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我就知道,這些年,老子沒追錯星。
包間裡。
他清楚了我的病況,沉默片刻,「其實我應該勸你治療的,沒錢的話,我籌辦的基金會可以幫助你。
「但是,說實話,如果是我,在已知沒有治療的餘地時,也會選擇隨性地活過最後的人生。」
他安靜地看著我。
「有什麼心愿嗎?如果我能幫得上忙,我可以。」
「沒有。」
我有點受寵若驚。
曾火遍大江南北的明星,肯飛來外地見不知名粉絲,已經是件很令人感動的事情了。
因為行程有限,汪曾陪了我近一小時。
我全程都像在做夢。
臨別前。
我壯著膽子同他握了握手。
「你一定會重新翻紅的!真的。
「我直覺總是很準。
「而且,你是真的值得。」
汪曾笑著同我握手,「謝謝。
「也希望你的人生可以盡興,如願。」
他朝我微微頷首。
「謝謝你這十幾年的喜歡。」
那一刻。
生命在某種程度上而言。
有了短暫的圓滿。
8
汪曾離開了很久,我才走出包廂。
高程蹲在走廊里。
見我出去,一把掐滅了煙,順手扇了扇煙霧。
「怎麼樣?」
上大學時,全宿舍都知道我喜歡汪曾,唯獨高程討厭他。
但這會兒,他也一改態度,「你別說,這姓汪的確實人不錯,怪不得你喜歡他這麼多年。」
說著,高程從懷裡掏出我的人生清單。
在「見偶像一面」那一行字後畫了個對號。
「身子撐得住不?」
「嗯。」
「那就進行下一項——
「回母校逛逛。」
高程開車,帶我回了大學校園。
畢業七八年了。
熟悉的場地,學生卻已換了一批又一批,街頭的小吃攤全被取締了,常去的快餐店也換了門頭。
高程倒顯得興奮。
「林子,那家早餐店原來是個沙縣小吃,記得嗎?你最愛吃他家的雞腿飯了。
「那時候你他媽就傻,吃個雞腿飯把雞腿給陸宴洲,自己就吃白米飯澆肉湯。
「還有那家火鍋店,賊便宜,咱仨有時候饞了就湊錢去搓一頓。你把肉給姓陸的,老子看你瘦瘦小小的可憐,就少吃點肉留給你。」
他挑眉,「還是哥們仗義吧?」
高程絮絮叨叨說了好多。
可是。
竟都是關於我的。
在我有些覺著不對勁時,高程似乎也反應過來,一把把我拽進了那家老火鍋店。
「走,正好我餓了,咱們去嘗嘗味道變……」
話音頓住。
火鍋店很小,只有四五張桌子,一覽無餘。
最裡間的一張桌子。
坐了陸宴洲和他的小男友。
功成名就後從不吃這種蒼蠅館的陸宴洲,正在給他的小男友涮肉。
「操!」
高程罵了聲,快步上前,直接一拳砸在了陸宴洲臉上——
9
陸宴洲挨了他兩拳。
旁邊的小男友像是個護犢子小狼狗,立馬炸毛,「你誰啊?憑什麼動手打人?」
高程呸了聲,「憑老子是你爹!」
眼見他倆要一起動手,我連忙上前,護住了高程。
陸宴洲臉上陰雲密布,目光掃過我和高程。
語帶譏諷,「這麼護他?
「怎麼,你們有一腿了?」
輕蔑的目光刺痛了我某根神經。
高程臉色一變,拎著拳頭又要動手,被我攔下。
我握住高程的手。
他手很熱,觸感有點粗糙。
被我握住時,身體驀地一僵,滿腔熱火似乎瞬間被我這動作澆滅。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親密動作給噁心到了。
「對。」
我平靜地看著陸宴洲,「那天我說得很清楚,我們分手了。」
高程有了動作。
他僵硬的,試探性地同我十指緊扣。
我揚了揚手。
輕笑。
「這是我新男朋友,不用介紹了吧?」
陸宴洲不語。
目光卻漸涼,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當然看得出,我是認真的。
他的小男友先笑了。
「那剛好,宴洲早想甩了你,礙於這麼多年的情分不忍心開口。
「你倒是識趣。」
胃裡又疼了。
這痛意總是來得毫無徵兆,又格外難挨,???我扶著高程手臂,幾乎整個人靠了過去。
高程反應過來,反手扶住我。
「走吧,看著這對狗男人吃飯也倒胃口。
「咱們回家吃。」
我按著他手臂,手指因用力而泛起青筋。
疼到幾乎脫力。
「嗯,回家。」
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陸宴洲的聲音。
他在這段感情里做久了上位者,就連服軟都顯得格外生硬。
「林淮。」
他頓了頓,「如果你現在回來,我還能給你一次機會。
「畢竟十年感情。」
他用時間用情意綁架我。
可他不知道。
現在對我而言,最寶貴的是我自己僅存兩個月的生命。
不再是他和過去。
我沒回頭,也沒有回應,扶著高程出了店門。
高程推門的那一刻。
身後忽然傳來重物落地後碎開的脆響。
是陸宴洲在砸東西。
10
回看母校這個願望被陸宴洲攪亂了。
我在這一項後面重重畫了叉。
高程熱了牛奶,小心遞來。
「趁熱喝,慢點。」
「謝謝。」
這人依舊很糙,漫不經心地回了我一句,「你跟我謝個屁啊。」
我:「……」
高程也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摸著頭髮笑了笑。
「你也知道,我這人糙慣了,呵呵……」
「挺好的。」
掌心裡的牛奶溫熱。
讓人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陸宴洲那人性子冷,經常一天下來說不了幾句話,尤其是功成名就後,本就涼薄的性子又摻了些上位者的倨傲,就更難接地氣。
跟在他身邊久了。
人也壓抑得厲害。
有時我甚至在想,我這病是不是就是被氣出來的?
鬱氣難舒,久了怎麼也成疾。
「想什麼呢?」
高程在我身邊坐下來,應該是煙癮犯了,拿了沒點燃的煙把玩半天,但死活沒點。
「牛奶都涼了。
「趕緊喝。」
「嗯。」
我喝了兩口,抬頭看他,「你當初喜歡的,不是陸宴洲吧?」
高程忽然被口水嗆到,咳了好一會,才不太自然地駁道,「不是他還能是誰?」
「那會也是年輕不懂事,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哥們早就直了,前女友都談八個了。
「再說。」
提起陸宴洲,他語氣又沉了沉,「誰知道那癟三現在這麼不是人,老子當初真是瞎了眼!」
他拍了拍我肩膀。
「老林,你放心。
「我絕對不會拋下你。」
11
我的願望清單,第三項。
是去一次東北。
看雪。
我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印象里這座城市偶然兩次落了雪,但雪花幾乎飄下來就化了。
連一層薄雪也留不住。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是冬天。
不然的話,以我現在的身體,肯定是撐不到來年寒冬了。
高程訂了票,帶我飛去了一座明日有雪的城市。
幾天的行程,他把行李塞了兩箱。
全是給我裝的厚衣服。
「那邊冷,你現在身子骨弱,得多穿。
「帽子手套厚圍脖都要戴上,對了,還有口罩。」
出發前晚,他絮絮叨叨收拾著行李。
我就坐在床邊看他。
在我人生的盡頭。
我忽然生出一個很是自私的想?ú?法。
如果。
當初和我在一起的人是高程。
該有多好。
但人生哪有如果。
也幸好跟我在一起的不是高程。
不然,以他這種重感情的性子,我死了他該有多難過。
12
下飛機時,高程給我穿了長款的黑色羽絨服,然後帶我去機場的廁所里換厚衣服。
其實。
現在的我身體已經有些虛弱了。
疾病無時無刻不在蠶食著我的身體。
高程不放心,索性跟著我進了隔間,幫著我換衣服。
伸手想替我換褲子時。
我攔了下,「我自己來。」
高程一僵,臉瞬間紅了,「我沒,沒多想。」
他轉過頭,「你自己來吧,我……我在門口等你,有事喊我。」
高程給我準備的衣褲都很厚。
我按著他的要求層層穿上,把自己裹得像只笨重的狗熊。
推門出去時,高程看著我愣了兩秒。
然後樂呵呵地摟著我的肩膀。
「走吧,咱看冰雕吃冰棍去。」
一路上,高程問了我無數遍冷不冷。
我一再搖頭。
應該是冷的,天氣預報上的氣溫顯示零下二十幾度。
但我被他裹得實在嚴實。
從頭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就連手上都戴了加絨的手套。
時間久了,棉質的口罩被呼吸染濕。
有點不舒服。
但我很開心。
前所未有的開心。
我看到了冰雕,各種圖案都有,栩栩如生,鬼斧神工。
也見到了雪。
過去總覺書中寫鵝毛般的大雪是誇張,親眼見了才覺是寫實。
漫天雪花層巒飄下,模糊了路燈的光線。
落在衣服上,驚覺真的是畫本裡面雪花的形狀。
旁邊有人在打雪仗,笑著罵著,熱鬧得不得了。
趁著高程在錄視頻,我彎腰團起雪球,砸在了他後頸。
雪滲進衣服里,凍得他直縮脖子。
「靠!老林你玩偷襲是吧?」
他立馬收起手機報復我。
卻也不敢真下手,朝我砸的小雪團還沒我半個拳頭大。
後????來。
趁他不注意,我撲過去將他按倒在雪地里。
兩人一起陷進積雪。
高程下意識護住我。
隔著羽絨服將我圈的老緊。
滾了一圈。
兩人停下時,剛好面對面。
距離近的,幾乎要蹭到鼻尖。
高程瞬間僵住。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結冰。
他僵硬地眨了眨眼。
然後猛地回過神,將我推開。
「那個……」
他不自在地爬起身,然後把我也拉起,「起來吧,雪地里涼。」
「冷不冷?」
高程彎腰替我掃著衣服褲子上沾的雪,「我知道這附近有家涮羊肉很有名,走,帶你去吃點熱乎的。」
13
高程帶我吃了涮羊肉。
出乎意料的好吃。
羊肉很厚實,沒有腥臊味。
混著煮熟的酸菜,裹上滿滿的麻醬,滿足感瞬間爆棚。
唯一煞風景的是。
吃到一半,我接到了陸宴洲的電話。
「您好,我們是萊特酒吧,這位先生喝醉了,您能來接他一下嗎?」
「不能。」
「但是……」對面有些為難,「您是他手機里唯一的緊急聯繫人。
「這位先生喝醉了,剛剛還吐了血,您還是過來一趟吧。」
「哦。」
我往高程盤裡夾了幾塊肉,語氣平靜,「那你們不該打給我,應該打給 120。」
說完。
我掛斷了電話。
高程坐在對面,隔著裊裊熱氣打量我的表情,「你要是實在擔心,我可以讓我朋友去……」
「沒有。」
我趁他不注意偷喝了口冰啤酒,「肉吃得太噎了……現在好了。」
高程連忙把酒杯搶了回去。
「就一口,別喝了啊。」
我點頭說好。
但其實高程去廁所的時候,我又偷喝了兩口。
再不喝,就只能等以後高程倒在我墳前喝了。
高程還???在廁所。
陸宴洲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我掛斷,他又打。
我把他拉黑,他就換著手機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