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繼兄背德在一起的第四年,
他累了。
我們曾與世界為敵,
愛得真摯熱烈,像一把火。
熊熊燃燒四年後,這把火熄了,只剩下灰燼。
我們的感情成了一本被翻爛的書——
每一頁都寫滿回憶,卻再也翻不出新的情節。
在又一次出門,他沒給我早安吻後,
我知道,到告別的時候了。
1
裴燼之回家時,我在沙發上坐了一個小時。
手機螢幕亮起又暗下。
我打開他的對話框,最後一條信息是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
【加班,不用等我吃飯。】
沒有表情符號,沒有過多的解釋,甚至連稱呼都沒有一個。
而這樣簡短的回覆,在最近幾個月,變得越來越常見。
我盯著這條消息很久。
直到眼睛酸澀,才不得不承認。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聊天了。
不是關於水電費、晚飯吃什麼或者幫忙取快遞之類的,而是真正的交談。
剛在一起時,我們曾有說不完的話,多到要抱在一起,整夜整夜的聊。
聊天,聊地,聊夢想,聊恐懼,聊藏在心底最角落的秘密。
可現在,裴燼之連回來面對我,都需要先在車裡抽幾支煙壯膽——
剛剛我出門丟垃圾,在樓下的臨時車位里,看見了那輛熟悉的車。
發動機熄著,車窗開了一條縫,灰白色的煙霧從縫隙中裊裊升起。
就著昏暗的燈光,我看見裴燼之仰著頭,靠在座椅上。
右手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左手搭在方向盤上,食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皮革表面。
臉上沒什麼表情,眉眼間卻儘是疲憊。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煙霧在車內盤旋,像一團化不開的愁緒。
我沒忍住想,他在那裡坐了多久?
一小時?兩小時?
他每天所謂的「加班」,是不是也是躲避回家的藉口?
他有多少個夜晚是這樣在車裡度過的?
我死死攥著垃圾袋。
有那麼一刻,很想衝過去撕破他的偽裝。
想質問他,為什麼寧願在車裡枯坐也不回家,還有……
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可最後,我只是慢慢轉身,拎著垃圾袋,繞開車子走向垃圾桶。
我暫時沒有勇氣,去承受那個答案。
2
門口傳來密碼輸入的聲音。
我立即放下手機,打開熄屏已久的電腦,假裝專注在寫卡文許久的小說。
裴燼之帶著夜風的涼意走進來,把公文包放在玄關的柜子上。
看到我時,他的目光閃爍了下。
「怎麼不開燈?」
大概是抽了許多煙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扯出一抹笑:「在找靈感。」
他走過來,身上帶著濃重的香水味——
這幾個月,他加班頻繁,手機鎖屏密碼更改,回來時衣服上總是有香水味。
他平時很少噴香水的。
噴這麼多,大概是為了掩飾煙味,因為我不愛聞,也不讓他抽。
……我早該猜到的。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但我沒打算拆穿他。
只是回望他的眼睛,向他張開懷抱,關心道:「哥,加班累不累啊?」
裴燼之的睫毛顫了顫。
沉默了片刻後,他終究沒有響應我的擁抱請求,反而徑直走向了浴室。
「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浴室門「嘭」的關上,水聲很快響起,嘩啦啦地,切斷一切可能的對話。
我機械地回頭,目光落在電腦文檔上,那是已經卡文一周的小說。
主角是一對相愛多年的情侶,從初遇時的水火不容,到不顧一切地相愛。
家人的反對,被趕出來後貧困潦倒的生活,都沒有將他們分開。
那時他們確信,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
可後來,日子從轟轟烈烈歸於平淡。
感情被柴米油鹽日復一日地磨損,就像被海浪侵蝕的礁石。
不知不覺就變得千瘡百孔。
「一輩子」是個多麼天真的量詞啊。
現實是:
只需要四年,一千多個日夜。
就足夠讓熾熱的愛意,熬成一鍋冷掉的粥。
原來,愛到最後,最可悲的結局,不是生離死別,而是——
一方仍記得所有心動的細節,卻再也無法對另一方心動。
原來,最痛的背叛不是變心。
而是,他累了。
3
水聲持續了二十分鐘。
比平時長。
我知道裴燼之是在拖延時間,他在等我睡著。
他不想面對我。
我盯著磨砂玻璃上模糊的影子。
突然想起四年前,我們被趕出家門,住在地下室,常常一起擠進狹小的浴室。
在蒸汽瀰漫中接吻,直到熱水變涼。
那時,我們窮得連一床像樣的被子都買不起,卻覺得生活甜蜜,未來充滿希望。
可現在,我們有了寬敞的公寓,穩定的收入,卻失去了分享彼此世界的興趣。
就連一起洗澡,一起吃飯,都成了奢望。
我一直在想。
我和裴燼之,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還沒有想通,眼淚先砸在了鍵盤上。
我抖著手,扯過紙巾胡亂地擦著。
浴室的水聲還是沒有停。
我無聲苦笑。
關上電腦,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假裝入睡。
半個小時後,裴燼之輕手輕腳地進來。
帶著沐浴露的清香。
他坐在書桌前,吃了幾片護肝片,又回了幾條消息,才在我身邊躺下。
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湊過來摟我。
他背對著我,躺得離我很遠。
明明在一張床上,我們之間的距離卻寬得能塞下一整個,我們曾經相愛的歲月。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我和裴燼之,好像很久沒有親密接觸了。
曾經我們在這張床上、在廚房、在沙發、在浴室、在家裡每一個角落,瘋狂相愛。
可現在,他連抱著我睡,都不願了。
「哥…」
我抖著聲音叫他:「我們做吧。」
回應我的,是裴燼之驟然屏住的呼吸。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我在平靜中慢慢窒息,慢慢崩潰。
我顧不得體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將手伸進他的睡衣里。
正要摸索,裴燼之突然起身,大力推開了我。
我跌坐在地。
腿骨撞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陣尖銳的疼痛順著神經,迅速竄上來。
……好疼。
這雙腿果然還是不中用。
當初我和裴燼之的關係被發現後,我被父親吊在房梁下,打斷了腿。
木棍砸在膝蓋上的悶響,至今還在我夢裡迴蕩。
儘管後來治了一次又一次,也只能維持正常的行走,不能快跑,不能久站。
裴燼之最緊張最心疼的就是我的腿。
恨不得時時刻刻把我抱在懷裡,連路都不讓我多走一步。
生怕我磕了碰了。
可如今,他為了躲開我的觸碰,推開了我——
那麼乾脆,那麼用力。
像是甩開什麼討人嫌的東西。
腿好痛,心也是。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裴燼之。
他愣了幾秒,才像如夢初醒般,慌忙地把我抱回床上。
裴燼之垂著眉,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小年,對不起。」他聲音沙啞,「哥最近太累了。」
我攥著被子,看著眼神閃躲的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哥,你還愛我嗎?」
4
裴燼之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沉默不語,我卻好像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便呆呆愣愣地看著他。
裴燼之始終沒有看我。
最後,他留下一句「我去客房睡」,便起身離開了主臥。
門被關上,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我聽著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無力地躺倒在床上。
心裡空落落的,像有什麼東西被生生剜走了。
我盯著天花板,屬於我們的回憶像老電影在腦海中閃回。
卻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
我一遍一遍想,我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為什麼才短短四年……
那個為了我,願意放棄家族、財富和前程,不惜對抗全世界的裴燼之。
會變得如此冷漠疏離?
為什麼才短短四年……
他對我的愛,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不知不覺就流盡了?
裴燼之。
你累了,你後悔了,對嗎?
可裴燼之,我還深愛著你啊。
你曾讓我感受到自己真正活著,你讓我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激情。
裴燼之。
你早已成為我靈魂的一部分。
我從來沒有、也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未來。
我咬著唇,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他的名字。
直到血腥味充滿口腔。
我才閉上眼,任淚滑落。
裴燼之,我的哥哥、我的愛人。
……我的叛徒。
如果你後悔了,我會放你自由的。
5
清晨,廚房裡傳來鍋鏟碰撞的清脆聲響。
我赤腳下床,看見裴燼之站在灶台前忙活,身上套著我之前買的深藍色圍裙。
棉布帶子在腰間鬆鬆打了個結,勾勒出他清瘦的腰線。
我突然有些眼眶發熱。
像回到了剛在一起時,他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的日子。
裴燼之轉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明顯一滯。
「起來了?」
我點點頭:「早啊,哥。」
裴燼之扯出一抹笑,和我說:「你先去洗漱,我馬上就好。」
我差點兒沒看出來,這是笑容。
它掛在裴燼之臉上,像一個不合尺寸的面具,很假,很勉強。
但我看著他眼下的青黑,沒有戳穿。
畢竟他和我一樣,也一夜未眠。
裴燼之在試著重新愛我。
或者說,他在演愛我。
可是裴燼之,我見過你熱烈愛我時的模樣,你如此拙劣的演技,怎麼可能騙過我?
但我還是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
「哥,我愛你,永遠都。」
裴燼之僵了一瞬,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他或許在排斥我觸碰他,於是我識趣地鬆了手。
早餐很豐盛。
金黃的煎蛋,焦脆的培根,烤好的吐司,切好的水果,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
我切開蛋,吃了一口,沖他笑:「很好吃,謝謝哥。」
裴燼之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
然後坐在我對面,開始切自己盤裡的食物。
我們沉默地咀嚼著,像兩個被編程好,執行「共進早餐」指令的機器人。
像是意識到什麼,裴燼之開始和我搭話。
「下午物業要清洗外牆,你記得關好窗戶。」
「好。」我點頭,「陽台的茉莉該換盆了,你下班回來順路買點營養土。」
「好。」
對話像桌球一樣在餐桌上彈來彈去,我們小心地避開所有危險話題。
因為承受不起喊「卡」的代價,我們一起演繹著一場「我們還很好」的戲碼。
很顯然,裴燼之的演技不夠優秀。
他的表情一直緊繃著。
快吃完時,他突然喊我的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裴斯年。」
裴是裴燼之媽媽的姓氏。
其實,我本來姓周,叫周斯年。
我父親贅進裴家後,為了討好老婆,第一件事就是改了我的姓。
只可惜,他費盡心思的討好,只換來短短几年的富貴日子。
隨後就因為我掰彎裴燼之,被裴家掃地出門。
裴家人恨我,我父親更恨我。
但那時,我並不在乎。
哪怕全世界都恨我,也沒關係啊。
我還有裴燼之,他會永遠愛我。
可是現在。
裴燼之,他會不會…也開始恨我了?
如果不是我,他還是裴家高高在上的少爺,是裴氏集團的下任總裁。
他不必為了生計四處奔波,不必忍受旁人的指指點點。
更不必在深夜裡,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沉默地消化所有不甘。
他本該站在雲端之上,不用沾染世俗的泥濘。
是我把他拉下雲端,毀了他的人生。
想到這裡,我突然眼眶發酸。
穩了穩心緒才回應他:「嗯,怎麼了?」
裴燼之的眸子顫了顫,扯出一抹笑來:「沒什麼,只是想叫叫你。」
沉默了片刻,他又說:
「今天下班一起去超市吧,明天周末,我給你做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聽到這話,我的眼睛瞬間亮了亮。
我想,或許我們的愛情沒有消失,只是被日常的瑣碎掩蓋了光芒。
只要我們努努力。
我們還是能回到最初的樣子。
出門時,裴燼之俯身,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下班見。」
我坐在窗台旁,微風輕拂,陽光正好。
我想,今天註定是特別的一天。
我滿懷期待。
可我等來的不是裴燼之下班,而是一個噩耗。
一個讓我們關係急轉直下的噩耗。
6
晚上七點,裴燼之沒有回家。
也沒有給我留言。
我想了想,還是給他打去電話,鈴聲響了很久,那邊始終無人接聽。
夜色漸濃,不安在心底蔓延。
我輾轉聯繫到裴燼之的同事,卻被告知他早已下班,而且走得匆忙,撞倒了兩次東西。
裴燼之不是毛躁的性格。
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正想著,他表弟的微信消息彈出來:
【你好好聽聽,裴燼之在說什麼。】
我打開他發過來視頻,看見裴燼之跪在他母親病床前,神色恍惚地說。
「媽,我後悔了……」
表弟的消息還在繼續發:
【後悔?呵,後悔也沒用了,姑姑早就將遺囑公證,半個子兒也沒留給他!】
【裴燼之和你過了四年苦日子,可半點沒有以前那股孤高自持的勁兒了,真像條狗呢。】
【嘖嘖,他估計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呵,這是你們這群死男同的報應。】
【你且等著吧,他很快就會拋棄你了。】
我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問他:
【哪家醫院?】
那邊愣了愣:【你還敢來?】
有什麼不敢的呢。
當初出櫃的時候,我什麼難聽的話都聽了,什麼難挨的痛都扛了。
【你好意思來?!】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這些年被指指點點的,我早就不在乎什麼臉面了。
更何況,裴燼之現在需要人陪。
我得在他身邊。
我耐心告罄,打斷他的絮叨:
【少廢話,病房號。】
表弟發來一串地址,又接著譏諷我:
【不知廉恥的東西。】
【正好讓你過來親眼看看,裴燼之有多後悔認識你。】
7
醫院的走廊長得像沒有盡頭。
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透明的膜,糊在我的鼻腔和喉嚨里。
病房的門半開著,床前圍著一群人。
有裴家的親戚、穿白大褂的醫生、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中年男女。
我知道,這裡沒有人待見我。
所以我識相地停住腳步,沒有上前添堵。
我站在他們視線的死角處,看著他們或捂嘴哽咽,或垂眸太息。
所有表情都很儀式化,空洞又麻木。
只有裴燼之哀毀骨立。
他跪在病床前,背影滄桑得像個八十歲老人。
只可惜,真正悲傷的人卻被棄如敝屣。
裴母虛弱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刀,緩慢地劈開空氣,扎進人的心窩。
「你滾…」
「我不用…你來假惺惺…」
「我寧願…沒生過你…這個變態…」
「你怎麼…不去死啊…」
這句話落下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裴燼之的背影凝固了。
有那麼幾秒鐘,我以為他變成了被風化的石頭,一觸即碎。
我幾乎是想立刻衝進去,堵住裴燼之的耳朵。
可腳抬起來的那刻,我又放下了。
算了。
她都快死了。
我又何必再去刺激她呢。
裴燼之顫了顫,開始磕頭,額頭撞在病床欄杆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媽,我錯了…我錯了…」
每一聲懺悔都伴隨著更重的撞擊。
「我不是…你媽,你滾…」
裴母枯枝般的手抬起,指著門,又重重摔回床單上。
心電監護儀發出尖銳的長鳴。
醫護人員上前,冰冷地宣布:「死亡時間,2025 年 7 月 25 日 19 點 57 分。」
裴母沒有閉目。
最後的目光直直地釘在裴燼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