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神色一斂,語氣嚴肅。
「你月份漸深,自身康健最是要緊。即便是我戰事吃緊,也萬不可在神佛前胡亂起誓。」
我揚唇輕笑:「曉得了,夫君。」
江淮這才長舒了口氣。
翻身上馬時,眼角餘光瞥見沈未夏含情的眼眸。
他動作頓了頓,眉宇間似有掙扎。
而後長嘆一聲轉向我。
「你們終究是姐妹,你又是雙身子,她若有言行不當之處,你切勿與她置氣。」
我含笑頷首。
目送軍伍遠去,老夫人體力不支,先行回府。
沈未夏臉色驟冷,眼底憎惡毫不遮掩。
「沈晚春你真是好算計。」
「一招苦肉計,竟叫淮哥哥軟了心腸。」
我笑容未改,神色如常。
「妹妹這話,姐姐聽不明白。」
她扯了扯嘴角,壓著聲道:
「你別得意,你我之間,還沒算完呢。」
「姐姐。」
13
這仗一連打了四個月。
從半月一封的家書,到如今音信全無,老夫人房中佛龕前的香爐里積了厚厚一層香灰。
又逢聖上病重,京城內外人心惶惶。
老夫人近來更是粒米難進,終於擇了吉日,攜我往城郊護國寺祈福。
一求我生產無虞,二求江淮平安順遂。
沈未夏得了信,一早便提著親手熬的燕窩來了府里。
自江淮走後,沈未夏來得愈發殷勤,每日不是提著親手做的羹湯,便是安胎的藥飲。
前幾日入了秋,老夫人受寒染了咳疾,我身子重無法侍疾,她更是衣不解帶地為老夫人奉藥捶背。
我眼見著老夫人由初時的冷若冰霜,到漸漸也能含笑喚她閨名。
今日往寺里去,自然也捎上了她。
護國寺香火鼎盛,老夫人入內殿誦經,我與沈未夏便在偏殿候著。
檐外銀杏落了滿地金箔,她撿了片葉子在手裡摩挲。
我撫著凸起的小腹,忽然聽她輕聲道:「姐姐,終究是我贏了。」
我心裡忽地一沉。
殿外忽然傳來僧人的驚呼,緊接著是兵刃相擊的脆響。
我猛地抬頭看向沈未夏,她的臉上閃過興奮的神色。
我恨得咬碎銀牙:「蠢貨!」
話音未落,三個凶漢便踹開殿門闖了進來,衣上沾著刺目的血跡。
為首的刀疤臉目光掃過,最後落在我隆起的肚子上,獰笑一聲:
「將這兩人帶走,其餘人等,一個不留。」
此次出門,我們並未擺郡王儀仗。
因此此時殿內除去郡王府的人,還有若干香客。
沈未夏臉色驟變,急聲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只要郡王妃的性命,事成之後,我便給你們千兩白銀!」
真是蠢貨!
她一個閨閣小姐,哪來的匪寇送上門來與她勾結?
不過是有人設了局,等著她一頭栽進來罷了。
我看清那刀疤臉刀柄處的紋樣,分明同四皇子那日來府上中腰間的佩刀一模一樣。
我不動聲色,暗自思索對策,那刀疤臉卻直接手起刀落,身旁一個農婦的腦袋便落了下來。
她的手臂還牢牢地護在懷中孩童的身前,鮮血落到孩童臉上,激得他哀聲哭號。
我腦中瞬時一片茫然,呆立原地。
一時間,殿內哀嚎四起。
沈未夏也驚得花容失色,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然而下一刻,她竟撲過去爭搶那刀疤臉的佩刀,嘶聲道:
「你們明明答應過我,只要她一人的性命!」
刀疤臉不耐煩,一刀劈下。
我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接住她軟倒的身子。
她在我臂彎里咳出血沫,「沒想到,我居然是死在你的懷裡。」
死到臨頭,她卻還在記恨我。
「你知道嗎?你真讓人討厭。因著你,父親斥責我功課竟不及一個庶女;因著你,母親總教我,萬不能被柳姨娘的孩子比下去。」
「我真嫉妒你。不必為父親的期待,忍受貴女們的奚落還要強笑;不必發著高熱,仍溫書到深夜怕母親失望。就連江郎……他只說虧欠我,從未說過心悅……」
她的氣息漸漸弱了。
忽然,她張大了嘴,哭得像個孩童一般:「好疼啊,姐姐……」
我愣了神。
忽然想起,許多年前我們也曾天真爛漫過。
那時沈府後院只我們兩個孩子,縱使大人們心懷各異,我們還是日日玩到一起。
柳姨娘罰我餓肚子時,她會偷偷揣來母親房裡的糕點塞給我。
我們趿著姨娘新做的鞋,一起踩過後院的草地、門前的青磚、柳絮如雪的河堤。
直到六歲那年,父親為我們請了夫子,她臉上的笑容便漸漸少了。
一次我路過主院時,聽見母親的怒斥。
「昨日的功課,你竟還不如那個賤人的女兒?」
我悄悄摸過去,卻發現一向受寵的她竟被罰跪在堂前,母親手中還拿著戒尺。
她咬著唇不肯作聲,眼眶裡蓄滿了淚。
待母親離去,她抬眼望見我時,那點強撐的倔強忽然塌了,哭著向我伸出手。
「好疼啊,姐姐……」
她伸向我的手落了下去。
我顫抖著替她合上雙眼。
胸腔里翻湧著說不清的情緒,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
——我竟是要生了。
14
那群凶漢無意要我性命,命人抬我入了禪房生產。
老夫人陪在我身側,用帕子為我拭去額間冷汗。
窗外風聲呼嘯,我在榻上汗濕羅衣,痛楚似潮水般陣陣襲來。
直到一聲嬰兒啼哭,老夫人欣喜地呼喊:「晚春,是個姑娘——」
我正欲鬆口氣,木門卻轟然洞開。
刀疤臉橫刀獰笑。
「既然生了,留著兩個女人也沒什麼用。」
我心一緊。
就在刀疤臉的刀即將落下之際,屋外忽然傳來江淮的呼喊:
「晚晚!」
刀疤臉面色驟變,當即改了主意,伸手向老夫人懷中探去。
老夫人死死抱住孩子,我咬著牙下了榻抱住刀疤臉的雙腿。
那刀疤臉的動作緩了一瞬。
下一秒,江淮尋至禪房,手中長刀破空而出。
眨眼間,那賊匪頭顱已滾落於地。
江淮大步流星奔至我近前,將我緊緊納入懷中。
他聲線發顫:「晚晚,我來了。」
我眨了眨眼,淚水從臉頰滾落。
憎恨、恐懼、哀傷……各種情緒後知後覺地從我的脊背慢慢往上爬。
我在江淮懷裡戰慄個不停。
他溫柔地替我抹去眼淚。
「我在北疆遇到了張綸妻子。」
我猛地抬眼看她。
他卻抵住我的額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晚晚,我這才知你心裡苦至如此,不惜以死相搏。」
「晚晚,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這句話我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身心俱疲,久到如今聽到這話,內心也平靜如水。
可老夫人還在身側,我的女兒還在啼哭。
這總歸是一件眾人期盼的好事。
我揚起笑,輕聲說。
「好。」
15
京城發生了幾件大事。
一是先帝龍馭上賓,太子承繼大統。
二是四皇子謀逆事敗,鋃鐺入獄。
原來聖上早已洞悉四皇子不臣之心,明遣江淮赴北疆整軍,實則暗中回師勤王。
新帝登基,滿朝文武被清算。
父親因為站錯了隊,十餘年未動的官銜一降再降,仕途徹底斷絕。
他和母親輪番上門求我,我都避而不見。
我未將沈未夏勾結匪寇的事說出去,只說她為保護幼童歿於賊手,將她的屍骨埋進了沈家祖墳。
出殯那天,母親兩鬢斑白,慟哭不已。
父親卻連靈堂都未曾踏入半步,他還在記恨沈未夏叫他站錯隊的事。
我站在墳前,心中恨意最終化成一聲長嘆,為她上了一炷香。
我和江淮之間的裂痕終於消弭,新帝登基後,他閒賦在家,便日夜守著我和女兒。
女兒的名字是由我起的,江悅,小名安娘,願她一生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很快,安娘便滿月了。
安娘早產體弱,滿月宴便辦得格外低調,只邀了幾位至交親友。
沈家父母自然是不在此列的。
江淮在前堂招呼賓客,我身虛體乏,便臥在房中休息。
不一會兒,竟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原來是母親拼了命硬闖,下人怕傷著人不敢阻攔,又來不及稟報,竟真讓母親闖了進來。
她腳步匆匆,一進門便摔了個跟頭。
還未站穩,便怒吼出聲:「你須得幫我教訓姓趙的那個賤人!」
接著便如倒豆子一般全都告訴了我。
原來今日寧哥兒又犯了錯,撞翻了沈未夏生前鍾愛的花瓶。
母親氣極,便要對寧哥兒執行家法。
八歲的孩子哪裡受得了十鞭。
趙姨娘求了又求,恨不得以身代罰,母親偏偏咬死了要叫寧哥兒長長記性。
行刑的前一刻,趙姨娘突然哀嚎著說,寧哥兒是母親的孩子。
母親這才知道,她眼裡一貫膽小本分的丫鬟,竟然學著柳姨娘換了孩子!
說到這裡,母親憤恨地說:「更可恨的是你父親,說這事鬧出去教人笑話,竟不願將盛哥兒和寧哥兒換回來。」
「盛哥兒知道姓趙的是他親生母親便心軟了,寧哥兒也向著她,如今我在沈家是再無立足之地了!」
最後,她埋怨起我來:「你整日閉門不見,你父親降職你不管,外孫女的滿月酒你也不邀請我和你父親,你心裡可還有雙親?」
「若是未夏在,定不叫我如今受這般委屈!」
我頓了頓,卻似未聽見一般,問道:「秦嬤嬤可還好?」
母親慌了神,脫口而出:「你怎還這般計較?」
是了,當時因張綸之事,太醫為我診斷,中毒之事必然瞞不住。
她料想我必然已經查明緣由,但既然當時按下不表,肯定是念著父母雙親。
她便心安理得地覺得,他們給了我一條命,如今償還了又如何?
再追究便是我太過計較了。
於是她坦然說道:「秦嬤嬤年歲已高,又染了風寒,前日便已經去了。」
「活人總不該與死人計較太多。」
我揚唇笑了笑。
她真不該來招惹我的。
我本想就這般算了的。
我話鋒一轉,問道:「趙姨娘可說了當年同謀?」
母親瞧了我一眼,似乎很疑惑我為何會關心這個。
「我問她幫凶是誰,她咬死不說,只說要罰便罰她。」
我微微頷首:「她倒是懂得感恩。」
母親呆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聲音發顫:「為……為什麼?」
「這叫我如何說起呢……」
我看著呆滯的神色,淡淡說道:「大約是我心善吧。」
母親瞬間崩潰了,又哭又叫,甚至還想撲過來打我。
但她剛起步就被四周的丫鬟婆子攔住,摁在了地上。
我差人押了她送回沈府去。
其實我真沒騙她,除去一些別的緣由,我當真是發了善心。
只當全了一位母親的愛子之心。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趙姨娘原本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一貫在母親身邊伏低做小,謹小慎微。
可她有了身孕,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後也得日日膽戰心驚,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更何況有了柳姨娘和沈未夏這個先例,為娘的罪責竟一點沒落到子女頭上。
即便自己以後落得挫骨揚灰,可子女能夠活得體面,那也是一樁幸事。
她難免動了心思。
她也買了催產的藥,還想學著柳姨娘賄賂乳娘。
可母親經過我和沈未夏一事,早就心生警惕。
照顧她臨產的丫鬟婆子都是心腹,她掏空積蓄賄賂的乳娘臨到母親生產那天也打起了退堂鼓,只跟主家說奶水不夠,推了差事,捲款逃了。
她這事原是做不成的。
可母親料不到,能偷梁換柱的不只有丫鬟婆子。
趙姨娘從我手裡接過盛哥兒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幾乎抱不穩。
等到將寧哥兒交給我,她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後忍不住問我:「大……大小姐,為什麼?」
我將寧哥兒抱在懷裡,沒有為她解惑,轉身便走。
趙姨娘只知柳姨娘鋌而走險,為自己的女兒搏了條康莊大道。
即便我被認回後,沈未夏仍舊是母親的心頭肉,是沈府體體面面的嫡出二小姐。
至於我,也回到了自己本來的位置,算是皆大歡喜。
她不知道的是,當時父親對於我這個女兒是嫡是庶並不上心,只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母親卻無法容忍我把柳姨娘當成生母,同父親據理力爭將我記回到她的名下。
但她與我並不親近,總是神色難辨地看著我。
剛被認回時,我自覺翻了身,難免行事猖狂。
一日珍寶閣送來了時興款式的衣裙,我仗著自己年長,便先行挑選。
沈未夏自然不肯,我選了什麼她便也跟著要什麼,最後鬧到了母親那。
母親教我讓著她。
以前姨娘在時,便時時教我讓著她。
功課要讓著,吃食要讓著,繡好的香囊、手帕,精美的樣式也總是先送到沈未夏房裡。
我從前不解,後來便知曉,不是親生母親,自然是不一樣的。
如今姨娘去了,我的母親尚在,我憑什麼要讓?
我紅了眼眶,瓮聲瓮氣地說:「不讓,我就不讓。」
母親嫌惡地皺了皺眉,低聲道:「真是和姓柳的一路貨色,上不得台面。」
於是我又知曉了,即便是親生,也抵不過人心偏向。
姨娘偷梁換柱,又悄無聲息地死去,母親一腔怒火無從發泄。
她捨不得遷怒養在膝下的女兒,一點一行皆像極了柳姨娘的我自然是最好的發泄口。
又或者,不像也不打緊。
如果在我和沈未夏之中,必須選一個來承擔她的怒火,那人只能是我。
我哪裡能比得過她珍愛無比、捧在手心養了十年的女兒呢?
拳拳母愛,總是教人動容。
所以當趙姨娘,因著母愛想要為孩子謀一條出路的時候。
我便抱了盛哥兒送她。
至於母親,想來將來寧哥兒長在她膝下,她自然也會對他生出許多母愛來。
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呀。
16
安娘三個月的時候,江淮提出要陪我去江南。
我們成婚前,他便說過要帶我看江南煙雨。
臨行前,我去看了母親。
她摟著個襁褓,不時放聲高歌,不時癲狂大笑。
夾雜著幾句「盛哥兒」「未夏」「娘錯了,娘錯了啊!」
父親嫌棄地看著她,但對上我的目光時,又迅速掛起討好的笑。
我冷眼看他:「父親可要好生伺候著母親。」
「母親曾說過,你當初對她許下過諾言,合該生同衾,死同穴。」
我「死」字念得極重。
我朝雖無殉葬,但是若主君去了,家中妻妾情深者,自願隨之而去的事情也常有。
父親母親情深似海,若母親去了,父親自然也不能苟活。
父親面色僵了僵,隨即避開了我的眼神,卑微地屈下腰。
「自然自然,王妃放心。」
趙姨娘候在一旁,也跟著彎了腰。
她如今竟算圓滿了,盛哥兒爭氣,自小有名師大儒教導,進了書院更是用功,日前竟過了童生試。
寧哥兒雖被她養得驕縱,卻認她的好,也將她當做親母。
縱使她身份低扶不了正,如今沈府除了父親,儼然是她當家作主。
好在她本性良善,母親雖神情瘋癲卻衣著整潔,人瞧著竟比前幾日還胖了些,想來趙姨娘照顧她是極貼心的。
我朝她頷了頷首,轉身最後看了母親一眼。
她將襁褓摟在懷中,斷斷續續哼唱著一首撫兒歌。
那旋律我未曾從她口中聽過,但幼時沈未夏曾同我唱過。
我閉了閉眼,不再回頭。
17
我們順著江水南下,到了江南的一座小城。
江南的風又輕又柔。
江淮購置了宅院、採買了僕從,同我在這江南小鎮做起了尋常夫妻。
我們賞了春花、攬過秋月,他曾經承諾我的風花雪月,皆一一實現。
只是隨著時日漸長,我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常常一睜眼,便看見江淮在我的床前,眼眶紅得如同窗外的落日餘暉。
江淮知我愛甜,今日一早出門為我採買當地特產的秦郵董糖。
他出門後不久, 我忽然有了些力氣, 喚了春枝。
這段時間,叫她給我辦了不少髒活, 曾經天真無邪的少女如今眼裡也有了老成。
屬實對她不起。
我挑了些值錢的首飾,連著她的賣身契一併給了她。
她哭得抽噎, 我笑著幫她抹了淚。
我又讓她將安娘抱來。
這幾個月,她長重許多,我力氣卻漸小, 差點要抱不動她了。
其實當初為江淮擋刀時, 我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不過是人死燈滅, 左右這人間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留戀。
當時我只想拼了命叫所有人都不好過。
如今我卻捨不得了。
小小的人兒在我腹中一點點長大,我越發能感受到她與我血脈相連。
如今她在我懷中咿咿呀呀, 我伸出手去輕撫她的臉頰,她便將小小的手指塞進了我的掌心。
溫熱一點點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
我閉上眼,淚水簌簌而下。
世間有這樣一人, 不需要我精心算計, 也不需要我對他有救命之恩。
便會全心全意地愛我,依靠我。
如今竟多少明白一些柳姨娘和趙姨娘的心境。
待日頭漸漸落下, 江淮歸府的時間快到了。
我強撐著為他熬了一鍋魚湯。
張綸赴死前送了我兩貼藥,一貼封喉, 已經在來江南的路上被我倒進了江水之中。
另一貼被我下進了湯里。
安娘還需要有個父親護她長大, 卻並不需要許多兄弟姐妹與她分享父親的寵愛。
江淮歸來時見我下了床,又驚喜又心疼, 忙讓我臥床休息。
我搖了搖頭, 盛了湯遞到他的眼前:「夫君,再讓我陪你用一次膳吧。」
江淮頓時紅了眼眶, 忙不迭將湯喝完,又執起碗筷, 哽咽著往嘴裡塞著飯菜。
我們好像都忘了曾經那碗撒了的魚湯。
用完膳,我便逐漸泄了力氣。
江淮陪我臥於榻上。
我拉著江淮的手,抵抗著不斷垂落的眼皮, 絮絮叨叨地囑咐著:
「我死後, 你找的新王妃必須得是溫柔體貼的, 可別再像我一樣,討你嫌。」
「安娘還小, 即便是你往後有了別的子嗣,若是衝撞了新王妃, 你可得護著她些。」
「春枝也麻煩你照料, 她對我如妹妹一般, 若有人欺負了她,你也得為她做主。」
江淮紅著眼, 一一應了。
為著安娘,即便將死, 我也得做他心頭磨滅不去的白月光、硃砂痣。
於是我努力勾起唇角,留給他一個溫柔的笑容。
「最後一樁,別忘了我。」
江淮終於憋不住,慟哭出聲。
晚春即去, 夏日將至,一陣柔風拂過,我於花香之中睡了過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