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此成了公司的「編外實習生」。
三天兩頭抱著筆記本蹲在我辦公室角落。
拿下一個項目,我捏著酒杯跟合作方碰杯,手背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轉頭看見一個小姑娘朝我敬酒。
「聞總,我們劉總想單獨敬您一杯。」
裝什麼糊塗,姓劉的公司上周剛在競標會上輸給聞氏,這會兒怕是來找不快的。
我禮貌地笑了一下,正要拒絕,突然覺得不對勁。
完了,剛剛喝的酒有問題。
後頸發燙,太陽穴突突跳,我握著酒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
穿得清涼的小姑娘往我身上貼。
她湊到我耳邊,呵氣如蘭:
「聞總,要跟我走嗎?」
走?我敢走嗎?
怕不是跟她走了,天不亮就在床上被抓,再來一大批記者拍照留念把罪名坐實,順理成章就去蹲局子了。
我完了,聞氏集團也會受到影響。
玩兒這麼髒。
我極力保持著理智,目光掃過,沒找到路曜陽。
柔軟無骨的身體攀了過來,清新淡雅的香水味往我鼻子裡鑽。
要完要完要完。
我瞬間冷了臉,甩開她的手往外走。
越走越熱,後頸的灼熱感順著脊椎往下爬,呼吸聲在耳鳴里格外粗重。
媽的,這得下多重的藥。
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機,眼睛開始花了。
腰間突然纏上條緊繃的手臂,我正要掙扎,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
「你怎麼來了?」
「我一直在外面等你啊,我之前說過你應酬我會接你的。」
等我?
這個詞很陌生,甚至在記憶里搜尋不到任何對應的溫暖。
在周子逍來到我家之前,我偶爾見到爸媽,耳邊傳來最多的就是他們的爭吵和各自摔門而去的響聲。
我被催促著長大,碎片拼成的童年裡,從沒有人停下腳步說過「等你」。
鬼使神差地,我把自己整個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誰給你喝的?」他扣住我的腰,摸了摸我發燙的臉。
「別碰……」我想推開他,指尖卻不受控制地蜷進他的衛衣下擺,摸到一片緊實的腹肌。
周子逍呼吸陡然一滯,手臂收得更緊,幾乎是把我整個人架起來往電梯走。
「聞知衍!」轉角處突然傳來路曜陽的喊聲。
周子逍頓住腳步,垂眸看了眼我搭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把我往懷裡按了按。
偏頭對來人說:「路哥,我要帶我哥走,誰給我哥下的藥,你處理一下。」
11
周子逍把我塞進車裡。
我藥勁上來腦子發懵,看他的臉都帶著柔光濾鏡。
「你、你給家庭醫生打電話,讓他帶著藥在家等我……這藥下得重,我快難受死了。」
「好。你手機呢哥?」
周子逍離我很近,他的手指摸向我褲兜外側,大概是緊張,指腹的薄繭颳得我發抖。
我止不住哼唧了兩聲。
「哥,手機在哪個口袋?」他的聲音很急,又比平時更低。
「這邊。」
西褲布料被撐得太緊,有些發疼。
「找到了找到了。哥,你先忍一忍,我打電話。」
他的臉在我眼前晃啊晃,晃得我的心也跟著蕩漾。
我勾住他衛衣抽繩,往下一拽。
猝不及防的失重讓他半個身子壓在我胸口,少年人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一直深呼吸,焦急不已,「哥,別、別亂動,我受不了了。」
手機在掌心滑落,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我無意識地哼著,隔著兩層布料蹭到同樣無助的地方。
我渾身一顫,口不擇言:「你、你幫我找個人也行。」
他雙手撐在我的頭頂,呼吸突然放緩了。
「找個人也行?好,我給你找個。」
12
到了家,周子逍半抱著我,把我放在床上,很快離開了。
我唯一一絲理智,就是罵他。
沒有醫生,也沒有別人。
把我放在這裡是想難受死我是嗎?
我搖搖晃晃走進浴室,火急火燎抓起淋浴的冷水往身上澆。
一點也沒降火,我飛快扒開衣服褲子,哪裡熱就往哪裡淋。
燙得人發慌的皮膚卻半點沒涼下來,反而在溫差刺激下燒得更旺。
恍惚間聽見浴室門「咔嗒」輕響,門口晃出個人影。
周子逍站在門口,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哥。」
那雙眼睛浸潤了情慾,朦朦朧朧的,又赤裸又直白。
我突然抖了一下,覺得火再也滅不了了。
「你、你穿的什麼玩意兒?」
他穿著半透不透要遮不遮的襯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漂亮的人魚線,透出兩凸起。
「哥,你要我找的人來了。」
我腦子「嗡」地一聲,還沒反應過來。
濕熱的唇已經貼上來,帶著薄荷的清涼,混著少年人獨有的青澀氣息。
此刻他倒像被藥勁沖昏頭的那個,莽莽撞撞又真誠熾熱。
「你瘋了周子逍!」我推開他,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大概是被藥效泡軟了骨頭,連打人都有點軟綿綿的。
他被打得偏過頭,臉上沾著水珠,慢慢轉回來居然還在笑。
「滾出去!」我氣得發抖。
「哥,我可以。」他突然跪在我跟前,鼻尖蹭過我腹間的水珠。
「你可以個屁!等等……起來!周子逍!你他媽……」
好軟的唇舌。
未盡的話全都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
我仰著頭,抓著他的頭髮往上提。
「哥,你扇我一下,我親你一口,我們很公平。」
「滾!」
「那我扇自己一下,再親哥一口,這樣也行。」
「……」
他說著真的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接著埋頭苦幹。
好變態好霸道好沒道理的言論。
「周、周……嗯,子逍……」
「我在,還可以嗎哥?」他仰頭看我。
「你、你重一點……」
他愣了一下,笑彎了眼。
像是得到了鼓勵,呼吸更急動作更凶了。
我反抗的力氣越來越小,最後有些無力地摟著他的脖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鬆開我。
「哥,我難受。」他啞著嗓子,「幫我好不好?」
我望著他被情慾浸潤的眉眼。
他跪在我面前,那張可憐又痛苦的臉朝我哀求著,我是真沒招了。
我舔了舔乾燥的唇,「怎麼幫你?」
13
疼得想死,每一處肌肉都在叫囂著被過度使用的酸痛。
外面天已經大亮,旁邊的人黏糊糊地貼過來抱我。
醒了,徹底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
我真想一拳攮死自己,我居然一心軟被他撒嬌哄兩句就躺下面了。
要死啊。
「哥,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他軟乎乎地說著,蹭了蹭我的側臉。
「永遠」這個詞炸得我頭暈目眩。
我心裡對在上下的懊悔全都變成了另一種聲音。
「同性戀就是最噁心的!」
「許星漫你對著女人發情,知衍以後也會變成你這種怪物!」
「你想你的兒子跟你一樣嗎!?你想他以後被人叫著不正常嗎?」
……
鋪天蓋地的恐懼朝我撲過來,把我攪得稀碎。
我難以應對,呼吸越來越急促。
「滾。」
聲音很輕,比昨晚求饒時還虛。
身邊摟住我的人僵了一瞬。
「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我沒清理好……」
「昨天是我被藥灌昏了頭。你收拾東西,今天就搬出去。」我甩開他要探向我額頭的手,聲音冷硬。
周子逍表情變了,眼眶赤紅:
「哥,你喜歡我的對不對?你昨晚……你說喜歡我,你現在……」
「那是藥勁!誰他媽來我床上我都會沒理智地說喜歡,我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你。」
他坐了起來,手足無措地比划著,最後把臉埋在掌心,泣不成聲。
「對不起哥,你別生氣。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追求你,你試一試喜歡我……不喜歡我也行,至少……至少別趕我走。」
「你以為我為什麼同意你留在這裡?是老頭拿股份砸資源要我留你一段時間,什麼叫別趕你走?你從最開始就留不長。」
「滾吧,滾吧。」我開始急躁地哀求起來,「算我求你了,你滾吧。」
話說出口,心臟驀地在胸腔里發出鈍痛。
坦白來說,我真的對他是有感覺的。
昨天我問怎麼幫他的時候,我早就爽過了,不至於因為藥效小頭管大頭。
我的腦子很清醒,是我願意幫他。
可我學不會直面那些被壓抑的、滾燙的、不可名狀的情感。
我不想成為我最懼怕的怪物。
周子逍懸在空中的手最終沒有落下碰我,他咬住下唇,血色漸漸從臉上退去。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坐在床邊,顯得無比可憐。
沉默幾秒後,他彎腰撿起地上零零散散的衣物。
「我今天就搬出去,」他背對著我,聲音哽咽,「哥,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14
如我所願,周子逍走了,走得很徹底。
一個月了。
之前總是響個不停的消息,也安靜了下來。
很奇怪,他沒來之前,我從沒覺得孤獨。
他來了又走了,我就覺得家裡好空好大。
很不習慣。
路曜陽發現我不對勁了。
在辦公室逮到我對著手機發獃,用筆帽敲我額頭:
「想什麼呢?你最近怎麼回事?總是這樣。剛剛開會,新品發布會方案都過三稿了,你還魂不守舍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事,頭疼。」我搓了搓臉,仰面躺在椅子上,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路曜陽走過來,拇指在我太陽穴上打圈。
指腹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力道不輕不重剛好按在酸脹的穴位上。
我眯著眼,他突然越湊越近,鼻尖幾乎蹭到我眉骨。
我蹙了一下眉,別過了臉。
「路曜陽,你是不是想親我?」
路曜陽動作頓了一下,聲音暗啞:
「嗯,我想親你。」
「抱歉,我不喜歡……」
「不喜歡男人,我知道的。」路曜陽坦然笑著。
我腦子裡突然閃過周子逍那張可憐又無助的臉。
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男人。你是我最信任的搭檔,是可以把後背交出去的兄弟。但不是能讓我想吻的人。」
路曜陽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顫,指腹抹過濕潤的眼角:「操,被發好人卡了。」
路曜陽出去了,我卻在辦公室里愣住了。
我為什麼要那麼著急堅定地反駁不是不喜歡男人?
哦,我可能……大概,也許真的喜歡上周子逍了。
那我為什麼拒絕他?我真的很怕成為我爸口中的怪物嗎?
想了一會兒,我想通了。
我只是不想再和周若晴有關的任何人沾上關係,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下。
所以只是面對周子逍的喜歡,都讓我如臨大敵,避之不及。
但那是他們的愛恨情仇,憑什麼要成為我的心理陰影,讓我慫得像狗一樣怕這怕那。
15
我腦子很亂,焦躁地轉了幾圈椅子。
一想到周子逍,又酸又脹的感覺從胸腔漫上來。
老實說,周子逍的存在是我允許的。
我允許他在我的冰箱裡塞滿食材,允許他把拖鞋擺在我拖鞋旁邊,允許他在我工作時窩在我旁邊玩遊戲。
我在周子逍那裡,找到的是——歸屬感。
這種歸屬感像溫水煮青蛙,等我意識到時,周子逍已經成了我生活里的某種必然。
他像株藤蔓,在我荒蕪的心裡肆意生長,纏繞著我每一寸麻木的神經。
但或許太稀疏平常,我從沒在意過。
等反應過來,才恍然察覺,我對周子逍的依賴,早已超過了「習慣」的範疇。
逃避不是我聞知衍做的事。
我就應該像我從小到大打架那樣,心裡不舒服了,就打過去。
16
我扯過西裝外套往身上一裹,開車去了周子逍的大學。
握著方向盤跟著導航打轉,還是在錯綜複雜的建築里迷了路。
「嘖。」我拍了下方向盤,搖下車窗問路過的女生,「同學,請問計算機系教學樓在哪?」
女生盯著我看了兩秒,突然紅了臉:
「前、前面第一個路口左拐,白色尖頂那棟!」
「謝謝。」
手機里存著周子逍之前給我發的課表,這個時間,他應該快下課了。
等我終於找到教室,下課鈴剛好響起。
三三兩兩的學生抱著書本湧出來,我一眼就看見縮在最後一排的周子逍。
他穿了件灰色衛衣,頭髮長了不少,軟軟地搭在額角,遮住了半隻眼睛。
曾經總是亮晶晶的眼睛,現在像蒙了層霧,很頹廢。
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和外面牆上貼著的「計算機系新生風采」里那個笑出梨渦的開朗少年判若兩人。
有同學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擺手說著「你們先去」。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他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拉鏈卡住了課本角也不著急,慢慢用指尖摳。
直到教室里只剩他一個人,他才起身往走廊盡頭走。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他站在盡頭的走廊倚在窗邊,摸出了煙盒。
我心裡猛地跳了一下。
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打火機「咔嗒」一聲響,火星在陰影里明滅。
他吸了口煙,吞雲吐霧中嗆得咳嗽。
17
我剛要開口,就見拐角處躥出個身影,猛地把周子逍抵在牆上。
「周子逍,我好想你。」
這聲音有點耳熟。
我看清了來人的臉——是高中那個向周子逍表白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男生。
「你幹什麼!」周子逍皺眉推他,眼裡都是厭惡,「鬆開!」
男生眼眶通紅,「我轉學後每天都在想你,你能不能喜歡喜歡我。」
媽的!
我按捺住火氣,看著那男生的手往周子逍腰上搭。
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憤怒、酸澀、遍體生寒。
腦子裡唯一一個念頭就是:
周子逍只能是我的。
「幹什麼呢?!老子還沒死呢!」
我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將人掀翻在地。
他狠狠摔在地上,仰頭看我,瞳孔地震:「又是你。」
呵,還記得我呢。
「是,又是老子。
「滾!」我一腳踹過去。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嗤笑一聲,扭頭對上周子逍濕漉漉的眼睛。
「周子逍。」
他指尖的煙抖了一下,睫毛劇烈顫動著,硬生生把要出口的「哥」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