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福年紀大了,半夜三更的,朕怎麼好打擾他?」
他不由分說擠到我旁邊。
「再說,你的職責便是保護朕,你不和朕睡和誰睡?懿和嗎?」
李昭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自己給自己說紅溫了,語氣變得酸溜溜又憤憤不平。
「齊月,這輩子你都是朕的人。」
「你和懿和絕無可能。」
關於李昭時不時發癲的行為,我早就學會視而不見了。
他是皇上。
他說了算。
我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以一個安詳的姿勢入睡。
見我不搭腔,李昭閉嘴了。
狹小的床鋪讓他不得不往我這邊擠了擠。
我沒動。
他乾脆翻了個身,長臂一伸,不由分說地將我整個摟進懷裡。
溫熱的胸膛緊貼著我的後背。
沉穩的心跳聲透過衣料傳來。
熱氣噴洒在我的後頸。
我渾身一僵,不自在地蛄蛹了一下。
「……過分了哈。」
「就這麼睡。」
李昭手臂收得更緊,下巴抵在我發頂。
不知什麼時候又給自己哄好了,語氣極為愉悅。
「床小,朕可不想睡到一半掉下去。」
我:「……」
嫌床小怎麼不回去睡自己的大床!
帳簾又是一動。
一個嬌小的身影靈活地鑽了進來。
「阿月~人家剛剛用新鮮花瓣沐浴了哦,你聞聞香不香……」
懿和公主清脆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後,她爆發出尖銳爆鳴。
「你們……」
「你們!」
「皇兄!你太不要臉了!白天霸著阿月還不夠,晚上還來搶我的床!」
空氣瞬間凝固。
李昭慢悠悠坐起身,衣衫微敞,露出一小片結實的胸膛,得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包括齊月的床。」
懿和氣得跺腳,一屁股坐到本就擁擠不堪的小床上。
「我不管!我也要和阿月睡。」
「沒位置。」
「有!」
說著,她對李昭生拉硬拽,硬是給自己開闢了點地方。
我絲毫不理會他們兄妹相爭。
滿眼只有對睡眠的渴望。
明天老子還有八個時辰的高強度警戒工作要做啊!!!!
15
夜半。
萬籟俱寂。
我在李昭溫熱的懷抱和懿和八爪魚般的纏繞中,絕望地睜開眼睛。
靠!
這要怎麼睡啊啊啊啊。
我寧願去外面睡樹杈子。
忽地。
一絲極其細微的破空聲劃破寂靜。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跳到桌邊,拿起劍。
外面瞬間炸開了鍋!
「抓刺客!」
「保護皇上!」
「刺客在御帳方向!」
呼喝聲、奔跑聲混雜一片。
火光透過帳簾縫隙明滅不定。
李昭和懿和被外頭的聲音吵醒。
「怎麼了?」懿和睡眼惺忪地問。
「噓,有刺客。」我示意他們別出聲。
刺客的目標定然是李昭。
但對方沒想到李昭不在自己的營帳內。
所以撲了個空。
懿和這時才徹底清醒,小臉煞白,緊緊抓著我的衣角。
「阿月……」
「公主別怕,有我在。」
我安撫了一句,精神卻繃緊到了極點。
我不知道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又有多少人。
更不知道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會不會趁著這個機會,一擁而上。
「放心吧。」李昭打了個哈欠,「現在……還只是開胃小菜。」
現在?
開胃小菜?
我心中疑惑,來不及問,便見肖老大提著個「粽子」閃現進來。
「皇上,刺客抓到了。」
「只有一個人,身手也很一般。」
「這麼迅速?」我一臉震驚。
從示警到抓住,這才多久?
「嗨,小意思。」肖老大擺擺手,「皇上,屬下先告退了,這一天天給我忙的喲——」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帳外。
我滿頭黑線。
他忙什麼?
忙著自己和自己下棋?
16
刺客是個身形瘦弱、面容清秀的年輕人。
書卷氣的臉上透著些病弱的蒼白。
一雙眼睛死死瞪著李昭,滿是恨意。
我下意識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但死活想不起在哪見過。
李昭慢條斯理地披上外袍。
閒庭信步到刺客面前,居高臨下。
「膽子不小,敢行刺朕。」
刺客猛地抬頭,恨聲道。
「狗皇帝!你害死小月亮,我要你血債血償!」
「小月亮?」
李昭輕笑一聲,側頭看向我。
「齊月,過來。」
叫我幹嘛?
我拍了拍懿和緊緊扯著我衣袖的手,依言照做。
待我的臉清晰地暴露在火光下。
那刺客猛地睜大了眼睛。
「明……明月?」
「小月亮,你還活著?」
啊?
我靠!
小月亮指我?
他認識原主啊!
我腦子嗡的一聲。
然而,刺客眼底的光卻驟然熄滅。
「不對。」
「你究竟是誰!」
李昭老神在在,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你說朕害死了誰?」
刺客嘴唇劇烈顫抖著,看看李昭,又看看我。
喉頭滾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似乎徹底陷入混亂。
今日的李昭,與我以往見過的他截然不同。
慵懶的姿態下,是絕對的掌控和高高在上的壓迫感,仿佛棋盤外的執棋者。
「罷了,朕先留你一命。」
「你若是不蠢,自會想明白一切。」
17
刺客被抓。
但外頭的廝殺聲並未平息。
反而愈演愈烈。
一個陰冷從帳外傳來。
「陛下,臣護駕來遲!刺客兇悍,恐已驚擾聖駕,請陛下速速移步,由臣護衛周全。」
是嘉應王。
李昭冷笑:「皇叔來得真是時候。」
「齊月,護好懿和。」
「是。」
我暫壓下心頭疑惑,將懿和護在身後。
向來嬌氣膽小的懿和,卻反倒將我推到李昭身邊。
「阿月,不要管我,保護我皇兄。」
平常對我掙來搶去。
現在反倒互相推讓了。
我一手抓過懿和,一手拉住李昭。
「都在我身後躲好。」
「老娘功夫暗衛營第一,還怕護不住你們?」
身後,李昭噗嗤一笑。
他其實很少笑。
哪怕在同懿和爭奪我,在說非我不可時,都帶著一種半真半假的嚴肅。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懷疑,李昭對我說喜歡,究竟是消遣還是謊言,又或者……當真有那麼一絲真心。
但我感受不到。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笑,卻是百分百出自真心。
眉眼彎彎,令世間萬物都失了顏色。
心跳又一次因他而不受控制。
我移開視線,儘量將那些心思壓下去。
「你笑什麼?不信啊!」
李昭並未回答。
他伸出手,輕輕覆在我執劍的手上。
微微用力。
同我一起將劍抽出。
「齊月。」
「朕與懿和的命,就交給你了。」
18
李昭率先掀開營帳走了出去。
我與懿和緊跟在他身後。
嘉應王一身戎甲,手按佩劍。
帶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親兵堵在門口。
他看到李昭毫髮無損地站在這裡時,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驚愕。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陛下,您果然無恙,萬幸萬幸!」
「臣聽聞有刺客行刺,心急如焚,特率親兵前來護駕。此地危險,請陛下隨臣移駕安全之處。」
他身後的親兵看似護衛,實則隱隱形成合圍之勢,手都按在刀柄上,眼神不善。
李昭負手而立,氣度從容。
仿佛眼前的不是刀兵相向,而是一場尋常的君臣奏對。
「哦?皇叔要朕移駕何處,是移駕到你準備好的『黃泉路』上嗎?」
嘉應王臉色驟變,最後一點偽裝也撕了下來。
「是又如何?」
「如今這獵場已被我的人包圍,李昭,你只有死路一條。」
李昭老神在在。
「皇叔,莫非你要篡位不成?」
「篡位?」嘉應王仰天大笑,旋即厲聲道:「皇上與懿和公主不幸被兇悍刺客所害,本王這便要為陛下報仇雪恨。來人,速速將刺客拿下,格殺勿論!」
隨著嘉應王一聲令下。
他的人一齊拔劍。
我忙將二人護在身後,一劍將離我們最近的刺客捅了個對穿。
鮮血飛濺。
但我已經習慣了。
他要我們的命。
那我也要他們的命。
這很公平。
然而刺客眾多,豈是我一人能敵?
「齊月。」李昭拉住我,將我扯到自己身邊:「放心吧,沒事。」
他的手一抬一落。
無數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營帳頂、樹梢、陰影處閃現而出。
肖老大一馬當先。
帶著數十名精銳暗衛從天而降。
插入我們與嘉應王的親兵之間。
「來活了來活了!兄弟們,活動筋骨!」
與此同時。
四面八方驟然響起更嘹亮、更整齊的喊殺聲和號角聲。
數量明顯多於他的人馬。
嘉應王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臉色由紅轉青,最後變得一片慘白。
「你……你早有預謀?!這些兵……哪裡來的?!」
「皇叔,朕早就不是當初那任你拿捏的無知孩童了。」
李昭雖笑著,神色卻凜然。
「你的一舉一動,朕豈會不知?」
嘉應王眼見陰謀徹底敗露,臉上肌肉扭曲,獰笑道。
「那又如何?李昭,就算你有準備,今日也休想活著出去!」
「你想不到吧,你身邊最親近的暗衛,是我的人。」
他猛地看向我。
「齊明月!你還裝什麼忠僕,趕緊動手!」
嘉應王吼出這話時,懿和正假裝害怕地在我身上揩油。
忽然被 cue,我嚇了一跳,滿眼茫然。
「啊?」
我指著自己鼻子。
「我?我是你的人?」
這老匹夫在說什麼瘋話?!
嘉應王目眥欲裂。
「齊明月,你莫不是裝久了李昭的狗,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別忘了你師兄的毒。」
我愈發懵逼。
「皇叔啊皇叔,你可真是比朕想得更蠢。」
李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三年前,你處心積慮將齊明月安插在朕身邊,要她博取朕的信任。那你可知,她的身份早就敗露,欲當場刺殺朕,卻失敗而死。」
「是朕隱瞞了她的死訊,是朕以她之名向你傳遞假消息。至於她——」
李昭側目看了我一眼,「不過是煙霧彈而已。」
「齊月本就是朕的人,又何來背叛皇叔一說?」
嘉應王臉上的神情從震驚到茫然,再到徹底的絕望和瘋狂。
他精心謀劃半生,自以為算無遺策,卻不曾想,自己像個跳樑小丑般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不可能!!」
他歇斯底里地狂吼起來。
「本王聰明一世,機關算盡,斗過了皇兄,這江山,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是我的!!」
他狀若瘋癲,揮舞著長劍。
「先皇待你如手足,對你毫不設防,最後才會遭你毒手!」
李昭的聲音冰冷刺骨。
「然而朕與你,只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19
嘉應王被當場伏誅。
獵場的混亂迅速平息。
後續的清洗、安撫、論功行賞……
李昭有得忙。
塵埃落定,我心頭的疑惑卻越來越多,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李昭最後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早就知道原主的身份?
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知道我是借屍還魂?
那他這三年來……算什麼?
三天後,李昭才傳召我。
在場的還有當時那個刺客。
李昭坐在御案後,示意他開口。
「我……是明月的師兄,齊修遠。」
他緩緩道。
「五年前,我不慎中了劇毒,需要傳說中的玉髓芝才能救命。明月……尋了整整兩年,才得到消息,說那玉髓芝在嘉應王手裡。」
「她……她與嘉應王做了個交易。交易的籌碼,便是……潛入皇宮,刺殺皇上……」
齊修遠痛苦地閉上眼。
「這事……我是前幾日才知曉……是……嘉應王找到我同我說的。」
「他說師妹為了替我尋藥,已經……已經被你識破身份,殺死在獵場……」
「所以……我才會行刺你……想為她報仇……」
李昭接過了話頭,語氣平淡無波。
「他大概打的是讓你們二人裡應外合的主意。畢竟,齊明月為了拿到救你的藥,必須殺掉朕。這是她唯一的『價值』。」
「就算你們二人會面,知道齊明月沒死,為了那株能救你命的『玉髓芝』,你們也不會收手,反而會合力對付朕。」
「若是你們沒見面,也無妨,你一樣會為了『報仇』來刺殺朕。無論哪一種情況,對他而言,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都能將水攪渾,為他製造機會。」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身上。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從一開始,他手中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就錯了。」
李昭看向我。
「她既是齊明月,又不是齊明月。」
齊修遠苦澀地笑了笑。
「是啊……你我第一眼……便認出來了……」
20
此刻。
答案終於清晰。
我猛地看向李昭。
「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齊明月。」
「也知道我是……女扮男裝。」
這個困擾我三年、讓我日夜提心弔膽的秘密,在他眼中,或許從一開始就無所遁形。
李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你原是嘉應王處心積慮埋下的釘子,又忽然死而復生,朕豈能不查個水落石出?」
「所以……把我留在身邊,日夜跟隨,就是在試探我?監視我?」
「嗯。」
他坦然承認。
「那些……那些我絞盡腦汁寫給你的述職報告……其實是……你故意讓我傳給嘉應王的假消息?」
「嗯。」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憤怒瞬間席捲了我。
原來這三年,從頭到尾都是他精心編排的戲碼。
而我像個滑稽的小丑,卻一無所知。
難怪啊。
難怪。
我就說高高在上的帝王,怎麼對我這般縱容。
縱容我忤逆他。
縱容我以下犯上。
縱容懿和與我親近。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偽裝。
他說的那些膩人情話,也是假的!
很荒謬。
但這才是最合理的常理。
他一個皇帝,怎麼可能會對我付出真心?
此時此刻,我無比慶幸自己的自知之明,讓我從未肖想過與李昭的可能。
我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
「皇上,我想起了一句我們那兒的名人名言。」
李昭怔了怔,問:「什麼?」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毫無溫度的笑。
「玩戰術的,心都是髒的。」
他的手一抖。
茶水潑了滿手。
20
我去找肖老大辭職。
他頓時苦了臉。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這又是鬧哪出啊?能貼身保護皇上,那可是天大的福氣,多少人擠破頭都夠不著,你怎麼又……」
「少廢話。」我打斷他,「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不管怎樣,老子不幹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準備回值房收拾東西。
穿越過來三年,我小心翼翼學習古代的規矩,就怕一不小心掉腦袋。
但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什麼都沒學會。
這其中自然有李昭故意放任的結果。
他要我不必拘束。
只管做自己。
天塌下來都有他兜著。
我當真了一半。
有時候會借著李昭這句話牟點私利。
比如說要御膳房按照我的描述做現代小零食。
麻辣小魚乾、豬肉脯做得很好吃。
但辣條做得超級難吃。
我要走。
走得遠遠的。
去找個能做出好吃辣條的廚子。
我們合夥開個辣條店。
再也不要見到那個心機深沉、滿口謊言的狗皇帝!
我擦了擦眼淚……
不對,那分明是逆流到眼睛裡的口水。
21
剛回到值房收拾東西。
門就被敲響了。
是齊修遠。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粗布衣裳。
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你的傷……沒事了吧?」
我側身讓他進來,給他倒了杯水。
他接過水,沒有喝。
「皮外傷,無礙了。」
「那……毒呢?」
齊修遠扯出一個極其苦澀的笑容。
「毒入肺腑,藥石無醫。」
我的心沉了沉:「那……玉髓芝……」
他輕輕搖頭。
「那本就是嘉應王放出的餌,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罷了。我從未想過……她會為了這樣一個渺茫的希望,連命都不要……」
他閉上眼,眼角溢出淚珠。
「抱歉。」我低聲道歉。
「不過,你是怎麼認出我不是她的?」
這是我最後的疑惑。
齊修遠睜開眼,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另一個靈魂。
他看了很久,久到空氣都凝滯了。
「我的師妹……我看著她長大,看著她練功,看著她一點點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的眉眼,她的習慣,她看人時微微蹙眉的樣子,她笑起來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刻在我的腦子裡。」
「只一眼,我便知道,你不是她。這具軀殼裡的,是另一個全然陌生的靈魂。」
「抱歉,」我垂下眼,「是我占了她的身體。」
齊修遠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變得空茫,望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她的身體……能讓你重新活一次……或許也是她的造化。她若知道……應當……是會欣慰的吧。」
我忽然心裡一酸,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齊修遠站起身。
「我要走了,今日來見你,只是想最後再看一眼……這世上與她最相似的模樣。」
「你要去哪?」
他笑著搖搖頭:「看天意吧。」
「總歸這世間,已無甚留戀。」
22
齊修遠與齊明月兄妹情深。
李昭與懿和亦是如此。
我也有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