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學壞毛病挺快。」我伸手抽走他指間的煙,利落掐滅。
「不認識了?哥也不叫了?」
「不是……」他沒有看我,聲音悶悶的,「哥,你怎麼……」
我逼近半步,握住了他的手。
他輕輕抖了兩下,任由我牽著。
「瘦了,沒好好吃飯。」
他看著我,吸了吸鼻子,眼底泛著水光,委屈又可憐。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喘不過氣。
那一刻我覺得,我那些藏在心底的恐懼,關於「正常」的枷鎖,都比不上眼前這個人。
但我從小只會打人,沒哄過人。
有點手足無措。
他的手機響了一聲,我看到了他的鎖屏壁紙。
是張偷拍的照片——我靠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睡覺。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臉色很難看。
「對不起,我會換的。」
我搖搖頭,「這張照片拍得不好,換一張我更帥的。」
他停頓了幾秒,舉著沒被我握著的另一隻手遮住了眼睛。
發出哽咽的、壓抑的、痛苦的哭聲。
「別哭。」我輕輕拉開他的手,「看著我。」
「我錯了。」我突然開口。
他愣住,瞳孔微微晃動,臉上還掛著眼淚:
「哥你……」
「我在道歉。」我直視他的眼睛,「那天我說的話,都是屁話。」
他嘴巴一撇,哭得更凶了。
我手忙腳亂地替他擦眼淚,把人撈進懷裡。
「沒關係哥,我沒有怪你,是我的錯,你不喜歡我不是什麼錯。」他抽抽搭搭地哭著。
我心裡軟成一灘水,下巴抵著他發頂蹭了蹭:
「那天趕你走,是我害怕。我從小聽著同性戀噁心長大,太亂了只想逃避。」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指尖絞著我的衣服後領,沒說話。
「但我想通了。」我笑了笑,「我聞知衍什麼時候怕過別人說三道四?打架斷三根肋骨都沒皺過眉,還能被幾句罵聲嚇破膽?
「是我混蛋,你說讓我給你一次機會,那你現在還願意追我嗎?」
懷裡的人抽泣聲停了,僵住不動了。
好像是有點不要臉了。
我乾巴巴笑著:「不願意也行,那你願意給我一次……」
「我願意我願意的,我追你。」他死死抱住我,像是怕我反悔,一遍一遍說著,「哥,我願意的……」
我側頭親了親他的臉,「你追到了,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18
周子逍的乖只是長得乖。
公寓門被打開的瞬間,玄關的暖光裹住我們,他轉身鎖了門。
他比我那天中了藥還興奮,拚命扯著我的衣服,瘋狂親我。
我聽見門口擺件劇烈搖晃的聲響,卻在細密的吻里抽不出精力管了。
被他熱烈的情緒感染,我癱軟在他懷裡,他抱著我倒進床鋪。
他壓著我,貼著我的唇低語,指尖顫抖著撫過我的眉眼。
「哥,我夢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了。
「看著我。哥,你也對我很有感覺對嗎?」
我沒有擁有過誰,也受不了擁有過後的失去,我本來就是輸不起的人。
但在這種被情慾燒得什麼承諾都敢保證的情況下,我問出了一個最蠢的問題。
「周子逍,你說的永遠是多遠。」
「久到你煩了,膩了,想推開我的時候,我也會死皮賴臉地黏著你。我不會離開你。哥,你相信我。」
「周子逍,你想好了嗎,我不是什麼你後悔了就能輕易甩掉的人。」
我不是什麼好人,他如果哪一天後悔了想跑,我只會把他腿打斷關起來。
不是什麼調情的話,是真的打斷,一輩子只能看著我依附我。
我不敢輕易擁有,但一旦擁有了,那這輩子從生到死都該屬於我。
他萬分虔誠地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哥,是你甩不掉我,我愛你。」
我怕「永遠」這個詞,卻在心底偷偷期待著「永遠」。
我所有的猶豫和害怕被他用溫柔的目光一一填滿。
「哥,你需要我嗎?」
我捧住他的臉,輕聲說:
「別說試探我的話,親我。」
他的吻變得急切,我能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和我狂亂的脈搏同頻共振。
他的動作從克制到失控,床鋪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暖光落在他的脊背上,男人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澀,肩線寬闊,肌肉在用力時起起伏伏。
他的吻從心口蔓延至腰際,汗濕的發梢在眼前晃動。
我第一次明白,被愛是如此滾燙和失控的事。
我咬住他的肩膀,聽見他在我耳邊呢喃:
「哥,我愛你。」
他一遍又一遍喊我名字,一遍一遍告訴我:
「哥,我永遠愛你,我永遠需要你。」
19
等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蜷在他的臂彎里,他呼吸輕淺,指尖還無意識地勾著我的睡衣紐扣。
我試著抽出手,他立刻皺起眉頭摟緊了我。
「哥,再抱一會兒。」
「嗯,」我在他懷裡蹭了蹭,摟住他的脖子,「你那天穿的那件破襯衫什麼時候買的?要透不透的。」
他低低笑著:「我想勾你來著,好看嗎哥?」
「好看,給我眼睛都看直了。」我坦然說著。
他把我攬在懷裡悶笑:「那我下次還穿。」
「餓不餓,要吃飯嗎哥?」
「吃哪種飯?上面吃還是下面吃?」
「……哥?你說話怎麼……」
「不喜歡嗎?你哥我覺悟可高了,一直都這麼直白。」
他紅著小臉「噗嗤」一笑,替我掖了掖被子。
「喜歡,超愛。」
「哥,我們晚上吃火鍋吧,再放一部好看的電影。」
他絮絮叨叨說著,我平淡地回應著,居然踏實得想讓人掉眼淚。
20
我的工作更忙了。
周子逍依然保持著大學生特有的黏人勁兒,把自己的生活和我的工作日程黏得嚴絲合縫。
早上八點,他的鬧鐘準時響起,然後又迅速被關掉。
他親親我的發頂,揉著眼睛從被窩裡爬出去,輕手輕腳洗漱完畢,然後系上圍裙開始熬粥。
最後在餐桌擺上煎得金黃的雞蛋和切好的水果。
「哥,該起床了。」
他趴在床邊輕輕搖晃我的肩膀,鼻尖蹭著我的額頭。
我閉著眼答應一聲,又將人拽回床上。
然後在驚呼聲里,兩人滾作一團。
直到我笑著求饒:「要遲到了。」
中午他抱著保溫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
「今天下午沒課嗎?」我接過保溫桶時皺著眉,眼底卻藏不住笑意。
「沒課,燉了蓮藕排骨湯,」周子逍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哥最近累,要補補身體。」
路曜陽撞見過幾次,每次一見到他,周子逍都如臨大敵,迅速變臉擋在我面前。
路曜陽被這種敵意包裹著,終於試探著問我:
「知衍,你弟弟又來送飯了?」
我當然知道路曜陽是什麼意思,不願意他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旁邊有期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周子逍抿著唇,也在等著我的回答。
「不是弟弟,是男朋友。」我認真糾正。
路曜陽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最後笑了一聲:
「行啊,你小子鐵樹開花了。」
再扭頭就看見周子逍因為「男朋友」這三個字,紅著眼眶欲哭不哭。
又哭,還是那麼沒出息。
我很久沒有想起以前孤獨的日子了,我知道有一盞燈屬於我,有一個人會等我。
21
周子逍接我下班,說晚上吃火鍋,順路買了菜回家。
他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專業課老師發好大的火。
說著說著,偏頭親了親我的嘴角。
電梯門開的瞬間,他溫熱的吐息凝在半空。
「聞知衍!」我媽的尖叫刺破耳膜。
我爸僵在原地,臉色鐵青:
「你們在做什麼?」
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但很奇怪,周子逍站在我的旁邊,我一點都不怕面對這本該讓我恐懼的兩人。
周子逍立刻鬆開我的腰,卻順勢握住我的手。
我更平靜了,盯著我爸媽扭曲的表情。
說實話,我並不討厭周若晴,甚至有些羨慕,她是我爸媽爭吵或是和平的焦點。
而我,連成為他們矛盾的中心都不配。
現在,他們終於注意到我了,用這種荒誕的方式。
我媽踉蹌著撲過來:「他是你弟弟!若晴的兒子!你們怎麼能——」
周子逍側身擋在我前面:
「阿姨,是我喜歡我哥,是我跪著求他和我在一起的。叔叔阿姨,你們別罵他,都是我求來的。」
我媽發出一聲崩潰的嗚咽,有些無力地扶著牆:「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嗎?」
我握著周子逍的手,冷漠地看著發瘋的兩人。
22
爸媽提出要和我單獨談一談。
周子逍抓著我的手不肯鬆開,眼尾泛著被壓抑的紅。
他始終固執地盯著我的眼睛,像是要從那裡找到某種承諾。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他害怕這扇即將關閉的門後。
我會在他們的哭喊、怒斥與道德的枷鎖下,重新變回那個渾身是刺只知道逃避的聞知衍。
害怕我會像過去那樣,用冷漠築成高牆,將他好不容易捂熱的心重新冰封。
他更害怕我會妥協。
害怕我在爸媽涕淚橫流的「為你好」「不可以」中。
動搖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放開他的手。
畢竟從小到大,我早已習慣了在他們的忽視與爭吵中學會自我放逐,對事事都表現出漠不關心。
「哥,求你。」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低頭吻了吻他的指尖。
「去停車場車裡等我,別在外面吹風,今晚我們煮火鍋。」
23
客廳里,我媽的妝容早已哭花,我爸一個勁地抽著煙。
「許星漫,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他喜歡男人,跟你當年追若晴時的不要臉勁兒一模一樣!喜歡男人這種噁心事,不是遺傳你是什麼?你敢說出去嗎?說你兒子跟你一樣!是個變態!」
我媽猛地站起來:
「聞明川,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知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嗎?你這麼多年把兒子當空氣!他看我們像個外人!都是因為你!」
我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他們像兩頭要撕碎對方的斗獸。
果然和我想像中的咒罵一模一樣。
這場爭吵,就是童年無數次罵聲的復刻。
只不過這次不是因為周若晴,而是因為我。
「夠了。」我打斷他們,聲音冷硬,「你們吵了二十多年,每次都要把周若晴當刀使。現在又用我當理由,有意思嗎?」
我的聲音精準劃開二十多年的偽裝,撕開了這個荒謬家庭的最後一絲體面。
「我不明白,你們在生什麼氣呢?」
我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我媽突然掩面哭泣:
「知衍,媽媽知道對不起你,可你和子逍,他是若晴的孩子啊。」
「所以呢?因為他是周若晴的兒子,我連愛他的權利都沒有?」
我爸握緊拳頭:
「你這是在報復我們?」
「報復?」我站起身,「你們太高看自己了。我和周子逍在一起,只是因為我愛他。」
「他是若晴的兒子!你讓我怎麼面對她?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對子逍有這種心思?」我爸指著我怒吼。
「原來是在氣這個。」我笑了一聲。
「你們口口聲聲說愛周若晴。然後在她死後把她的兒子當成填補你們空虛的工具。你們連她的兒子都要爭,爭著扮演恩人,爭著施捨愛意,卻唯獨忘了——」
我頓住,喉間突然泛起酸澀,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忘了你們還有個兒子,在你們爭吵的縫隙里,像垃圾一樣自生自滅。
「從小到大,你們教過我什麼是親情嗎?你們給過我一絲一毫的關心嗎?周子逍來了之後,你們才開始裝模作樣地扮演父母。
「周若晴臨終前把他託付給你們,不是因為你們是他的親人,是因為你們是這世上最愛她的兩個人,你們會愛屋及烏。
「可你們愛的是周若晴,對周子逍,不過是把對她的愛意投射到他身上。他很可憐,你們對他的愛,他只當你們是他媽媽最好的朋友。
「可你們說得清對他的愛是為什麼嗎?是作為長輩的疼愛還是當做替身的包容?說得清嗎?真的挺噁心的。」
我吃了一顆桌上周子逍放的軟糖,把喉嚨的那股委屈壓了下去。
「我不怪你們,他也不欠你們什麼。他敬你們是長輩,你們的這些爛事我不會提,以後也別讓他知道,就這樣吧。」
我媽捂住嘴,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裡溢出。我爸轉過身,背對著我,開始嘆氣。
24
我起身就要走,我媽的哭聲突然拔高:
「知衍,媽媽求你,別讓我們的恩恩怨怨延續到你們身上,太累太辛苦了。」
「爸媽,你們吵夠了就回家去吧,我和子逍還要做飯,你們留在這裡不方便。
「你們吵了幾十年了,很早我就想說,這樣不累嗎?你們不如各自放過自己,輕鬆一點。」
我沒有回頭,大步向前走。
周子逍沒有去車裡等我,他蜷縮在樓梯拐角,背影在黑暗中像團模糊的影子。
我看見他時, 他坐在台階上, 額頭抵著膝蓋,手指把衛衣帽繩絞成麻花。
聽見動靜後猛地抬頭,小心翼翼問我:
「哥, 你還要我嗎?」
「不是讓你去車裡等?這裡不冷嗎?」我蹲下來, 指尖觸到他冰涼的耳垂。
他突然撲進我懷裡,雙臂死死箍住我的腰,呼吸急促地蹭著我頸窩:
「我怕……怕你跟阿姨叔叔談完就不要我了。他們罵你了嗎哥?」
「沒有罵, 他們冷靜下來後還挺祝福的, 就是擔心我脾氣臭對你不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嗎哥?其實我剛才都想好了。要是你不出來, 我就衝進去搶人。」
「搶人?」
「嗯, 我耍賴撒嬌,我求叔叔阿姨。反正用盡所有所有招數,都不會讓你再丟下我趕我走。」
「這麼有辦法啊。」
我笑了一聲,喉嚨的酸澀再也壓制不住。
樓道里的黑暗像一床厚重的棉被裹住我們。
我聽見自己壓抑的抽噎聲在空曠的樓道里迴響。
我真的很久很久沒掉過眼淚了。
他把我抱得更緊了。
耳邊的心跳聲沉穩有力, 一下一下,像在說:「我陪著你, 我永遠都在這裡。」
我們在樓道里接吻, 我聽到了爸媽隱隱約約的談話聲,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周子逍把我背在背上。
他的肩膀很寬,穩穩托住我的重量,一步一步回了家。
25
家裡又只有我和他了。
他把我壓在沙發上,在我耳邊說著:
「哥, 其實你之前脖子上不是沙發扶手撞的, 是我忍不住親的。親了之後我特別特別害怕你知道,提心弔膽好幾晚都睡不好。」
我點了點他的額頭, 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小子, 早就圖謀不軌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 扭扭捏捏往我懷裡鑽。
「是, 我可壞了。」
我捧著他的臉, 重重地親了一口。
「去洗澡。」
浴室的蒸汽氤氳,我直勾勾地看著他, 少年寬肩窄腰,皮膚在熱水下泛著淡粉。
我伸手關掉花灑, 水珠順著他緊實的脊背滑落。
「哥,發什麼呆?」他笑著湊近, 在我嘴邊落下一吻, 「是不是看入迷了?」
「嗯,入迷了。」
浴室的溫度攀升到頂點,分不清是熱水還是情慾的灼燒。
我們在方寸之地輾轉, 直到雙雙癱倒在浴缸里。
他的手不老實地作亂,偏頭親吻我皺起的眉頭。
「哥,你這裡,這裡, 還有這裡……都是我的。」
我閉上眼睛,抱緊懷裡的人。
「周子逍,你最好是真的永遠愛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