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屬實,奴才言語冒犯,還請陛下治罪。」
他撈起準備叩首的我,激動地說:「所以你之前拒絕我,不是因為嫌棄我,而是怕我不愛你,對嗎?」
他眼神懇切,我垂眸點了點頭。
「袖玉,袖玉,袖玉......」他把我抱在懷裡,不停地左右晃我,大聲地喚我名字。
他聲調愉悅,我的神經也得到放鬆。
俶爾,他貼在我耳邊說:「你雖形廢,但自有神存,我愛你的形,但更愛你的神,你不要在我面前自輕自賤,我也不在你面前自怨自艾,我們就似尋常伴侶,簡簡單單地在一起,好不好?」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抽噎道:「好。」
帷帳內,他吻上我的下腹,我還是忍不住地說:「別看,丑。」
他拉開我的手,真摯地看著我:「袖玉,愛你的人不會覺得丑,只會感到心疼。袖玉,我為你心疼。」
15
燭影重重,更深露重。
我在一次次動情中喊他「陛下」。
他咬住我的耳垂讓我喚他「懷梁」。
殿外似有春雨點點滴落,他拿來錦袍披在我身上。
一夜心神蕩漾。
突然理解為何俗語會說只羨鴛鴦不羨仙,原來這種事真能如此快樂。
第二日早膳時,他指著一大桌子菜說:「快嘗嘗今日那個菜好吃。」
他起身將菜夾進我的碗里。
我們明明都做那麼親密的事了,他竟還讓我為他試毒。
「怎麼,是不好吃嗎?」
「沒有,很好吃。」
他拿筷子夾了一道離他最近的菜放進嘴裡。
我急忙阻止:「這個我還沒嘗,你快吐出來。」
「怎麼了?」
「萬一有毒怎麼辦!」
「不會有毒的,御膳房都是我的人。」他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你以為我一直讓你與我一同用餐,是為了讓你試毒?」
我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這麼想,明明是你之前問我,做皇帝的書童吃得好不好,所以你一來我就想讓你嘗嘗這些菜。」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認出了我?」
他瞪大眼睛反問我:「不明顯嗎?」
明顯嗎?
懷梁說四年前御花園分別後,他也找過我。
不過他是去御膳房找的我。
在弄清所有御廚的姓名、家庭、師承、派系後,他才確定御膳房沒有一個叫「栓子」的學徒。
真後悔當時同他說大話,一下錯過了四年的榮華富貴。
他又起身幫我夾菜,摸了摸我的腦袋說:「放心,不會讓你死在深宮裡的。」
16
皇后被趕出宮後,前朝亂成了一鍋粥。
丞相自責未教導好皇后,願將他的四女兒嫁過來。
攝政王也表示要送一女到後宮。
太后說她也有個年紀相仿的侄女與陛下相配。
總之,陛下的後宮必須有一個女人。
懷梁說這些女人懷有身孕的那一天,就是他們要他死的日子。
就像要殺他的趙姝那樣。
她們懷的不必是陛下的孩子,她們只需擁有宮妃的身份,便可偷梁換柱。
他伏在我頸窩,淡淡地說:「袖玉,皇宮裡的人都是傀儡,我也是,她們也是,只有你鮮活。」
我替他扣上腰帶,親了一下他的臉頰:「那就把線都斬斷。」
早朝上,他又拔出了劍。
直指群臣:「朕就不明白了,選妃竟比西北的戰事還要緊,你們若是在朝中閒得無事,就都去西北禦敵吧。」
「陛下,後宮與前朝乃是一體,不開後宮,如何繁衍龍——」
「你再說,朕就把你的腸子抽出來,系在重玄門前的槐樹上,讓大家都看看你肚子裡藏了多少彎彎繞繞。
「後宮一事,誰敢再提,朕提刀問候。」
他故意在攝政王面前收起刀,並駁了攝政王關於西北戰事的奏摺。
「皇叔,西北戰事吃緊,您手握重兵,理應帶兵出徵才是。」
姜甫坐在太師椅中,斜眼睥睨:「陛下身邊不可無人守衛,我去了西北,陛下的安全誰來保障,不如就派張子清招募兵馬,前往西北。」
趙無極開口:「邙山一戰大敗,張子清還有臉帶兵,簡直可笑!」
關於帶兵人選,朝堂上的人都有各自的心思。
陛下只需丟出一個話頭,他們就會在朝上為自己的黨派據理力爭。
最後,選出一個對他們既無益處,也無害處的人。
懷梁說,那個人,就是他能用的人。
至觀五年夏,宿州宣撫使姜濟中帶兵出征西北。
17
一日黃昏,我同劉松一起在殿內看陛下舞劍。
劉松是我睡前向懷梁吹枕邊風要來的。
他當初幫過我,如今我提攜他。
現在他已是總管太監了。
陛下舞得起勁,我倆也配合著鼓掌叫好。
這時,殿門突然被踢開。
是攝政王——姜甫。
「過得很悠閒嗎?」他徑直走向書案後。
懷梁將劍立於身後,看著劉松說:「帶他出去,沒朕的命令,誰都不准進來。」
劉松拉著我往外走。
姜甫在我身後說道:「聽說最近你一直同一個太監混在一起,是那個小的嗎,長得真水靈,和從前的你一樣。」
「有事說事,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無事,就是覺得你最近不乖,來調教調教你。」
劉松闔上殿門,將我拉到朝明殿後。
我極力掙脫他往殿前跑:「我要進去殺了他!」
劉松在我身後壓著聲音喊道:「你怎麼殺他,你還沒近他身呢就被砍了,你以為陛下不想殺他嗎,只是還沒到時機罷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手中有兵權,太后周圍是世家,丞相身後是寒門,他們三黨勢同水火,但又相互制約,少了一個朝局就要亂,陛下還在等,你急什麼。」
「劉爺,我不能看他受欺負,我得幫他。」
「你老老實實聽陛下話,就是對陛下最大的助益了,袖玉,陛下是天子,這麼多年他都忍過來了,他會有辦法的。」
我無力地跪倒在地,活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
而這種煎熬,懷梁從小就在受著。
直至天黑,姜甫才從殿中出來。
我衝進殿內時,地上一片狼藉,懷梁身上的錦袍也被盡數扯破,裸露的皮膚上儘是紅痕與血滴。
他將頭埋進被子裡,悶聲說:「袖玉,我真的快爛掉了。」
懷梁常說自己是樹上那顆外表鮮艷,內里卻被蟲子蛀掉了的蘋果。
這時我就會摟住他,鄭重地告訴他,就算他掉下來,我也會接住。
我將被子裹在他身上,用力抱緊他:「我在呢,懷梁,我在呢。」
他渾身熱得發燙,額間青筋暴起,這時我才注意到龍床上散落的粉末。
是五石散,直房裡的其他太監給我看過。
說這藥粉是神仙散。
什麼神仙散,明明是劇毒,宮裡的一個老太監就是因它而死。
我急忙從殿外弄來涼水,不停地在懷梁身上擦拭。
直到發現他脖頸的劍傷還在往外滲血。
他依舊將臉埋在被子裡,無聲痛哭道:「袖玉,我沒讓他碰我,我不髒的。」
他的話像一隻大手,將我的心狠狠地捏成一團。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陛下服了五石散,涼水能散發藥性。」
這時他才從被子裡露出頭來,眼眶通紅,臉上滿是委屈:「袖玉,我什麼時候才能死啊?」
那晚他躺在我的懷裡,渾身燙到像是剛從沸水中撈出來的一樣。
恍惚睡夢間,他不停喃喃:「還不能死......還要再等等......等一個好皇帝。」
18
懷梁不再上早朝了。
他下旨說自己身染瘋病,已無力管理朝政,朝中大事皆交於攝政王。
以此為交換,攝政王同意放一部分兵權,支援西北。
攝政王勢大,太后和丞相開始著急起來。
一次太后派人將我擄了去,逼懷梁同一群宮女睡覺。
那天懷梁砍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他以性命相逼,太后這才放了我。
自那日後,我們沒有過一刻分離。
談笑間,深秋已至。
宮裡每年都會在秋忙結束後,冬日來臨前,允許宮外親友探親。
一早,我就著急忙慌地穿衣服。
懷梁躺在被窩裡睡眼惺忪地說:「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外面天涼,你再睡會兒吧。」
他佯怒道:「你是覺得我拿不出手,不想讓我見你爹娘?」
「我是怕你嚇到我爹娘。」
他拉著我的手不停地晃,滿眼哀求地看著我,我最受不了他這個眼神,每次他這樣,不管是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
最後我們一同去了西直門。
西直門的小太監認識我,但不認識懷梁。
他沖我打趣道:「每次都是你來得最早,走得最晚,一年當中,你就今天最積極。」
「我娘來了嗎?」
「沒來。」
我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懷梁在我耳邊低語:「你家人過去都不來看你嗎?」
爹身體不好,娘還要帶弟弟們,來一趟上京很難的。
但如今哥哥應該已經娶妻了,他怎麼就不想著來看看我呢?
那小太監突然大笑:「看你那失落樣兒,你娘給你寄東西了。」
他笑著朝我扔來一個包裹。
寄東西也好,寄東西我也開心。
我朝懷梁嘚瑟地舉起包裹。
他催促我道:「快打開看看!」
我解開包裹,裡面是兩個護膝,是嶄新的,不是哥哥用過的。
我得意地拿出來對懷梁說:「是鹿皮的,外面還是兔毛,你看這針腳,一看就是我娘親手縫的,穿上去肯定暖和。」
懷梁欣慰地笑著,默默點了點頭。
我好像有點過分了,明知懷梁早早沒了娘,還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我看了一眼護膝,拿出了一隻遞給了他:「給你一隻,我們一人一個。」
「真的?」他的臉上瞬間明媚,拿著護膝反覆撫摸。
他身上穿著今年新供的蜀錦,那護膝反而被襯得廉價了。
可他卻愛不釋手,放在腿上來回比試。
「啪」,一封信從包裹里掉了出來。
懷梁撿起信,激動地說:「你母親給你寄了信!」
「你快幫我念念!」
懷梁展開信說道:「你母親問你最近身體是否健康,家裡一切都好,讓你不要掛心,還說你嫂嫂給你生了一個侄兒,還說你弟弟們要去縣裡學木匠,還說,還說......」
「還說什麼,你快念!」
「還說家裡開銷大,讓你這個月多寄一點錢。」
我從他手裡搶回信,一紙的字,密密麻麻的像蒼蠅一樣。
我尷尬地沖懷梁解釋道:「家裡人多,我寄的銀子是少了點。」
「五兩銀子你每月往家寄四兩,這還少?」
我苦笑著沖他聳了聳肩。
他疑惑地問:「袖玉,你家有四個孩子,為什麼你爹娘只你送到宮裡來,他們不知道當太監意味著什麼嗎?」
我緊盯著他的嘴,平常那麼溫熱的一雙唇,今日怎麼能問出這麼冰冷的話。
真是天真又殘忍。
「可能我是家裡不被偏愛的那個吧。」
「那你每月還往家裡寄這麼多錢?」
「母親有四個孩子,但我只有一個母親。」
我失落地低下頭。
他揉著我的臉頰,不斷在手裡捏著:「開心點,袖玉,有護膝不是比沒護膝好嗎,更何況你還有我,我只有一個袖玉,袖玉也只有一個懷梁,我所有的愛都給你。」
不久後的一個晚上,他把我按在床上撓我痒痒,在我哈哈笑的時候,他往我手裡塞了一個荷包。
裡面裝滿了銀子。
「寄回家吧,放心,不是官銀,是我托劉松去宮外換的。」
宮裡的東西都有數量,是用什麼換的呢?
後來我問劉松才知道,是用他日日去藏書閣抄的孤本換的。
19
最近,懷梁總是半躺在玉階上發獃。
我從殿內拿來披風,同他一起坐在玉階上。
他伸手指著月亮,問我:「袖玉,月亮上只有嫦娥嗎?你說月亮上會不會也有像我們一樣的人?」
「會有吧,既然嫦娥能活在月亮上,那其他人也能活在月亮上。」
「那如果有來生,我們就投胎到月亮上去吧,離這裡遠遠的。」
「來生我們還會在一起嗎?萬一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他用力攬住我的腰:「會的,來世我會成為你途經路上的一朵花,會成為你家樑上的一隻喜鵲,我會成為一切令你開心的東西,只要你笑了,你就會想起我。」
「可我還想這樣與你抱著?」
「也會的,來世我會成為能給你許多幸福的人,如果你覺得和誰相處的幸福,就勇敢地同他在一起,因為那個人一定就是我。
「袖玉。」
「嗯。」
「來世莫要生在帝王家。」
我抬手抹掉他眼尾的一滴淚。
臨睡前,他不停地吻我,抱我,恨不得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里。
在我終於睡著時,他又突然把我喚醒。
半夜幫我穿上衣服,然後塞給我一個包裹。
我所有的睡意在看見包裹的那一剎那,瞬間消散。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在皇宮如此安穩地生活,於他們而言,我們不過是籠中的困獸,難逃必死的結局。
但我沒想到懷梁要把我推開。
我將包裹還給他,生氣道:「你當我是什麼人?你覺得我會棄你一人,然後逃命去嗎?」
「袖玉——」
「你若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袖玉,你聽我說,我不會死,但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何事?」
「我要你拿這封傳位詔書去牟州找姜濟中,讓他勤王救駕。
「袖玉,我把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我在朝明殿等你來救我,你能做到嗎?」
他又將包裹塞回我手中。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你沒騙我?」
「沒有,很早之前我就開始準備了,你就是最關鍵的一步,我身邊無可用之人,你不要埋怨我讓你涉險才好。」
「不會,我怎會埋怨。」
我抓著包裹,心裡還是惴惴不安:「我們一起出去吧,一起去找姜濟中。」
「傻瓜,我走了上京就徹底亂套了。我在上京等你回來。」
懷梁叫來劉松帶我出去。
我抓住他的手說:「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他笑著對我點點頭。
快走到殿門口時,懷梁扶著屏風喊道:「袖玉!」
「嗯。」
「牟州路遙,務祈安行。」
20
劉松將我帶到御膳房,我躲在泔水桶里,被他們推出了宮。
東市前的拴馬石上系了一匹白馬。
我突然想起那天懷梁帶我去御苑騎馬。
他說以後總會用到的。
如今真的用上了。
我策馬疾馳,一路打聽方向,晝夜不眠,三日後來到了牟州。
我與馬一同倒在了姜濟中的練兵營。
他從我手中接過詔書,看完後傳給部下,自己開始猶疑地原地徘徊起來。
這時一人突然說:「父親,陛下既已死在姜甫老賊手下,我們此時出兵就是最好的時機啊!」
我腦子霎時空白,耳邊似山崩海嘯。
姜濟中回道:「就怕陛下沒死,到時姜甫老賊再反咬我們一口。」
他看向我,蹲在我面前問:「這遺詔可是陛下臨死前親手交給中貴人的?」
我淚盈滿眶,猛地俯身吐出一口鮮血:「是,陛下遺願,只等宣撫使回京繼承大統。」
懷梁,你怎能騙我?
半月後,姜濟中在永泰殿砍掉了姜甫的頭。
我隨姜濟中的家眷奔赴上京,途中,他的髮妻惠文衣找上我,拿給我一件東西。
「中貴人是名袖玉吧?」
我沉默點頭。
「前日陛下寄給臣妾一件東西,說是先帝留給中貴人的。」
我急切地看向她,她從袖中拿出一張信封。
我慌亂地撕開,裡面有一封信,還有一縷紅繩繫著的頭髮。
我雖不識字,但那信上寫滿了【袖玉】。
惠文衣撫上我的背問:「用我念給中貴人聽嗎?」
我無措地點著頭。
她接過信,開始讀了起來。
【袖玉,當你聽到這封信時,姜濟中他們應該已經成功了,我猜你現在一定在哭,袖玉,別哭,姜甫老賊死了,你該替我高興才對。
【袖玉,你別怪我,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和你在一起後,我突然開始怕死,我怕我死之後會有人欺負你,所以,我讓你給姜濟中送詔書,這樣他就會罩著你。
【袖玉,我註定是要死在深宮的,但你不一樣,你那麼鮮活、那麼明媚,你得燦爛地活、耀眼地活。袖玉,你不知道,我們剛重逢時,我有多嫉妒你,憑什麼你還如四年前那般朝氣蓬勃,而我卻變得如此污穢不堪,如果四年前我們沒有走散,現在會不會又是另一個結局。
【袖玉,命運多麼弄人啊,我們明明離得那麼近,但重逢卻花了四年。當初我說帶你一起去游江南,可卻一直沒等來盛世清平,未來姜濟中即位,袖玉,你就替我去江南吧,我從出生到現在,從一個籠子被關到另一個籠子,大昭的錦繡山河從來沒有看過,袖玉,你去替我看看吧,替我多愛一愛這個人間。
【袖玉、袖玉、袖玉,我多想當著你的面再喚喚你,但只能等來世了,還記得嗎,來世我會變成一朵花、一隻鳥,一切能讓你感受到幸福的東西,所以我一直在你身邊,只要你用力感受幸福,就能看到我。
【與你結髮,是我的私願,我愛你,這話好像怎麼說都不夠。】
我到上京時,懷梁還沒有下葬,惠文衣說是她懇請陛下,讓我再見先帝最後一面。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寒玉床上,靜得像個死人。
我要把他帶走,他那麼討厭皇室,又怎會願意入帝陵。
惠文衣拉住我說,舒貴人也在帝陵,懷梁會同他的生母葬在一起。
至觀五年冬,聖德大成文皇帝,吻劍而亡,享年十八歲。
21
懷梁下葬後,我在帝陵抓了一抔黃土,策馬去往江南。
臨行前,新帝給了我一塊令牌,上面寫著,即見此牌,如朕親臨。
我先趕往了衢州老家,卻發現爹娘早已離世。
這些年,我寄回家的錢都進了哥嫂的口袋。
我問哥哥為何不告訴我,嫂嫂說,若說了,我恐怕就不會往家寄錢了。
懷梁, 我不懂,為何親人之間也要這般算計。
哥嫂不喜我,對我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哥哥說我的身份說得好聽點是中貴人, 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條閹狗。
鄰里有時也會擠在我家門口,看看宮裡的太監長什麼樣。
懷梁你看,只有你不在乎我的形,會愛我的神。
夜裡我離開了家, 準備去江浙看看。
一路上, 百姓都在稱讚新帝仁厚,免了他們的苛捐雜稅, 還開恩科, 廣納天下賢士。
懷梁, 我想這片盛世,應該有你一半的功勞, 你那屈辱的四年,等來了一個有才幹的新帝。
我去杭州喝了碧梗酒, 乘舟泛了西湖, 還同別人打了架。
懷梁,你別擔心,雖然我沒贏,但對方也沒討好,去了府衙後, 我直接拿出了令牌,府尹當即把他下了獄。
你問我為什麼打架,誰讓他說你是暴君。
懷梁, 這一年我去了好多地方, 看見了不少的花, 聽見了不少的鵲,但我都沒有感到開心, 我想, 可能它們都不是你。
一日秋夜,忽逢大雨,我只能躲進一間破廟。
沒多久, 廟裡又進一書生。
他叫李撫生,是位進京備考的學子, 我同他很聊得來,因為他明白你在位的不易。
我托他給你寫一封信,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封。
現在他正在燭光下奮筆疾書。
我將我們的頭髮系在了一起, 紅繩早系, 白首永偕。
我想下輩子還能同你在一起。
你此時應該還沒到望鄉台吧,若你看見這封信, 先在奈何橋上等一等我, 別去喝望鄉台旁邊的孟婆湯。
22
我說完,李撫生抹著淚將信遞給我。
我掃了一眼後,用燭火將信一點點燃掉。
這場秋雨下了五日, 我也病了五日。
李撫生哭哭啼啼地非要去給我找大夫。
深山老林去哪找大夫。
我想是我命數已盡,是我已得解脫。
於是將身上的盤纏和令牌都給了他。
並囑咐他,等我死後,將我火化, 骨灰就撒在帝陵山腳。
李撫生還在哭。
我攥著那縷紅繩結髮,一身輕鬆地躺了下去。
極冷極熱中,懷梁俯身抱住了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