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緊他的衣服,想告訴他,把我送回小喆的房間。
在那裡,我才覺得我還活著。
可他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邊,秘書長焦急地告訴他,沈初雪在酒桌上喝多了胃出血,被緊急送進了醫院。
「裴總,你趕緊來看看吧!」
裴司硯果然動搖了,明明剛否認過和沈初雪的關係,明明才說再要個孩子,他卻下意識地鬆開了我。
「我馬上來。」
6、
「若若,我已經給你叫了醫生,你在家等一會兒。
我處理完小雪的事,馬上就回來陪你。
她是副總,她的事也是公事,我不能不去。」
我都有點佩服裴司硯,到這時候了,他還能用公事的由頭為自己遮掩。
他在醫院陪了沈初雪一整晚也沒回來,第二天,朋友圈裡早都傳遍了。
我收到無數私信,都是打著關心的名頭,實際是來嘲笑我的。
畢竟,曾經整個圈子都知道,裴司硯愛我如命,為了我,他才打拚到今天這個位置。
現在,真愛在新鮮和青春面前,也都成了笑話。
有一條私信是這麼勸我的:「姐,三十歲了,得服老啊。」
我刪光了所有人,去了墓園。
墓碑上,小小的人兒笑容那麼甜。
我常常在想,他那么小,在另外一個世界,都是陌生人,會不會很害怕?
對不起,媽媽不能像你喜歡的向日葵一樣生活了。
用不了多久,媽媽就會去陪你。
寶寶,再等等媽媽。
我親吻了小喆的墓碑,不舍地從這裡離開。
剛到陵園門口,卻遇到了不速之客。
江太太。
他兒子和小喆一樣大,兩個孩子曾在幼兒園發生過矛盾。
那時,礙於裴司硯的財力,她上趕著登門來致歉。
現在看到我,她笑容挑釁,「喲,這不是裴太太嘛。」
我不理會,只想離開。
女人變了臉,一把拉住我。
「裝什麼啊,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都知道你老公出軌了個小秘書,現在都沒工夫管你。」
「怎麼,來看你兒子啊?」
她捂嘴笑,「不過我要是你啊,根本沒臉來看孩子。」
「你兒子沒死前,你們夫妻倆誇海口,說要以孩子名義辦什麼基金會。孩子才死了一年,就把項目給停了,你這個當媽的,也真是不怕人背後咒你兒子。」
我腦中嗡了一下,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反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說什麼?!」
女人盯著我看了半天,接著大笑,「我的天,你該不會被蒙在鼓裡吧?」
「你老公把基金會停了,投了個樂園項目,還是以那小秘書的名字命名的呢,叫什麼……初雪樂園!」
不可能。
我連連搖頭。
江太太見我不信,冷哼一聲,「樂園的煙花項目是我老公負責的,我難道還會騙你?不信,去問你們家裴總啊。」
她說得信誓旦旦,我想起那晚裴司硯的閃爍眼神,心裡一下子沒了底。
徹骨的寒,一下子席捲身體,衝擊著千瘡百孔的器官。
我痛得厲害,連直起身子都做不到。
江太太見狀,嚇了一大跳,避瘟神一樣繞開了我。
「真晦氣!」
司機趕到時,我渾渾噩噩地走了出來。
「太太,回家嗎?」
「不,去公司。」
無論如何,我要找裴司硯問個明白。
他是小喆的爸爸。
我不能相信,他會那麼殘忍。
從陵園到裴司硯的辦公室,我想了很多事,幾乎將我和他的十年,走馬燈一樣回顧了一遍。
就這麼臉色慘白地上了樓,明顯有些慌張的秘書都沒能攔住我。
直到打開辦公室的門,女人帶著嬌嗔的一聲輕吟從內間傳出。
「師哥,你輕點兒,有點疼。」
7、
我腳下如同灌鉛,定在了當場。
極力壓下喉頭湧上的腥甜,才快速往裡走,雙手推開休息室的門。
床邊,裴司硯一身換洗後的浴袍,蹲在沈初雪身前,為她處理腿上的傷口。
沈初雪面色緋紅,眼波流轉,手裡把玩著兩瓶沙畫。
「這兩瓶沙畫好可愛,能不能送給我啊?」
看到我的那一秒,她似是嚇了一跳。
哐當一下。
沙子和玻璃碎了一地。
那兩瓶沙畫,一瓶是八年前裴司硯為我做的,另一瓶,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做的。
我和裴司硯是白手起家,最窮的那一年,靠一個賣沙畫瓶的小攤子維持生計。
那時,我們都還年輕。
從人物畫到景色畫,一個個色彩鮮艷的沙畫瓶,見證了那年盛夏他對我炙熱的感情。
有一瓶畫得最精緻的 kitty 貓,曾有人花三百塊買,他都沒賣,當時三百塊夠我們半個月房租了。
因為那是他親手畫了,要送我的。
「等我有錢了,買最大的房子,給你裝一整個屋子的 kitty,好不好?」
後來有了小喆,我們也有了錢,但這份曾經的炙熱,卻不曾拋卻。
小喆三歲時,裴司硯就親手教他。
畫得最好的那瓶,是父子倆一起動手的,我做了收尾工作。
畫的,是小喆最喜歡的向日葵。
代表了陽光和生命,是小喆對媽媽的祝福,也是小喆對小朋友們的愛。
可現在,都碎了。
沈初雪慌亂間,還踩在了上面。
她欲蓋彌彰地解釋:「嫂子,你別誤會,我受傷了過來找師哥,他剛好洗過澡。」
我完全聽不進她說什麼,只死死盯著她腳下的殘渣。
這一刻,似乎有個聲音對我說。
什麼都沒了。
一切都沒了。
裴司硯見我臉色不對,上前來扶我,「若若?」
沈初雪順著我的視線,看著腳下的沙子,試探道:「嫂子,這兩瓶沙畫……是你送給師哥的吧,真對不起啊,我是不小心的。」
我看著她虛偽的臉,再也無法忍受,掙脫了裴司硯,瘋了一樣衝上去打她。
「那是小喆送我的,小喆送我的!」
沈初雪尖叫著,艱難地閃躲。
裴司硯衝上來抱著我,還替她說話:「你冷靜點,小雪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毀掉別人的念想嗎?
我痛不欲生,抓住了他的領口,質問他:「兩瓶沙畫而已,不重要是嗎?那我問你,基金會呢,向日葵基金會呢?!」
裴司硯定住。
他的沉默讓我徹底絕望,身體就像是繃緊了的弦,在這一刻到達極限。
見我情緒激動,裴司硯抓住我,皺眉道:「基金會很快就會落成,只是要多等幾個月而已,你到底在鬧什麼?」
「你還想騙我!」
我死死揪住他的衣服,痛到渾身發顫。
「你害死了你兒子!現在還要連最後一點給他的東西都要奪走,你不配做小喆的爸爸。」
「我都快死了,你還要我等。」
「我等不起了……裴司硯!」
聽到我控訴他「害死小喆」,他臉色大變,可聽到我說,我快死了,他才是肉眼可見得慌了。
「你胡說什麼?什麼快死了!」
「想要什麼好好跟我說,別拿這種事來胡鬧!」
就在他質疑的時候,我忽然瞪大雙眼,表情痛苦扭曲,殷紅的鮮血再也壓不住一口吐了出來!
8、
我直直地倒了下去,裴司硯接住了我的身體。
恍惚間,我聽到他慌亂地呼喚,還有失控的喊聲。
叫醫生,叫醫生!
可惜,就算有醫生,也救不了我。
我的精神和肉體,都變得支離破碎。
「病人情況惡化明顯,如果積極治療,存活率還能提高一點。」
聽到這個消息,裴司硯站在我的床邊,崩潰大哭。
多少年了,沒見他哭過。
上一回,還是我被沙畫瓶的碎玻璃割到手,他一邊責怪我不小心,一邊流了眼淚。
他更自責:若若,是我沒用,讓你受苦了。
十年後的今天,他有了很多錢,不用再賣沙畫,但他給我的傷害,卻遠超從前。
裴司硯,他騙了我。
他說過不會再讓我受苦的。
面對我的麻木反應,他撫著我的臉,不住地解釋:「基金會一定會落成,若若,你相信我。我沒有背叛你,也沒有拿走該給小喆的東西。」
我默默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聽的欲.望。
之前很忙的人,現在卻好像多了很多時間,沒日沒夜地守在我床邊。
沈初雪來找他,他竟然在走廊上對沈初雪發了火。
他讓她滾。
沈初雪哭著跑開了。
我覺得可笑,置之不理。
基金會短期內無法落成,那我也沒必要堅持,裴司硯說得不錯,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親人。能支持一個人活下去的愛、理想、恨以及信仰,這些我一樣都沒有。
我只是想念小喆,早點去見他,更讓我充滿期待。
我不再見裴司硯,哪怕是在醫院,也常常半夜獨自坐在窗邊看月色。
因為不配合治療,情況比以前越來越差。
裴司硯幾次來求我,就差給我下跪了。
「若若,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小喆,你堅強一點,好嗎?」
我沒有回答。
只是在他無數次開口後,才說了一句:「裴司硯,我想吃雞蛋醪糟,以前那個街口王師傅做的。」
這是我最近一個月,唯一一次對他提要求。
裴司硯大喜過望,連連點頭。
「好,我去買,我親自去買!」
我扯了扯唇角,靜靜地看著他。
有那麼一瞬,他激動的樣子,讓我看到了十年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