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不難遇到,卻極能採摘,需得輕手輕腳,稍有不慎就會枯萎。
他們那些行軍打仗的糙漢子,的確不適合採摘。
我帶著陪嫁的幾名護院出發了。
我不知道的是,我前腳剛走,蕭行澈就心神不安,來回踱步。
蕭行澈盯著牆角的芙蓉花愣神。
他強娶之前,就已經打聽了孟姝的一切喜好。
知曉她喜歡芙蓉,他就命人種了滿院芙蓉花。
可孟姝根本不肯與他同住。
大婚當日,她就跑出了這座專門為她打造的芙蓉苑。
她寧可一直住在客房,也不願意與自己同寢。
這兩日宛若做夢一般。
孟姝要要留下來,還說要給他生孩子,更為了他去采雪蓮去了。
蕭行澈行至牆角,采了一朵芙蓉,一片片撕下花葉,「她說謊、她沒說謊、她說謊、她沒說謊……」
最後一片花葉時,剛好輪到「她說謊」。
蕭行澈一急,又采了一朵,結果還是「她說謊」。
他不甘心,繼續采。
直至第四朵,終於數到了「她沒說謊」。
蕭行澈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好看的唇揚起一抹誇張的弧度。
今日,他與家臣庭議時,也心情甚好。
就連軍師也感嘆了一句,「家主已經許久不曾這般笑過了。」
江嶼大抵猜出了緣由,望著天翻白眼。
老北冥侯是殉情而死,他自然會擔心蕭行澈。
北冥侯府的蕭氏子弟,一個個驍勇善戰、謀略過人,偏生皆是鍾情之人,還……只鍾情一人。
於上位者而言,這簡直就是天大的軟肋。
這也是為何江嶼一直很厭惡孟姝的緣由。
他總覺得,孟姝會害死家主。
日頭漸落,蕭行澈的表情也逐漸陰沉。
直到一聲雷鳴,蕭行澈終於坐不住,「來人!隨我出去尋夫人!」
江嶼阻擋,「侯爺,近日雨水多,山腰有滑坡,不宜外出。」
蕭行澈只覺得渾身燥悶難耐,「滾開!」
江嶼未能阻擋成功,只好同行。
雷聲轟鳴,暴雨如注。
蕭行澈腳步匆忙,長靴每次陷入泥濘,又被他快速果斷地拔出。
他眉心緊蹙,神色愈發蕭瑟。
找到孟姝時,她小小一隻縮在枯藤老樹下,髮髻已經打濕,有凌亂的髮絲貼在雪膩的肌膚上,我見猶憐,顯出一副破碎的嬌媚。
對視的瞬間,孟姝笑了,「夫君,你看,我採到雪蓮了。」
蕭行澈呼吸一滯,就見女子攤開雙臂,她懷裡藏著三朵完好無損的雪蓮。
蕭行澈一個字沒說,彎腰將人撈了起來,直接裹進自己的蓑衣里,然後,像抱孩子一樣折返回府。
江嶼看著這一幕,憤憤然嘀咕,「哼!詭計多端的妖婦!」
6
我發起了高熱。
迷迷糊糊中,聽見蕭行澈在喚我。
好像還有人替我換衣、擦拭。
我身陷冰火兩重天,夢見了前世。
夢裡,山風呼嘯,我被綁在城樓上,趙乾逼迫蕭行澈,讓他自斷一臂,否則就將我扔下去。
我大喊,「蕭行澈,你不要!」
可男人不聽,他毫不猶豫,自己砍斷了右臂。
我喉嚨里溢出腥甜,嗓子刺痛。
「不要!」
我大喊出聲,睜眼的瞬間就對上了蕭行澈俊冷的臉。
蕭行澈的手摁在我肩頭,他眸色沉沉,「你在夢裡喚了我的名字四次,但喚了趙干五次。」
男人一言至此,竟笑了。
我不明所以。
他又說,「孟姝……所以,我還差一點就能取代趙干在你心中的位置了,對麼?」
他這樣認為?
就算,他以為趙干在我心中的分量,比他還重一點,他也依舊歡喜?
我鼻頭髮酸,眼眶紅了,「不是的……」
蕭行澈眸色乍寒。
我知道,他又胡思亂想,忙啞著聲音,道:「沒有趙干,只有你。」
他喉結滾動,似乎並不信,「那你為何喊他?」
我,「……」
總不能說,我已經活了一世吧?
但思及蕭行澈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危機,我又不敢敷衍。
於是,我謊稱夢魘,「趙干會利用我要挾你,我不想看見你受傷,所以,才在夢裡喊出你的名字。」
蕭行澈握緊我的肩,「如何要挾的?」
我如實告知他。
蕭行澈的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他將你綁在城樓?他豈敢?!」
男人手背青筋凸起,一掌拍在了床榻邊沿。
整個床榻晃了晃。
我拉住他的手,「夫君,你喝藥了麼?該喝藥了。」
燥郁之症,會讓他失控。
蕭行澈忽然垂首,唇湊近了我的唇。
我出於本能,如之前一樣,伸出手堵住他的嘴。
男主眼底又瞬間暗淡,他自嘲地笑了笑,舌尖頂了頂口腔內槽。
「還是厭惡我?我就那麼令你噁心?」
他又開始了!
著實敏感。
一星半點的細節,也能被他讀解讀成旁的意思。
不過,我猜,大抵是我之前對他太過冷落無情,才導致他無法徹底信任我。
我,「不是的……」
蕭行澈語氣很冷,「那你為何總是不讓我碰?」
我有些羞於啟齒。
他太喜歡親密,逮到人就會親。稍稍不注意,就親到榻上去了。
可眼下這種情況,若是再鬧下去,只怕無法和好。
我,「你把耳朵湊過來,我告訴你。」
蕭行澈蹙眉,他掌北冥侯府,從出生就高人一等,無人敢使喚他。
他顯然不太習慣順從任何人。
頓了頓,蕭行澈才將耳朵湊到我的唇邊,我喉嚨乾澀,啞著嗓音說出心裡話。
蕭行澈一怔,隨即,眸光忽然亮了,如有天光乍現,他眼底湧入笑意。
「這隻怕……無法改變,畢竟,我生來如此,天賦異稟。孟姝……你只是太年輕了,再過幾年,你會知道我的好處。」
我,「……」
他還驕傲上了?
7
蕭行澈的心情很不錯。
他親自給我喂藥。
就在我以為,二人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時,江嶼帶人殺了過來。
他是來請命的,揚言要殺了我。
還將捕獲的信鴿當做了證據。
他抓到撫柳與趙干聯絡。
順理成章將我視作叛徒。
而撫柳也一口咬定,是我指使。
烏泱泱一群人,就在門外叫囂。
「家主!人證物證俱在,家主萬不可再姑息叛徒!」
「孟氏妖婦一直在替趙干做事!」
「家主,您醒醒吧!」
「末將懇請殺了孟氏妖婦!」
撫柳被押著,張口就嚷嚷,「姑娘救奴婢呀!奴婢都是替您辦事!」
對上蕭行澈深邃的眸,我無力地笑了笑。
好一個撫柳,她自己完了,還要拉我下水。
我以前可真傻啊,養了這麼一條毒蛇在身邊。
難怪,她總在我面前提及蕭行澈的種種不堪。
她是蓄意挑撥。
江嶼持劍闖入屋內。
他與蕭行澈一同長大,算是家臣,又是心腹,一心為了蕭行澈考慮。
當長劍刺向我時,蕭行澈握住了劍尖。
鮮血溢出,他似乎不怕疼。
我忙坐起身,因為身子柔弱,撲倒在了蕭行澈懷裡,「夫君,你的手……」
蕭行澈冷凝的眸子,瞬間又柔和了,他另一隻手扶著我的後腰,讓我重新躺好。
男人恢復理智,對江嶼道:「信鴿上的手箋,你看清楚了麼?」
江嶼微愣,立刻查看,他蹙眉,「攻打鄴城?幾時要攻打鄴城了?」
蕭行澈替我解圍,「這是虛假情報,是夫人蓄意讓那婢子誤會。江嶼,你可聽清楚了?還要動夫人麼?」
江嶼抿唇,又怒視了我一眼,這才轉身要走。
蕭行澈叫住了他,「站住!對夫人致歉。」
江嶼心不甘情不願,只好朝我作揖,「夫人,末將……錯了。」
我,「無妨,你也是為了夫君好。夫君有你,乃他的福氣。」
江嶼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走出門外,好似說了四個字,「頗有心機!」
撫柳被押下去,她很不甘心,鐵了心要拉我一起下地獄,「姑娘私藏了趙乾的信物!就在箱籠里!」
撫柳被拖走。
蕭行澈看了看我,又看向牆角的箱籠,他眼底神色又暗了,仿佛下一刻就有滔天怨氣噴涌而出。
因蕭行澈只著綾羅單衣,他胸膛微微起伏,將塊壘分明的胸膛,完全勾勒了出來。
「孟姝,那婢子說,你藏了趙乾的信物。」
我,「……」
他又醋上了。
眼看著就要發怒,但他不會傷我,每次都是自傷。
緊接著,就是一拳頭砸在床柱上。
這張床榻吱呀晃了晃。
我,「床要塌了!」
蕭行澈一臉理所當然,「塌了,你就搬去同我住。」
我頭重腳輕,還沒退燒,只好緩緩下榻。
我親手打開箱籠,將裡面幾件玉器、香囊、首飾取了出來,當著蕭行澈的面,扔向窗外。
有一塊玉雕落地,砸碎了。
蕭行澈一腳將碎片踢得老遠,嘴上卻說,「姝姝,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又沒說什麼。你若想留著,那留著便是。」
呵,方才還喊「孟姝」,這又改成「姝姝」了。
從前的事,我無法解釋,畢竟,我當真心悅過趙干,舊情實實在在存在過。
想要讓蕭行澈消氣,我只能採取行動。
我,「夫君,你上回送我的夜明珠,我很喜歡,能不能再送我一次?」
上次那顆,被我拒了。
此刻,腦中浮現出蕭行澈上回失落的眼神,我又想好好哄哄他。
他答應的很乾脆,「好。姝姝除了喜歡夜明珠,還喜歡什麼?」
我哄道:「你……喜歡你。」
蕭行澈忽然扣住我的腰,嗓音磁性低沉,「有一個退燒的好法子,姝姝要不要試試?」
我眨眨眼,沒反應過來。
被蕭行澈抱上榻後,我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8
半個時辰後,我退了熱,也出了一身汗。
我還在病中,蕭行澈到底沒有過分,他見我非但不生氣,還對他和顏悅色,他似乎很不適應。
「姝姝,我懂了。」
我茫然,還沒從方才的情潮中回過神。
蕭行澈從背後圈住我,「此前,我讓你不舒服了,所以,你才不願意靠近我?」
我總不能說重生了才洗心革面吧?
遂,只好點頭。
蕭行澈變得格外好說話,「以後都聽你的。」
我僵著沒動,生怕他會像以前那樣胡天海地。
蕭行澈人前寡言,此刻倒是話多了起來。
「父侯喜歡母親,就搶了過來,狠狠睡她,讓她生孩子,給她無盡容華。我以為,事情本該如此,沒人教過我如何做。」
「姝姝教我如何愛人,可好?」
我的心像被什麼敲了一下。
蕭行澈的所作所為,的確曾讓我反感。
可這世上會為我豁出性命的人,只有他。
我能否決他愛人的方式,但我無法否決他的心。
我應了一聲,「嗯。」
蕭行澈長臂一緊,幾乎將我摁入他懷裡,我的後背抵在他滾燙胸膛。
「姝姝,你千萬別騙我,我已經把眼前的你,當做真的了。」
我當然是真的。
兩人難得能在榻上心平氣和地說話……
這算是頭一次。
以前,不是糾纏不休,就是兩敗俱傷。
我問出心中困惑,「你……明知我有未婚夫,為何還要娶我?」
蕭行澈言簡意賅,「你好看。第一眼看見,我就想把你占為己有。」
我,「……」
據說,當年老北冥侯爺也是對瀟湘夫人一見傾心。
便與其他兩位諸侯開啟了爭奪之戰。
將來,我的孩子,我定要好好教他,強奪之舉,要不得。
容易成就孽緣。
很快,趙干就前去了鄴城埋伏。
他當真以為,我送出去的情報是真的。便想將蕭行澈一網打盡。
但,蕭行澈趁著趙干帶兵離開,殺去了他的大本營,奪了樊城。
此次奪城,僅用了兩日。
蕭行澈不傷及無辜,還撫恤了樊城傷亡兵馬,深得民心。
當樊城城頭插上了蕭行澈的旗幟那日,他特意將我牽上了城樓。
「姝姝,你是功臣。但我更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蕭行澈的愛,素來熱烈、直接、赤誠。
我逐漸適應。
江嶼要見我,蕭行澈自是不會讓我與男子獨處,他就在一旁看著。
江嶼頗為擰巴,臉紅脖子粗,「家主,末將想與夫人單獨說話。」
蕭行澈一記眼刀掃向他,「有什麼事,是本侯不能聽的?」
江嶼無法,在我面前噗通跪下,一股腦道:「夫人,從前是我誤會了夫人。今後,再也不會針對夫人。另外,懇請夫人,莫要再傷家主的心,家主當真會受不住。」
蕭行澈臉色也紅了。
看著這對主僕紅撲撲的俊臉,我噗嗤笑出聲。
一切看似都比上輩子順利。
直到撫柳逃了出來,並要刺殺我。
「孟姝,你該死!你豈能背叛趙郎?!趙郎才應該是天下之主!你與姓蕭的,遲早都會死!」
撫柳的匕首刺過來,而我即刻用長劍捅穿她的身體。
這把劍是蕭行澈給我的,說是用來防身。
她睜大眼,仿佛看見了什麼,狂笑道:「孟姝……你會死,蕭行澈也會死!趙郎才會贏到最後,他才是天命所歸!嗯——」
撫柳死了。
我並不意外,她會對趙干如此忠心。
因為,趙干實在太會收買女子的心。
他會以「真心」為餌,演到情濃。
我被蕭行澈強娶那日,趙干服下了毒藥,我以為,他對我用情至深。
可如今細一想,他若想尋死,又豈會跑到我的大婚現場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