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要名分。」
他蹭著我的脖頸,手探進裙襦往上遊走。
我用力推開,抬手扇他。
他鬆開手。
後退半步,靠在牆上。
冷白的臉上很快留痕,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冷笑:
「你不是我妹妹,為什麼不可以?」
「你是,才不可以,不是嗎?」
我轉頭要跑。
可他反應比我快,將我死死摁進懷裡。
外頭夜宴,煙花綻放。
他在我耳邊問:「不祝我生辰快樂嗎?妹妹。」
我猛地踹他。
越過一道門,又拉開一道,看見不遠處的亭閣上,辛無歲正站在那裡。
我大聲喊他,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我全身開始酸軟。
心頭一驚。
回頭看,裡屋深處有一樽香爐,裊裊迷煙。
煙霧包裹著哥哥。
他站在原地,矜貴如玉的臉上,勾著詭異的笑。
下一秒,我倒在地上,陷入了黑暗。
11.
我哥和我並非一母所生。
我娘是琵琶女。
我爹說會來贖回她,卻沒來。
她念了一輩子,年紀輕輕嘔死在船上。
我六歲時,流浪經過學宮,撿了人不要的饅頭生啃。
我哥從華貴的馬車下來。
我怯生生喊了句:「哥哥。」
他走遠了,又折返回來。
把我領回了家。
他娘是善良至極的大小姐。
臨終前才知道,我爹在外頭有我這麼個被遺棄的女兒。
明明她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我爹。
可她囑咐我哥:「若是能尋到,好好待她們。」
我爹不認我,是我哥養大我的。
我像他甩不掉的小尾巴。
總纏著他。
因為我知道,他總在半夜偷哭。
他想他娘,像我想我娘一樣。
我抱著他說:「哥哥,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有他在,沒人敢欺負我。
我愛吃甜口。
可我哥不讓我吃。
我偷偷吃辛無歲給我的棗子糕被他發現了,也只是揉揉我的腦袋說:
「下次想吃和我說。」
但是,那包棗子糕卻在半夜被人碾碎了。
十六歲那年,他帶我登上望火樓,看花燈延綿。
全京城都知道,今日是林府大小姐過生辰。
「始終是要嫁人的。」
旁人開玩笑道:「過了十六還留在家裡,你哥不放你走不成?」
我哥站在後頭。
半明半滅的光里,他神色晦暗不明。
只是我轉過頭喊他的瞬間,他又笑著對我說:「我們回家。」
12.
我睜開眼。
我哥坐在榻上,四周是陌生的別苑。
我的手一動,發現被繩子綁著。
他囚禁了我。
他問我:「你恨我?」
我說:「你把我趕到莊子那天,我就已經死了。」
我哥處變不驚,牽過我的手抵在額頭。
「我知道,那個林初沉出現得很奇怪,但那又如何?」
「她來頂替了你的位置,你就不再是我妹妹了。」
「我們不就能成婚了嗎?」
「明明只要過了那個夏天,爹就能死了。」
當時,他向我爹攤牌說要娶我,我爹說除非他死。
我哥聽勸。
轉頭就去買毒藥。
當年他高中進士,翰林院人人看好他,是我爹走到哪裡都要提一嘴的驕傲。
藥下得精準。
果然,我爹初秋就死了。
可是,莊子裡沒有我了。
他回到府邸,碰見了凱旋迴京的辛無歲,單刀闖入捅了他一刀。
「現在你回來了。」
我哥抬眼,他說這我現在坐著的床塌,是新婚用的。
整個府邸都是。
瘋子。
我不吃飯。
他也不吃。
可我根本不在意他,他踢翻了碗。
「我不愛你,」我說,「我只是把你當哥哥。」
「你真的愛我嗎?難道你不是在愛一個和你深深捆綁的傀儡嗎?」
聞言,我哥含笑的眼睛刺痛破碎。
他問我:「想見辛無歲嗎?」
我點頭。
「吃飯。」
「吃了我就讓你見他。」
我警惕地望向他,他吃一口我才吃。
他垂眸,看著我捧碗大口吃飯。
那是他做的菜。
我很久沒吃過了。
從前,我最愛吃的。
他無聲嘆氣,問我:「他就那麼寶貝?」
可等我吃完了。
他說:「你見不到他的。」
「辛無歲入獄了。」
13.
謝安川升官了。
他上官府告辛無歲奪他髮妻。
以此當作給世家的投名狀。
世家宗親盤根錯節,新帝即位以來,辛無歲推行公平科考的新政,又殺了別人不敢碰的權貴。
行徑放肆,樹敵太多。
謝安川背靠世家,連升三級,把辛無歲告進大獄。
這些都是林府的婢女告訴我的。
我被關在這裡已經一月有餘了。
婢女說,辛無歲的仇家闖進了辛府,卻發現辛府早已人去樓空。
「您這是因禍得福呀。」
她說,若不是我被關在林府,如今怕是已經死了。
在林府,貼著牆壁,我偶爾能聽見女主和系統談話的聲音。
【恭喜宿主,反派沒幾天活路了。】
【輕輕鬆鬆!那個炮灰女以為自己選對男主了嗎?可笑。】
【是啊,就算反派這次能出獄,也逃不過你給他下的情蠱。】
【辛無歲中毒已深,被疼痛夜夜折磨了這麼多年,也快死了。】
我心頭一驚。
難怪辛無歲明明常年帶兵,體能比尋常人好上太多。
可這次重逢,身上多了病弱厭世的氣息。
【宿主,哥哥也快厭棄她了吧。】
【誰會守著一塊捂不熱的冰呢,何況哥哥越來越離不開我了。】
【太好了,你即將攻略成功了。】
【那當然,我才是女主呀。】
那之後,我哥很久沒來看過我。
像是忘了我這個人。
直到春夜前夕,他突然來給我做了頓飯。
夜已經很深了。
他像是從哪個樓頂回來的,肩上落著一小塊花瓣。
他安安靜靜地看我吃完,對我說:
「我要娶林初沉了,假的那個。」
他說,那個林初沉比我好太多了,他一點都不喜歡我。
我冷漠我絕情,我愛上別人。
可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忍著疼。
我問他,是不是娶了她就能放我走?
他的眼眸烏黑似水,蒙了層冷光。
「把你關在這裡一輩子多好,這是你不聽話的懲罰。」
可臨走前他還是回頭問我:
「妹妹,你討厭我嗎?」
「討厭。」
13.
大婚當日。
流光紅綢高懸,笙簫鼓吹不斷。
整個林府都鬧哄哄的。
除了我這一角院落。
可黎舟舟還是尋來了。
她滿頭的金珠寶釵,被養得極好。
「原以為你那情夫有多厲害,沒成想也不過如此。」
「你是官家小姐又如何,還不是無名無份,像牲畜一般被關著。」
她長嘆一口氣,臉上很是舒坦。
「既沒選夫君的眼光,也沒留得住夫君的本事。」
「人被厭棄是有理由的。」
「你到底是輸了,過得不如我呢,姐姐。」
她說完就走了。
洞房花燭夜。
案台上的蠟燭還沒燃盡時,有人推開我的房門。
是那個林初沉。
她身上穿著婚服,一步步朝我靠近。
「你知道嗎?辛無歲身上的情蠱活不到明日了。」
「你們不是彼此相愛嗎?」
她走到我面前,扼住我的下頜,掏出了毒藥。
「你去陪他呀。」
我掙扎抗拒,她笑得得意。
「炮灰就是這樣的,沒辦法啦——」
她話未說完,眼球猛然凸起,她低頭直愣愣望向她的心臟。
有刀子從那穿過。
她身後,站著我哥。
手起刀落,她倒在原地。
我耳邊隱隱的電磁聲隨著她的死亡消散乾淨。
「沒事了。」
我哥收起刀,看了我一眼。
又轉過頭看向門外的人。
「帶她走吧。」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
春夜溫潤,月光之下。
辛無歲一身黑衣,高挑清瘦。
14.
我哥和辛無歲從小就有默契。
我跳崖蹊蹺。
假的林初沉也來得古怪。
所以,辛無歲捅他那一刀時,我哥沒有躲。
下了死手的致命部位。
人是活不了的。
但他被救活了。
身體以驚人的速度修復,像在修復某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那天,他與辛無歲默契相視。
彼此心中瞭然。
這個假的林初沉是害死我的兇手。
也是超出他們認知範圍的東西。
辛無歲沒有對林初沉一見鍾情。
所以她換了攻略對象。
種下情蠱。
越愛我越死得早。
辛無歲開始整夜咳血,反覆疼痛。
可從我跳崖的那天起,他就沒有太多求生的意志。
支撐他活下去的,是他師長的遺志。
他和我哥從小是太子伴讀。
彼時朝局混亂,世家望族盤根錯節。
寒門子弟無法參加科考。
他的師長推行公平科考,卻屢屢受阻,直至被世家陷害致死。
他們三人在師長墓前立誓,要繼承先生遺志。
所以,辛無歲在我跳崖後的很多年,殺權貴、荒唐行事,將世家的仇恨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是最明面的棋子。
沒給自己留半點生路。
只是誰也沒想到,我還活著。
縣令府的夜宴上,我哥一眼認出了我。
我過得很慘。
烏糟糟的頭髮, 渾身的傷痕。
他沒敢再多看一眼。
他用計, 把我送回辛無歲的身邊。
公主府宴席的前一夜,他和辛無歲約在望火樓之上。
四下無人, 冷夜幽靜。
新政即將推行成功。
但辛無歲知道,與世家勾結的皇室宗親也會送他入獄。
「我情蠱中毒太深了。」
辛無歲抱臂倚門,臉色蒼白,「得換你保護她。」
我哥沒說話。
只是望著遠處沉睡的長安街, 想起那一年的花燈。
「你和我之間,她更希望你活著。」
我哥說,他會娶假的林初沉, 幫辛無歲拿到解藥。
「有解藥?」辛無歲問他,「你如何得知?」
我哥挑眉不接話。
轉身下了樓梯, 邊走邊說著:
「把她放我這,辛大人未免太相信在下的定力了。」
「你快點成事,帶她走吧。」
他走到下一層,仰頭看星空下的辛無歲。
像年少時,無數次看著辛無歲塞棗子糕給我。
他混不吝地一笑。
「小心我反悔。」
那夜之後, 一切如他倆預料的。
囚禁我、入獄、成親、拿到解藥……
直至今夜, 他手起刀落, 刺死了我眼前的女主。
「走。」
春分夜, 出了林府,我上了馬車。
我哥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回頭看他。
直到我再也看不見。
15.
辛無歲要回塞北了。
放他出獄的條件就是他此生不再回京。
辛無歲問我:「塞北又冷又荒涼, 夫人確定要跟著我?」
「誰跟著你了。」
我拍開他的手,「我是要去那種樹的。」
塞北也是大娘的故鄉。
我答應過她。
有一天會讓樹林長滿塞北。
出城那日,我在城門外撞見謝安川和黎舟舟被關在囚車中。
謝安川雙眼無神,呆滯地被擠到欄杆邊。
頭上還殘留著菜葉。
目光對視。
他微微怔住, 想躲卻無處可躲。
「辛無歲有什麼好的?」
「如若今日上位的是我,站在這囚車中的是他。」
他不甘心地問我:「你還會選他嗎?」
「謝安川, 你可知我為什麼救你?」
他暴雪倒在我家門前,是辛無歲十九歲那年
辛無歲入關殺光了枉法的世家, 換來寒門科考的機會。
村裡人說, 謝安川是從最南端北上去京城科考的。
這一路走得何其艱辛。
當時的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辛無歲了。
但我和他有著一樣的志向。
所以我不願看到謝安川就此倒下。
「謝安川, 受益的人是你。」
「可你忘了來時的路。」
「再來一次,我不會救你了。」
16.
我到塞北的第一個夏夜。
天氣晴朗。
我坐在坡上看月亮。
手裡捧著個銀色的小匣子。
我哥上個月死的消息,今夜才傳到塞北。
他留下的只有這個匣子。
沒人知道,他也中情蠱了。
甚至中毒的時間比辛無歲還早。
他知道, 解藥只有一顆。
誰選了女主,誰就不用死。
所以,他娶了假的林初沉。
把解藥給了辛無歲。
可是林府最後一別。
臨走前,我問他:「哥哥,你那日說的想和我成婚是真的嗎?」
「傻嗎?」他彈我腦門, 「誰會心悅自己的妹妹?」
他說,不知道系統會怎麼傷害我, 所以做戲要做全套。
「可是為什麼她會把解藥給你?」
我哥烏黑溫潤的眼眸深深看著我。
喉結微滾,挪開目光。
他輕輕一笑, 說:「因為, 我會哄騙小姑娘吧。」
17.
月光之下。
我打開匣子。
那是一小塊花瓣。
是我十六歲生辰那年,滿長安街的花燈銀樹下, 落在我肩頭的花瓣。
當時我回過頭,眼睛亮亮地,笑著朝他喊了一聲: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