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守護我的騎士受命屠龍,三年後,他帶著龍的屍體歸城。
軍隊凱旋那日,舉國歡慶。
也是那天,我得知我只是一本書里貪生怕死的惡毒配角。
我本該像書里那樣陷害鍊金術士,成為騎士和鍊金術士感情中的絆腳石。
可我沒辦法成為反派了。
我已經死了,死在騎士凱旋的前一天。1
我赤腳站在雪地上,看著軍隊緩緩進城。
耳邊充斥著各種尖叫與慶祝聲,和昨晚的寂靜截然相反。
或許慶典就是需要靜默去襯托高潮來臨的盛大。
我悄無聲息地死亡,反而成了騎士凱旋的重要一環。
領頭的騎士一雙紅眸肅殺,腰間的長劍血跡斑斑。
一位鍊金術士和他齊頭並驅。
經歷過屠龍的艱險,騎士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可他的眼睛依舊明亮。
兩人周圍懸浮著一排排小字:
【天!終於到騎士男主凱旋了!】
【事業線告一段落!甜甜的戀愛線要開始啦!】
【童年悽慘的男主終於要遇到自己的救贖啦,鍊金術士一定會治癒男主吧!】
【就是那個牧師太煩人了,貪生怕死不跟著男主去屠龍,還不要臉糾纏男主!活該是惡毒男配的命!】
我本來很悲傷,可看清小字後,又有些錯愕。
小字中提到的牧師,是我。
此時,隊伍終於走到我的面前。
馬兒從我身上穿過。
我怔愣回頭,看向他們遠去的身影。
似乎是為了證實那些小字的內容,我看見平時拒人千里的騎士接過鍊金術士遞來的花。
鍊金術士勾起個笑,湊到騎士耳邊說了句調侃的話,惹得騎士也無奈地笑起來。
小字下一刻狂刷:
【啊啊啊啊好好磕!】
【好甜好甜!所以可以別把那個牧師放出來噁心人嗎?一想到他後面要陷害鍊金術士阻擋小情侶談戀愛我就煩。】
【就是就是,一個噁心人的配角炮灰掉就好啦,為什麼要給這麼多戲份?】
小字快速刷新,無一例外都是嗑騎士和鍊金術士還有唾棄我的。
可我並非貪生怕死。
我不懼怕死亡,我早已知道自己的死期。
是承諾要護我的騎士,拋棄了我,將我留在賽維亞。
我也不會阻擋騎士和鍊金術士在一起。
因為,我已經死了。
今早剛下葬。
突然,挖心的疼痛再次席捲全身。
我痛苦地蜷縮,用力捂住胸口,企圖減緩疼痛。
可這次疼痛並沒有退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衝擊我的身體,像要把我的靈魂碾成粉末。
周圍的人群隨著軍隊的前進而離開。
很快,四周恢復安靜,又只剩我一個人。
我跪倒在雪地里,似乎又回到昨晚被剖心的痛苦與無助中。
他們可能不知道,我做不了反派了。
我死了。
死在騎士凱旋的前一天,死在一個無雪的寂靜冬夜。
永眠地底。
2
等疼痛平息,已是傍晚。
貴族從華麗的馬車下來,走進富麗堂皇的皇宮。
我跟隨著人流進入宴會大廳,一眼看見站在階梯旁的騎士。
他換上莊重華貴的禮服,金色頭髮在明亮燈光的照耀下像是流動的黃金。
騎士正側著頭聽鍊金術士說話,不時應上兩聲。
我站在大廳門口,一身樸素的白袍和周圍的奢靡華麗格格不入。
還好沒人能看見我。
我向騎士那邊走去,走到他身旁。
他看不見我,和鍊金術士聊著天,偶爾會被逗笑。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那些小字會說鍊金術士是來拯救他的人。
他和我在一起時,笑容永遠不會這麼純粹。
充滿著疲憊,還有一些痛苦。
而不是現在的輕鬆、愉悅。
原來,這就是救贖。
3
看著日夜出現在幻想中的人。
我想問問他過得好不好,還想祝賀他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惜,我沒機會了。
我努力掩蓋住心裡的失落。
忽然,周圍安靜下來。
連面前的兩人也停下交談,轉頭看向階梯的頂端。
「來讓我看看,我的勇士在何處?」
一道熟悉的聲音刺入我的大腦,我的身體驟然僵硬起來,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僵硬轉頭,順著騎士的視線,看見了這個國家權力頂端的人物。
也是昨天,殺我的人。
他命人按住我的四肢,幾乎是瘋狂地親自剖開我的胸膛,取出心臟。
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帶著痴纏。
「真是不舍啊。」
皇帝臉上帶著遺憾。
「我珍貴的藏品。」
最後親自把我裝進冰棺中。
皇帝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親愛的牧師。」
騎士走上台階,在低皇帝一級的台階處單膝跪下,低頭以表忠誠:
「日月與您同輝。」
接下來的話我聽不清了,幾乎是天旋地轉,我耳朵悶脹,充斥著嗡嗡的響聲。
只見皇帝親自為騎士授予徽章、權杖。
鍊金術士也跪到皇帝跟前,所有屠龍的主力軍都得到了封賞。
看著手握權杖的騎士,我本該恭賀他終於使薩伏伊家族榮光再現。
可只要想到昨晚我便止不住地發抖。
我躲到厚重的窗簾後,蜷縮著抱住膝蓋,只通過一條狹縫窺看騎士。
這時,小字又出現了。
【男主的爵位怎麼變成公爵了,我記得原著不是侯爵嗎?】
【鍊金術士還是伯爵,除了男主的全都沒變。】
【升爵位不是好事嘛?這說明男主更厲害啊!】
耳鳴漸漸消失,我終於能聽清外面的聲音。
「公爵,你的家族世代忠良,上次的貢品我很滿意,你應該得到更好的賞賜。」
「謝陛下。」騎士的聲音不卑不亢。
可我的胸膛又猛然痛起來,幾乎要把我撕裂。
國王口中的貢品,是我。
薩伏伊家族將我獻上,以求榮光。
我成了國王續命的藥引,被關在地牢一年,受盡折磨。
月光籠罩在我身上,平時我在地牢渴求的月亮,如今卻成了千萬把刀,一下一下割開我的肉。
這是月神的詛咒,是神明的怒火。
我沒有按照神明的賜福死在 25 歲。
所以我被賜福反噬,身為暗系魔法師,卻被黑夜排斥。
如果待在大廳中,我會好很多,但國王比月光可怕多了,我寧願忍受千刀萬剮也不願進去。
可是,菲利克斯騎士。
我好痛。
不是身體上的痛,而是背叛神明的窒息。
4
那日冊封宴結束後,菲利克斯和鍊金術士留在首都,住在公爵府中。
我每天看著菲利克斯練劍、吃飯、睡覺,和鍊金術士說話。
三年時間過去,菲利克斯變了很多。
從前他沉默寡言,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主動開口。
但次數也不多,更多時候是他教我練劍,督促我好好吃飯,把我帶在身邊歷練,看盡賽維亞風光。
身為賽維亞這片土地的繼承人,他有很多事情要干,責任壓得他喘不過氣,眉眼間團著散不去的鬱氣。
現在的他很開心,每一次笑起來都那麼肆意洒脫。
和他們待久了,我從那些小字中得到的消息更多了。
某天,鍊金術士把手搭在騎士的肩上,有些疑惑問:
「你怎麼愁眉苦臉的?明天可是聖騎士冊封禮,我們留在首都不就為了這個。」
菲利克斯短暫變回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劍士,眉頭微微蹙起。
卻並沒有推開鍊金術士的手。
「好啦好啦別苦著個臉了,你叫我做的戒指我做好了。」
鍊金術士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枚銀色戒指,遞到菲利克斯面前。
我看著菲利克斯迅速接過戒指,幾乎是帶著欣喜說道:
「你已經做好了?」
他揚起個笑,完全不見剛才的鬱氣。
菲利克斯細細查看戒指上的紋路。
「真好看。」
小字又刷了起來:
【戒指,是男主求婚用的那個嗎?】
【什麼什麼,這麼快就到求婚的地步了嗎?可我記得求婚的戒指是綠金色的啊。】
【肯定是求婚用的戒指!原著只出現過一枚戒指!啊啊啊戒指居然是鍊金術士自己做的嗎?被喜歡的人用自己做的戒指求婚,好浪漫啊!】
看清戒指的材質後,我猛地瞪大雙眼。
其他人不知道這枚戒指是用什麼做的,可和菲利克斯一起長大的我卻很清楚。
這是用月銀做的,五年前我和菲利克斯歷練時遇見過一塊月銀礦石。
月銀礦可以幫助暗系魔法師更快速凝聚魔法,還能提升暗系魔法師的身體素質,修復魔法源。
菲利克斯在挖取的過程中被魔族偷襲。
最後是我九死一生救下他。
我背著他回到賽維亞,可月銀礦卻被魔族吞食。
而我雙手被魔氣侵染,拔除後,魔法源被阻斷,再也沒辦法使用攻擊魔法。
只能依靠神的賜福做一些簡單的治癒魔法。
我重傷臥床的那些天,菲利克斯親自照顧我,最後還單膝跪在我面前,承諾道:
「我會找到新的月銀礦,斯特蘭。」
他眼中滿是堅定:「你會再次回到月亮的懷抱中,相信我。」
菲利克斯,我曾經相信你。
可你的疏遠、拋棄,不得不讓我相信他們口中的「原著」。
三年時間,你是否已經忘記我了?
5
聖騎士冊封地點在首都中心。
冊封當日,中心的廣場上人頭攢動,我站在人群外,看向菲利克斯。
他是人們視線的中心。
擁有爵位和功名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惶恐痛苦。
我看著被鮮花與掌聲環繞的菲利克斯,不由想起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的父母因為神的賜福早早死去,只留下我一人。
葬禮那天,我唯一在世的親人把我賣給賽維亞領主。
管家覺得我身上的黑色衣服晦氣,命我脫掉。
我不肯,管家便要打我。
我躲避著往後撤退,趁管家不注意跑出城堡,跑向城堡後面的小樹林。
直到太陽要落下,我才停下腳步。
此時我已經進入樹林深處,不過我身為暗系魔法師根本不怕黑。
四處亂走時,我突然聽見一陣哭聲。
猶豫許久,我還是撥開草叢。
然後見到在樹下兀自哭著的菲利克斯。
他的身上臉上全是傷口。
哭是因為疼嗎?
他察覺有人,猛地抬起頭,和我對視。
眼神中帶著兇狠,只是臉上還有未及時擦去的眼淚,顯得更加可憐。
我和他對視良久,在確定他不會暴起傷害我後,抬腳走出草叢。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
隨著我的靠近,菲利克斯手中緊緊握著劍,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劍架在我脖子上。
我沒有去防備,反而抬手撫上他的臉。
「是痛嗎?」我低聲詢問。
他不說話。
柔和的銀光亮起,很快就治療好他臉上的傷口。
然後我又開始治療他身體上的傷。
因為月神的賜福,我的魔力會在夜晚暴漲,幾乎是拔高一個等級。
等我治療完再抬頭,菲利克斯臉上沒了兇狠,只剩下愕然了。
我嘆一口氣,抱住他,輕輕拍打他的背部。
「你別傷心,我也經常被父母打,治療完就不痛了。」
他猶豫了很久,回抱住我,低低嗯了一聲。
後來我才知道菲利克斯是領主的兒子。
被給予厚望光復家族的長子。
他身上那些傷是訓練和被父親打出來的。
菲利克斯得知我被賣進自己家,把我要了過來。
他把我帶在身邊鍛鍊身體,跟我同吃同住。
父母常因禱告而把我遺忘,所以我沒吃過幾頓飽飯。
菲利克斯知道後,每天都會準備很多吃的放在儲物戒里,將戒指戴在我手上。
為了報答他,訓練結束後我會跟蹤他進小樹林,為他治療傷口。
菲利克斯每天要進行大量訓練,根本沒時間進入貴族社交圈。
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直到遇見我。
每次治療結束,我們都會靠著彼此,在只有我和他的森林裡,享受片刻輕鬆。
或許正是這一段時光給我的錯覺,讓我誤認為我們一樣的——
孤獨。
6
遺忘是記憶的死神。
我還沒有回歸月神的懷抱,我們的過往就先一步走向死亡。
這段時間我常想,三年是否太長,以至於菲利克斯能忘記他曾對我許諾的一切。
不能怪我這麼在意他是否記得。
我擁有的太少,而失去的又太多。
我需要斤斤計較才能證明我的存在。
菲利克斯是與我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回顧我的人生,我擁有的幾乎都和菲利克斯有關。
在歷練的時候,我們曾幾次從死神的手中驚險逃脫。
後來我重傷,再也沒辦法使用魔法,他一言不發,加大訓練量,每天都遍體鱗傷。
一天,我在森林為他療傷,魔法源的損壞讓我的治療效果大打折扣。
我沒辦法,只能延長治療時間。
等菲利克斯傷口痊癒,太陽已經要落下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靠著我,而是忽然站起,將他的佩劍遞給我,又緩緩跪下。
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菲利克斯——」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想鬆開佩劍又被他緊緊抓住手。
他的動作帶有不容拒絕的意味,將我扶起,又帶著我的手,將佩劍放在他的右肩。
下一刻,他莊重而嚴肅的聲音響起。
「我,菲利克斯,作為您的騎士,在此鄭重宣誓:
「我將無條件地忠誠您,我將以我的生命、榮譽和劍,捍衛您、守護您。
「我將勇敢地面對所有敵人,我將永遠保持對你的忠誠,永不背叛,永不退縮。
「我以騎士的榮譽起誓,這些誓言將伴隨我直至生命的盡頭。」
看著他臉上的鄭重,不似玩笑。
我很驚訝,甚至有些慌亂。
「菲利克斯,我只是薩伏伊家族的僕人,你沒必要因為——」
「不,」他打斷我的話,「您是我的主人,我永遠臣服於您。」
落日最後一抹光輝落在劍尖上,與第一縷月華齊明。
看著他臉上的執著,我無法,只好用劍輕輕拍打他的右肩,表示接受。
這是一場不完整的儀式,但我當了真。
以至於現在菲利克斯被皇帝冊封時,我錯愕驚異。
冊封儀式上。
菲利克斯跪在高台中央。
國王手持聖劍,劍平置在菲利克斯的右側肩膀輕輕拍打。
冊封禮成後,所有人都在為聖騎士歡呼,菲利克斯穿戴鎧甲與頭盔,跨上戰馬,帶領自己的騎士團走向聖殿。
今日首都道上的雪都被剷除,露出磚紅色的街道,陽光落在地上,為他鋪成血與榮耀所鑄的路。
看他完成使命卸下責任是我多年來的夢想,我想讓他活得輕鬆些。
可如今我卻心如刀絞,多年前菲利克斯放在我手中的佩劍被落日送回今天,狠狠刺穿我的胸膛。
——菲利克斯。
一個騎士怎麼能輕易許下兩個承諾?
騎士宣言也不作數了嗎?
7
在他離開前,我認為我是他的親人。
在他離開後,我認為我是他的朋友。
現在,我覺得我只是他的迫不得已。
他的童年太過貧瘠,只需要一點溫情就能開出絢麗的花。
他的人生又太長,以至於一點精彩的歷險就能替換原來的一切。
或許我只是他貧瘠童年的將就,沒有我,他也能過得很好。
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幾次性命交付便以為自己無可替代。
冊封禮後,我不想再看到菲利克斯,可我走出一段距離後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騎士團離我越來越遠,我被一股力量拉著回到菲利克斯身邊。
我震驚地發現自己不能離菲利克斯太遠,否則會被扯回去。
接下來幾天,我被迫跟在菲利克斯身邊參加了幾場宴會。
小字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菲利克斯跟其他貴女跳舞,小字刷:
【男主為什麼不邀請鍊金術士?】
菲利克斯與別人交談,小字刷:
【為什麼男主不跟鍊金術士在一起?跟這些 NPC 有什麼好聊的?】
菲利克斯看著戒指笑,小字刷:
【肯定是在想和鍊金術士在一起後的美好生活!好甜!】
菲利克斯和鍊金術士說話,小字刷:
【我磕磕磕!!】
小字似乎很喜歡讓菲利克斯和鍊金術士在一起。
可漸漸地,我發現菲利克斯眼中的不耐煩。
他似乎想離開首都了。
果然,在幾天後,他私下面見國王,三天後我就看見他帶著騎士團收拾行囊,離開了首都。
臨走前,鍊金術士攔住他:
「你不能留下嗎?你真的想回去封地見到你的父親嗎?」
小字也瘋狂刷新:
【不對不對,男主怎麼回領地了?原著不是這樣啊!】
【男主接下來不應該去攻打其他國家嗎?怎麼回去了?】
【男主不應該在首都和鍊金術士表白嗎?他怎麼走了?鍊金術士咋辦啊?】
菲利克斯騎在馬上,垂下眼,頭盔下的血色眼眸沉靜堅定:
「我需要回到賽維亞,做一件我必須做的事。」
【有什麼比鍊金術士還重要啊!你們可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摯友啊!】
【鍊金術士可是你的愛人啊!你就這麼拋棄他了?】
看菲利克斯如此執著,鍊金術士一咬牙:
「那好,我和你一起走!」
【啊啊啊原來是千里追夫啊!!男主你有福氣呀!】
【鍊金術士太愛了,男主這樣對鍊金術士,以後小心火葬場!】
8
鍊金術士跟隨菲利克斯一同回到賽維亞,我也被迫回去。
因為走得匆忙,鍊金術士沒有帶魔法道具,一個月的風雨兼程讓他狼狽不堪。
更是讓小字直呼心疼。
在一個晴朗的春日,菲利克斯終於回到賽維亞。
城門打開,管家站在大道中央迎接騎士團。
管家露出和藹笑容:
「少領主,歡迎回家。」
管家明明滿臉善意,可我卻不由懼怕。
在小時候,便是他一直剋扣菲利克斯的日常費用。
所以歷練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找更多魔獸獵殺。
為了讓皮毛更值錢,我們往往要花費更多精力時間,爭取一劍了結魔獸。
把我送去首都的也是他,一路上我被困在狹小的車廂中,耳邊是他刻薄高傲的聲音:
「能助薩伏伊重現榮光是你的榮幸。」
我雙眼被蒙住,看不見太陽與月亮,只能回憶我和菲利克斯歷練的時候。
在最難熬的時間裡,我腦海中全是菲利克斯。
再次能看見,我已經被壓在國王面前。
成為貢品的那一年,我先是失去自由,再是失去尊嚴,最後失去生命。
菲利克斯對管家帶著諂媚的臉視而不見,兀自騎著馬飛奔進入城堡。
身後的騎士團也跟著菲利克斯,在大道上揚起一陣塵土,嗆得管家直咳嗽。
進入城堡後,菲利克斯下馬,讓身後的騎士把馬拉去馬廄。
而菲利克斯身後的鍊金術士早已支撐不住,顫顫巍巍下馬。
「菲利克斯,我想休息——」
菲利克斯沒有理他,四處張望在找尋著什麼。
最後更是著急地抓住一個僕人問:
「斯特蘭呢?他不知道我今天回來嗎?」
被拉住的僕人一臉蒙。
小字先是停頓一下,然後又瘋狂刷起來:
【什麼鬼?你愛人在背後說累,你在這問惡毒男配?】
【不對啊這本文難道是走虐心路線?】
【男主你在幹什麼!你喜歡的人在身後啊!】
【呵呵鍊金術士跟著男主走了一個月,男主一次噓寒問暖都沒有,現在更是奇葩居然到家先問惡毒男配,期待火葬場。】
我也愣住了。
這是在菲利克斯凱旋以來,我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我的名字。
「斯特蘭先生?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菲利克斯皺起眉,還想問什麼,卻被一路飛奔過來的管家打斷:
「少領主大人,斯特蘭先生出去找牧師了。」
【惡毒男配一個牧師找別的牧師幹什麼?】
【估計又在裝,他為了救男主魔法源損壞,讓男主欠下人情,在原著中他最喜歡用救命之恩綁架男主。】
【切,說的好像男主沒救過他似的。】
【說到底還不是自己能力不行,非要裝英雄。】
「他又去找人修復魔法源了?」
菲利克斯一臉不贊同:
「我不是說過會找到月銀嗎?現在外面這麼危險,你們也不阻止他。」
管家賠笑:
「是……是,我這就派人把他找回來。」
我冷笑出聲,怎麼找回來?
我的屍首還在國王那裡。
菲利克斯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又跑來另一個僕人:
「少領主大人,領主找您。」
末了,菲利克斯只能忍住不耐,吩咐管家儘快把我找回來,又讓管家安頓好騎士團和鍊金術士。
僕人帶走菲利克斯,留管家安頓騎士團。
最開始被拉住的男僕跟在管家身後,有些擔憂地問:
「怎麼辦?斯特蘭不是已經被……」
管家擺擺手,一臉不在意:
「那又怎麼了?到時候就說人已經死了,再弄個假屍體糊弄過去不就好了?」
男僕不放心:「可——」
「有什麼好緊張的?最開始,不就是少領主先開始厭惡斯特蘭的嗎?現在估計就是三年沒見到才想著他。」
「少領主走前有多厭惡斯特蘭,整個城堡的人都知道。」
「就算最後被拆穿了也沒什麼,畢竟少領主的責任就是重現薩伏伊家族的榮光,斯特蘭身為少領主的僕人,為這份偉大的事業犧牲,是他的榮幸!」
管家冷哼一聲,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昂首挺胸又去指揮其他僕人工作。
9
說起菲利克斯厭惡我這件事,我又不由失落。
我們本是最親近的人。
可因為我拎不清,在醉酒後偷親菲利克斯,被他發現後,又坦然表露愛意:
「我愛你,菲利克斯,我愛你。」
我趴在他的身上,酒精使我頭昏腦脹。
我親吻他,又低頭蹭蹭他的頸窩:
「我真的好喜歡你。」
可等待我的是無限的靜默,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我支起身體,想看清他的表情。
卻被猛地一推,跌在床上。
我茫然抬頭,看見菲利克斯已經站在床邊,穿好衣服。
「斯特蘭,你醉了。
「我就當沒聽過這話,你先睡吧。」
他大步離開。
從前我們都是睡在一張床上,自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沒回過這裡。
也是那一天後,菲利克斯開始躲著我,有我在的地方他都不會來,連森林也不去了,寧可睡在狹窄的僕人房也不願意見到我。
我意識到我好像做錯了,多次前去堵截他,最後只得到一句:
「我只把你當作親人。」
他臉上是平靜。
我惶恐多日,顧不得傷心,忙不迭說:
「好,親人就親人,可你為什麼要冷落我?
「你不是說過不會和我分開嗎?」
「不作數了。」菲利克斯冷漠果斷。
他轉身想走,我著急忙慌拉住他的衣角:
「可你以前還說——」
菲利克斯利落打斷我:
「以前說的所有話,都不作數了。」
他掰開我的手指,很乾脆,沒有絲毫猶豫。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不斷搖頭。
能看清時,視野里只剩他決絕的背影。
一年後,他說他受命前去屠龍。
臨走前,他在我床頭放了株銀鈴蘭。
我以為這是和好的信號。
殊不知,這是他的道歉禮物。
我想跟著去,卻被他鎖在房間一天。
等我被放出來,菲利克斯已經離開塞維亞。
他拋下了我,然後,又遺忘對我的承諾。
菲利克斯離開後的兩年中,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如果我沒有偷親他,我是不是能跟在他身邊。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徒留遺憾。
可惜世界上沒有時間回溯的魔法,我永遠失去了陪在菲利克斯身邊的機會。
10
接下來幾天,菲利克斯一直留在塞維亞。
他先是命人在花園中種滿銀鈴蘭。
又拿出設計圖,在周圍掛上銀飾和白紗一步步改造花園。
【全是鍊金術士喜歡的銀鈴蘭!這得多少錢?】
【天吶,這個場景,這個布局,是要求婚嗎?】
【我知道了!這幾天男主冷落鍊金術士就是為了營造反差!他想給鍊金術士一個驚喜啊!】
【太浪漫了吧!看來是我錯怪男主了!】
我蹲在花叢旁,手指輕輕觸碰花瓣,看著小字不斷刷新。
銀鈴蘭也是我喜歡的花,可是以前我們並不富裕,買不起這麼多花。
菲利克斯的父親即便是領主,也對他十分吝嗇,只給他足夠生存的錢。
可他還要買武器、買材料,那些錢根本不夠。
更別提買銀鈴蘭。
我又轉頭看向不斷調整裝飾的菲利克斯。
我能感受到鍊金術士其實是喜歡他的,這很正常。
我一出生就籠罩在死亡陰影下。
月神早早訂下我的性命,而我太小,不知道生命的沉重。
當我記事後,我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終日惶恐,在父母離世後惴惴不安,每天都因噩夢驚醒。
直到我遇見菲利克斯。
他帶我走過生與死的界限,帶我去時間與記憶之神的誕生地。
那是一片沒有邊界的黑海,海岸是孕育神明的岩地。
只要在海岸上留下來者姓名,錄入魔力,記憶便會在腦海中成為永恆。
可我們沒有魔器,只好約定下次再來。
我們坐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
那時我還活在死亡陰影下,聽見永恆,未免不想起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