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離開正院前,他深深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或許是想要再次驗證我能否瞧見他。
但我怎麼會幹預?
8
夜裡,蘇姨娘院子裡傳來了聲響。
攏了件披風在身上,我被侍女扶著起身。
「去看看吧。」
花園的路被清亮的月光照得清晰。
趕到蘇姨娘院子的時候,住得更近的林姨娘早已到了。
瞧見我過來,林姨娘上前和我說現在的情況:
「蘇姨娘今夜喝了酒,喚了府醫來,這不就滾上了床,被下人發現了。」
林姨娘瞧著心情不錯。
我往裡看了看,看到了臉上還是一團酡紅的蘇姨娘。
人還沒徹底清醒,蘇姨娘嘴裡說著什麼,一邊往府醫身上貼。
而府醫對待蘇姨娘的熟稔叫人難以忽略。
而郭鈞。
他已經氣得飄到了半空。
他嘶吼、他憤怒、他尖叫……
但一切都被所有人忽視。
就好像好多年前,我抱著孩子和他吵和他生氣說不允許他納蘇姨娘進府時候一樣。
那時候他說我是瘋婆子。
而現在,他成了第二個瘋婆子。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老夫人。
很快老夫人身邊的嬤嬤來打探消息了。
現如今郭鈞已經死了,我自然沒有幫著隱瞞的理由,原模原樣和嬤嬤說了。
嬤嬤的視線在屋內看了看,又落到我身上。
意思很明顯。
她懷疑是我動的手。
或者說老夫人懷疑是我動的手。
畢竟在將軍府里,一共就三個子嗣,我的一雙兒女和蘇姨娘的一子。
這事一出來,蘇姨娘紅杏出牆,蘇姨娘所出的二哥兒也就存疑了。
「嬤嬤不回去給老夫人稟報嗎?想來老夫人還在等著回信呢。」
身邊的侍女提醒嬤嬤。
嬤嬤來得快走得也快。
蘇姨娘被帶到暖閣,府醫則是被帶去了前院。
現在夜已經深了,我可不想折騰了。
叮囑下人看著蘇姨娘不能讓她自盡後,我就回去了。
明天還有一場仗要打呢。
9
蘇姨娘被帶到老夫人院子的時候,郭鈞也跟在她的身邊。
蘇姨娘一身衣裳皺巴巴的,被看管起來一夜,眼底的青黑也格外明顯。
在她身後跟著的郭鈞狀態也一樣不太好。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春日新茶沁人心脾。
老夫人靠在軟榻上,臉黑得嚇人。
「蘇氏!你可有什麼要辯駁的?」
身為母親,在接受兒子逝世後,又知道兒子妾室越牆,甚至自己原本寵愛的小孫兒都不一定是自己的親孫……
想到這些,老夫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蘇姨娘哭哭啼啼,只說著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挑眉:「蘇姨娘覺得你是被誰冤枉的呢?將軍府就這麼幾個人?」
好似大夢初醒,我伸手指了指自己。
「蘇姨娘不會說的是我吧?」
我又看看老夫人。
因為情緒濃得化不開,她臉上的皺紋都深了不少。
視線里,郭鈞的靈魂也走過來,一下下打量著。
「馥兒,你難道真的這麼惡毒,居然用女子的閨譽去陷害蘇氏?」
在他送回來的書信里,他可是一口一句清清喚著蘇姨娘的。
他的視線沒有實質,但叫人噁心。
我拍拍手示意小廝把府醫帶進來。
「因著這事突然,昨夜我也知道母親懷疑是我動手,所以便匆匆安排人去查了查。
「我可不是那等沒有依據就空口白牙攀咬他人的。
「來人,給老夫人講講我們這位府醫與蘇姨娘的故事。」
我往後靠,雙手環胸等著看好戲。
我的話語裡譏誚明顯,老夫人掃過來的餘光裡帶著惱羞成怒。
可那又能怎麼樣?
出來的小廝口齒伶俐,很快就將故事講清了。
說白了就是郭鈞經常不在家,這女子深閨寂寞又遇到無論是外形還是談吐都不錯的府醫。
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鬧到床上去了。
我看看那還跪在地上的府醫。
「可屬實?」
郭鈞幾步就走到了兩人面前,死死盯著,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個表情。
畢竟在他的視角里,蘇姨娘對他情根深種,非他不嫁的。
但府醫的那一句「屬實」徹底打消了他所以為的一切。
我偏頭去看老夫人:「母親,這事情鬧的……事關二哥兒,我這也不好插手了,不如就勞煩母親來看看怎麼處理好?」
10
從老夫人院子裡出來,郭鈞也搖搖晃晃跟著出來了。
一步步走在迴廊上,我都能聽到他的呢喃。
「蘇氏那般依賴於我,又非我不嫁,怎麼會紅杏出牆呢?」
可他又怎麼會知道,這位在他口裡性子爽朗、一心依賴他的女子會有其他的心思呢??
當初,他納蘇姨娘入府後,多次交代要我善待這個可憐的女子。
可他不知,這個可憐的女子,在請安的第一天就將我的主院鬧得天翻地覆。
不僅如此,還跑到他面前去告狀,說我故意針對她,用滾燙的茶水燙她的手。
當時他為蘇姨娘來找我質問時,我解釋過,但他不信任我這個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妻子,只信他嘴裡這個爽朗又可憐的蘇姨娘。
一路回了主院,羅嬤嬤上前給我按摩額角。
這段時日或許是事情太多,額角太陽穴的位置總是會時不時的疼。
「夫人,這二哥兒……」
我嗤笑。
二哥兒當然不是他郭鈞的子嗣。
不僅二哥兒不是,那位叫以冬的醫女腹中的也不是。
要問,那就是他早早就被我下了絕嗣的藥。
11
什麼時候決定給他下絕嗣的藥呢?
那又要說到郭鈞為我而出征這事了。
若不是去給他送湯,聽到他和幕僚的話,我真的會傻傻相信一輩子。
「將軍果然英明,若不是前幾年以和親之事為切入點,說動皇上出兵,現如今如何能掌實權握兵權?
「就是將軍當時著實有些冒險了,若是讓皇上稍微察覺您的真實想法,怕是不僅是郭家,連夫人、羅家都會被問責。」
那天晚上回去,我一個人在院子裡枯坐到了天明。
心裡的戰爭打得翻天覆地。
一方面我確定因為他為我出征,得到了不用代公主和親的結果。
另一方面我又對於他對我的利用深惡痛絕。
為什麼要聽到這個呢?
後來,我懷孕生子,蘇姨娘林姨娘入府,蘇姨娘大鬧主院……
幾番鬧下來,恩情、感情和維護自己利益的心鬥爭里,維護自己利益的心成功占據首位。
一次中秋家宴,我抖著手敬了他一杯酒。
他懷抱嬌娘喝得爽快,對我的大度很是滿意。
就是那一杯酒,斷了他再當父親的可能。
他有我生下的柏兒和竹兒這一雙兒女就夠了。
12
跟著我回到主院的郭鈞並沒有在主院探聽到什麼話,沒待一會兒就離開了。
用晚膳時候,在書院跟著夫子念書的柏兒和竹兒回來了。
因著在書院,也是回來兩人才知道父親戰死的事情。
他倆手牽著手跟著嬤嬤到我面前,對視好久才一左一右圍在我身邊。
「娘,你不要傷心,爹……但還有我們呢!」
竹兒拉著我的手就搖搖晃晃著撒嬌。
為了演好戲,在這一雙兒女面前,我也兢兢業業扮演著和郭鈞的恩愛戲碼。
拍了拍竹兒的小臉,我抬頭掃了一眼郭鈞離開的方向。
真是好笑。
歸來幾日,郭鈞竟然沒有表露出一絲找尋一雙兒女的心思。
13
郭鈞入葬的第七日,我帶著柏兒竹兒、老夫人、林姨娘和以冬浩浩蕩蕩從將軍府出發去郊外的寺廟為郭鈞點燈祈福。
上馬車前,我在以冬身邊看到了郭鈞。
他跟在她身邊,哪怕是根本碰不到實體,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想要護著她。
掃過一眼,我就沒有再看下去的心思了。
因為太蠢了。
蠢到現在都死了,也看清了蘇姨娘的假面,卻還是會輕易相信女人。
行到一半,老夫人有些受不了,就在樹蔭下休息片刻。
柏兒竹兒從馬車上跳下來,圍到老夫人身邊。
我坐在一邊,看著這一幕不做聲。
在另外一邊虛虛扶著以冬下馬車的郭鈞也看到了。
他似乎是愣在原地許久才反應過來柏兒和竹兒的身份。
他往前兩步,卻又停在不遠處。
「居然這麼大了嗎?」
他就這樣遠遠看著。
我當沒看見,安排下人將帶的一些水果和糕點擺出來。
好在今天太陽不大,就當出來郊遊了。
我坐在樹蔭下沒怎麼開口,但那醫女卻是一步步走過來,到了我和老夫人中間。
這幾日她在府里應該過得不錯,臉上的氣色好了些。
一過來她就想跪下,我讓侍女趕緊扶住她。
「姑娘這是何意?我是想著你同將軍一起回到京城也算是同行的交情,這才在出門為將軍祈福誦經時帶上你一起。
「但你這一見到人就下跪的習慣得改改,知道的是你感念將軍府的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將軍府欺負人呢。」
以冬臉上紅了又紅,但還是掙脫被扶住的手,跪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明鑑,妾確實是將軍在邊疆納的妾室,將軍曾同妾說過在與夫人的家書里有和夫人說過此事,但現在夫人一直不願認下妾……」
倒是個水做的人,就這幾句話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一陣風帶動地面上的落葉飄起,我隨意撿了一片已經乾枯的樹葉捏在掌心。
「咔咔。」
葉片被捻得粉碎。
以冬縮了縮脖子狠狠叩頭到地上對著老夫人拜了三拜。
「難不成母親這是要懷疑我了嗎?嫁入將軍府多年,我也算是用心至極,母親竟然為了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醫女便這樣懷疑我了嗎?」
絲帕在眼尾擦了又擦,就是沒有一顆淚水。
郭鈞恍然反應過來,幾個大步走到我面前,雙手試圖鉗制住我的肩膀。
可終究虛影就是虛影。
「羅馥!你竟然刻意隱瞞我送回來的信?
「羅馥!我就知道你是個表里不一、心思惡毒的!
「清清肯定是被你陷害的!肯定是你惡意讓府醫去欺辱於她!」
似乎是找到了我的破綻,他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審判我一樣。
他少見地激動到幾乎癲狂。
老夫人嘆息,但也沒有法子,只是讓人把以冬扶了起來。
「這事兒以後再說。」
14
從寺廟回來,將軍府里陷入了久違的寧靜。
但我知道這樣的寧靜不會持續多久。
老夫人一直對我不滿意,畢竟當初郭鈞為我出征可以算是在這位母親心上留下了陰影。
直到老夫人時隔多日出府進宮。
回來時,老夫人帶來了太后的懿旨。
內容很長,但總結起來就是我涉嫌惡意瞞報將軍家書,刻意混淆將軍府血脈。
官府將介入調查,而我要無條件配合。
接下懿旨,大門前我就哭暈了過去。
第二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討論起這事兒。
「這將軍夫人也當真委屈,沒成想夫君去世,婆母不同心便罷了,還惡意揣測於她。」
「就是就是,要我說這太后肯定被蒙蔽了,誰人不知道將軍夫人為人謙和有禮。」
「就是,這羅家姑娘不管是嫁出去的還是還沒嫁出去的,誰不知道羅家家風好?現在羅家將軍夫人的嫡親妹妹的求親帖子都快堆起來了呢。」
「也就是將軍夫人撐著,不然這老夫人病怏怏的樣子,怕是早就去見老將軍了。」
各種各樣的揣測層出不窮,甚至連帶出去多年前的出征之事。
「我聽我三姨婆閨女的丈夫的二表哥說的,當年出征時這郭將軍剛愎自用,若不是副將廖將軍得力,怕是難凱旋哦。」
「廖將軍不是這幾年一直在家賦閒嘛!聽說當初北征回來,他還被問責了呢!」
「……」
傳著傳著,各種傳言的重點已經徹底變了樣。
15
我爹是原本的大理寺卿。
雖然已經不在大理寺任職,但多少還有些人脈。
老夫人也想到了這一點,特意建議將調查這事兒交給軍中。
畢竟郭鈞也算是為國捐軀。
軍里的人浩浩蕩蕩來將軍府的時候,我安排下人客客氣氣地將人接進來。
一路到前院,我將自己手裡的所有書信一一攤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