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之下完整後續

2025-09-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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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里沒有釋懷,只有某種深刻的厭惡。

醫護人員為她閣眼,蓋上白布。

我終於扒開人群闖進去,跪下來,從背後抱住裴燼之。

他的身體在我懷裡劇烈顫抖。

冷汗浸透了襯衫,我摸到他的臉,濕漉漉的一片,有血也有淚。

裴燼之看著白布下的母親,嘴唇還在無聲地蠕動:「媽…我錯了…」

只可惜,不會再有人回應。

裴母的遺體被抬走。

裴燼之的表弟走過來,輕蔑地看著我們:

「滿意了吧?你媽到死都沒原諒你。」

我想站起來,撕爛他的嘴。

但裴燼之的狀態讓我動彈不得。

他的瞳孔擴散得很大,呼吸又淺又快,手指死死攥著我的衣角。

像是溺水者抓著最後一根稻草。

「哥,我們回家…」我緊緊地抱住他,聲音顫抖,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我帶你回家。」

8

裴母下葬那天,裴燼之沒有去。

因為他舅舅很鄙棄地和他說:「別來。別髒了我姐輪迴的路。」

裴燼之找了一個很遠但很高的地方。

遠遠看著送葬隊伍出殯,遠遠看著母親入土。

他沒有哭。

但回來後,裴燼之在客廳坐了很久。

沒有開燈,他坐在黑暗裡,垂眸盯著某個虛空的點,不知在想什麼。

夜深露重,寒氣襲人。

我找來毛毯,輕輕蓋在他肩上。

他像是被嚇到。

猛地站起來,我被意外帶倒在沙發上。

裴燼之看著我,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但他呆愣著,沒有動。

更沒有要伸手扶我的意思。

我知道他是悲傷過度,低落的情緒左右著他,不允許他做出過多的反應。

所以,我不會怪他。

支著身子坐起來後,我拉了拉他的衣角。

「哥,我能抱抱你嗎?」

裴燼之的睫毛顫了一下,渙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最後落在我臉上。

他沒有說話,我就當他默許。

起身一點一點環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胸膛處,卻沒忍住濕了眼眶。

——裴燼之又瘦了,瘦了好多。

我甚至能摸到他凸起的脊背,嶙峋的骨頭。

指尖忍不住地顫抖,我只好將他抱得更緊,然後認真地告訴他。

「哥,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裴燼之的心跳亂了一瞬。

終於抬起手,將我圈在懷裡。

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上,依舊沒說話。

無聲抱了許久,裴燼之突然又低聲喚了我的名字:「裴斯年。」

我應下來:「嗯。」

然後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可等了很久,他都沒有開口。

我想,或許他和上次一樣,只是單純地想叫叫我。

又或許,他心裡藏著話,只是他在猶豫,該不該和我說。

說也好,不說也好。

儘管我不願承認,但事實是:

我們之間早就布滿了雷區,不能提、不敢說,就算我們默契地繞開,並假裝輕巧。

但問題就在那裡。

隔閡永遠橫亘在我們中間。

像一堵透明的牆,你可以假裝看不見,卻永遠穿不過去。

裝傻充愣還能和睦幾時呢?

我不在乎。

只要裴燼之願意,我能傻一輩子。

但裴燼之……似乎不願了。

他鬆開抱住我的手,轉身離開時,突然低聲說:

「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9

第二天,裴燼之又做了早飯。

半鍋白粥,一碟鹹菜,兩個水煮蛋。

我們沉默地吃著,誰也沒提昨晚那句話,又默契地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臨行前,我照例送他到門口。

裴燼之換完鞋,我將公文包遞給他,在他轉身時,扯住他的衣角,提醒他。

「哥,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裴燼之愣了片刻,敷衍地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像打發一個不討喜的叫花子。

其實,昨晚他那句話脫口而出時,我就知道——

我們終究會散。

可我心底還抱著僥倖:萬一呢?

萬一裴燼之只是暫時倦了,萬一裴燼之只是一時失言?

我們付出那麼多代價,才換來相守的機會,就此放棄,豈不可惜?

我們就應該白頭偕老,至死方休。

縱使愛已腐朽,也要在餘燼之中相擁而眠。

所以,裴燼之。

只要你還願意留下。

我會繼續粉飾太平,糊塗到底。

10

裴燼之喝了酒,回來時身形踉蹌。

我剛扶他進來,他就衝進衛生間,吐了個昏天暗地。

西裝上濺了些苦汁,我剛想給他褪下,裴燼之猛地推開了我。

「……別碰我。」

肩膀撞在牆壁上,我一陣愣神。

都說酒後吐真言。

裴燼之,你就這麼抗拒我的觸碰嗎?

我苦笑一聲,退出衛生間。

醒酒湯煮好後,我放在客臥床頭,然後回了主臥。

——自從那晚他推開我躲進客臥,就再沒回來睡過。

正發著愣,編輯的消息彈出來:

【寶寶,結局寫好了嗎?好多讀者催更了哦。】

我回覆:【抱歉編編,還是有點卡文。】

其實哪有什麼卡文啊。

只是我不願意面對現實罷了。

我嘆息著,打開電腦,將手放在鍵盤上。

卻依舊一個字也碼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客臥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

我擔心裴燼之,忙起身過去查看。

他已經睡下。

眉毛輕皺著,不知是不是在做噩夢。

我輕輕伸手,想替他撫平,卻在即將觸碰到他時,縮了回來。

我怕驚醒他。

更怕他下意識地躲開我的觸碰。

安靜看了片刻,才幫他將掉在地上的手機撿起來。

手機沒有熄屏。

我看見沈見霜發的消息,還有幾張圖片。

【燼之,今天很開心。】

是他們聚餐的照片。

有一張圖片,他倆坐在一起。

沈見霜穿著優雅得體的藏青色連衣裙,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手腕上戴著一塊低調的卡地亞手錶。

正歪著頭和裴燼之說話。

而裴燼之竟然在笑——是那種久違的、放鬆的笑容。

裴燼之為什麼對她笑啊?

……他已經很久沒對我這樣笑了。

我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指,嫉妒在心裡蔓延。

可我想了想。

也對。

沈見霜和裴燼之才是一個世界的人——專業、精緻、成熟。

不像我,一個靠寫愛情小說為生的宅男,整天穿著他的舊 T 恤在家晃悠。

更何況,沈見霜還是裴燼之的青梅。

當年,如果不是她出國攻讀心理學,哪會有我的可乘之機。

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掰彎裴燼之。

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正想著,裴燼之的夢囈聲傳來:「小年,走…走得遠遠的……」

裴燼之,原來你是夢到我了啊。

我成為你的噩夢了嗎?

11

我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愣。

這是被趕出來後,我們買的第一個家具。

當時為了省錢,從二手市場扛回來的,搬上樓時,還刮花了裴燼之的手臂。

那天晚上,我們在這張沙發上做愛,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壓到我。汗水從他額頭滴落在我胸口,燙得我心跳加速。

後來,儘管我們使用得很小心,經年累月,這張沙發還是沒逃過凹陷變形的命運。

一如我和裴燼之的現狀。

因為沙發意義非凡,我們還把它送去家具店修理過,確實煥然一新。

所以我們的愛情出現問題時,我想的也是:能修好的吧。

或許我們努努力。

我們還是可以回到從前的。

可我忘了,愛情不是物件。

不是努力就能修好的。

如今維繫我和裴燼之感情的,早已不是心動,而是那些沉沒在歲月里的代價——

那些為彼此放棄的前程,與家人決裂的關係,還有年輕時的孤勇。

如若就此放棄,從前的篤定將變成笑話。

一切付諸東流。

太可惜了。

就因為這個棄之可惜,所以我們無味食之。

最後彼此憎恨,成為一對怨偶。

不,不該是這樣的。

愛應該回歸愛。

所以,裴燼之,到此為止吧。

我們曾焚盡所有桎梏相擁,在世俗的荒原上種過一片玫瑰。

如今花期已逝,荊棘叢生。

儘管結局充滿遺憾,但我不怪你。

你已用盡全部力氣,確鑿地為我燃燒過。

所以,就這樣吧。

我放過你。

就讓我來做那個提分手的罪人吧。

我坐在黑暗裡,流著淚,寫完了文中那對情侶的結局。

一個我和裴燼之同樣的結局。

書中的結局寫完。

我將迎接現實中的結局。

12

我走回臥室,從衣櫃深處拖出一個行李箱。

箱子一側還貼著當年我們出去旅行時,裴燼之親手寫的便利貼:

「小年的百寶箱」。

字跡褪色發黃,邊角捲曲著,像一片枯葉。

我將便利貼揭下,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開始機械地收拾東西。

那件米色高領毛衣被他誇過好看,那條深灰色羊絨圍巾是去年生日禮物……

每個東西都帶著有關他的回憶。

就連襪子都是情侶款的。

既然決定要分手,這些東西我都不打算要,但總歸要收拾走的。

畢竟留給他也是占地方。

我麻木地疊好屬於自己的那份。

收到床頭柜上的合照時,我猶豫了。

照片里,裴燼之摟著我的肩,在遊樂園的煙花下笑得燦爛。

我的指尖在相框玻璃上停留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扣下,將它放進了抽屜里。

四年的感情收拾起來很快。

最終連一個 28 寸的箱子都填不滿。

拉著行李箱出去時,裴燼之站在門口。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曾經粘便利貼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

我知道,此刻,不需要我再開口告別。

裴燼之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但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轉身走進廚房,輕聲留下一句。

「吃了早餐再走吧。」

他做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一樣的早餐:

溏心煎蛋、烤吐司配藍莓醬,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五穀豆漿。

我們坐在餐桌兩端,沉默地吃完。

我站起來和他道謝,出門時,裴燼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不等我反應,他又很快鬆開。

他的喉結動了動,最後只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嗯。」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似乎看到裴燼之眼睛紅了。

他的聲音從門縫裡擠進來。

「裴斯年,再見。」

我對著已經關上的電梯門,輕聲和他道別。

「再見,哥。」

「再見,裴燼之。」

13

我一個人去了一個南方小城,能看到海。

裴燼之曾經答應要和我一起來的,但後來,他越來越忙,總用「下次吧」來推脫。

再後來,這個虛無縹緲的詞,在我們之間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下次再一起看電影,下次再陪你回母校,下次再一起去踏青……

所有的「下次」,都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在城市的瀝青路里,再也找不到紮根的土壤。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都分開了,為什麼還要想他呢。

而且,我根本不必執著於他的下次。

儘管腿腳不便,我一個人,依舊可以做很多事,依舊可以活得很精彩。

所以,大膽向前走吧。

潮濕的風撲面而來,帶著海水的咸澀味。

民宿的老闆娘熱情地招呼我,說給我留了間最佳觀景房。

推開木窗,就能看到遠處灰藍色的海面起伏,浪花拍打著礁石,一遍又一遍。

我躺在床上,聽著潮聲,強迫自己放空,什麼都不去想。

第二天,我租了輛自行車,沿著海岸線漫無目的地騎。

風把襯衫吹得鼓脹,像一隻快要飛走的氣球。

很愜意,很自由。

下午,我去了當地的老街。

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

街角的唱片店在放一首老歌,旋律熟悉,我又想起裴燼之來。

他在做什麼?

閒暇時,他會不會想起我?

我沉默地站在店門口聽完,又沿著海岸線,慢慢地騎回民宿。

晚飯後,老闆娘送來熱茶,說今晚有流星雨。

我坐在露台上等。

可望著漆黑的海面,我突然被情緒吞沒。

哭得不能自已。

14

臨睡前,我看到了編輯的留言。

她問我,書的結局,能否再斟酌斟酌?

她說:讀者總是期待圓滿的。

這對苦命的戀人歷經風雨,卻在彩虹出現前夕各奔東西,實在令人唏噓。

也太過可惜。

可惜……又是這兩個字。

真的可惜麼?

可這世間大多的感情,就是這樣無聲熄滅的。

這就是現實啊。

我望著窗外西斜的月亮,沒有回覆。

我的寫作搭子是為數不多支持我結局的人。

他懂我筆下那些未盡的嘆息。

他說:

感情若已味同嚼蠟。

又何必勉強自己咽下最後一口?

更何況,冰冷的灰燼比熾熱的火焰更永恆。

所以,他覺得我這樣的結局更真實,也更刻骨。

我們又閒聊了一會兒。

或許是我的文字泄露了心事。

得知我在南方小城散心後,他竟放下手頭的事情,飛過來陪我一起玩。

他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且說得很有意思。

在清晨的早點攤前,他能把最普通的豆漿油條講得讓人垂涎三尺。

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面對最尋常的街景,他也能說出一兩個典故。

在他的相機里,我看見了許多我未曾留意的風景——

斑駁的老牆,屋檐下搖晃的風鈴,巷口曬太陽的老貓,街頭討價還價的人們……

旅途漸漸生動起來。

一起走過三四個城市後,某個清晨醒來,我突然發現——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夢見裴燼之了。

再後來,我選了一個南方小鎮定居下來,慢悠悠地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寫會兒小說。

午後去老茶館發獃,看老人們下象棋。

傍晚再沿著河堤遛彎,偶爾還會打幾圈麻將。

日子簡單,我很滿足。

冬至日暮,我久違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夜至長,晝始長。舊事翻篇,新章待書。】

裴燼之給我點了贊,又很快取消。

我一陣愣神。

這幾個月,裴燼之從未聯繫過我。

如今給我點贊,是在恭喜我開啟新章嗎?

那他呢?

他和沈見霜開啟新章了嗎?

離開我,他過得很輕鬆,很幸福吧?

心裡傳來一片鈍痛。

我才不得不承認,原來,一直以來,那些愛意與痛苦只是被草草掩蓋,並沒有被消化。

我依舊沒有釋懷。

……我還愛他。

抖著手點進他的朋友圈,仍是空白一片。

我卑劣地鬆一口氣。

裴燼之,我是希望你幸福的。

但請在我看不到的角落,偷偷幸福吧。

那夜,萬籟俱寂。

那些被刻意壓抑的思念終於決堤。

裴燼之又一次出現在了。

我夢裡。

15

我夢見裴燼之站在懸崖邊。

身後是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像一灘淤積多年的墨。

凜冽的風掀起他凌亂的額發,露出那雙我從未注意過的、疲憊至極的眼睛。

「裴斯年,」他的聲音被風吹散,「要好好活著。」

「……我愛你。」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他的身體開始下墜。

我衝上前,試圖抓住他。

卻撲了一場空。

徒勞地看著他消瘦的身影掠過嶙峋的岩壁,最後被翻湧的海水一寸寸吞沒。

我猛然坐起,冷汗浸透睡衣。

顫抖著摸出手機,凌晨一點十七分。

我的心跳聲在黑暗中震耳欲聾,仿佛要撞碎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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