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死了,死在他五歲生日那天。
他最後的生日願望,是爸爸媽媽陪他一起吃蛋糕。
但裴司硯沒回來。
因為那晚,他包下了南城最貴的大廈頂樓,為他的秘書放了一夜煙花。
1、
小喆死後一年,裴司硯將沈初雪升為了集團副總,代替了我的位置。
這一年來,我精神恍惚,經常和他吵架,他認為我不再具備和他並肩作戰的能力。
我從陪他一路苦熬的糟糠,成了死了兒子又沒了實權的下堂棄婦。
那天早上,我吐了很多血,醫生說我需要儘快手術,否則,胃癌能要了我的命。
獨自前往繳費,才發現卡里竟然已經連交手術費的錢都沒了。
沒辦法,我只能去找裴司硯。
到裴司硯辦公室門口,聽到裡面傳來年輕女人的聲音。
「過兩天是小喆的祭日?」
我聽得出,這是沈初雪的聲音。
秘書長是跟我熟悉的老人,應了她一聲:「是啊。」
沈初雪嘆氣,看似感慨,接著卻說:「都五歲的孩子了,還一個人半夜跑上馬路。」
「真是命里該的,那車明明開得也不快啊。」
2、
我攥緊了手,推開門。
沈初雪說完,也正好看到我。
她面上閃過尷尬,僅是一瞬,就笑著迎了上來。
「嫂子,你怎麼來了。」
眼看她越走越近,我想起她剛才說的話,沒有忍住,一巴掌打了過去。
啪!
秘書長驚呼。
沈初雪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感受著掌心脹麻,回過神來,卻並不後悔。
沈初雪背地裡怎麼詆毀我是她的事,唯獨不該在一個母親面前說她的孩子該死。
小喆是為了接他爸爸,才去了門口,沒等來裴司硯,卻被酒駕的人撞了。
她似乎想要還手,可僅是一個抬眸,她看向我身後,立刻收了兇狠眼神,哭得梨花帶雨。
「師哥……」
裴司硯剛開完會回來,見到她捂住紅腫的面頰,登時沉了臉色。
他下意識看向我,煩躁道:「你又鬧什麼?」
鬧。
這是他最近一年來常說我的詞,無論我怎樣的歇斯底里,在他眼裡,都是無理取鬧。
那個曾經滿眼都是我的男人。
現在看我的眼神里充滿冷漠,仿佛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就像他認為是我沒看好孩子,才導致小喆的死。
不管我如何責問,他都堅稱,對沈初雪只有上級對下級的欣賞,一切責難都是我的疑心作祟!
我張了張口,喉中艱澀:「你不先問問她說了什麼?」
大概是我的神色太慘澹,裴司硯皺了皺眉,審視地看向沈初雪。
沈初雪立即搖頭,「師哥,我沒有!是嫂子她一看到我就情緒緊張,認為是我害死了小喆!」
她說著,指了指秘書長。
「不信,你可以問玉姐。」
3、
秘書長只遲疑了一秒,就避開了我的眼神,模稜兩可道:「太太的確情緒激動了點……」
真好。
連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現在也知道,寧可得罪我,不能得罪沈初雪了。
聽了她的話,裴司硯臉色越發難看,他斥責我:「這裡是公司,不是家裡,你要胡鬧也有個限度。」
就像秘書長知道誰輕誰重一樣,我也同樣清楚,裴司硯現在信任何人說的話,都不信我的。
我無心去辯解什麼,「給我二十萬,我馬上走,不耽誤你們。」
聞言,裴司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悅,他沉沉道:「又要錢幹什麼?」
沈初雪還在,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快死了,否則,她估計能當場樂死。
「過兩天小喆祭日……」
裴司硯閉了閉眼,打斷我的話,「上周,你剛拿走十萬,說給小喆買禮物,結果他墓地上空空如也!」
我心中一痛。
我的確不是個好媽媽,可是,我快痛死了。
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只能靠昂貴的進口藥物鎮痛,甚至花了給小喆買禮物的錢。
自從我被免了職,就沒了經濟來源,每一分錢都要跟裴司硯要,跟他要錢,讓我感覺像乞討一樣。
能少要一次,就少要一次。
小喆,會原諒媽媽的。
沈初雪開口勸道:「師哥,算了,嫂子應該有難言之隱,我已經給小喆買了禮物擺上了,沒關係的。」
裴司硯因為這句對她越發抱歉。
他看了我一眼:「別人都比你有做媽媽的樣子!向人家道個歉,以後別再來胡鬧了,我給你錢。」
我沒忘記片刻前這個女人說起小喆時幸災樂禍的語氣,他竟然讓我向沈初雪道歉!
而且,他憑什麼用這種施捨的語氣跟我談錢,他今天擁有的一切,難道不是我們共同打拚來的嗎?
最後看了他一眼,我搖了搖頭。
「裴司硯,我不要錢了。」
「從今以後,我就是病死痛死,也不會再向你要一分錢。」
4、
我失魂落魄回到家,把自己鎖進了小喆的房間。
自從他走後,這裡就成了我的避難所。
就仿佛他還在,還會乖巧地對著我喊媽媽。
媽媽,我的小豬存錢罐有很多錢錢了,我們把這些都捐給福利院的小朋友好不好?
媽媽,等我長大了,給你買很多比星星還要亮的項鍊!
媽媽媽媽……
小喆最後畫的向日葵還在小桌上,那是我們一起給向日葵兒童基金做的圖標。
我善良懂事的寶寶那么小,就已經知道要幫助其他沒有爸爸媽媽的小朋友了。
趴在他的小床邊,我小心翼翼抱著那幅畫,淚如雨下。
哭得頭腦發脹,視線逐漸模糊,我又開始犯糊塗,想起很久遠的記憶。
剛查出懷孕那會兒,公司正在上升期。
裴司硯捨不得我工作太久,軟磨硬泡地讓我回家休息。
每天六點二十,他一定準時到家,我就坐在客廳里等他。
一見到我,他再多煩心事也都沒了,像孩子一樣,將臉貼在我的肚子上。
「若若,他好像踢我了!」
我笑著拎他耳朵,「怎麼可能啊,他才三個多月。」
「我兒子嘛,肯定天賦異稟!」
「什么兒子,萬一是女兒呢。」
「女兒更好,最好像你,是個小公主。」
我滿心幸福,也心疼他一個人辛苦,公司正是上升期,他需要臂膀。
可他拒絕了我要回公司的想法,蹲在我面前,眼神虔誠。
「你好好的,把咱們的寶貝生下來,我就是再累也甘願。你大著肚子工作,我只要想到了,心裡就害怕,還怎麼認真呢。」
我開玩笑:「那會不會我生完寶寶,大家就不服我了,我的位置被人頂了?」
他嘖了聲:「誰敢!別說你要回去做副總,就算你要坐我的位置,我也讓給你坐。」
……
我陷入回憶,沒意識到房門從外面被打開。
裴司硯看我又抱著小喆的東西,面色不虞,「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許再來這個房間了,你繼續這麼下去,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他過來拉我,我沒掙扎,麻木地跟著他走,也在盯著他看。
我曾問過一個心理學的網友,為什麼我的丈夫在孩子去世後,那麼忌諱我提起孩子。
她說:你覺得兇手會希望別人一直懷念受害者嗎?
當時我不信,準確地說,是不想信。
裴司硯將我安置在了沙發里,又去把小喆的房間鎖上了,我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忽然開口:「裴司硯,我們離婚吧。」
5、
裴司硯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畢竟,這一年來,無論我們如何爭吵,我都沒提過離婚。
他應該覺得,我是離不開他的。
回過神,他眼裡閃過慌亂,隨即皺緊眉頭,「你胡說什麼!」
他反應如此劇烈,有那麼一秒,讓我有種錯覺,仿佛沒了我,他會死。
可也只是錯覺而已。
見我面色麻木,他緩了緩臉色,抓住我的肩膀。
「還在生氣?白天在公司是我話說重了,我當時太累了,性子急。小雪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已經說過她了。你要錢是嗎?我等會兒就打給你,以後你要多少,我都打給你。」
我喉中苦澀,看著他,內心竟是沉如死水,泛不起一絲波瀾。
得不到我的回答,他語氣急了些,「小喆已經沒了,你也沒有別的家人,跟我離婚,你一個人能做什麼?!」
原來,他還記得我是孤兒。
我沒有親人,小喆就是這世上唯一和我血脈相連的生命。
那天出門前,是他答應了小喆,會在八點到家的,可他去見了沈初雪,還為她在南城最貴的地段放了一晚的煙花!
小喆一直乖乖地等,實在等不及了,才悄悄跑出了門。
就那麼一剎,我親眼看見他小小的身體被撞飛了出去。
血肉模糊。
我忽然覺得胃部抽痛,好像有隻手想要將它捏碎一樣。
不管他的情緒激動,我忍著劇烈的疼痛打斷他,「不離婚可以,那你把沈初雪辭退了吧。」
他聽了這話,煩躁中卻舒了口氣。
「原來是為了這個。」
「到底要我跟你說多少遍,你才願意相信,我跟她什麼都沒有!」
我聽著重複無數遍的話,只覺得疲憊且乏味。
抬眸看他,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向日葵基金會什麼時候落成?」
裴司硯眼神閃了下,接著才說:「……快了。」
「今年能成立嗎?」
只要這件事辦成了,我就可以安心地去見小喆。
以後病痛也好,裴司硯也好,都跟我沒關係了。
裴司硯見我不再提離婚,也不再糾著沈初雪不放,他鬆了口氣:「一定能,等落成那天,我帶你去剪彩。」
我沒說話,身體再痛,內心也很欣慰。
老天爺在奪走我的生命之前,還為我留下了一段時間,可以為我的孩子做完最後一件事。
裴司硯將我的沉默視作溫順,他抱著我,就像從前一樣,輕拍著我的背部,「你聽話,好好吃藥,等你養好身體,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不會了。
除了小喆,我誰也不要。
裴司硯低頭要親吻我時,發現了我臉色的異常。
「若若,你怎麼了?」
大概,是快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