我不勝其煩。
「有事?」
「林淮,剛剛服務生和你說我吐血,你為什麼不關心?」
陸宴洲啞著嗓子質問,「你不擔心嗎?
「還有我朋友圈裡的那些照片,你看到了對不對?你不嫉妒嗎?」
他越說,語調越低。
甚至有些顫抖。
「林淮,你好像……變了,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一顆心在他的冷暴力里死去活來幾年,早就磨沒了期待。
因為我曾經擔心過,嫉妒過,但是沒用。
因為。
我他媽快死了。
在人生最後的階段,我只想放棄他,擺脫他,輕鬆自在地做我自己。
因為我不愛他了。
以前總覺著愛一個人是一瞬間的事,放下卻要很久。
現在卻發現。
愛一個人也許可以耗上十年八年。
但放棄一個人。
有時候也許只用一瞬間。
許是被我的沉默刺痛,陸宴洲情緒忽然有些激動,「你和誰在一起?高程?
「他上學時就喜歡你,現在對你又能有什麼好心思?
「林淮,如果你是嫉妒周信,我可以和他斷了。」
這些年裡,很少見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我知道你在鬧脾氣,十年感情哪是說斷就斷的?」他循循善誘,「你把我送你的禮物都帶走了,對不對?還有我們的合照。
「小林子,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分手。
「別鬧了,行嗎?」
接到陸宴洲這通電話,我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平靜得多。
「照片燒了。
「至於那些禮物,太貴,沒捨得扔,讓我賣了。
「陸宴洲,這是我最後一次接你的電話。不管你做過什麼,我這人喜歡好聚好散,不想鬧得太難堪。你也不用再找誰試探我,咱們分手了,你就算死在路邊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說完。
我掛斷電話。
關機。
想了想,又拔掉電話卡扔了。
14
幾天的行程,我玩得很盡興。
看了冰雕,吃了涮羊肉,吃了烤肉,見了雪。
回程路上,我在這一項清單後面,重重畫了對號。
高程探頭過來,問我,「最後一項願望清單,為什麼是空白的?」
我笑了笑,「因為要先保密。」
高程挑眉,語氣縱容,「行行行,先保密吧。」
……
回家時。
高程左右手各拖著一個行李箱,穿得有點厚,額上沁了一層汗。
見他騰不出手,我就拿紙替他擦了擦。
一抬頭。
卻發現家門口站了一人。
走廊燈亮起的瞬間,陸宴洲出現在視線里。
換下了西裝,穿了身深色休閒裝,是我去年買給他的,還是第一次見他穿。
「林淮。」
他朝我走來。
高程下意識擋在我面前,「你他媽陰魂不散是吧?」
「這是我和林淮的事,跟你無關。」
陸宴洲的視線繞過他,直視著我。
「我們談談,行嗎?
「我給了周信一筆賠償,分了。
「林淮」,他嘆了聲,「老實來講,我沒想過要和你分手。
「你就沒發現,周信和你很像嗎?」
「所以呢?」
我聽得好笑,忍不住問他,「我還沒死,你何必找個像我的替身?
「因為他年輕?還是因為他乾淨?」
這些年來,我第一次提起那晚的事。
「因為他只跟過你一個男人是吧?
「那我呢?
「那晚我是自願的?我去酒局是他媽為了誰?
「陸宴洲,周信不是你這幾年找的第一個,你當我不知道?你嘴上不說,心裡卻嫌棄我髒,因為你不敢面對你自己,你可比我髒多了,桌上為什麼會有那兩個老總的聯繫方式,真是你剛巧無意間落下的?在此之前你不知道對方好男色?
「你什麼都知道。你早就知道我會為了幫你找對方喝酒,談生意,甚至你早就料到了那晚的結局,但你沒有告訴我,也沒有制止我,你躲在暗處偷看一切發生,事後又接受不了了,你沒辦法面對我,更沒辦法面對你自己,所以你一直逃避,是吧?
「我們之間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周信,沒有他也會有張信李信。」
這些,都是我在這幾年裡慢慢拼湊出的真相。
陸宴洲臉色慘白,沒有否認。
被我揭開遮羞布,他臉上罕見地露出幾分慌,甚至眼睛紅了些,「林淮,你聽我解釋……
「我……」
瞧。
真讓他解釋,他反又說不出來了。
因為他沒什麼好解釋的。
旁邊高程不知那些內情,但也隱約聽懂了什麼。
他眼睛瞬間紅了。
甚至想罵他,張了張嘴都沒能發出聲來,最後扔下行李箱,一把揪住陸宴洲衣領,將他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往下砸。
陸宴洲沒有反抗。
他狼狽地縮在地上,紅著眼望向我。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些年,我的愛與愧疚將我折磨的痛不欲生。
而他作為利益既得者,卻扮演了那麼久的受害者,他什麼都清楚,卻依舊選擇自欺欺人,將一切的不堪推給我。
「陸宴洲。」
在高程脫力,鬆開他後,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宛如死狗的陸宴洲。
「我這輩子最噁心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相信我,你會有報應的。」
我拍了拍高程肩膀,「我們回家。」
「好。」
高程乖乖地去撿回兩個行李箱,跟著我進門。
整整一晚,他都用一種心疼到骨子裡的眼神看著我。
想問些什麼,卻幾度欲言又止。
一直到我快睡著,才聽見他很小聲地一遍遍問我。
「林淮……你疼不疼啊?
「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啊?」
15
願望清單的倒數第二項。
是開一場演唱會。
不是我開。
是高程。
他是一名搖滾歌手。
但苦於現實,名氣並不算高,一直嚮往卻沒能登上更廣闊的舞台。
我手裡握著不少遺產。
最近。
我一直瞞著高程,四處托關係,砸錢,終於為他辦了一場演唱會,審批流程通過的那天,我告訴了他。
高程愣了很久。
身高近一米九的漢子,眼睛卻漸漸紅了。
「你他媽傻啊?」
他哽咽著,「自己都這樣了,願望清單還算我一份。
「我也不紅,你這樣……浪費錢。」
「誰說你不紅?」
我笑著看他,「說實話,我有想過,如果演唱會門票售賣的並不理想,我就花錢僱人來聽。
「但是——
「根本不需要我,門票很快就賣光了。
「高程,很多人都喜歡你,喜歡你的音樂。」
接下來的日子。
我每天都陪著高程練歌。
抱著吉他的高程,像是在發光。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暢想,「等演唱會那天,你就坐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讓我一眼就能看見你!
「到時候咱倆穿個兄弟裝怎麼樣?
「你在台下記得給老子鼓掌啊,要是讓我發現你偷懶,晚飯就別吃了。
「你說我第一次開演唱會,會不會太緊張忘詞了?」
我笑著說不會。
可笑容有些牽強。
我安靜地看著身邊笑容明媚的男生,心裡止不住地難過。
總覺著對不起他。
我人生的最後一個願望,其實劃了又劃,改過很多次。
有想過是報復陸宴洲。
但總覺著生命里最後一件事用來報復一個已經與我無關的爛人,太虧。
我想用最後的精力為高程辦一場演唱會,看他在舞台上發光,發熱。
可是。
我卻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我似乎。
撐不到他演唱會那天了。
16(高程視角)
林淮死了。???
這個騙子。
他給我辦了我人生中第一場演唱會。
自己卻缺席了。
他死在一個陰雨天。
晚上,我們都躺下了,他忽然說想聽我唱歌。
我迷迷糊糊地說好,然後唱了一首他最愛的汪曾的歌曲。
一首歌唱完,他都沒說句話。
我笑說,「睡著了?你當我唱催眠曲呢?」
然而,探過身替他掖被角時卻發現了不對勁。
林淮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
在我的歌聲里。
許是太震驚,太難過,太慌張,那一晚的記憶模模糊糊,甚至出現了斷層。
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叫的救護車。
怎麼去的殯儀館。
葬禮那天,陰雨連綿,老天爺似乎都在為他的離開而難過。
陸宴洲不知怎麼聽到了消息,趕過來時穿著件不合身的,皺巴巴的黑色西裝。
似乎是林淮當年攢錢買給他的。
我記得,當初林淮叫我陪他去上街挑的,那人就是傻,自己連飯都捨不得吃,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啃,省了幾個月就為了去給創業的陸宴洲買一身西裝。
可那身西裝,在陸宴洲功成名就後壓在箱底吃了幾年的灰。???
陸宴洲臉色慘白,踉蹌走到了林淮的遺照前,嘴唇顫抖著,一度說不出話來。
我上前,一腳踹在他腿彎。
「來了就跪下上一炷香,裝什麼深情噁心人?」
陸宴洲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攥拳,一下接一下地用力砸在地板上,有血滲出,漸漸染紅了地磚。
「為什麼?」
他帶著哭腔,「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病?
「我有錢,我可以給他找最好的醫生,可以給他最好的醫療團隊……說不定還能治好。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病了?」
陸宴洲撐著地面,抬頭看我,期待著我能給他答案。
我冷眼看著他。
「因為在他心裡,你就是個毫無關係的路人,誰會去告訴一個過路人自己的生死?」
陸宴洲目光一黯。
接著。
他看見了靈前的那張紙。
林淮最後的願望清單。
眼底最後的光亮,也終於湮滅。
他忽然掉了眼淚。
紅著眼,死死盯著林淮的黑白遺像,嫉妒的快要發狂,「林淮, 你最後的願望……為什麼,全都與我無關?
「你到死都不想再和我有關係嗎?
「林淮……」
黑白照片里, 林淮輕輕笑著。
永遠不會給他答案。
我再看不下去, 忍不住想要揍他時,外面忽然響起警笛聲。
很快。
有警察進來,將陸宴洲按在了靈前。
我這才知道, 林淮當初說陸宴洲會有報應那句話, 並不只是宣洩情緒的賭咒。
這麼多年,他陪著陸宴洲一路創業至今, 清楚公司的每一筆款項業務。
當然也清楚他的弱點。
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把陸宴洲所有的犯罪證據全部上交給了警方,陸宴洲的那些事, 我聽林淮提過幾句。
應該夠他在裡面蹲幾十年了。
被警察按倒在地時,陸宴洲也明白了什麼。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林淮的遺照,眼睛瞬間紅了。
眼裡太多情緒。
是震驚, 是難過,是絕望。
他一直篤定, 林淮愛他愛到了骨子裡, 所以他才敢肆無忌憚地在外面亂來, 有恃無恐的傷林淮的心。
可他從沒想過,林淮會不愛他。
更沒想過,林淮會在臨走前, 親手遞交證據, 送他鋃鐺入獄。
直到被警察帶走那一刻, 陸宴洲仍死死盯著林淮的照片,似乎在無聲地問他為什麼。
看著陸宴洲絕望的目光, 通紅的雙眼,我只替林淮覺著不值。
鱷魚的眼淚罷了。
他究竟是在害怕自己即將到來的牢獄災,還是絕望於林淮的做法?
也或者,兩者都有。
但無論哪個,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陸宴洲被帶上警車, 我轉頭看向林淮的照片。
老林啊。
瞧, 你說得沒錯。
陸宴洲這種人,早晚要有報應。
……
我最終,還是開了人生第一場演唱會。
我站在了很高很廣闊的舞台。
台下有很多喜歡我的觀眾。
所有的聚光燈照在我身上的那一刻。
我眼前忽然浮現出了林淮的臉。
他穿著上學時那件白襯衣, 朝著我微笑。
說。
「瞧, 高程,我就說你一定行。」
林淮是我見過能把白襯衣穿得最好看的男生。
其實, 我本來是直的。
高中時也暗戀過隔壁班的班花。
但大學開學, 我見到了穿著白襯衣,乾淨挺拔, 小白楊般的林淮。
忽然就有了一種別樣的情愫。
但我一直沒敢說。
因為他有男朋友了,是陸宴洲。
我不說,就還能一輩子以兄弟的身份陪著他,說了, 就連兄弟都做不成了。
所以, 當他誤以為我喜歡陸宴洲時,我將錯就錯的承認了。
我這輩子對林淮撒過唯一的謊。
就是我喜歡別人。
但我也慶幸,林淮到死都不知道我喜歡他這件事。
所以我才能坦然地說自己是他最好的兄弟。
才能陪他走過最後的時光。
能替他料理後事。
思緒回籠。
我站在他親手將我推上的最高舞台, 看著台下的燈海。
目光掃過。
還能看見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沒有坐人,只放了一小束花。
那是林淮的位置。
如果世上有鬼。
我猜。
他今天一定會來參加我的演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