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什麼?」
「你應該很習慣的。」
「以前的我就是這般與你打招呼的。」
他笑得極淡,卻陰鬱詭異。
「不是嗎?林初沉。」
「跳崖騙我,就是為了和這種雜碎成婚?」
我深吸氣。
後背涼意攀爬。
「睡不到我,就去睡別人?」
他直起身,幽幽道:
「如今又因為他來求我。」
「你是對自己的魅力,亦或是對我的定力有什麼誤解?」
我低頭沉默,鼻子發酸。
他應該恨我的。
何況我早不是當年的官家小姐,我只是個嫁過人的農家婦。
我起身要走。
卻聽見他低沉壓抑的聲音。
「求我。」
我愣住,緩緩跪地。
仰望他。
「我……」
音節剛發出,他打橫將我抱起。
胸膛結實溫熱。
他把我扔在他的床榻之上。
那是十七歲的我所不知道的禁忌之地。
「你不是很會用你這張嘴哄騙人嗎?」
「你說啊。」
「求我啊。」
他單手攥緊我兩隻手腕,不由分說地扣在床頭。
釵發凌亂,他的手向上遊走。
我抗拒。
害怕他發現我腰間細長的疤痕,粗糙的手。
更害怕他發現我早已不是當年他愛的模樣。
可他說:「為什麼?」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哽咽。
「為什麼不要我?」
分不清是誰的眼淚。
「辛無歲,你可不可以不要凶我?」
他低頭埋在我脖頸深吸,淚珠溫熱浸濕我的鎖骨。
他起身。
一雙過分冷冽清醒的眼睛。
「林初沉,我不會再被你騙第二次了。」
他走了。
痛感後知後覺。
我蜷縮成一團。
他大好前程,配得上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唯獨不會是我。
6.
三更天。
宮門口值班的侍衛正在換班。
為首的看見一個玄色高挑的身影策馬而來。
「是辛少帥!怕是有什麼戰事要報!」
「快開宮門。」
辛無歲直入前殿御書房,皇帝剛批完摺子倒在榻上。
他把人揪了起來。
「沒睡覺吧?」
「嗯?」皇帝揉眼睛,「愛卿,你禮貌嗎?」
「陛下,您起來。」
「幹什麼?」
「給我賜婚。」
天蒙蒙亮,寺廟鐘聲敲響。
全京城最大的瓜就傳遍了,每個人睡醒起來都在討論。
被女鬼纏了多年的辛將軍終於要成婚了。
消息傳到謝安川耳朵時,他冷笑一聲。
整宿沒合眼的他,心落到實處。
「我就知道,她沒被看上。」
「這辛少帥既然要成婚了,她也該回來了。」
謝安川囑咐隨從:
「抬她為平妻,但不能讓她太得意,更不能壓了舟舟一頭。」
他看了眼天色,又問道:「她什麼時辰回來?」
「應是到外頭了。」
後門,人來人往的街上。
馬車內。
辛無歲坐在我身邊,誰也沒說話。
一個時辰前。
他領著聖旨從宮中回辛府。
我對他說:「辛無歲,我想回去。」
他那股無賴勁浮了上來,「可能嗎?」
「我大娘給我的東西還在裡頭,那是她的遺物,」我解釋道,「拿完就回來。」
他漆眸如墨。
「我送你回去,與他和離。」
院門掀開,謝安川從裡頭走了出來,看了眼馬車。
可裝飾太過華麗,他沒再多看。
而是朝著街口望去。
車內。
我起身要掀簾。
辛無歲捉住我的手腕,我回過頭。
「別動。」
他扯下自己的紅髮帶,纏繞在我頭髮上。
「我只等你一炷香。」
我點頭。
他的無名指卻仍勾著那紅髮帶。
目光淺淺落在車外的謝安川身上,只看了一眼。
他的手從我的頭髮游移到我的下唇。
用力一抹。
「吃點好的吧你。」
7.
黎舟舟不樂意謝安川抬我做平妻。
正在鬧。
謝安川蹙眉,看著我走進院門。
「我如今身上有官職,你當我的妾,也是抬舉。」
他自顧自說著:
「你舉止禮儀都需向舟舟學習。」
「往後管家權在她手上,不能再像往常一樣拈酸吃醋了。」
黎舟舟讓人把謝安川給我布置的東西都塞進偏僻的廂房裡。
她得意一笑:
「日後,你見我就得跪著了,別失了禮數呀。」
我只拿了一袋自己的包裹。
從裡頭抽出那捲休書。
謝安川瞥見,臉色微變,「拿這勞什子出來作甚?」
他抓住我的手。
「還在賭氣?適可而止。」
我將休書甩他臉上。
「謝安川,錯的是你,是我不要你了。」
他瞳孔緊縮,像是沒聽清。
「你要和我和離?」
我攤開和離文書,要他畫押。
他緊緊盯著,面露嘲諷:
「你在鬧什麼?」
「去了趟將軍府,見過榮華富貴了,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
他眸光漸緩,冷眼打量我。
「行,你是欠點教訓了。」
他搶過和離書,畫了押。
「記得去官府報備。」
「回你的鄉下待幾天,別三天不到就眼巴巴來求我。」
說完,他拂袖而去。
黎舟舟在身側暗笑我:
「你還當威脅人這招好使嗎?」
「現在下不來台了吧,」她嘖嘖搖頭,「怎麼辦呢,他心裡只有我。」
可我沒心思聽她說話,我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馬車邊。
辛無歲指腹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車窗等我。
我乖乖上了車。
不遠處,街的對面,餛飩店潑出盆里的水。
邊上的另一輛馬車停了許久。
「大人,還看嗎?」邊上的隨從問。
那馬車捲簾微揚,露出我哥那雙黑沉涼薄的眼睛。
8.
辛無歲把我丟回辛府。
自己去了京內軍營當值。
辛府的嬤嬤給我列了張長長的單子,全是聘禮。
「這些都是少將軍攢了許多年的,」嬤嬤低頭感嘆,「還能回到姑娘你手裡,老身比誰都歡喜。」
日落西山。
府上掛上了紅燈籠。
嬤嬤給我煮了一大桌好吃的。
「少將軍,您也要吃嗎?」
我轉過頭,看見辛無歲回來了,不知看了我多久。
他問我:「好吃嗎?」
我捧著碗點頭。
他輕笑:「騙子。」
「她不愛吃茱萸炒肉。」
辛無歲挪開我眼前的菜,去了小廚房給我做了道菜。
他身形高挑,黑眸冷峭。
不說話時整張臉兇狠戾氣,只是他從未對我表露過。
以前我在閨閣之中,曾經想像過這個場景。
可後來在鄉野那幾年無數輾轉反側的夜裡。
他出現在我夢裡。
我卻再沒奢望過。
「吃吧。」
他做好了,擺在我面前。
「其實我不挑食了。」
我說,田裡農活多,忙起來顧不上吃,偶爾幾年鬧蝗災,樹皮都吃過。
他頓住,抬眼看我。
沒再說話。
夜深。
辛無歲洗漱得快。
等他出來時,嬤嬤替我換好熱騰騰的水,早早退下了。
霧氣彌散。
可我有些生疏。
脫下衣裳時,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小桶,冷不丁被燙了一下。
「怎麼了?」
辛無歲聽見聲響,身影出現在屏風後。
「你能不能幫我叫人來,我……我把水碰倒了。」
他嘆氣。
尾音上揚,難得一絲溫柔舊調。
「我不是人?」
「是,但你不能進——」
他推開屏風,我抓起里衫擋在胸前。
他輕輕看了眼我的腳,確認我沒被燙傷。
順手扶起小桶。
他問我:「不能什麼?」
他倚著牆。
幾分少年心性。
「你夫君都不能進來,誰能進?」
我罵他:「登徒子。」
他似笑非笑,重新回到屏風之後。
我火速擦完,顧不得水燙人。
走出屏風時有些腳滑。
他伸手撈起我。
我下意識雙手攏住他的脖頸。
他淡然,別過臉。
我當即鬆開。
「抱歉,我——」
他的手箍緊我的腰,單手將我抱到案上。
細密的吻落下來的前一秒,他說:
「林初沉,說你心悅於我。」
「騙我都行。」
雪壓枝頭。
月上樹梢。
床榻之上卻是溫熱的。
辛無歲的腰間也有一道道淺淺的傷疤。
是他一次又一次在懸崖邊尋找我時落下的。
我和他坦白了一切。
他沉默良久。
他將我緊抱在懷中,低聲說:
「初沉,你挑食吧。」
「我養回來好不好?」
9.
除夕夜,公主府設宴。
京城傳遍了辛將軍的新婦也會去。
庚帖難求,誰都想去吃口瓜。
我剛到公主府門前,就瞧見謝安川正拱手遞上帖子。
見到我時眼前微微一亮。
「三日不到就後悔了?」
他低聲嗤笑。
「以為我會生氣,不成想我連你去哪都不曾過問,失落得很呢。」
黎舟舟看我一身華服,皺起眉頭: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怕不是從府中偷出去的?」
謝安川冷臉開口:
「不管你穿什麼,你今天都不該出現在這。」
「姐姐你這是不識禮數了,」黎舟舟挽著謝安川,「知道這是什麼宴會嗎,妾是沒有資格來的。」
我無視他們,徑直走進公主府。
「胡鬧什麼!」
謝安川拉住我,正色道:「罷了,我可以帶著你,但你需站在舟舟的身後,以婢子的身份——」
話到一半,他的手被拽起。
疼得他皺眉暗罵。
可他看見辛無歲,噤了聲。
辛無歲問他:「你牽著我夫人的手作甚?」
謝安川愣住。
「……大人開玩笑呢。」
可對方長著一張不愛玩笑的臉。
謝安川不可置信地盯著我,臉色難看卻不能發作。
只能任由辛無歲將我牽走。
「聽說這位新婦原先是林府的小姐,與辛將軍是青梅竹馬。」
「我說怎的那麼眼熟。」
謝安川身旁的官員低聲說道:「好似這兩位還私奔過。」
謝安川攥著酒杯,神色冷若冰霜。
偏偏身邊人越聊越起勁。
連帶著黎舟舟也恨恨說了句:
「怎麼會是官家小姐,還是侯府的。」
「怎麼她竟從未與你說過嗎?」
「而且難道辛將軍就是她口中的情夫嗎?」
黎舟舟連著追問謝安川:
「不是說辛將軍生得嚇人嗎,怎的生的如此清雋,生生將你比下去了呀夫君!」
話音剛落,謝安川倏然站了起來。
似乎是煩躁到了極點,不顧禮數,憤然離席了。
可在場有頭有臉的人太多,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誒,她最後還是和反派在一起了呀。】
我腦海中猛然出現這聲音,心頭一驚。
宴席觥籌交錯。
似乎只有我能聽見。
【是啊宿主,幸好你有先見之明。】
是系統的聲音!
我朝人群中望去,越過一張張臉,最終落在一張熟悉的臉上。
代替我的那個林初沉。
她正坐在高處,懸著杯盞,打量著我這頭。
我怕她發現異樣,當即挪開了目光。
她和系統似乎並不知道我能聽見她們的對話。
【宿主你把攻略對象換成她哥了,這樣辛無歲就只是個等死的反派而已。】
【當初你怎麼就沒殺死她呢,留著好麻煩呀。】
【她脫離我控制了……】
【算了,也沒事,炮灰註定是炮灰,消滅起來還不簡單嗎?】
【不過不能讓她哥知道她還活著,她哥表面看上去是位溫潤貴公子,實則就是瘋狗一條。】
【確實,得趕緊讓她下線,別壞了我的攻略計劃。】
我餘光一瞥,她身邊本應是我哥的位置空懸著。
他沒來。
身旁,有嬤嬤喊我。
「夫人,公主有請。」
10.
游廊蜿蜒。
前方亭閣中,公主坐在人群之中。
指引我的嬤嬤並沒有跟上來。
我獨自一人,提著燈走過游廊。
快走到盡頭處,被人攔腰拽進狹小的裡屋。
燈盞撞翻。
他掌心捂住我的唇,氣息壓迫著我。
太熟悉的龍井淡香。
是我哥。
四處竹影,幽深冷調。
「不認識我了嗎?」
他聲音低沉。
我改了聲線回他:「林大人。」
他是風光霽月的貴公子,溫和的語調說著:
「又成婚了?」
「我助你上位,你不謝恩嗎?」
「賤婦。」
我別過臉,卻被他強硬地掰回來。
「多……多謝大人。」
「用什麼謝?」
他勾起我的髮絲,如陰蛇纏繞在他的食指,湊到唇邊。
「用身體吧。」
「多我這一個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