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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時,他一定會把書包帶子甩我臉上,然後皮笑肉不笑:
「不好意思啊班長,我不是故意的。」
我報長跑比賽,他也跟著報,特意先我一步跨越終點線,仰眉挑釁:
「你也不行啊,班長。」
雖然知道自己也沒什麼好果子吃,但他依然樂此不疲地找我麻煩。
直升高中,很不幸,又在同一個班。
或許隨著年齡增長,我們都不屑於曾經那種幼稚的行為,但也還沒到一笑泯恩仇的地步。
他英語奇差,是個能把 although 和 but 連在一起用的怪才。
而我數學不太好,於是老師把我們倆安排在一起,美名其曰取長補短。
但誰也不想取誰的長,只不過做做樣子。
甚至還專門傳授錯誤經驗,導致我們倆一個數學越來越差一個英語越來越差。
老師把我倆全拉去辦公室,語重心長地道:
「我知道你們倆都怕對方超越自己,但是大家都是同學,即是競爭對手也是學習夥伴,是不能搞個人主義的。」
「這樣吧,我給你們下個指標,期中考試,你們的英語數學都要達到要求,不然作業翻倍。」
就這樣,我們不情不願地給對方補課。
「這是第三人稱,你可不可以加個『s』?」
「為什麼要加『s』,Tina 不是一個人嗎?加了不就變成了一群 Tina,你會不會教?」
對上沈阜「你怎麼比我還蠢」的目光,我只覺得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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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學期的磨合,我們關係緩和了很多,勉強能夠和平交流。
仗著比我大三個月,他開始熱衷在稱呼上壓倒我,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賄賂我叫他哥。
當然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沈阜不滿瞥了瞥嘴:「叫我一聲怎麼了?又不會少塊肉」
「你想得美,下輩子吧」
事情的突然轉折是我發現他好像早戀了,每天都背著我,埋著腦袋,偷偷摸摸地寫東西,時不時傻笑,又抓耳撓腮喃喃自語:
「這樣寫到底對不對?」
「不會覺得我很笨吧?」
「……應該喜歡我吧。」
每當我轉過頭,他就十分警惕地藏起來,我心裡有些不高興,也就懶得管。
直到高考結束那一晚,他突然把我拉上天台。
在燈光幽微,晚風吹拂下,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捧開得無比嬌艷的玫瑰塞進我懷裡。
「許言。」
沈阜表情嚴肅,聲音緊張地微微發抖:
「我叫沈阜,我我我……」
我大概知道他要幹什麼了,心裡竟然湧上隱秘的期待感。
「我喜歡你!」
靜謐的天台上,他磕磕絆絆地用英文向我告白,用詞準確而意境浪漫。
「I like you, just like the starts like the night.」
「Would you like to be in love with me?」
那雙眼睛緊張不安地看著我,連風也銷聲匿跡,四下空曠無人。
我看不清他的臉,但簡單的兩個發音很清楚:
「I would.」
我們確立了關係,他很愛我,每天要重複無數遍。
最大的煩惱就是不能把我揣進兜里。
我們都以為會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22
但突然從某一天起就不一樣了,元清出現。
他逐漸變得冷淡,然後是躲避我的接觸,最後是厭惡。
我們開始吵架,而且越來越頻繁,他背著我去見元清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最後一次不歡而散,徹底結束了持續 6 年的感情。
他開始正大光明地將元清接回了家,出入都帶著。
我不甘心,咽不下這口氣。
我偶然發現了段垣和楚嵐州竟然也對元清懷有這樣的心思,便開始做各種陷阱陷害元清。
於是在那個劇本里我變成了惡毒的炮灰男配。
但就差那麼一點兒,我就變成了被嫉妒蒙蔽雙眼,連我自己都會唾棄的小人。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沈阜滿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他的手臂是自己劃出來的深刻見骨的傷口。
他眼睛泣血一般地紅,死死抱住我,說了無數遍對不起,說他絕對從來沒有背叛過我,如果有,那不是他。
很快他又變成了那個對我棄之如敝屐,仿若兩人的沈阜,他推開我,神情冷漠。
那時候我突然就清醒了,我不是愚蠢的人。
沈阜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明白,我知道,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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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私底下去調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元清確實經常被人欺負,但他性格並不軟弱。
尤其在那樣的家庭出生,他擁有比旁人更多的毅力。
而楚嵐州,他和元清是典型的歡喜冤家。
楚嵐州身為教授除了學識還行,情商堪比零。
如果不是他死纏爛打,元清壓根不會答應他的請求。
兩人是師生關係,說出來並不光彩,而且一不小心都會身敗名裂。
於是元清告訴楚嵐州,他畢業才會談戀愛,離他遠些,不要帶來麻煩。
楚嵐州說他願意等。
而元清的竹馬段垣,他有一個談了三年的女朋友,兩人感情穩定,是要從學校步入婚姻殿堂的打算。
但某天厄運降臨,所有人都迎來了不幸。
故事發生了扭轉。
楚嵐州打破了自己的承諾,段垣拋棄了自己的女朋友。
元清被拉進了沼澤地再也不見陽光,而我和宋琦成了故事裡的惡人。
我嘗試去叫醒他們,但那種超越自然的法則對於擔當故事主角的人,顯然比對我的禁錮要重得多。
但他們都在頑強抵抗,那些原文里非常無底線無道德的場景總能讓他們恢復一絲理智。
這足夠了,我知道他們是不願意的。
所以我和終於醒悟的宋琦拼盡全力也要阻止這些事情的發生。
「許言,我們要一起幹壞事了。」
宋琦故作輕鬆,但她的笑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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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像兩隻可惡的蒼蠅,次次都能讓主角在關鍵時刻逃脫限制。
於是終於惹得造物主大發雷霆,給我和宋琦安排了悲慘的結局。
我重新回到惡人的角色,和宋琦狼狽為奸,造謠元清和楚嵐州的師生戀,將三人的事情渲染得沸沸揚揚。
然後被三人打擊報復,許宋兩家破產,親人鋃鐺入獄。
我和宋琦被操控著開車跟著元清他們四人,要在懸崖陡峭的盤山公路同歸於盡。
在刺眼的餘暉下,我恍惚醒來,一瞬間踩下油門,別過宋琦和四人的車,翻進深海。
在墜落中,我看到了另外兩輛車一同駛向空中。
隔著遙遠的距離,我看到宋琦對我眨眼。
我看到了沈阜滿含愛意地盯著我,又哭又笑。
我看到楚嵐州笑攬著元清親了對方一口,像個流氓。
我看到了天邊的火燒雲,霞光萬里,夕陽無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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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而我們彼此都成了陌生人。
沈阜和我沒有牽扯,段垣和宋琦沒有任何關係。
楚嵐州依舊追著元清跑,而劇本仿佛因為少了阻礙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預示著他們四人終會達成所謂的 Happy ending。
也許是為了怕我再次搗亂,於是讓我出車禍不能再行走,並給了我一個路人甲的角色,讓我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所以我見到了劇情里被侮辱跑出來的元清以及前來警告我的楚嵐州。
他們倆或許因為本身牽扯不清所以更容易受到劇情影響。
沈阜告訴我他是最先醒來的,這次那股力量變得很弱,一直誘導他們沉溺其中,但只要意識到不對就能很快醒過來。
我問沈阜:「你覺得哪裡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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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親了我一下說:
「首先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喜歡元清。
「其次我的教養和人格不允許我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人。
「最重要的是,我對你一見鍾情。
「在某個宴會上,我看見你的背影就陡然生出歡喜,直覺告訴我很久以前我們就相愛了。
「後來,我夢見你穿著乾淨的校服站在我面前,繃著漂亮的臉,指著手裡的卷子,冷冰冰地說:『沈阜,你是豬嗎?』」
說完,他就笑了,又貼上來,跟狗一樣,我一肘杵在他胸口,有些不高興。
「那你怎麼不第一時間來找我?」
沈阜表情暗下來。
「我不敢,我怕又把你牽扯進來。
「你的腿就是代價,我怕你再出什麼事情,所以我不敢,我不敢。
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嗓音顫抖,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我的皮膚上。
「但我還是忍不住想你,所以我讓他們時不時幫我看著你。
「我最後還是以工作的名義和你見面,本來想溫水煮青蛙的。
「但你那麼遲鈍,我勾引你你都沒反應過來麼?」
「難道是我魅力不夠大?」
我想起他露出的喉結,手臂肌肉還有似有似無的香水味,拍了拍他委屈巴巴的臉,戲謔道:
「那你在我面前裝什麼純情,你趁我喝醉乾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他慌了神,「啊?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幹。」
如果不是後來他天天按著我親。
我恐怕還不會把那天早上醒來洗澡時,從鏡子看到脖子後那枚小小的紅印子,和他聯想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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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我都知道了,劇情越來越弱,大家逐漸都清醒過來。
至於楚嵐州,他好像非常喜歡強取豪奪的劇情。
所以段垣覺醒的時候,他還在跟段垣爭元清。
段垣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兩人大打了一架,被打清醒了。
我不知道沈阜的腦迴路怎麼想的。
他居然希望趁著劇情刷我的好感度,讓楚嵐州和段垣繼續走劇情以防萬一。
沈阜的解釋是: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和他們可不是一路的人,不對比一下,你怎麼知道我是多麼的堅貞不渝和深情?」
不過段垣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沒答應,他有女朋友,不可能做這種事。
或許因為在那段很不好的劇本里,宋琦和我站在了統一戰線,所以他對我也很有些敵意。
而元清一直對我都很有好感,所以楚嵐州大抵看我也不怎麼順眼。
稍微在背後搞了點小動作,還沒實施,就被沈阜發現了。
然後反作用到了他自己身上,所以他就骨折了。
楚嵐州知道真相後,為了戳破沈阜的虛假面孔,好說歹說住進了沈阜半路注資的康復中心,還故意把和我去做康復的日子撞在了一起。
後來沈阜轉了一大筆錢給楚大教授以示道歉,兩人勉強和解。
但是和段垣,那就很難說了。
自然我的腿沒了外力干預,也會逐漸恢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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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兩人姍姍來遲,楚嵐州走在後面一臉落寞,嘴角還掛了點兒彩。
元清衣領有些褶皺,似乎被人揉搓過一樣,唇瓣嫣紅,臉色難看。
飯桌上,段垣和楚嵐州差點又吵起來,一個罵對方蠢,一個罵對方愛裝逼。
沈阜在旁邊抱著手看熱鬧,元清臉黑得能滴水,宋琦一邊安慰一個,我也只能跟著當和事佬。
從飯店出來後,元清和我們打過招呼後就上了計程車,楚嵐州急急忙忙開車去追,我看著相繼駛向路盡頭的汽車。
暗嘆一句楚大教授的漫漫追妻路還有很長。
「阿言,我們快走吧。」
「去晚了不好。」
沈阜迫不及待把我抱上車, 整裝待發,我看了一眼後備箱,全是他精心挑選的禮物。
父親說了今晚讓我們回家吃飯, 而現在我們剛吃完午飯……
他穿的衣服都是他自己提前挑了一個星期挑出來的套裝。
聽說我爸喜歡沉穩踏實能幹的,他就把自己收拾得特別光鮮亮麗, 跟開屏孔雀一樣。
我真的忍不住了,「你是去岳父家還是去走 T 台?」
他眼睛一下放光,扣住我的後頸親了半天。
「你說的沒錯寶貝兒, 我就是走岳父家!」
「……」
父親知道我和沈阜的事, 沒有表現很強烈的反對, 但流露出不看好的意味。
沈阜賣力地表現了很久, 才讓父親相信我們是真的要過一輩子, 而不是新鮮感上頭玩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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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段垣和宋琦結婚了,典禮辦得非常豪華氣派。
幾乎有名有姓的富人都來了, 熱鬧非凡。
他們在司儀的主持下交換戒指, 許下誓言,然後親吻。
禮花在全場綻放, 小孩子捂著耳朵尖叫, 大人觥籌交錯, 嬉笑宴宴。
我由衷恭喜這對璧人,修成正果。
不過楚大教授就很倒霉了,聽說元清出國深造去了,而他被家裡人栓在國內。
我在宴席上看見了他, 似乎頹廢了不少也沉澱了不少。
我和沈阜走過去, 恰好新郎新娘也走了過來。
段垣高興,整個人意氣風發,看見楚嵐州的樣子難得沒嘲諷, 還好心提醒兩句:
「楚大教授, 你腦子光用在學術研究上了嗎?就你現在這追法你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人家喜歡許言這樣溫柔貼心的,你學學吧大教授。」
我莫名其妙被擋槍, 沈阜看了我一眼,他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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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正哄著沈阜,楚嵐州突然給我發了個紅包,接著彈出消息:
【許言,元清喜歡你什麼,我付費諮詢。】
「哼」
某人很不爽, 陰陽怪氣地道:
「這麼晚了都有人給你發消息,許總真受歡迎」
他學著段垣的語氣, 動作越發用力。
「又溫柔又體貼, 難怪元清也喜歡你」
我想踹他兩腳, 壓根使不上力。
想罵他, 一張嘴就發出讓我自己聽了都耳紅的聲音。
我斷斷續續地想起以前的沈阜跟個小混混一樣。
誰惹他他就揍誰,凶得不得了。
現在他是被開發出了第二人格嗎?
見我不說話,某人的後牙齦都快咬碎了。
我後怕地攬上他的脖子,湊進他的耳邊, 軟著調子求饒道:
「沈哥、哥,你輕點兒」
惡狠狠的狼眼冒綠光,這可是獵物自己送上門來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