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斷下落,海面的光越變越遠。
又是一聲噗通,似乎有人一同跳了水。
模糊的視線里,有人快速朝著我游來。
10
我被人救到了漁船上,在海水的搖晃中醒來。
漁人夫妻帶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孩,虎頭虎腦的。
趴在床邊看我時像一隻搖尾巴的可愛小狗。
「哥哥,你是一個人游泳到那個烏島上的嗎?好厲害!」
我問他烏島是什麼。
他想了想說:
「嗯……可能也不叫烏島啦,
「但是我爸總是無人小島無人小島地叫,我嫌字多就直接叫烏島哩。」
我說:「我好像不會游泳。」
他詫異萬分:
「啊?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我垂下眸子,低聲回:
「可能……是被海浪拍過去的吧。」
正在煮粥的嬸子聞言,轉頭看過來:
「那個島很偏的,周圍又都是海水,你要是從船上掉下來的話,更可能沉入海底。」
「是不是有什麼人救了你咧?」
腦海中有道人影一閃而逝。
正要深想,後腦勺就傳來陣陣刺痛。
我嘶了一聲,抬手按住了那處。
男主人從甲板上進來,看見我捂著頭,露出一口煙牙,笑說:
「你都昏迷兩天了,剛醒來肯定頭疼,
「快別想了,先喝點粥墊墊肚子。
「我們今晚就靠岸了,帶你去醫院看看。」
我道了謝,在身上找了一通,一分錢也沒有。
胸口倒是掛著兩個戒指。
一個金的,一個鑽石的。
不記得是誰送的了。
但看到的時候腦袋會很疼,還伴隨著反胃。
我想了想,把金戒指取了下來,遞給嬸子。
「我好像……失憶了,可以多收留我幾天嗎?」
11
嬸子沒接金戒指。
「你失憶了的話,就更不能把東西給我哩,
「以後還指著它認親呢。」
我沒法告訴她我看見戒指就反胃,只能說:
「那先抵押在您這裡,等我恢復記憶,立馬取錢還您。」
嬸子笑眯眯說行。
「今晚你還跟我兒子睡成不?船上其他地方都被雜物堆滿了。」
我點頭應好。
小男孩叫張佑,吃完晚飯就跟我一起躺下了。
一邊聽海浪的聲音一邊跟我講話,眼睛亮晶晶的。
「等天再黑一點,這片海會有動物出來覓食,可熱鬧了。」
「哥哥你先別睡,跟我說說話。」
「今天風大,船里沒什麼油了,可能要到十一點多才能靠岸。」
「到時候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我有顆牙總是掉不下來,
「媽媽讓我自己拔,我害怕,我想去找醫生。」
我一一應好。
在他一聲一聲的哥哥里,逐漸陷入迷霧一樣的回憶里。
我好像也追著別的什麼人在叫哥哥。
對方總是很溫柔地回應。
會把我抱到懷裡,幫我受傷的膝蓋擦藥。
會輕輕吻去我眼角被疼痛逼出的生理性淚水。
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
我想再仔細些,想看清他的面容。
可還沒等我看清,他就將我一把推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歇斯底里的怒罵:
「你就是個怪物,滾!離我遠一點。」
我怔愣片刻。
突然意識到:
在回憶里,我好像……是個很討人厭的傢伙。
不然為什麼,一直很溫柔的哥哥,會罵我是個怪物?
12
船靠岸後,張叔帶著我和張佑上了岸。
掛了急診,繳費做檢查。
到凌晨一點多,所有的檢查報告單才出來。
張佑已經靠在長椅上睡著了。
張叔在一旁看著,見我出來,問:
「怎麼樣了?能治好不?」
我搖了搖頭。
檢查結果顯示腦部沒有任何問題。
醫生說可能是在海里嗆了水,瀕死感促使我主動忘記了一些事。
張叔安慰我:
「沒事,別著急,總能想起來的。」
「要麼,我帶你去警局看看?現在科技發達了,識別一下面部應該就能知道你的身份。」
走廊盡頭有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低頭看身旁女子手中的報告。
似乎是聽到了張叔和我的說話聲,他回頭朝我這邊看來。
我的心猛烈跳動了一下,迅速背過身去。
「先走吧,回去我再想想。」
張叔煙癮犯了,也著急出醫院,聞言說了一聲:
「行。」
抱起張佑就往外走。
我緊隨其後。
身後那目光如影隨形,像條陰毒的蛇。
走出醫院,我才鬆了口氣。
想了想,還是找了家 24 小時營業的店,把金戒指當了。
換了一萬多現金。
給了張叔六千,自己留了一萬。
張叔也沒推拒:
「最近行情不好,叔也不跟你客氣了。」
「就一句話,以後我家的船,隨便你住,住多久都成。」
我扯出一抹牽強的笑:「謝謝……」
「哎?你們看媒體推送沒?陸家小兒子失蹤了!」
13
「還是在他哥的婚宴上失蹤的,不會涉及什麼豪門秘辛吧?」
「聽我二舅家的小兒子的同學的老婆說,陸家兩兒子,是 gay。」
「我靠?這麼勁爆?真的假的?」
「包真的,陸家把兩兒子都送去過戒同所,有圖有真相,我找給你看。」
眼前恍惚了一下。
我有點站不穩,碰倒了檯面上的首飾盒。
導購員嚇了一跳,連忙過來問:
「這位客人,您還好嗎?」
「是低血糖了嗎?要不要喝點水坐一下?」
櫃檯上還放著我剛剛當掉的金戒指。
反胃感猛地湧上來。
我乾嘔了兩下,扶著櫃檯穩住了身體。
「沒事。」
導購員歉意一笑:
「不好意思,店裡小年輕就愛聊點八卦。」
「你也覺得挺噁心的吧?兄弟倆搞到一起去了,有違道德倫理。」
張叔給我拍了拍背,接話:
「害,都是別人家的事,就算人家全家搞一起去都跟咱沒關係。」
「再說都這個年代了,同性戀又不犯法。」
「這些有錢人也是裝得很,亂搞男女關係的時候,也沒見他們跳出來說什麼,搞個男男反倒大驚小怪的。」
導購員笑容一僵,禮貌附和:
「也是……確實是有點小題大做,新時代早就戀愛自由了。」
反胃感好了些,我緩了一下,和張叔一起出了店門。
一雙手猛地從後拽住了我的衣服,充滿怒意的聲音傳來:
「陸璟?!你沒死?」
14
我回頭,對上了一張陌生的臉。
說是陌生,其實也有點眼熟。
但我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剛剛在醫院我就覺得像你,追出來一看還真是。」
「你怎麼這麼陰魂不散?就不能當自己已經死了嗎?
「又回來做什麼?非要糾纏你哥?」
我的腦子在我哥兩個字上停留了一瞬,記憶依舊迷茫一片。
我深吸了口氣,冷靜地扯開他還攥著我衣服的手。
「這位叔,請你自重,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不認識我?我他媽是你老子!」
「能從那地方出來,說的話都是裝的吧?其實你根本沒放下你哥。」
「也對,我早就該猜到的,
「你這種賤狗,就是死,也不會放棄到嘴邊的骨頭,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改變想法。」
他的聲調在我冷靜的注視中逐漸變低。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叫陸璟,我叫張璟。」
「你也不是我爹,我身邊這個才是我爹。」
張叔回過神來,立馬接話。
「這是我兒子,兄弟你不能上來就亂認親啊。」
被吵醒的張佑揉了揉眼睛:
「哥,怎麼了?」
男人視線猶疑:
「你真姓張?」
我點頭。
手機叮咚聲響起,他接起來,神色一變:
「我馬上來,你等我。」
邊說邊往回走,還不忘回頭警告我。
「我不管你是張璟還是陸璟,敢回來陸家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15
張叔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色:
「剛剛那個……」
我知道他要問什麼,搖了搖頭:
「不認識。」
都不記得了,以前認識的人或經歷過的事,都忘了。
張叔嘆了口氣,小聲嘟囔:
「忘了也好,有那種爹也是遭罪。」
我在漁船上住了下來。
早上跟張佑一起打魚,下午就給他上課教他數學。
他很高興。
「以前暑假都沒人陪我玩,住在船上無聊死了。」
「明天夏至,爸說船會靠岸,哥你跟我去岸上玩唄~」
我下意識就要拒絕。
上次上岸,遇上的那個男人實在給我留下了些陰影。
總感覺一回到岸上,就會發生不好的事。
張佑看出了我的猶豫,連忙開口:
「這次停得遠著呢,跟上次那地方都隔了好幾個城市了,遇不到那些瘋子。」
「小璟哥哥你最好了,你就陪陪我嘛!」
他過來抓住我的胳膊撒嬌。
我敗下陣來,應了聲好。
張佑一溜煙地跑開了:
「歐耶!我這就去準備零食,要上岸玩嘍~」
我忍不住笑,低頭繼續改他的作業錯題。
在船上住著,跟別人交流少。
那些總讓我頭疼的事情已經逐漸淡忘了,甚至連做夢都很少夢到。
我心裡放鬆了很多。
要是順利的話,我打算今天就留在岸上,找份工作,租個房子。
是時候開始新的生活了。
16
八卦新聞說,陸氏集團繼承人正帶著新婚妻子度蜜月。
兩人從江城開始,一路遊船賞景,好不愜意。
陸氏前段時間迎來了大洗牌,公司內部人員調動很厲害。
有人猜測跟陸氏小公子的失蹤有關係。
我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晃了晃腦袋。
搞不懂。
總是給我推送這些八卦消息,偏偏我還每次都點進去。
看完了又總覺得渾身沒勁。
船靠岸了,張佑牽住我的手,開心地下了船。
這次是嬸子陪著我們一起逛夜市。
張叔留在船上看家,不忘交代:
「記得給我帶兩包煙,船上沒了。」
嬸子怒罵他:
「不帶!天天抽,照照鏡子看看你那牙吧你,黃得都發亮了。」
張佑靠近我,悄悄說:
「媽每次都說不給爸帶,其實每次要回去的時候都會買。」
「兩人吵架跟做戲似的。」
我忍不住笑:
「小聲點,待會兒被你爸聽到了,回去揍你屁股。」
張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回頭看了他爹一眼。
「小璟哥你嚇死我了,我真以為我爸聽到了。」
前面有塊很高的階梯。
我彎腰把張佑抱起來,往上一放。
自己跨步上去時沒留意前面,撞上了一個結實寬闊的後背。
松柏一樣清冽的香味傳入鼻腔。
我愣了一下,抬頭,對上了一雙泛紅的風眸。
他張了張嘴,叫我:
「阿璟……」
17
夏至這天。
我遇上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海邊夜市的風很大,颳得燈帶搖晃,彩色的光暈蕩漾開,映襯出些久別重逢的意思來。
他將我抱進了懷裡,渾身都在發抖,卻又不敢用力。
像是抱著一塊失而復得的脆弱珍寶。
「阿璟……」
他一聲一聲地叫我。
又不斷重複:「對不起。」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抱他。
張佑一頭霧水,忍不住問:
「哥,你認識他嗎?」
我搖頭:
「不認識。」
男人身體一僵,緩緩鬆開了我。
那雙眸子含著哀傷,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不遠處有女人走過來,看見我後,神色一變。
拉起他的胳膊就要離開。
他沒理對方,固執地攥住我的手腕,聲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