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當時他坐在凹陷的破洞裡,上身赤裸著,茫然又委屈地看向我,那樣子活像只拆家後等待主人訓斥的小狗。
實在可憐,又實在可愛。
「你在笑什麼?」
我回神ṭû₌,小心翼翼道:「要不我睡沙發吧?」
他翻了我個白眼:「快上來。」
一米二的鐵架床不算小,可我和他都是一米八幾的個子,這張床的大小就難免有些尷尬。
我往床邊挪了又挪,半拉身子幾乎懸在床沿外了,可宋祈還是會有意無意地蹭到我。
「你睡不著嗎,為什麼老是動?」
賊喊捉賊!
我想罵人,但我不敢,只好繼續往外挪。
我一挪,被子也跟著我跑,宋祈的胳膊腿暴露在深秋的冷空氣里,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後,他忍無可忍,一把將我撈了過去。
「安分點,我真的很困!」
他像以前一樣把腦袋埋進我的頸窩,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皮膚上,激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連忙推開他:「小心攝像頭,這可是直播!」
他把我的腦袋摁回他懷裡:「睡前我就用衣服蓋上了。」
彈幕:
【……雖然螢幕黑了,但其實我們還能聽到聲音。】
【不是,他們兩個男的,怎麼說起話來,整得偷情一樣?】
【我大嗑特嗑!】
【宋祈,你管管你女友粉的死活吧,哈哈哈哈。】
【宋祈女友粉:……】
過了一會兒後,他的呼吸逐漸平穩。
我退開一點,借著月色描摹他的眉眼。
他大概確實是很累了,聽說為了參加這個節目,他熬了幾個大夜提前完成了電影拍攝,一殺青就從外省飛了回來。
到這兒也沒休息,又是打掃又是唱歌,忙了一整天。
我摸了摸他的泛紅髮腫的眼皮,湊上去,小小地親了一口,輕聲喃喃:「小可憐。」
親完後我心滿意足,閉眼入睡,並沒有看到他陡然睜開的眼睛,更沒有看到,那雙眼裡翻滾的情緒。
6
宋祈應該真的是累到了,又加上淋了雨,下半夜就開始發起了低燒。
我早早起床,拖著棉拖鞋去街上給他買早餐。
昨天剛下過雨,路上積了幾攤水窪,倒映出滿街的梧桐。
巷子口擺攤賣早餐的那對夫妻這些年賺了錢,盤了個鋪面,在對面開了一家包子店。
他家的包子是手工現做的,味道很好。
老闆娘見到是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是你,穆聲?我們好多年沒見了!」
我點點頭,「是啊。」
她壓低聲音,小聲問我:「唉,你那個……舍友,現在是大明星了你知道嗎,你們後來還有聯繫嗎?」
我指了指包子和豆漿,比了個兩份,回答她:「有聯繫的,我們這次還一起回來錄節目呢。」
她把東西打包好,還多給了我兩個茶葉蛋,遞給我的時候輕聲道。
「有聯繫就好,你不知道你當初搬出去的時候,他一個人窩在這個出租屋裡有多頹廢。
「每天不是煙就是酒,再年輕的身體也扛不住這麼糟蹋啊,要不是那天我老公不放心去看了看,死了都沒人知道。」
我接東西的手頓了頓:「什麼?」
「他喝酒喝得酒精中毒,是我們把他送去洗的胃。」她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以後對他好點吧,這孩子挺脆弱的,而且小小年紀就跟了你,你也別那麼狠心……」
我突然想起分手後的第三個月,我接到過他的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他明顯是喝醉了酒,說起話來顛來倒去,我以為他是在說酒話,就沒當真。
他說:「穆聲,我感覺我要死了,你能來救救我嗎?」
原來是真的。
差一點點,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大概是看出我臉色不對,老闆娘安慰我道:「唉,你也別難過,你們現在不都挺好的嗎,算是苦盡甘來了。」
7
我魂不守舍地回了出租屋,剛走到床前,就被燒得雙眼猩紅的宋祈撲到了床上。
他壓著我,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像是頭被惹怒的野獸。
「你去哪裡ẗṻₜ了,你又要拋下我嗎?」
「……沒有,我是去給你買早餐了。」
也許是生病的緣故,他尤其脆弱,偽裝的殼子都徹底碎了。
「我醒來看不到你,我以為你又要走。
「可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只有你,我害怕。」
他滾燙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幾乎是砸在我的臉上,聲音哽咽得帶出了哭腔。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的心也揪在一起,枝枝蔓蔓地疼:「我不走,你別哭。」
「你以前也這麼說,你說你給我一個Ṫũ̂ₑ家,你說你永遠不會拋下我。
「可你還是不要我了。
「你想要錢,我會賺給你的,你為什麼不能等等我?
「你憑什麼不相信我,憑什麼拋下我,你知道我這些年過得有多痛苦嗎?」
我攀住他顫抖的肩膀,輕輕地安撫他:「我知道,我以後會……」
「你知道個屁!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嘶吼出聲,聲音是那般痛苦,每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傷痕。
「穆聲,你拋棄我後,我一直都很恨你。
「可後來,我在日復一日的思念和痛苦中發現,我恨來恨去,不過是恨你不愛我。」
我盯著他泛紅含淚的眼睛,切切實實看到了他的痛苦,也切切實實知道了當初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我喉嚨澀得發疼,有很多話想說,可真的說出口的,只有對不起。
他看著我,被淚水洇濕的眼眶通紅,像是浸了一層血。
絕望、偏執,又帶著濃郁的愛。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要聽你說你愛我。」
我用被子埋住我們的腦袋,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宋祈,我愛你。」
他發著燒,嘴唇是熱的,燙的,親起來很軟,像是棉花糖,帶著甜滋滋的味道。
我撬開他的唇縫,把這個吻一點點加深。
他扣住我的肩膀和我上下顛倒,用力地堵住我的嘴唇,像是猛獸一樣,連啃帶咬,恨不得將我啖骨食肉。
血腥味在我們糾纏的唇齒間瀰漫,可他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反而就著這股腥甜的味道,吻得更深。
結束的時候,他喘息著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
發出一聲輕哼:「你愛我?」
明明是動情的語調,可我偏偏感受到了一絲譏誚的味道。
8
我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宋祈退了燒,正在廚房煮粥。
煮的是南瓜粥,應該是放了點牛奶,咕嘟嘟地作響,空氣里全是甜膩的奶香。
我爬下床去洗漱。
鏡子裡的我蓬頭垢面,一張嘴巴又紅又腫,脖頸上也有幾個深深淺淺的紅印子。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我們是在錄節目。
「那我和宋祈白天這一出,不全都播出去了?」
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心口一突突地跳。
宋祈燒糊塗,我也燒糊塗了嗎?
我跟他又是「我恨你」,又是「我愛你」的,還親成這樣。
真是色令智昏!
我待在衛生間的時間太長,宋祈走進來催我吃飯。
「快出來,粥要涼了。」
涼的哪裡是粥,是他的星途!
「宋祈,我們完蛋了。」
他本來還算得上溫柔的眉眼一下子變得古怪,「什麼?」
「你跟我說那些話,我們做的那些事,不都被直播出去了嗎?
「這對你的事業有很大影響吧,你以後做不成男主角了吧,怎麼辦,我會被你粉絲追著打,對嗎?」
他愣住,看著我認真的表情,輕笑一聲,道:「沒事,臥室裝攝像涉及隱私,我今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就給拆了。」
我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得對!」
剛緩下這口氣,我又看到了鏡子裡我們這兩張破嘴。
想了想,還是跟他串了串口供。
「就說是被蚊子咬的,觀眾隔個攝像機也看不清,嗯?」
他有點無語,但還是點了點頭。
剛坐到餐桌前,我就開始表演了。
「奇怪,深秋了還有蚊子呢?」
我給滾燙的粥吹著涼氣,又隔著氤氳的熱氣去看慢條斯理喝粥的宋祈,給他使眼色。
他應付我:「嗯,是啊,我也被咬了。」
「你也被咬嘴上啦,好巧,我也是!哈哈哈哈哈。」
我扭頭看了眼破了個洞的窗戶,直接栽贓:「蚊子可能就是從那裡飛進來的。」
「明天我就把窗戶補上。」
「對對對,補上就沒蚊子了,就不會被咬了。」
他喝粥的手一頓,眼神掃過我的嘴唇,喉頭一滾,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也不一定。」
彈幕:
【信他倆嘴上那是蚊子咬的,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笑死,在臥室躺了一整個白天,一出來就是兩張破嘴唇子,還蚊子咬的呢,還不如說是互毆打的呢。】
【樓上是說用嘴互毆麼……】
【有沒有可能,真的是蚊子?】
【哈哈哈哈,好倔強的女友粉,你們看看宋祈那個眼神,要是沒攝像頭他就要撲上去大吃特吃了。】
【宋祈女友粉:樓上姐妹,我們還是閉嘴吧。】
9
宋祈的燒雖然退了,但出於人道主義,還是需要在家養一養。
於是,他賣唱賺錢的任務就交給了我。
我背著吉他,熟門熟路地拐進了附近的酒吧一條街,找到了我以前駐唱過的那一家。
那家老闆跟我是熟識,開開心心把我拉到了台上。
「唱唱唱,唱你拿手的!」
結束後,他打算按現在的市場價付我工錢,但節目組為了節目效果,非要他按七年前的價格來。
「行吧。」他掏出三百塊錢給我,對我說,「咱哥倆下次聚。」
我點點頭,拿錢走人。
我跟這酒吧老闆認識很多年了,他這人雖然五大三粗,看著很粗狂的樣子,其實心特細。
當時我在他這兒唱歌,宋祈就坐在台下等我下班。
他看見了,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這小子絕逼對你有意思。」
那時候的我非但不信,還讓他別胡說八道。
直到後來宋祈酒後亂性,把我按到床上吃干抹盡後,我才抱著火辣辣的屁股後悔不迭。
我走出酒吧一條街,拐進小巷子裡抄近路,轉過一個拐角,就看見了等在路燈下的宋祈。
他穿著我的套頭衛衣,露在外面的一張臉還帶著病氣的白,在夜色里尤其醒目。
「你來做什麼?這冷風一吹又要生病。」
他走過來,從兜里掏出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遞給我,「我來接你回家。」
我和他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後的隨行攝影師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
確定攝影師聽不到我們的對話後,我湊近宋祈,和他咬耳朵。
「你嘴巴還痛麼?回去的路上路過藥店,你要買支藥膏擦擦麼?」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嘴唇上,聲音驀然有些干,「不痛……不,還是買一支吧。」
話音剛落,他就拽著我的手腕快步走起來,幾個拐彎後,他把我抵在冰冷的石牆上。
「攝影師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