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繁星是我的夫子。
我弒兄殺父,登基為帝,強制了他十年。
後來,盛繁星扶持冷宮皇子登基,他親手端上來一杯毒酒。
我一飲而盡,瞧著他不似當年的臉,心中悔意一閃而過。
「盛繁星,我們兩不相欠。」
1
劇痛撕扯著五臟肺腑。
我疼的蜷縮在一起。
靈魂卻被鎖在了盛繁星身邊。
他眼中閃過一絲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旁邊宮人問他:「公子,廢帝的屍體怎麼處理?」
盛繁星隨意道:「扔到亂葬崗吧。」
好歹同床共枕了這麼些年,我的死卻在他心底驚不起波瀾。
我心臟陣陣抽疼。
想來也是,高風亮節,出身名門望族的世家公子,被我鎖在宅院裡成了任人賞玩的金絲雀。
外面流言蜚語辱罵著盛繁星,我殺了一波,一波又起。
所有人說他以色侍人,沒人記得他曾經三歲作詩,十歲入朝堂,十六歲官拜宰相。
這樣光芒萬丈的人,被我毀了。
他怨我,也是應該的。
心中有一根線斷了。
我如同遊魂一樣,飄到了亂葬崗,那裡烏鴉成群,腥臭味瀰漫。
空中下起了瓢潑大雨,雷聲陣陣。
我的身體就孤零零的躺在那裡。
我生前壞事做盡,死後難道要便宜了這群烏鴉嗎?
遠處走過來一襲明黃身影,是新帝,我名義上的四皇兄謝臨熙。
他將我的屍體抱在懷裡,嗓音淡漠:「稚兒,真心錯付,笨。」
他將我安葬了。
2
再次睜眼,回到了天元十六年。
我尚是皇子時。
一襲白衣,手持書卷的盛繁星站在我面前。
他眉目緊蹙:「稚羽,你又走神。」
外面春草新綠,微風拂面、
春天,這一年的春天,官拜宰相的盛繁星剛成為我的夫子。
我的娘親麗妃,也尚在人世,沒有因憂思成疾而喪命。
我還沒走到絕路。
盛繁星又喊了一遍:「稚羽,你學史書策論,為何總是心不在焉?」
眼見他要發火,我嬉皮笑臉道:「夫子,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裡,我母妃給我做了桂花糕,我要去吃。」
話落,不顧盛繁星的想法。
我快步奔向紫宸宮。
麗妃宋秀華正斜倚在榻上翻書。
我跑進她懷裡,依賴道:「母妃。」
宋秀華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
我暢所欲言道:「母妃,我都知道了,你不願意委身於皇帝,我也非皇帝的……」
宋秀華伸手捂住我的嘴,眼中驚魂未定:「稚羽,不可胡說。」
當年母妃懷胎一月時,丈夫掉下懸崖死了。
恰逢微服私巡的帝王對她一見鍾情,強取豪奪。
她為了保下我,買通太醫,偽造出我是皇帝親生的景象。
而後,母妃表面毫無異樣,實則憂鬱成疾,死在天元十六年的冬天。
我眼含熱淚:「母妃,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兒,我助你逃出深宮,你只要活著,萬事都有可能,你吃藥好不好?我不想你死。」
大顆大顆的淚珠砸了下來,我不想成為沒有母妃的孩子。
宋秀華用帕子抹去眼前人臉上的淚,最終她無奈嘆息:「稚羽不哭,母妃不會死的。」
3
安撫好宋秀華後。
我緩步朝冷宮走去,來會一會將來的帝王,如今人人欺辱的冷宮皇子。
他能歷經艱辛,一路勢如破竹打進皇宮,除了盛家幫扶,他自身也定然不凡。
而且,前世謝臨熙是唯一一個給我收屍的,我誤入歧途,立男後,殺皇嗣,心理扭曲,行暴政,殺掉所有敢與我作對的人。
當時,我的皇位不穩,硬撐十年,大勢已去,不是謝臨熙篡位,也會是別人。
我今生只想和母妃出宮,自由自在的活。
與其讓視我如豺狼虎豹的皇子們登基,不如推謝臨熙上位。
冷宮的牆壁長滿青苔,池子裡的水乾涸,污垢堆積,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
我打開房門,長發及腰,被碎發遮住眼睛,渾身髒污的謝臨熙正躺在床上,緊緊攥著被褥。
明明是春日,身體卻瑟縮發抖。
我心頭一緊,十五歲的我已經身長七尺。
我抱著謝臨熙往外走,他分明比我大一歲,身子卻瘦骨嶙峋,很輕。
我一路走到紫宸宮,又令宮女去尋太醫。
太醫說謝臨熙發燒了,給謝臨熙灌了兩大碗湯藥。
我貼身守候著。
從天亮守到天黑。
謝臨熙醒來時,我正用手去摸他的額頭。
謝臨熙拽著我的手,我一個踉蹌,竟然倒在他懷裡。
謝臨熙悶哼一聲,手上的力氣卻分毫不減。
我被摁在他懷裡。
他不知道幾日沒沐浴了,身上氣味難聞,我收斂下眼底的嫌棄。
「活著的稚兒……」
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意想不到的話,眼睛驟然睜大。
「你說什麼?皇兄。」
謝臨熙鬆開了手,嗤笑一聲說我聽錯了。
為了拉攏謝臨熙,我為他洗漱,替他剪髮,動作輕柔。
謝臨熙全程眼睛沒從我身上移開過。
我想發怒,卻沒有正當理由。
剪掉多餘碎發後,謝臨熙那張臉完全露了出來。
劍眉星目,挺鼻薄唇,美的攝人心魄。
我一腔怒火,被他的容貌給壓下去了。
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吃虧。
4
我讓母妃將謝臨熙養在膝下。
謝臨熙剎那間風頭無兩,從前輕賤怠慢他的宮人提心弔膽。
皇帝也想起來這個宮女生的便宜兒子,對他賞賜如流水。
我又央求謝臨熙與我一起上盛繁星的課。
謝臨熙很聰慧,盛繁星問的問題,他都對答如流。
我吊兒郎當,用手支著腦袋,光明正大的睡覺。
學習?我不愛學習。
盛繁星也破天荒的沒管我,他前世很嚴格的,背書背錯了要打,上課走神要打,嘴巴不幹凈敢頂撞他,也要打。
現在卻像變了個人。
下課後,謝臨熙攬著我,被書卷聲折磨的我像是得到新生一樣,解脫的往外沖。
盛繁星卻出聲道:「謝稚羽!你留下。」
謝臨熙目光不善的回頭,盛繁星唇角帶笑,氣勢上卻半分不退讓。
我拍了拍謝臨熙的手,暗示他先走。
盛繁星嗓音如泉水,清澈好聽,我卻莫名聽出來一絲悲傷。
他問:「稚羽何時跟謝臨熙走的這麼近了?」
我答:「昨日剛認識。」
盛繁星抿唇道:「感覺你們很親近呢,你很少這麼在意一個人。」
我不想和他過多牽扯,輕聲道:「我與夫子,也是初相識,夫子無權置喙我和誰走的近,等教完謝臨熙基本的知識,我會同父皇說,讓你離開,你不用又上朝又教書了,你也能清閒些。」
盛繁星低垂著眼帘,縮在長袖下的手緊緊攥著。
我一瞬間看愣了,這是盛繁星不開心時的表現。
他前世被我強制後,在床上勇猛熱情,忘乎所以,下了床榻卻總是這樣,不開心。
他像是破碎的琉璃,讓人心疼。
我溫聲道:「祝夫子官途一帆風順,直上青雲。」
盛繁星這樣的人,不該難過,他該一直快樂的。
前世,母妃死之後,我不是皇帝親生的事也被人揭發。
皇帝為了保住顏面,沒讓人流傳出去。
對我卻再不似從前,恨不得將我殺了喂狗,又苦於沒有正當理由。
暗處的謀殺,我躲了一次又一次。
宮中捧高踩低,見到皇帝的厭惡態度,我被奴才欺辱。貴妃所生的三皇子讓我在大庭廣眾下,從他的褲襠下鑽過去。
眾人嬉笑,只有路過的盛繁星厲聲呵斥:「麗妃雖死,她的孩子同樣是天家血脈,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被你們如此欺辱?」
十七歲的盛繁星不再是我的夫子,他在朝堂上叱吒風雲,深得聖心。
沒人敢與他作對。
盛繁星朝我伸出了手,喚我:「稚羽,起來。」
那時的我,已經被欺負了半年,沒人把我當個人看。
我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見到人就驚懼的縮在一起。
盛繁星帶我沐浴,送我吃食。
因我一句宮中生活不如意,就頂著皇帝的威壓,帶我到了盛家。
我後來殺掉所有能跟我爭帝位的皇子,又給皇帝下藥,登基後就強制了盛繁星。
盛繁星不喜歡男人,對我漠視冷淡,惡言相向。
終歸是我對不住他。
他不知道,就算他不殺我,我也因十五歲時中過毒,傷了根本,活不長久。
我不怪盛繁星,也不愛盛繁星了。
冷言冷語聽多了,我也會厭煩。
5
「夫子,願你永遠坐高台,俯瞰世人。」
我由衷的祝福。
盛繁星始終一聲不吭。
我也沒去管,轉身離開。
回到紫宸宮的時候,謝臨熙正在逗蛐蛐。
他沐浴著陽光,聲音放蕩不羈,邊逗蛐蛐,邊講笑話。
把母妃笑個不停。
再過十日,就是帝王壽辰。
母妃早早便為我們備好了賀禮,是一副百壽圖。
不算珍貴,卻盡顯心意。
壽辰這天,卻出了么蛾子。
三皇子謝言遲遲不到,貴妃臉都氣綠了。
她嗓音嬌軟:「皇上,言兒為您大費周章準備的禮物,帶進宮來,也要費些時間,您且先等等。」
我趁機嘲諷:「多麼貴重的禮物,值得讓三皇兄在父皇的壽辰上遲遲不來,也不知是那南海明珠,還是東海珊瑚。」
貴妃咬牙切齒道:「用不著你管!長輩說話,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插什麼嘴?」
皇帝呵斥:「貴妃何必如此疾言厲色,來人啊,派人去尋尋言兒。」
直到宴席結束,謝言也沒被找到。
皇帝每年都會在壽辰宴席結束後,去御花園裡放煙花,來許願。
這會剛到御花園裡,就聽到涼亭那邊的污言穢語。
女子的嬌吟和男人的歡笑融成一片。
「言哥哥好威風啊,言哥哥來抓我呀~」
「小浪蹄子,浪的沒邊了,這麼勾人。」
皇帝率先走過去,肅聲道:「前方何人?大庭廣眾宣淫無度,要不要臉面了!」
小太監上前看了一眼,嚇得魂不守舍。
皇帝踹了他一腳,怒罵:「抖什麼抖,裡面是誰?拖出來斬首示眾。」
小太監畏懼的看了貴妃一眼,邊哭邊答:「是謝言,是三皇子謝言。」
皇帝氣得渾身發顫,直嚷嚷著逆子。
闖進涼亭,青樓的花魁娘子正和衣衫不整的謝言擁吻在一起,視萬物如無物。
皇帝扇了謝言一巴掌,又命人將花魁娘子砍頭。
謝言當即跪地請罪,連聲哭喊:「父皇,兒臣不是故意的,求父皇開恩。」
皇帝冷聲道:「三皇子不思進取,滿腦淫慾,貶至寒沙縣,永世不得進京。」
寒沙縣漫天風沙,常年寒冷,遠離京城,這是奪了謝言的登基機會。
貴妃也忙幫著求情:「皇上,言兒是我們的孩子,他從小就嬌生慣養,萬萬不可去苦寒之地啊!」
皇帝卻更氣了,扇了貴妃一巴掌:「你教子無方,貶為貴人。」
這下,無人再敢說話。
6
謝言死在去往寒沙縣的路上。
花柳病發作,渾身潰爛,其母林貴人,一蹶不振,精神瘋癲。
謝臨熙的元寶箱子裡,少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