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閉了閉眼,腦中一直浮現扶柳的話。
所以,蕭行澈聞訊而來時,我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夫君,如今趙干尚未對我起疑,不如,我找機會去他身邊當臥底。如此,也能助你早日一統九洲。」
天地良心,我當真為了大局考慮。
蕭行澈臉色驟沉,「所以……你這陣子的服軟,還是為了去他身邊?!」
9
蕭行澈明明已經變得正常。
可我一提及去趙干身邊,他又要發瘋。
「不行!我不同意!」
我只好看向江嶼。
江嶼會意,他頷首,講述了當下時局,以及利弊。
「家主,夫人所言頗有幾分道理。」
誰知,蕭行澈非但不採納,還一腳踹向江嶼,「自行去領三十棍!誰也別再提去趙干身邊的事。」
三十軍棍……
打完誰都吃不消。
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我立刻替江嶼求情。
蕭行澈低頭,看見我握住了他的手,他臉上戾氣這才稍稍平息,「既然夫人替你求情,那便免了軍棍,滾吧!」
江嶼擦汗,拱手道:「多謝夫人。」
這便老老實實滾了。
我想起前世,趙干會與孟家聯手。
而趙干是先太子之子,對天下百姓而言,他才是正統血脈,蕭行澈則是亂臣賊子。
可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律法嚴明,百姓安康。
他只是性子偶爾燥郁了些,世人對他誤解太深,前些年,還想對他群起而攻之,將他視作怪胎。
我的心臟莫名揪緊。
只恨自己前世被迷惑雙眼,對蕭行澈了解甚少。
我的手下意識觸碰男人胸膛。
兩顆心臟一起跳動,強而有力。
分明是上蒼的恩賜,哪裡算是怪物?
我正感傷,蕭行澈摁住了我的手,男人垂首,笑得風流好看,「夫人摸我?你想了麼?」
啊?
對上蕭行澈深邃的眸,我瞬間領悟。
我,「沒、沒……沒有!」
蕭行澈直接將我抱起,附耳輕笑,「可是我想。」
我,「……」
這粘人的毛病,一點沒變。
很快,蕭行澈帶我入住樊城。
孟家長房嫡長女孟媛登門了。
她是我的堂姐,蕭行澈以娘家人的禮節招待她。
孟媛性情活潑,早幾年與人私奔後,情郎被祖父射殺,這之後,她再沒有婚嫁。
孟媛給蕭行澈敬酒,卻在兩人挨近之際,酒水灑了蕭行澈一身。
「哎呀,妹夫,這可如何是好?」
孟媛的手在蕭行澈身上亂摸。
下一刻,就被蕭行澈擒住了手。
蕭行澈絕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直接推開孟媛。
氣氛陷入難堪。
蕭行澈看向我,告狀道:「姝姝,你這堂姐心懷不軌!」
孟媛待我一慣很好。
幼時,她亦姐亦母,教我識字讀書,還總說,「世家女子極少能活成自己,我倒是盼著你能不一樣。」
可現實是,我並沒有不一樣。
我護著堂姐,蕭行澈氣呼呼離席。
10
孟媛沖我笑了笑,「去追妹夫吧。不必管我。反正……我是受命而來,目的是勾搭妹夫,既然勾引失敗,那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孟媛笑得快活。
可我卻在她眼底看見無盡落寞。
我厭惡戰爭。
因為亂世,孟家的姊妹們一個個皆淪為棋子。
我去尋了蕭行澈,更加堅定了去做臥底的決心。
「夫君,堂姐說,她是奉命而來。不如,你就將計就計,休了我,讓我去趙干身邊。我相信,你我裡應外合,定能儘快結束戰事。」
蕭行澈暴怒,他正在換下髒了的衣袍,赤著上身,修韌的體魄完全展露在我面前。
「孟姝!」
「夫、夫君?」
「我說了!不准!」
這一次,蕭行澈又仿佛回到從前,我被他折騰的夠嗆。
直至次日天明,我才甦醒。
孟媛來看我,她盯著我的脖頸上的紅痕,笑得意味深長,「妹夫要將我送回去了。姝姝……我真不知該同情你,還是艷羨你。」
我,「堂姐……」
孟媛,「好好養著,你我很快還會見面的。」
孟媛被送走沒多久,九洲又陷入一次大的動亂。
趙干因失了樊城,對蕭行澈懷恨在心,聯手幾大梟雄,要圍攻蕭行澈。
大戰即將開始。
蕭行澈並不在我面前提及戰事。
但我明顯感覺到氣氛的緊張。
直到這一天晚上,蕭行澈拉著我說了半宿的話。
他說到了瀟湘夫人,老北冥侯,還有他幼時的夙願。
他說,「姝姝,等到戰事結束,你我就生一個孩子。我總覺得,有了孩子,你才能安心待在我身邊。」
「我只想要一個,有你我共同血脈的孩子。」
「一想到這世上有一個你我血脈結合的小東西,我便心生歡喜。」
他不善言辭。
只一門心思認為,只要有了血脈牽扯,我二人此生就難分開。
後半夜,我實在睏乏,在他懷裡睡著了。
再次甦醒時,視野微晃,我聽見了潺潺水聲。
再一定睛,我竟在船船艙里。
我大驚,心頭十分不安。
走出船船艙,就見江嶼和幾名影衛守在夾板上。
我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靠岸,我要回去!」
江嶼蹙眉,「夫人,你先離開,家主才能無後顧之憂。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這一刻,我又一次心臟抽痛。
這就是蕭行澈的愛。
他總是想將活路留給我。
我怒喝江嶼,「你是夫君的左膀右臂,你怎麼能跟著我?!速速回去!」
江嶼眼眶泛紅,哽咽道:「家主之令,就是聖旨。夫人在,我在。夫人出事,我便以死謝罪!」
折返是不太可能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
我若回去,好似乎並不能給蕭行澈提供助力。
我忽然心生一計。
前世,我之所以被當做了人質,除卻識人不清之外,還將自己視作了一個「弱女子」。
我想到了瀟湘夫人。
她無疑是個美人,也手無縛雞之力。
可她為了免於被幾大梟雄爭奪,不想給老北冥侯添麻煩,她自刎於陣前。
她大概也沒想到,老北冥侯會殉情。
那我呢?
除了美貌,我還有什麼?
對了!
我還是孟家女!
我看向江嶼,「我身邊統共多少人?」
江嶼狐疑,如實答話,「回夫人,統共兩百精銳。人數不多,既可保證夫人安全,也不會惹人注意。」
這一刻,好似沒有回頭路了,我下定了決心,「好,夠了。你們隨我潛入孟家管轄之地,挾持我的祖父,調兵助夫君。」
11
「啊?」
江嶼以為自己誤聽了。
我又說了一遍,江嶼忽然朝我鞠了一禮,「夫人……從前是末將狹隘了,夫人深明大義!末將誓死聽從夫人命令。」
趙干生性多疑,最會騙人。
孟家站隊趙干,將來未必有活路。
但蕭行澈不同,他惜才愛才。
我知曉通往孟家莊園的暗道,次日傍晚十分,就帶著人順利找到了祖父。
祖父大驚,「你這逆女,想造反不成?」
我無暇多言,掀開衣領,將肩胛骨上的翅膀胎記露了出來。
「祖父,您可看清楚了,當年傳言,有翅膀胎記者乃是鳳命。我已嫁給了蕭行澈,我若是鳳命,他便是天命所歸。」
「懇請祖父調兵,支應蕭行澈。孟家支持我的夫君,將來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趙干就算贏了,又能給孟家多少好處?趙孟兩姓姻親關係已斷,趙干只會視作恥辱。」
祖父怒指我。
但他竟然找不出話來回懟。
祖父還在遲疑,我手中長劍已經抵在他脖頸上,「祖父,您不答應也得答應。」
祖父的山羊須氣到輕顫,「好得很!我孟家第一個反逆之人,竟是一個姑娘!」
祖父雖氣,但又露出幾分欣慰。
他又氣又笑,「看來,你已經接受了蕭行澈。起初嫁他時,你可是心不甘情不願。」
我催促,「祖父,沒時間了,您的孫女婿還等著兵馬救援。」
祖父將調兵令拋給了我。
他眯了眯眼,「孟二丫頭,你親自去調兵,順便親自去樊城,你得讓天下人知道,孟家女不容小覷。」
我知道祖父想要什麼。
他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他這是讓我趁機揚名。
屆時,等到蕭行澈一統九洲,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換言之,就是孟家人的功勞。
我答應了,「好!」
12
我打著孟家的旗幟,帶兵前往樊城增援蕭行澈。
一路上,江嶼一直夫人前夫人後,再不復從前那般刻薄。
「夫人騎術了得。」
我笑了笑,「那是自然,不然,也不會逃跑那麼多次。」
當然,每次都被蕭行澈逮回去了。
江嶼神色赧然,「夫人,以末將看,趙干就是一個小白臉,哪裡有家主驍勇偉岸?夫人從前當真沒長眼。」
這下輪到我神色訕訕了。
是啊,我從前沒長眼。
可人總是如此,不到黃河心不死。
撞了南牆才能回頭。
我承認自己的錯誤,並加以改正。我也接受自己曾經的愚笨。
不過……
蕭行澈一開始的強勢,也著實令人不適。
各有錯處,也各有為難之處。
好在,我與他還有第二世,以續前緣。
孟家軍從外圍殺入樊城。
我親自坐鎮。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戰爭,我的血液沸騰了,有種難言的情緒不斷發酵。
我好像終於可以理解,為何男子總愛打打殺殺。
勝利者,能輕易睥睨天下,享受失敗者的臣服。
這是一種快意的「征服欲」。
增援隊伍抵達後,戰況開始反轉。
我一直沒有機會進入主城,便在城外安營紮寨。
讓我沒料到的是,這一世,趙干還是想將我當做人質。
他大勢已去,遂帶兵潛入我的軍營,抓到了我。
趙干渾身狼狽,看起來處境並不好。
他笑得肆意,仿佛抓住了我,就能拿捏住他的勁敵。
我忽然笑了。
趙干不解,「姝兒,你笑什麼?」
我笑自己。
就連趙干都知道,我是蕭行澈的軟肋。前世,我卻那般輕視了他的愛。
我試圖拖延時間,「表哥,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有我,你活不下去嗎?你為何要劍指我?」
趙干理所當然,道:「姝兒,我的確心悅於你。可若沒有江山,我無法讓你過上好日子,只能暫時委屈你。等我殺了蕭行澈,我定娶你。」
外面傳來打鬥聲。
趙乾急了,上前抓我。
堂姐孟媛忽然沖入營帳,手中簪子扎進了趙乾的脖頸。
血液瞬間噴涌而出。
趙干吃痛,轉過身一腳踹向孟媛,「賤人!你膽敢背叛我?!是誰說,要投奔我的?!我殺了你!」
趙干要攻擊孟媛。
我彎腰拾劍,以最快的速度,從背後一劍捅穿了趙干。
他緩緩轉頭,「姝……姝兒,你豈能殺我?我那麼喜歡你……」
我冷笑,火速抽劍,懶得同他廢話,「你的心悅當真廉價,我瞎了眼才會曾經看上你!」
趙乾死了。
他的兵馬已無領頭羊,很快分崩離析。
我拉起孟媛, 「堂姐……多謝。」
她暗中跟了趙干,我還以為,我與她會姐妹反目。
孟媛笑得明媚, 「你我姊妹二人, 總得有一人安康順遂吧。那個人如果不能是我, 那我希望,會是你。」
「北冥侯是個良人, 阿姊我這般美貌, 都無法撼動他分毫, 姝姝今後可莫要再鬧了。」
我點頭, 不置可否, 「嗯,他是我的良人。」
蕭行澈過來時, 剛好聽見這一句。
他風塵僕僕,眼底的驚慌在看見我的瞬間,便化為無盡寵溺。
他走上前, 一把將我豎著抱起, 輕易舉高。
我俯視著男人, 手摩挲著他下巴的暗青色鬍渣。
從外面殺過來的江嶼, 一臉姨母笑,「夫人和家主可真般配。」
呵,是誰曾說,我是妲己妖婦來著?
13 番外
蕭行澈成為天下之主後,人變得沉穩了。
至少,人前是如此。
他的燥郁之症, 大有好轉。
人也愈發儒雅從容。
再無人將他視作另類怪物。
江嶼和蕭行澈同歲,如今他二人,一個意氣風華、俊朗卓絕, 另一個宛若當了十年的囚奴,著實憔悴。
這一日,江嶼又來告狀, 「君侯、王后!大公子他燒了前朝皇陵,非說裡面藏了金庫!二公子整日裝病,實則狡詐, 他背地裡早已勾結了國師!還有女公子……她、她……她把安郡王家的兒子鎖起來了!」
蕭行澈深呼吸。
從第一個孩子出生起, 他就當起了慈父。
惡人, 一慣是江嶼去當。
所以,蕭行澈依舊當甩手掌柜,「江嶼,你乃少師, 除你之外,還有誰能管好這三個孩子?」
我聳肩。
三個孩子都隨了蕭行澈,從小天生力大,我這個當娘的也拿他們毫無辦法。
江嶼絕望了。
隨著我一聲乾嘔, 江嶼眼底的恐慌更甚。
我安慰他,道:「吃多了, 並非有孕, 江少師莫要驚慌。」
蕭行澈才不管那麼多,拉著我去賞花。
他嘴上說喜歡孩子, 實則,只顧欣賞花開錦繡,懷擁明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