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如願完整後續

2025-08-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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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瞬息萬變的京城來說,輕風吹落黃葉的工夫,盛極一時的世家大族可能覆滅,名不見經傳的街頭混子可能稱侯稱相。

青雲一樣扶搖直上的人也許會墮入泥沼。

我爹比從前更加謹小慎微,畢竟也算攀附上皇權。

姜萸靠著出眾的樣貌和才情在京中一眾貴女中小有名氣。

聽說她的未婚夫婿辜行遠征漠北,一戰成名,已是聲名赫赫的驍騎將軍。

姜萸將會如願成為京城嫁得最好的貴女。

但命運的齒輪不只我在撬動,環環相扣的命盤上自有因緣定數。

殺了秋生秋水之後的一段時日,我都未走出過松華山。

胡三培養的那些三教九流的眼線很快就把當日出城時的真實情況傳給了我們。

原來是近來京中有叛黨餘孽夥同西域人製造亂子,今日竟要刺殺聖上。

內衛軍掌握了一些風聲,所以在那日夜襲嫌犯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我與阿桐、胡三他們剛巧遇見的是內衛軍和四大營分散出來的其中一支隊伍。

我躺在山間的草叢裡頭,拿著兩片梧桐樹葉蓋在眼睛上,在聽著胡三拿著信件讀到此處時,一個激靈坐起來:「你說那日我們遇上的那個帶頭將軍是誰?」

胡三不知我為何激動,把眼睛貼到紙張上確認自己沒看錯:「這上面寫著是辜將軍。」

「壞了!」

我的心猛烈下墜。

胡三面露難色:「小姐,還有更壞的呢。」

胡三所指的更壞,是說那日辜將軍循著線索追到城外,與那幫西域人正好遇個正著。

他本人和他所帶的隊伍都是精兵強將,卻詭異地敗了。

信中說放跑了一個西域人,而正是那西域人讓辜行辜將軍中了毒。

京中一度傳出驍騎將軍命危的消息,聽說是宮中太醫緊急行刮骨剔肉之術,才將他的性命保下來。

人雖活下來了,卻也算是廢了。

這對寄望攀附權勢的姜家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姜萸為此哭鬧了好大一場,我爹為此事也很是頭疼。

似已然看到他們父女二人轉瞬而逝的榮華,以及姜萸即將成為全京城最富貴寡婦的命運。

我也為此唏噓了一下,我對那辜將軍雖不了解,但憑兩次遇上他沒有為難我來看,此人城府更深。

而且很可能他知道那日是我殺了姜家的老夫人。

如此說來,他還是死了好。

是以,辜行的事,在我這裡可以翻篇。

但我與姜萸的過節,翻不了篇。

姜萸畢竟是姜萸,絕美的皮囊下更有一顆玲瓏心。

自我離家到松華山,她隻言片語都沒有來過。

為此事,她來了。

她來之前我就知道,胡三收到的信中說姜家大小姐已經動身朝松華山來。

我與阿桐正在打坐,準確說是阿桐逼著我打坐。

她知道我近來不打算殺人,所以藉故不和我練功,我若不聽就拿出舅舅最近的一封信來嚇唬我。

那是舅舅給我寫得最長的一封信,我通篇讀過,月竹在一旁伸著腦袋問舅老爺寫了什麼。

我揉作一團丟開:「罵得可真難聽啊。」

他說我瘋,說我狂,竟敢去殺宮裡的人,哪怕是個閹人,也不該去惹這麻煩。

他還說我不守江湖規矩,派阿桐來就是為了將我往正道上引,可他如今怎麼看我都像個邪教中人。

他又說,可以殺害,但不要虐待。

我吭哧吭哧地笑起來:「正個屁的道,我就是正道。」

聽到姜萸要來,我立即從打坐的大石上跳下來,阿桐在身後攆著問:「阿願,你幹嘛去?」

我頭也不回:「磨刀。」

9

池塘旁翠影綽綽,夏日的柔風帶著些許燥熱,姜萸哭得雙眼像桃子,眉頭幽怨地蹙起來,仍是一副絕色。

這樣好的女子,嫁給粗莽的武將的確是可惜了,更何況那個傳奇人物現已跌落凡塵。

若說之前殺姜萸我有顧慮,那便是她要嫁的人不簡單。

眼下是她要將自己的「護身符」棄了,這個美麗的蠢女人又一次靠自己「審時度勢」的聰慧,把自己往鬼門關送了一步。

她說:「阿願,我們可是親姐妹,若不是阿姐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找你。」

想了想,我委屈著,點了頭。

「阿願,你當真願意?」

姜萸上一刻的愁容與這一刻的歡喜衝撞到一起,有些滑稽。

她眉眼低垂,再抬起來時憂愁全無。

「也對,劉氏已經收了她兄長的彩禮,打算把你嫁到淮州,聽說他那個侄子是個紈絝,喝了酒鬧事被人打瞎了一隻眼睛,你替我嫁給那辜行,總好過嫁到淮州,不是?阿願,咱們的娘就是個愛認命的人,我們都不能認命,對不對?」

我點頭,對,對極了。

姜萸不肯認命,所以讓我來替嫁。

我不認命,就只能是嫁給她不願嫁的,她話里的意思好像還覺著多虧她讓步,才救我於水火中似的。

何其不知進退,不懂感恩呢。

也多虧了姜萸,我才知道劉瑛這些日子始終惦念著我。

想來祖母橫死,秋生秋水失蹤,已讓劉瑛與她背後的人生出了疑惑。

可他們派的人圍著我的宅子蹲了許久,也蹲不出個所以然。

人生如戲,我演得如此好,還是從她身上學的。

不出門殺人的時候,我就是個羸弱又孤苦的啞巴,愛打坐的啞巴而已。

她懷疑我,但又查不出確切的東西,若把這些事歸結到我身上,又顯得過於大膽和牽強。

宮中丟失個把宮女和太監很正常,秋水一個農婦人間蒸發也不是什麼大事,很容易就過去了。

但興許她近來想起舊事,總是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索性趁著操辦姜萸婚事的便利,把我也嫁了。

不能嫁個好的,啞巴配半瞎,頂好。

我表現出些微驚訝,可是爹會同意嗎?

我打著手語,姜萸的目光望向遠處,似打定了主意。

「我若是跑了呢?大婚在即,姜家總要交個人出去吧,反正那辜行也快死了,我們姜家不欠他。」

若是從前姜萸定然不敢這麼與我說話,說這些絲毫不怕我芥蒂的話。

可自我落水後,人也呆笨不少,娘不在了,我自然只認她這與我最親的姐姐。

因而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我又問她打算躲到何處?

她聞言目光閃爍,雙頰卻泛起淺紅:「我與少安約好的,他會先一步在城外等我。」

陳少安,國公府的小世子。

因我爹與陳國公來往密切的緣故,也聽說姜萸與陳世子走得近,卻不知已近到這地步了。

辜行中毒後傷了根本,莫說上陣殺敵再不可能,性命也堪憂。

陳少安比辜行一百個比不過,但勝在命長。

我比畫著,再問她:姐姐,你真的想好了?

我意思是事不過三,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姜萸環顧四下,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娘竟然為你置了這麼大的宅子。」

「阿願,我已經給爹爹留了信,說來接你回去,這些年你在外頭受苦了,姜家欠你的應該還的。」

聽到姜萸這般說,再看著她裝得懇切善良的模樣,我那控制不住表情的毛病又犯了,吃吃地笑起來。

姜萸愣了愣,淺淺的淚浮上她的眼帘,不知這一刻她是不是真心覺得我有些可憐。

但真正可憐的是她。

娘留的宅子和錢財皆有她的一半,只是娘是橫死的,來不及交代罷了。

我在收拾遺物的時候看見了兩個相同模樣的匣子,裡頭裝著她畢生積攢的財物。

我冷著臉,將兩副匣子合為一副。

沒有告訴姜萸,是因為她對娘的死篤信不疑,那她就不配知曉娘的心意。

我答應了與姜萸一同回京,屆時我去姜家,而她完美脫身。

我讓她稍等,我進屋收拾好東西就來。

而後我趁她站在院中背對著我時,悄然走回她身後。

「阿姐,你看有蝴蝶。」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如此燥熱的天氣哪有什麼蝴蝶。

但她很快意識到不對勁——我開口說話了。

她很驚恐地轉回過頭來的一刻,我手中的鐵鍬重重地拍破了她的腦袋。

她再醒來時,被我捆得像一隻蠶,我背對著她在磨刀。

舅舅那把匕首過於短小,只適合近距離刺殺,斬人的時候不痛快,所以我又在山下的鐵鋪子裡打了一把長刀,足足有我一隻手臂那麼長。

我拿起刀來左右細看,刀身上映著的姜萸圓睜著眼睛,扭曲著面容,正一點點地往門口的方向挪。

「阿姐,別想逃了,你那丫頭我給殺了。妹妹不得不說你兩句,怎敢只帶著個丫頭就來見我呢?你該不會還當妹妹是昔日那呆傻的啞巴吧?我若不裝,當初就算沒有死在劉瑛手裡,也會死在你手上吧?為什麼呢?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

我轉過身去,將刀尖杵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瞧著被嚇得渾身發抖的姜萸。

柴房的牆上映著我被燭火拉扯變形的身影,將姜萸整個覆蓋住,顯得她是那樣弱小。

就是這麼個嬌小玲瓏,笑起來眉眼彎彎,說話溫言細語的女子,任誰都說她是姜家的門面。

可只有我知道她天生心腸冷硬,無半點溫情,自認為聰慧過人,將自己的貪慕權勢和毫無人性說成揆時度勢。

這做人吶,不能既要又要還要啊。

「是因為蝴蝶吧?」

蝴蝶多美啊,姜萸卻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怕得哭出來。

阿娘曾親手為我和姜萸編了一雙銀絲蝴蝶發簪,可那日我去找阿娘時,卻看見她坐在案邊目光黯然。

案上那隻銀絲蝴蝶不知何故,翅膀一高一低。

後來我問秋水,才知道是娘在院中遇上姜萸,特地把發簪給她。

可娘去了一趟前院回來,卻在同個地方看見這隻蝴蝶被扔在地上,翅膀被人刻意折過。

娘在時,我常戴著這簪子,娘死後未免睹物思人觸及傷心處,我就都收了起來。

可是祖母壽宴那日,我的銀絲蝴蝶簪子竟落在了劉瑛的院子裡。

是姜萸趁我不在偷拿走的。

殺秋生秋水的時候,他們兄妹二人都迫不及待地將當日之事對我和盤托出。

那時劉瑛正趁前院熱鬧在房中和光祿寺的趙慎卿卿我我。

自小伶俐又好事的姜萸應是發現了什麼,才會一路跟著趙慎,將房中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離去時卻不小心在外頭弄出了聲響,裡頭的人追出來只隱約看見一抹身影,是個小丫頭。

「蝴蝶是你故意丟下的,為的是讓劉瑛懷疑那晚偷聽偷看的是我,將自己撇乾淨,對嗎?阿姐,你真的拿劉瑛當自己的娘親了?」

我扯出塞在姜萸口中的東西,刀尖自她臉頰邊划過去,未見血,但應有痛感。

姜萸這時候很懂事,並未大吵大鬧,而是沉著性子與我解釋:「阿願,我那時只是太害怕了,蝴蝶不是故意丟下的,是不小心落在那裡的。我本來是想等爹爹宴請完賓客就告訴他,哪知劉氏一刻也等不了,你後來落水我真是沒想到啊!

「阿姐只是……只是嫉妒你,分明是我不要的東西,看你成日戴在頭上,我心不甘罷了。那時我也才十歲,能有什麼心思呢,不過是想戴上讓你看見氣氣你,所以就趁你不在偷拿了,後面發生的事,我也不想啊。」

我點頭:「你這說法也說得過去,我信了。」

姜萸大鬆一口氣:「阿願,那,那放了阿姐吧?我可是你的親姐姐啊,娘在天之靈應當是希望你我姐妹二人同心啊!」

「不對啊,阿姐。」我踱步到門邊,又轉身回去,「你可以向爹爹袒露實情的啊,可你沒有。就算你那時年紀小,不敢聲張,可你好歹向我道個歉呢,我險些替你死了,你幾次來我房中,我絲毫沒有看出你有一丁點兒歉意。你在劉瑛和爹爹面前說當晚你身子不適在房中休息,臉上的神情泰然自若,可絲毫不見害怕呀。相反是你幾次試探我,想看我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裝傻,我沒有死成,你很失望吧?」

姜萸淚眼盈盈地要張口解釋,我先她一步將她要說的話堵回去:「你可別說是娘不疼你,你嫉妒娘待我好這套話,我信,我的刀也不可能信。當初是你主動朝劉氏和祖母示好的,又在各種場合急著與娘撇清關係,娘死的時候,你還幫她認了罪,我在喊冤,你喊的是她糊塗,你就認定了娘會害一個孩童,還是說你其實也知道娘會死?

「我記得那天是戶部尚書趙大人家做壽,爹想帶我們去見世面,我想留下來陪娘,可你說那裡有許多好玩的,還有好吃的,硬拉著我的手邁出了門檻。

「阿姐,你可知我悔得要死?那日若我沒有離開,阿娘興許就不會死,再壞我同她一起死,這些年我也不至於那樣痛苦。我昨日還夢見阿娘了,她說地下很冷,很孤獨,我送你去陪她吧?」

長刀指向姜萸的鼻尖,她嚇得魂不附體:「阿願,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他們想害死娘,我也不想娘死的,是祖母讓我把你叫出去,我不知道她們要做什麼,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在那老太婆和劉氏面前討巧賣乖,壓根沒想過她們會對阿娘做什麼?不,我寧願相信是你也厭煩極了阿娘,你是天生的壞種,內心沒有一丁點的感情,只知道誰得勢就跪在誰身邊做狗,我與阿娘是死是活,不是你在意的。」

「你這豬腦子,整日算來算去,實則蠢不自知,你只在乎你千金小姐的身份,滿腦子想著要嫁個好人家,要享盡榮華富貴,只有這些對嗎?掃清我與阿娘兩個不識時務的人,你在姜家才能真正地享受大小姐的殊榮,對嗎?到今日了,你還想著讓我替你嫁給你不願嫁的人,你從前不是很樂意嫁給辜將軍嗎?如今怎的變了?」

姜萸說:「阿願,這些都是你臆測的,怎可拿沒有憑據的事為我定罪呢?我承認,我不孝順,我怪過娘親懦弱,可我也……我也不過是選擇了自己想要的活法,我有錯嗎?」

「你選擇的不是活法,是死法。」

我將長刀雙手舉起,停在她腮邊,我的神色很是冷淡,似即將要舉行一個既殘酷又莊嚴的儀式:「你可想到你一向瞧不起的妹妹有朝一日會對你舉起屠刀?」

眼前的人是我娘帶到這世上來的,生而為人,她很不孝,很不仁,很不義,很不該再活著。

「姜願,你這是……你這是要殺了我嗎?你瘋了,你敢殺人?!」

「若不然你覺得老太婆是怎麼死的?」

當我說完這句話後,姜萸臉上的神色是我前所未見的好看。圓圓的杏眼因為震驚和害怕都快從眼眶裡脫落了出來。

我被她的模樣逗得笑個不停。

「阿姐,見著娘記得跟她說願兒想她。」

10

我走出柴房。

樹下站著臉色煞白的阿桐、月竹還有胡三。

我一邊揉著酸痛的胳膊,一邊對阿桐說:「你這次可要據實報告舅舅,我是手起刀落的,阿姐走得很安詳,一點也不痛苦,只有殺害,沒有虐待。」

阿桐的臉色在月光的照映下有些難看,語氣也不太自在:「你殺的也是王大人的外甥女,這我……我沒法報告了。」

「舅舅能理解的,他有兩個外甥女,死了一個,還有一個呢,但我的阿娘只有一個,他的妹妹也只有一個。」

阿桐又說:「阿願,我聽聞雍州有位神醫,能治你這種躁鬱的病症。」

我有些不快:「我沒病。」

月竹朝我身後看了一眼,被血染紅的窗戶令她趕緊低下了眉眼:「小姐,這麼殺下去會出事的,官府可不是吃素的。老夫人的死還可以怪給山賊,秋生秋水兄妹二人本就無甚親人,無人為他們追查,可……你方才殺的是大小姐啊,姜家不可能罷休的。」

「那又如何?」我不以為意,「姜萸死了,就剩下我了,把我弄死了,誰替嫁到辜家去?」

月竹徹底愣住,她與阿桐相互瞧著,皆不再說話。

從我打算做這一切開始,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還剩下姜家那些,時間來得及就慢慢殺,若有變故我就一把火燒了,將罪惡付之一炬,和他們同歸於盡。

至於他們三人,這些年同我一起做的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上的事,也到了該說散的時候。

我把提前準備好的銀錢分給他們,然後說:「最後再幫我做一件事吧,把我家阿姐好好埋了。」

胡三用草蓆將姜萸抬出來的時候,我從袖口裡頭掏出那枚當年讓她折了一隻翅膀的銀絲蝴蝶簪花,隨手扔過去,剛好落到她露在外頭的手臂上。

如是,我娘留下來的兩隻蝴蝶簪子都沒了。

我的心頭登時空落落的。

阿桐靠在離我不遠的樹上,與我相顧無言。

好一會兒她才抱著劍朝我走過來:「走吧,回姜家。」

見我不說話,她又說:「趁胡三和月竹去埋人了,我們趕緊走,他們回來了就走不了了。」

我已經把月竹托給了胡三,這些日子他倆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打鬧鬧、眉來眼去,我不是看不見。

儘管我認為男歡女愛沒有意義,但我從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且我覺得兩個人都想老實本分過日子沒錯。

至於阿桐,我並不了解她的過往,我問過,她不願說。

她總是眉眼淡淡地看著我做這一切,想勸又好像不知道往哪勸,雖不贊同我的某些做法,但還是一次次包容我。

我想,我的現在或許是她的過去吧。

我站起來,多給了她一塊金餅:「你別回雍州了,人的一生總受制於人也不好,我舅舅雖然是個好人,也不值得你搭上餘生。」

「嗯,我不回去。」

她一邊說,一邊點了一把火丟進柴房裡頭,火熊熊燃起來,她臉上跟冰封似的,出來將我拉起就朝外走。

「哎……」我說,「那是我娘留下來的宅子,你燒了?」

「月竹和胡三回來尋你的時候看見了會救的。」

「你咋知道他們會回來?」

「跟我一樣,舍不下你。」

阿桐輕功很好,拎起我輕輕鬆鬆跳上門口的馬兒,在經過院牆外那輛還裝著姜萸那丫鬟屍體的馬車時,她將手中的火把從窗口丟了進去。

塵歸塵,土歸土。

我環著阿桐的腰身,口鼻貼著她的背心,嗲聲嗲氣地說:「阿桐,謝謝。」

阿桐不知在前頭嘀咕了句什麼,風太大,我聽不清。

回到姜家時,我爹正在愁得不可開交。

聽聞我一人回來,他滿臉錯愕地朝我身後看了又看,一再向我確認姜萸的去向。

「想來是我太慣著你阿姐了,她那日說不嫁,竟真的做得出逃婚的事來!這可真是捅了天了!」

我滿臉無辜,梨花又帶雨。

爹又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願兒,你先下去歇著吧,爹現在亂得很,你阿姐捅出這麼大的婁子,爹要好生想想。」

我很清楚,他要好好想想讓我替嫁的事,若一見面就對我說了,利用的意圖就太明顯。

我去祠堂祭拜了我娘。

許多年哭不出來的我,站在娘的面前,終於又哭得出來了。

「阿娘,願兒知道您不願待在這裡,您且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會結束了。」

「娘,我想您一定不希望我這般做,您就是太善良了,這是願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您,願兒已經……殺得停不下來了。」

從祠堂出來,我走到後院,蟬鳴此起彼伏,又是一年盛夏。

我坐到欄杆上,朝假山的方向喊了聲:「姜明堯,又捉蛐蛐兒呢?」

11

隔天夜裡,許多人都聽見了劉瑛的哭聲與罵聲,但很快又像快速過境的風雨安靜下來。

第二日早膳時,劉瑛與我爹的神色都不似很好,尤其是劉瑛,竟顧不上體面連脂粉都未施,眼底下兩抹烏青更把她襯得怨氣重重。

桌上的氣氛沉悶,我低頭喝著米粥,劉瑛終是忍不住將筷子一拍,指著我潑皮一樣鬧起來。

「這個家有鬼,還是兩個,一個是王嫻,一個就是你!

「是你哄騙明堯去祠堂偷拿了你娘那串佛珠放到我房裡來的吧?」

我看向我爹,他頗有些神傷。

「明堯不是說了是他見到願兒去了祠堂後一時好奇才會去拿那珠子嗎?再說了,願兒如何會拿她娘親的遺物開玩笑?明堯本就淘氣不知敬畏,你這做娘的沒責任嗎?」

「你還怪起我來?你不也被那倒霉東西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嗎?!」

聽說明堯將供在我娘靈位前的那串念珠悄悄從祠堂拿走後放到我爹和劉瑛枕邊,他們二人方要就寢時瞧見,雙雙嚇破了膽。

我爹憤然離席,我放下勺子看著劉瑛,緩緩自嘴邊牽出一絲笑意。

應當很瘮人。

若不然劉瑛也不會看得變了臉色。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你爹還不信!」

劉瑛氣極反笑,「為你娘討公道來了?人都死了,有什麼用?姜願啊,我真是小瞧了你裝瘋賣傻的本事,你做的那些好事,我早晚會找到證據的,你給我走著瞧。」

我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抬起頭來笑盈盈地說道:「那巧了,姨娘做的那些好事我也知道,咱們就來看看誰手上的底牌多。」

在聽到我開口說話的那一刻,劉瑛臉上的神色很是精彩,短短一瞬,走馬燈般閃過各種表情。

論心機手段,她是前輩,因而她此刻應是最懂得我眼裡的蔑視和嘲諷。

「姜願,你比姜萸厲害。」

劉瑛撩起眼皮瞧我,歲月風霜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反而比當年更添了幾分婦人的風韻,也難怪我爹與趙少卿都對她神魂顛倒。

「你姐姐她還活著嗎?」

「無用之人,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姨娘您看我如何?」

劉瑛雖狠辣,但她的狠辣尚在「人」的範疇,因而在面對我超出常人的邪性與癲狂時,她眼裡的慌亂我瞧得清楚。

她此刻應當悔死了,想不到自己一次姑息錯放,我已經瘋長成今日模樣。

「你就不怕我告訴你爹?」

「你就說他能不能信你吧?」

殺祖母和姜萸,放狗咬死秋生和秋水,裝傻充愣扮啞巴,哪一樁聽來都是離譜極了。

我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廣寧侯,只是太愛追名逐利了些,只是犯了天下男子都會犯的錯而已。

若聽到有人說他女兒如今就像被地獄羅剎奪了軀殼,還殺了他老娘,只怕他非但不信,還會一口唾沫吐到那人臉上去。

因而對劉瑛攤牌,我絲毫不懼。

畢竟她一早就在懷疑我了,遊戲既已開始,與其躲躲閃閃,不如正大光明地玩,反正很快就要臨近尾聲了。

劉瑛望向我身後的阿桐,仍然對我今日的言行十分不解:「就憑你們二人?」

我回頭與阿桐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

其實我把握也不大,但自我開始復仇以來,一切都進展得出奇順利,我常常想若不是我娘在天之靈在庇佑著我,就一定是我替天行道連天都在幫我。

劉瑛被我倆笑得頭皮發麻,畢竟她穿鞋,我光腳。

整個姜家看來,沒有我不敢殺的人。

但她不同。

她問:「姜願,你要什麼?」

「我需要姨娘配合,把姜萸逃婚的事圓過去,往後我是替姐姐嫁人,還是嫁到淮州與姨娘親上加親,那就看姨娘的意思了。」

劉瑛嘴角抽動兩下,從齒縫裡蹦出幾字:「辜家的事,我盡力安排。」

她站起來時身形有幾分搖晃,沒走兩步又回頭來說:「明堯是你爹的命根子,別動他。」

我笑了:「姨娘說話算話,我也不會食言。」

劉瑛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離開時走得歪歪斜斜。

「阿桐,果真是惡人也怕惡鬼啊,你看她嚇得。」

「劉氏的話信得過嗎?」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不也滿口大話嗎?」

我可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阿桐看著遠處劉瑛消失的方向,緩緩搖頭嘆氣:「姜家的確是鬼怪多。」

12

我懶得再裝啞巴了。

劉瑛為我請了大夫來,大夫說我幼時失聲本就是因為受了驚嚇又遇冷所致,現離家多年回來觸景生情,又因思念母親哭得暈過去,醒來後會說話了,雖然稱得上奇蹟,但也不是沒可能。

我爹雖驚詫,但轉念一想我若不是啞巴,去貴妃娘娘那裡交代由我替嫁的話,這事圓過去的可能更大了些。

畢竟論樣貌,我不比姜萸差。

論力氣和手段,我比姜萸還多些。

他跟著忙起來,很快就忘了我的事。

陳世子上門找過,劉瑛以姜萸逃婚不知所終為由搪塞,但陳少安不信,畢竟姜萸曾說過和他約好要一起走。

阿桐說:「要麼把姓陳的殺了。」

我驚得一口茶噴出來:「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國公府,我不打算沾惹上。」

「他膽子真不小,要嫁往辜家的人也敢肖想,看來國公府是真不把貴妃娘娘放在眼裡。」放下茶碗,我憂心起來,「得想個法子,讓他不再鬧。」

我捋了捋兩邊肩上的長髮,十指在耳邊挽出兩朵花,水靈靈地眨著眼睛問阿桐:「你說我略施小計讓陳世子愛上我可好?」

阿桐轉身就走。

我攆著她問:「或者我該讓辜行愛上我,雖然他活不久,但驍騎將軍的名號還是好使的,把他熬死了,我做個美艷寡婦誰敢惹啊,再不濟背後還有貴妃娘娘,阿桐,阿桐啊,你說是吧?」

我覺得這事挺難辦,畢竟殺人我挺會,勾引人我可是一點不會。

我還沒想好如何處理陳少安,他就找上門來。

一張紙條,約我在城中的茶樓瀟湘閣見面。

陳世子雖然屬狗,但生得人模人樣,再經華麗的衣裳一裝扮,委實是個美男子。

他坐在桌邊,纖長的手指提著茶壺斟茶,垂眸時顯得貴氣又沉穩。

我依然是那套說辭,陳少安眯起細長的眼睛,眼角眉梢吊著滿滿的懷疑。

「姜願,你可知你惹了天大的麻煩?」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緊成拳,額頭上的青筋蹦個不停。

我想殺人了。

「姜願,你知道嗎,我並未打算帶你阿姐逃出京城,我是騙她的。」

陳少安的嘴角邊掛著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得意:「我卻知道她去找了你後就失蹤了,你把她藏哪去了?」

「沒藏。」

我呼吸下沉,抬起眼帘朝著陳少安嬌艷一笑,利落道:「殺了。」

大抵是我承認得太快,陳少安的神色反而不能淡定了,我在心裡悄悄笑了。

人性嘛,就那樣。

我若唯唯諾諾緊緊張張地解釋,他反而想拿捏住我。

直接順著他的挑釁把最壞的結果說出來,他倒忌我兩分。

原來陳少安只是想利用姜萸。

姜萸從來不是想安分嫁給誰做妻子,她只想要達成她自幼就想做全京城最金貴的婦人的奢望。

可她那樣蠢且不自知,到死都不知道約好的地方並無人在等她。

我思量著事情的輕重,陳少安的神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姜願,與我合作如何?」

陳少安生得一副桃花面,怎麼看怎麼像花柳巷的大官人,一本正經起來是如此好笑,我沒辜負他為我提供的這點笑料,呵呵笑起來,肩膀亂抖。

「你有什麼大業值得本姑娘與你合作?是要霸王硬上弓哪家千金還是要盤下哪家茶樓子戲樓子遇上阻礙了?」

陳少安被我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姜願,你少瞧不起人,我好歹是國公府的世子,你當真以為爺就只知尋花問柳?」

「好,世子爺,那我反過來問,您看上我哪了要與我合作?」

陳少安忽然伸出右拳到桌子中央,待他收回手時,一隻沾著黃泥的銀絲蝴蝶發簪慘澹地停在桌面上。

我不只頭皮,連眼角也蹦跳起來。

我看了一眼陳少安,殺意乍起。

他說:「我看上你心狠,你是我見過最狠毒的女子。」

我冷笑:「那只能說世子爺見識少了。」

「你這是拒絕我了?」

我仍是笑:「世子爺說了那樣多,愣是一句沒說想往哪方面合作?」

「你如此聰明,應無須我挑明吧?畢竟……」陳少安端起桌上的茶碗,眼神往廂房的窗台瞟,「還是你意會較好。」

「好一個意會呀,殺對了是我聰明,殺錯了是我聰明過頭,世子爺與國公府片葉不沾,永世清明。」

「做不做呢?」

「這事不好做,得加碼。」

陳少安微微一愣,在看清我臉上的神情時,他的目色亮起來:「姜願,我知道你的目的,不論是姜萸還是寧安侯府,你只管殺,餘下的我來處理。」

我眯起眼睛:「什麼,還需我親自動手?」

「嗯?我以為你更想要享受親手血刃仇人的快感呢。」

我拍起掌,邊笑邊搖頭:「世子爺還真說對了,姜家人必須我來殺,誰敢幫我殺,我殺誰。」

陳少安雖然對我有些捉摸不透,但他在應對我的跳脫時始終很沉穩。

原來風流好色的桃花面下還隱著另一副高深莫測的皮囊,我的姐姐啊,你就算不被我殺死,也是要蠢死的。

這京城裡頭,果然是鏡花水月中暗藏幽暗綠林。

陳少安摸出腰間的一塊玉環遞給我:「信物,加誠意。」

「世子爺就不怕我拿這東西當證據出賣你?」

「一個物件而已,可偷可搶,有什麼要緊的?」

我沒收那東西,起身要走。

他喚住我:「這蝴蝶……」

我頭也沒回:「遺物,加誠意,送你。」

13

出瀟湘閣後,我直接上了等在門口的馬車。

冷靜下來,我望著阿桐說道:「我最不願的事發生了。」

阿桐的臉色陡然變了,她知道我所說的最不願定然不會是東窗事發,也不會是「死」。

最不願的,是自己的恩怨沾染上別人的恩怨。

我雖然早有準備,所做之事不可能密不透風到全然不被人發覺,但被陳少安赤裸裸地扒出來的時候,我的內心並不像我表面上那樣風平浪靜。

陳少安透露了太多信息給我,我心頭亂作麻絮,那隻帶著血腥氣息的蝴蝶,是在向我昭示他挖了姜萸的墳,甚至知道得更多。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退路比我預料中還要窮盡得更早。

我把我與陳少安的對話一五一十與阿桐說了,阿桐聽明白了大半,偏頭問我:「姓陳的要我們殺誰?」

「陳少安與我打啞謎,他突然找上我,絕不會是讓我去殺一個與我毫無關聯的人。」

阿桐先我一步說出來:「辜行?」

「辜行身後還有誰?」

阿桐張了張嘴,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我無奈地笑了:「沒錯,我好像卷進了一個更大的陰謀之中。」

阿桐又問:「為何找上你?」

是啊,為何找上我。

我與京中權貴毫無瓜葛,且多年未在京中露面,我自認藏得足夠好,連拿我當眼中釘的劉瑛也只是懷疑,未掌握實質性的證據。

陳少安卻僅因我殺了姜萸就拉我入伙,如此草率。

但反過來想,這些都是陳少安選擇我的理由。

我心狠又膽大,身邊除了隨從兩三,與其他人無牽連,且我事前事後都打掃得乾淨,不論是手腳還是腦子都勝過暗處許多殺手。

另外姜萸一死,我成了現在最可能接近辜行的「外人」,且作為一枚棋子,我比姜萸更完美。

由此我猜,姜萸定然還不知曉陳少安討好她的真實用意,又或者陳少安哄騙她,告訴她只需要在嫁給辜行後將辜家與貴妃的一舉一動如實報告。

蠢壞的姜萸一面想要貪圖國公府給的榮耀青睞,一面仍想借辜家的權勢滿足自己的貪慾和虛榮。

可人算不如天算,辜行突然受傷命不長久,姜萸要做名滿京城貴婦的願望眼看要落空。

她想要逃婚,陳少安表面與她相約,背地裡很大可能也想將她滅口。

所以我反倒為陳少安做了嫁衣?

「阿願,你想到了什麼?」

平靜下來之後,我迅速思考著事情的前因後果,一個大膽的猜想在我心頭逐漸凝成:「姜萸和陳少安都沒有說實話。」

陳少安要借姜萸的手殺辜行,即代表國公府選擇與貴妃娘娘為敵。

本應嫁給辜行的姜萸,如果和國公府結盟,則意味著這樁婚事更像是他人的陰謀。

而我所了解的姜萸本沒有多深厚的城府,她只是如許多世家貴女一樣,周旋在權力的挑弄裡頭,迷失在他人的吹捧中。

陳少安顯然是在給他人做局。

陳少安拿姜萸做棋,又有人拿陳少安來做棋。

陳少安這頭又找我,大概是要兩頭騙。

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對阿桐道:「你聯絡一下胡三,看他們在哪,是否安全,陳少安刨了姜萸的墳,想必是胡三找的人當中有人走漏了風聲。」

「我們做事向來隱秘,胡三的人分散各處,各打聽各的,不會有人知道我們所做之事的全貌,泄密的可能性不大呀。」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凡是錢買來的,也會被錢買走。國公府探查的本事不可小覷,而那陳少安似乎很會推敲我的心思,必也是個有病的。」

我越說心越沉:「不過都是我的推測,我倒希望是有人走漏了風聲,這樣就說明胡三月竹他們是安全的,你先去查,查實了你來處置。」

「那你呢?」

我撩開馬車的帘子看了看外頭,烏雲壓在半空,積蓄了許久的暴風雨就快藏不住,有隨時要傾瀉而出的跡象。

雨下大之前,我得趕緊握一把傘在手上,這把傘還要足夠大,大得能遮下我與我想保護的人。

「我去想法子。」

活命的法子。

讓我給陳少安做棋,我不樂意。

但要多虧他,激發了我無比強烈的求生慾望。

14

入夜,我一身黑衣,叩響了將軍府的後門。

我把金瓜子遞給看守,他「嘁」一聲笑了:「當我什麼人?」

我從斗篷裡頭抬起頭來:「別誤會,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家將軍的。」

那人更加不可置信:「你當我家將軍什麼人?!」

「小哥把這東西給將軍看了,他自然明白。」

「我家將軍養病呢,誰也不見。」

我「嘖嘖」幾聲:「這將軍府還真是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他日你家將軍若有什麼差池,就是你害的。」

說罷我轉身要走,門卻從裡頭打開了:「姑娘留步。」

我轉回去,那人又說:「在下丹青,是將軍的近身護衛,小姐可是姓王名怨?」

「啊……對!」

「王姑娘,將軍恭候多時。」

丹青把我引到茶室里,我見到了辜行。

他著一身淡藍色的常服,領口與袖口用銀色絲線繡著工整的雲紋,靛青色綴著玉石的腰帶將他腰身收得緊,更顯得他清瘦虛弱。

我與他見過三次,每一次都不同。

第一次是殺了人還雲淡風輕的陰鷙少年,第二次是被戰場血雨腥風洗禮過的鐵血將軍,這一次則是冷清孤傲的世家公子模樣。

「來了,坐。」

辜行的語氣極平淡,似一早就知道我會來。

見他在長桌的對面為我倒了一杯茶,我順勢坐到那處去。

刮骨剔肉之苦不是尋常人能經得起的,辜行受住了,非但元氣大傷,連樣貌都有些變化。

我全然是靠著對他眉眼的記憶才認出他來。

他的一雙桃花眼仍然是動人的,輪廓深邃,眼尾眉梢微微上挑,鴉羽一樣的長睫每一次撲閃都顯出靜謐與病態。

算來是那次城門外遇見後,他就遭了不測。

坎坷的命途才能讓人心中的魔瘋長,誠然人不應歌頌苦難,但苦難若是無法避免,抓住野蠻生長的機遇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與辜行眼色相接的一瞬,我知道他的沉澱與算計遠在我之上。

「我是叫你王怨呢,還是姜願?」

「都行,將軍隨意。」

他笑了:「你倒是也不藏著掖著。」

「我每一次遇見將軍時都是剛殺了人,將軍非但沒有把我揭發出來,還幫我脫身,面對將軍這樣的明白人,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雖不知那次城門外你們是去殺了誰,但姜家老夫人遇害那次,我的確震驚。」

「我想沒什麼是將軍不知的,只有將軍查不查,想不想查而已。」

我殺祖母的時候,辜行與姜萸的婚事已定。

後來我與他在溪邊碰見,他只要聯繫前後再探查一下應當就能知道我是為何故。

沒有揭發我,要麼是心軟,要麼是等著日後利用。

但此前我本就欠他,今日又被迫主動找上門來,即便是被利用,也只得認了。

「你此番找我何事?」

「將軍不也正好找我?將軍不妨先說。」

辜行笑起來,左臉頰上的深渦本該顯得笑容燦爛,此情此景瞧來卻帶著兩分愁苦與哀傷,哀傷之中又浮著病態的癲狂。

「我只是聽說我的未婚妻子逃了,姜侯有意讓二小姐替嫁,據說姜侯已經去見過貴妃娘娘,我阿姐很是不快。」

辜行一手支在臉邊,身子微斜著,撩起眼皮朝我看來,神色很是懶怠。

顯然他在我臉上看不出什麼東西,但他似乎早就對一切都瞭然了。

「我仿若記得見過二小姐,又怕記錯,所以特求證一下。

「二小姐,茶怎麼不喝?是在瀟湘閣喝得太多?」

辜行果然是派人在監視我,他如此大方坦誠,我反而也鬆快了:「將軍,可否替我殺一人?」

「殺誰?」

「國公府世子陳少安。」

「為何殺他?」

「因為他想對將軍不利。」

「說真話。」

「他威脅算計我,讓我很是不高興。」

「唔。」聽到我如是說,辜行的雙眼微微眯起,似在思量:「所以,你是選擇了本將軍的陣營?」

「什麼陣營不陣營的,咱們是一家人。」

我在桌下搓了搓手,謊話我自會說,可這帶點曖昧的謊言我說起來有些燙嘴。

「我是說……咱們的婚事……」

辜行將茶杯放下,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薄若蟬翼的杯口,語氣冷淡:「你這是,恩將仇報。」

我:「……」

「不過,恩仇暫且不論,人,我替你殺。」

這辜行果然很神經,幾句話搞得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但我又覺得他跳脫的毛病與我有些相似,不算無趣。

陳少安言語中屢次對我試探威脅,我表面上應和他,實際早動了殺心。

什麼國公府,世子爺,死了都是一把灰。

我這人沒什麼謀略,惹惱了就是一頓殺。

辜行聽了我這話表示不贊同。

「此番你回京已然是一隻腳踏進了漩渦里,以前你殺一兩個人沒暴露是運氣好,但京城不是松華山,亂殺不可取,殺要殺出謀略來,否則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將軍,我還有一事不明白。」

「嗯?」

「我啊,我想問我怎麼會惹上這麼大個麻煩?」

辜行從鼻子裡冷哼一聲,似笑非笑:「怎麼會惹上麻煩?姜願,你就是麻煩本身啊。」

我:「……」

「誰家好姑娘殺完祖母殺嫡姐啊?」

辜行一面說一面偏頭望向屋外,一場大雨正落下來。

雨水在深空里藏身太久,此刻一股腦地傾瀉而出,似要衝刷這世間一切的好與壞。

雨水帶著泥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和樹上,細小的水滴從門檻處濺進來。

有一些落到辜行的衣袖上,被他低頭輕巧地拂開了。

「皇上近來身子不太好。兩年前太子李琮因言行不端被廢,為奪嫡幾位皇子之間爭得很是難看,皇朝更迭歷來是巨大的政治動盪,這場動盪會波及無數人,大到權力中央的官員和皇子們,小到市井一個無辜百姓。你不必太緊張,在這場爭鬥里你連棋子都算不上,陳少安之所以來招惹你只是因為知道你殺了姜萸且他骨子裡頭還是個無賴。而姜萸……」

辜行抬起頭來看著我:「原本是陳少安要獻給李琮的人。你阿姐攀附權貴的心思與姜侯差不了多少,只是她自詡聰明,卻反被聰明誤。你殺她之前,她興許還想著由你替嫁後她隨即投入李琮的懷抱,只可惜李琮可能連她長得什麼模樣都忘了。」

我聽著辜行說完,心中懸浮的疑惑逐漸落回遠處。

事情真正的樣貌與我料想差得不遠。

姜萸一生的夢想便是成為最富權勢的女人,可她竟沒想過要自己去掙,十餘年短短人生想的都是如何在男人中周旋。

最後連被稱為棋子都不夠格,煙塵一樣就從浮華之中消逝了。

她是消逝了,丟臉的時候卻帶上了我,我殺了她,反而是幫她止損了。

沉默的片刻,聽到辜行說:「是以,你殺的每一個人都不冤。」

我聽懂了他話里的深意,於是道:「將軍,我是一定要加入這場遊戲嗎?」

辜行眉眼輕抬,顯出微微詫異:「遊戲?我從不玩遊戲。」

15

辜行真的如他所言,不玩遊戲,要動就動真格。

他一出手,陳少安死得很快。

聽說陳少安深夜回府,在離家門不到百米的地方被人殺死在馬車裡,隨從也無一倖免,唯陳少安被劃花了臉。

得知消息後,我又去了將軍府。

辜行在茶室撫琴。

琴音厚重,曲調哀傷,閉上眼,我仿佛看見他昔日征戰的畫面。

漫天黃沙中,一個手持長刀的鬼神破開迷霧沖將出來。

長刀滴著血,在他手上提著一個人頭。

而再睜眼,滿室茶香,撫琴的人清瘦,神色悲憫,與我想像中天差地別。

一曲終,辜行抬起頭來:「聽說了?」

我點頭。

他又問:「可還滿意?」

「滿……滿意。」

他從琴邊起身走到桌案旁,提起紅泥火爐上的水壺,加水進茶盞里,聲音清冷如玉:「學著點,這才叫殺人。」

我愣在門邊,咽了咽口水。

以往我覺得自己夠瘋,沒想到辜行比我還瘋。

我以為殺掉國公府的世子爺如何也要一年半載,哪知距我們第一次談完只隔了幾日。

這人……是早就磨好了刀啊。

「哎哎,是誰告訴我殺人要有謀略,你這麼殺,一點也不藏啊?」

「誰告訴你我不藏?」他端起茶碗,微微搖動腦袋,鼻尖離杯沿很近在細嗅著茶香,語氣漫不經心,「如今的辜某就是一個大寫的藏字。」

看著他一副雲淡風輕又手到擒來的模樣,我急眼了,坐到他對面去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些什麼端倪。

然而一無所獲。

「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中毒後時日不久,除了養病無心朝堂,連兵權都交了出去,這就是將軍的藏身法?」

我猜辜行和我是一樣的藏法。

他因病重而避世,別人懷疑不到他頭上,即便懷疑了,以他今日情形,若沒有相當證據的話,懷疑也無用。

再說將軍府鐵桶一般,只要他不走出去,誰也動不了他。

所以李琮也好,陳少安也好,才會想到從姜萸和我身上打主意。

畢竟辜行作為最年輕的驍騎將軍,是令多少人忌憚的,即便如今都傳他拖著一副病體隨時有性命之危,可不到那一刻,對手不敢掉以輕心。

而辜行口中的巨大動盪,那個看不見的龐然大物一旦驅動起來,會替當權者碾死所有異己。

這將是一場無人生還的遊戲。

只不過誰當權,誰為異己,還未有定數。

「將軍傷重不假,可命危究竟是真的,還是演的?」

辜行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論演,本將軍還是差你一些。」

他攤開手,一點點地捲起衣袖,我清楚地瞧見在他已近嶙峋的手臂上橫亘著數條從上至下的刀口,刀的切入很深,導致癒合後在皮肉上又重新長出了一層淡紅的肉,像爬滿未見天日的蜈蚣蟲,讓人看得心驚。

「刮骨剔肉,實打實的,我差點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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