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與夫人青梅竹馬伉儷情深,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世人無不艷羨驚嘆。
而我,是自賣入府專司生育的婢妾,自然受盡白眼遭人厭惡。
可,漸漸地,侯爺去夫人院裡的次數越來越少,招我侍寢越來越多。
兩年抱倆,他對我愈發愛不釋手,誇我甜美可人柔情似水。
呵,他難道沒聽說過,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嗎?
1
一群妙齡少女中,我最其貌不揚,最衣著寒酸,最木訥怯懦。
俊美無儔的武安候卻一眼相中了我。
只因,他對夫人一往情深,納妾只為傳宗接代。
侯爺確實痴情,也確實對我沒什麼興趣。
甚至圓房時都不願雙方脫衣服,竭力避免任何多餘的肢體接觸,生怕我進一步玷污他。
我便識趣地全程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咽下所有痛呼,如死魚般一動不動。
靈魂卻好似掙脫了這副沉重的皮囊,飄在空中,冷眼旁觀這場鈍刀子割肉的凌遲。
結束後,侯爺將了事帕往我身上一扔,提褲走人。
門被摔出了好大一聲。
我嚇了一跳,剛想坐起身就被一直守在門外的房嬤嬤厲聲呵斥。
「不准動!」
她快步上前,一把撈起我兩條腿併攏、摺疊、曲起。
「行房後必須屈膝靜臥!
「次日才可動彈、清洗!
「如此方利於受孕!」
她的臉色比窗外的雪天更為陰沉冰冷,我只好應下。
進了侯府,自然不比從前。
在外面,我被人招惹了,敢掄起瓦罐砸他個頭破血流。
可在侯府,我只是一個誰都得罪不起的妾。
還是一個被主君厭惡的婢妾。
侯爺安東義與夫人江蘭因伉儷情深,名滿江城。
一個是侯府獨苗,英勇過人。
一個是巡撫嫡女,才名遠揚。
金尊玉貴的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早定了終身。
只可惜成婚兩年仍無子嗣。
據說,夫人曾為了救侯爺而流產,傷了根底,再無法生養。
侯爺對夫人不離不棄一往情深,這次若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他是斷然不會同意納妾的。
所以,我的存在,就是他們愛情的污點。
所以,我知道——
聽話,是我唯一的生存之道。
2
次日,印著斑斑落紅的白絲帕被送去給老夫人和夫人過目。
老夫人雍容華貴慈眉善目,笑呵呵地囑咐我用心服侍侯爺,早日為侯府開枝散葉。
夫人端莊典雅清冷如蘭,全程沒有為難我,但也沒多看我一眼,沒多說一個字。
我忍著痛跪在地上,手裡奉著茶,嘴裡應著是,頷首斂目,本分呆板好似木雕泥塑。
自打簽了賣身契,我存活於世的意義便不再由自己定義。
是妾,是婢,是奴,是物件。
全憑主子們高興。
左右這四者無甚差別。
值得慶幸的是,兩位夫人都出手闊綽。
隨手賞的一隻銀簪就抵得上我家豆花攤三個月的收入,更別提其他纏絲金戒、翡翠鐲子、瓔珞項圈。
我發自內心地甜笑著跪謝,將賞賜悉數收下。
為妾為婢受人磋磨,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更何況,誰不知道,我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果然,不過一日,管事嬤嬤便帶人沖入小園,將我押走。
罪名是,盜竊財物,私通外男,不守婦道。
3
老夫人和夫人端坐高堂,面沉如水。
案上零散擺著幾樣首飾,正是前頭賞我的那些。
堂下跪著個瑟瑟發抖的少年,是經常給廚房管事跑腿採買的小僕。
也是我對門鄰居家的兒子,田大。
惴惴不安中,我被管事嬤嬤一腳踹上膝蓋窩,狼狽倒地。
「李氏,你可知罪?」
老夫人冷冷看我,不怒自威。
我心裡慌得不行,但明白此刻更不能亂,趕忙深吸一口氣,板板正正跪好,扎紮實實地給堂上磕了幾個。
「奴婢不該未經允許便將府上的賞賜託人送去補貼娘家!請主子們責罰!」
我自幼幫著家裡賣豆花,年歲漸長顯了幾分姿色,莫名其妙多了個「豆花西施」的綽號,也引來了諸多不懷好意的目光。
七日前擺攤時,地痞張三動手動腳胡攪蠻纏,我一時氣急,操起瓦罐給他開了瓢。
張三惱羞成怒,喊來幾個狐朋狗友砸了攤子,硬是要拖我進暗巷。
我爹娘拼了命攔下他們,代價就是一個折了腿,一個流了產。
現在兩人都還下不來床,只能靠我七歲的弟弟從書塾退學回家照料。
接腿,坐小月子,交束脩,修攤子,樣樣都要錢。
更何況,那張三跟衙門沆瀣一氣,汙衊我家蓄意傷人,索賠三十兩銀子,不然就讓我肉償。
這麼多錢,我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上。
出這事之前,田嬸天天來串門,想讓我給她當兒媳婦。
還是不出彩禮只收嫁妝的那種。
理由是她兒子在侯府當差,我嫁他是高攀了,一進門就能過好日子。
出事後,她卻連朝著我家的那扇門都不開了。
我特意繞到她家側門蹲點,才逮著個跟她借錢的機會。
她不肯借,倒是給我出了個主意——
賣自己。
4
她提供了兩條門路。
一,入春風閣為妓。
以我的姿色大概能賣得三十兩,若識趣些長袖善舞客似雲來,掙來潑天富貴也不無可能。
二,進侯府為婢。
也是三十兩,若能被相中抬為妾室,每月還有二兩例銀,以及主子們時不時的打賞。
她凈撿著好處說,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兩條都不是什麼好出路。
然而,世道艱難,女子空有姿色卻無力自保,無異於小兒抱金於鬧市。
既然如此,我只好數害相權取其輕了。
可入府得來的賣身錢也只將將夠應付張三那無賴,我家裡還是缺藥少食。
於是,我一拿到侯府的賞賜,就忙不迭托田大幫忙典當成銀兩送去我家救急。
不承想,東西還沒脫手呢,麻煩就找上門了。
我聲淚俱下地陳情辯白。
盜竊財物?
只是心焦父母傷重幼弟懵懂,恰好遇上主家仁慈慷慨賞賜,急著想換個救命錢罷了。
怎算得上偷?
私會外男?
鄰家嬸子心善,找門路送苦命姑娘入侯府討生活,順道讓兒子搭把手跑個腿罷了。
怎算得上有私情? ???????
不守婦道?
一個還未及笄的窮丫頭為了救活父母幼弟把自己賣了,剛進門沒兩日,還沒來得及把豪門女眷的後院規矩學全乎,急著救人一時失了分寸也是情有可原。
怎算得上有違婦道?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頓噼里啪啦,把能說的、該說的都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說了。
說得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老夫人捻著手帕輕拭眼角:「這丫頭口舌麻利,還是個有孝心的,倒也難得。」
夫人也面露不忍,神色柔和了些許,只是仍端著主母的威嚴。
「可無規矩不成方圓,你這般行事終歸不妥。
「其情可憫,其錯應究。」
我心裡咯噔一下。
報官?
杖責?
逐出侯府?
還是轉手發賣?
5
這時,老夫人發了話:「就罰你抄百遍心經吧,也算是為你父母祈福了。」
一錘定音。
夫人看了看我,又垂下了眼,沒再開口。
這樣的處置可謂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滿屋的丫鬟婆子家丁,無不稱讚老夫人宅心仁厚菩薩心腸。
我自然也是千恩萬謝,順道求得府上預支我三個月例銀送予我家人,好讓他們尋醫療傷,暫得溫飽。
「侯府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老夫人笑得一團和氣。
「你把侯爺伺候好了,給侯府開枝散葉,比做什麼都強。」
我乖巧應下,餘光瞥見夫人娥眉輕蹙,眸色暗沉。
看來無論為妻為妾,嫁作人婦都各有各的不易。
我不傻,自然看得出這場堂前審訊明面上是侯府調教新納的妾室,實際上卻是老夫人和夫人這對豪門婆媳的一次短暫交鋒。
老夫人的處置如此寬宏大量,與其說是憐惜我看重我,倒不如說是藉機敲打夫人。
夫人明白,我明白,整個侯府的人都明白。
但又能如何?
各自受著吧。
房嬤嬤經驗豐富,推測出我每個月哪幾日容易受孕。
侯爺便只在特定的時候來我住的小園點卯。
每次都一臉不耐,一言不發。
草草了事後,也依舊摔門而出。
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被逼良為種馬的屈辱憤恨。
我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每次來之前,都得先捏著鼻子給自己灌點藥?
硬著頭皮來睡我這個黃毛丫頭,真是難為這位冰清玉潔的貞男烈夫了。
不過他的喜怒哀樂自然有一大堆人牽腸掛肚,我還是把心思留給其他煩惱吧。
這日給夫人例行請安,她隨口問起抄經進度,我卻比那日被審訊時更為羞赧無措。
老夫人罰我抄經百遍,這雖然已是寬待,但於我仍是個天大的難題。
夫人微微挑了挑眉:「你不識字?」
我囁喏道:「只識得幾個……往日收攤後,奴婢會在夜間抽空讓幼弟教些在書塾學的東西,可惜奴婢愚鈍,學得慢……」
夫人默默看我,眼中晦暗不明。
有詫異,有不忿,有鄙夷,有憐憫,有不屑,有不解,有審度,有掂量……
那紊亂思路紛紛擾擾,凝聚而成的目光卻有如實物,重逾千斤。
壓得我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就在我快低到化作塵埃時,終於聽到她輕嘆一聲。
「罷了……你若想學,我教你。」
我一愣,瞬間濕了眼眶。
6
之前我只覺得夫人高高在上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恨不得躲她越遠越好。
如今,卻巴不得時刻黏著她。
夫人生性冷清,律己待人都一樣嚴格,天生就是當夫子的好材料。
她送我一套筆墨紙硯,讓我先謄寫一遍心經,好叫她摸摸底。
然而,我剛動了幾筆,她便皺著眉喊停。
想必是沒料到我的底子竟如此之差。
沒辦法。我弟年紀小,資質又一般,書塾先生教的東西他自己能學個五成都謝天謝地了,等回家再倒手教給我,自然又得大打折扣。
況且筆墨紙硯多貴呀,家裡供我弟的用度就夠勉強了,我只能用枝條在地上劃拉劃拉,自然沒正經學過握筆。
即便我已經百般認真地照著經書描畫,那一紙墨跡還是如狗刨般慘不忍睹。
我兩頰一片火辣,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可又忍不住怯怯睨她。
她輕嘆著,又輕笑著,將我死死抓著筆的五指一根根掰正了,虛虛攏在自己掌中。
「得學的東西多著呢,你可要用心些。」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夫人笑,只覺得如冰雪初霽,菩薩降世。
「嗯!」
夫人待我愈發和善,又送了一冊名家字帖,一本《千字文》。
一字一句地教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我記性好,學得很快,大半個月下來已識得許多字。
夫人很欣慰,囑咐我務必照著名家字帖勤學苦練。
可我更喜歡夫人的簪花小楷。
清麗高逸,瘦潔靈動。像她。
她輕笑著捏了捏我的臉。
「貪多嚼不爛。你先把根基夯實了才是正經。」
我咧嘴一笑,回頭還是照著夫人的字跡臨了遍《心經》。
她的風骨氣韻我自然是學不來的,但能有十分之一的形似,便足夠我歡欣雀躍。
我興高采烈地捧著去找夫人,蹦蹦跳跳,邊走邊看。
不承想,在院門口迎頭撞上一人,頓時狼狽跌倒,手中那些紙也紛紛揚揚撒向空中。
我抬頭一看,瞬間僵住。
龍章鳳姿的侯爺被僕從簇擁著,長身玉立於我跟前,投下的陰影巨大無比,將我掩蓋得嚴嚴實實徹徹底底。
7
我急忙跪好,行禮問安。
侯爺置若罔聞,只凝視著手中的紙張,一張俊臉晦暗不定。
末了,慢條斯理地將那紙揉成團,隨手一扔,走了。
「東施效顰,自取其辱。」
我跪著愣了半晌,才拾起那紙團,攤開抹平,連同地上那些沾了泥漬和鞋印的紙張細細收好。
我沒再向夫人學字。
我毫無根基,本就不該貪心。
「奴婢幸得夫人教誨,已熟識《心經》,不敢再叨擾,只願早日抄完經書,好向老夫人交代。」
夫人蹙起眉,看了我半晌才冷冷開口:「隨你。」
回小園後,我便被禁足了。
8
這次的罪名是頂撞主母,言行不檢。
我不知道這是哪位主子下的令,也沒興趣去探究。
反正哪個我都惹不起,知道了又能如何?
攀高踩低的奴僕們趁機剋扣了小園的日常用度,我缺衣少食,很快長出了凍瘡。
所有人都覺得我必須在侯爺身上多使勁,討他歡心。
我也知道,但我做不到。
我怕他。
每次見了他便像老鼠見了貓,連笑都擠不出來。
強行獻媚也沒用,免得適得其反。
安心在小園待著便是,橫豎市井出身吃得了苦,如今不必起早貪黑磨豆點漿趕車出攤,已經算好的了。
然而,我抄完經書交上去的當晚,房嬤嬤來了。
「快拾掇拾掇,準備侍寢啦!」
侯府不養閒人,老夫人真金白銀買我回來,不是為了讓我抄經書,可不得催著侯爺勤快些播種嗎?
於是,冷了多日的小園又生起了炭火。
房嬤嬤帶著人把我拾掇齊整,一再叮囑我務必知情識趣些,伺候好侯爺。
可還沒等我擠出媚笑,便被侯爺一把掐住後頸狠狠按倒,額頭重重砸在床上。
他比以往更為粗魯暴躁,我被掐得連喘氣都難。
淚水灘濕了被褥,十指揪破了床單。
侯爺又是滿腔怒火摔門而去。
房嬤嬤罵我爛泥扶不上牆,拿來許多圖文並茂的冊子和一言難盡的器具,逼我日日研習。
我心裡硌硬,自然學不好,討不了侯爺歡心。他依舊每次沉著臉來,又沉著臉去。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個月後,我不負眾望地懷孕了。
9
老夫人摸著我尚且平坦的小腹,笑得合不攏嘴。
「你這肚子倒是爭氣,孕期不必日日請安了,好好養胎,老身等著抱金孫呢!」
夫人神色淡淡,卻難掩失落,道了聲「恭喜」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侯爺看我時仍是滿臉的嫌棄和不耐,絲毫沒有將為人父的歡喜。
轉頭望向夫人,滿腔的心疼與憐愛卻溢於言表,深情款款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料,夫人卻狠狠甩開了手,轉身就走。
侯爺隨即也拂袖而去。
老夫人笑臉一僵,眼底透出寒意。
我愈發低頭斂目,只當什麼都沒看到。
懷孕後,府上給了我一個小丫鬟小翠、兩個粗使婆子,供給也翻了幾倍,還時不時有各種賞賜。
我便主動抄了幾遍心經以示感恩,並趁機求得老夫人同意,今後每月將我的一半例銀送去我娘家。
管事嬤嬤說一定照辦,我私下塞給她一隻鐲子,托她順便帶些我娘做的滷豆干。
我害喜得厲害,就想著這一口。
隔日,管事嬤嬤回稟說我爹娘的傷都已大好,豆花攤又支起來了,我弟也補齊束脩回書塾上課了。
我心中的大石總算卸下,整個人輕快了不少。
可咬了口滷豆干,就忍不住皺眉。
味兒不對。
這不是我娘做的。
想必是管事嬤嬤去我家送錢時忘了這茬兒,過後隨便找了些來糊弄我。
可我也不好為了幾塊滷豆干去跟管事嬤嬤較真。
只是心裡愈發清醒,如今有孕在身,看似得了優待,卻仍不免被怠慢,日後難保不會再受磋磨。
於是,把園裡被霜雪摧殘的枯殘花草全拔了,撒上了蔬菜瓜果的種子。
這樣就算日後再被剋扣吃食,也不至於太遭罪。
意外的是,那日夫人也讓人送來了東西。
全是書。
《三字經》《百家姓》《笠翁對韻》《弟子規》《增廣賢文》《童蒙須知》《幼學瓊林》……
小翠兩眼一瞪小嘴一噘:「夫人莫不是在嘲諷你大字不識,連三歲小兒都不如?!」
我低頭不語,將書籍細細收好。
無論夫人是何用意,書對我而言都是難得的寶貝。
可一個婢妾,若整日學主母舞文弄墨,容易落人口舌,也怕主子們猜疑嫌棄。
我便只敢在無人時拿出來翻翻,用手指劃拉幾下,就當習文練字了。
眨眼間,八個月過去。
一盆盆血水從小園往外端。
我氣若遊絲地癱在床上,恍惚間仿佛看見了我娘。
她臉色蒼白,淚流滿面,黑紫的嘴唇不住翕動著。
我竭力凝神,想聽清她到底在說什麼,卻只依稀聽到外間傳來幾句——
「……年紀小,產道窄,胎位不正……」
「……保小的……」
10
老夫人跟產婆商量如何保小的時,老御醫姍姍來遲——
侯府不會為了一個婢妾大動干戈,但老夫人對第一個孫輩極為重視,因此先前重金約了位從京中告老還鄉的御醫,圖個有備無患。
老御醫技高人膽大,當機立斷給我灌藥、針灸、掰胎位、切口子。
我被紮成了刺蝟,從垂死邊緣被拽了回來。
那圓滾滾的肚子更是成了麵糰,被好一通揉、搓、推、擀。
我拼盡全力擠出孩子,便又昏死過去。
醒來時,已是三天後,小園又恢復了冷清寧靜。
聽說,生的是個女兒。
聽說,老夫人當場就黑了臉。
聽說,侯爺從頭到尾無動於衷,就跟不是孩子她爹似的。
聽說,孩子被送去了夫人院裡。
聽說,老夫人和侯爺從未去看過孩子,甚至沒派人去意思意思。
我倚在床頭,看著喋喋不休的小翠,覺得有些好笑。
我是專司生育的婢妾,從一開始就有自知之明——
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只是借我的肚皮來這侯府罷了。
我都還沒怎樣,小翠倒是憤憤不平起來了。
到底還是個小丫頭,被我分了幾個月的補品,就知道向著我了。
我藉口餓了,笑著打斷了小翠的牢騷。
她卻突然愣住,呆呆看我。
我疑惑地摸了摸臉,一片冰涼的濕意,這才驚覺自己竟已淚流滿面。
「心裡難受就別逼著自己笑,但也別哭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我朝她搖搖頭,用袖子抹抹臉,拿起針線筐里未完工的小肚兜,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
11
生了孩子,我更想我娘了。
一想起難產時仿佛看見她在哭,心裡就莫名難受。
問管事嬤嬤,她笑呵呵地說我家人一切安好,讓我儘管放心。
我又塞了幾樣首飾給她,想托她下次去我家時幫忙捎個平安信。
「李姨娘,您和家人都大字不識一籮筐,寫信不是瞎折騰嗎?有什麼話,老婆子我來回傳一嘴就是了。」
罷了,我知道家裡安然無恙就好。
老夫人想再聘一房妾室,早日為侯府添個男丁。
但侯爺拒絕了,說府里有我一個能生的就夠了。
老夫人擰不過他,只好請老御醫為我調理身子,又命房嬤嬤對我多加調教。
她讓我要感激侯爺的恩寵,早日養好身子生小世子。
我點頭稱是,心裡卻不住冷笑。
我向小翠打聽了些侯府私密。
原來,侯爺和夫人之間的故事遠比外界流傳得更為曲折複雜。
兩年前,因著一樁貪墨案,江巡撫和老侯爺莫名其妙前後腳死了。
個中隱情涉及機密,案情細節仍不為人知。
但兩家卻從此交惡,長輩們打算撕毀婚書,奈何小情侶郎情妾意早已珠胎暗結。
婚約只好履行。
然而,新婚宴爾沒多久,夫人便小產了,再無法生養。
此後,侯爺和夫人也不再心心相印親密無間。
有時候蜜裡調油如膠似漆。
有時候又好似前世的冤家,今生的死敵。
一直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折騰得整個侯府不安寧。
老夫人也氣病了好幾回。
所以說,侯爺不肯納新妾,哪兒是為了我呀。
分明是顧忌著夫人,也不願被新的庸脂俗粉污了自己身子罷了。
我拎得清。
我不糾結。
我拿錢辦事,每個月還能省下一兩銀子補貼家裡。
挺好。
我積極配合調理身子,年紀小恢復快,一養就抽條了,臉也長開了。
出了月子,粉面桃腮,膚如凝脂,身段玲瓏,顏色更勝從前。
房嬤嬤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圈,戳了戳因為漲奶而格外飽滿挺翹的胸脯,大為滿意,又命人端來一碗碗難以下咽的秘藥。
我問她要回奶的方子,她卻總說再等等。
我只好儘量無視身上這兩團累贅,只當自己沒生過孩子。
可這日,夫人卻破天荒來了小園,把襁褓塞進我懷裡。
她說,她喜靜,不耐煩孩子吵鬧。
那日是見這孩子祖不慈父不愛,一時不忍才代為照顧。
如今,我這生母出了月子,也該自己帶孩子了。
我手忙腳亂地摟著女兒,被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激得慌張無措,只知道給她磕幾個大的。
「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難忘!」
夫人扶我起身。
勸我抽空還是得儘量讀書,自己懂得多了才好教養孩子。
又問那些書我學得如何了,有不解之處可隨時問她。
我更是千恩萬謝,恨不得當場改姓江。
夫人哭笑不得地走了,走前輕輕捏了捏我腮邊的軟肉,一再叮囑我好好習文練字。
我歡喜得不知道怎麼才好,給孩子挨個換上之前繡的小肚兜。
看了又看。
親了又親。
這麼小,這麼軟的奶糰子。
我生的。
我當娘了!
我抱著女兒在瓜架下盪鞦韆,逗得她一直笑。
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
乳娘說是餓了,不打緊。
我本就漲奶,便沒勞煩乳娘,自己笨手笨腳地解開衣襟喂奶。
感覺很怪,甚至有些難受。
好在孩子還是可愛的,一邊喝奶,一邊伸出小手想摸我的臉。
到底是親生的,知道心疼為娘。
我輕輕握著小手,唱小曲兒哄她。
其樂融融間,耳畔卻突然響起小翠的驚呼聲。
「侯爺!」
眾人紛紛下跪。
我愕然抬頭,只見侯爺正站在小園門口,也不知在哪兒靜靜看了多久,唇角竟還含著笑,深邃眼底更似有暗流涌動。
我連忙收攏衣襟,抱著孩子下跪問安。
孩子吃奶被打斷,不滿地哇哇大哭,胡亂撲騰間又扯開了我的衣襟。
我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侯爺這才大發慈悲地讓起身。
我如蒙大赦,連忙背過身,邊哄孩子邊整理衣衫。
侯爺卻喊乳母抱走孩子,又一把拽住我胳膊,似笑非笑,嗓音低啞。
「你,進屋伺候。」
眼下春光明媚,我卻如墜冰窟。
12
侯爺一反常態,從白天折騰到深夜,留宿小園。
「真沒想到,一轉眼竟出落得如此甜美動人。」
次日清晨,我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精神恍惚渾身酸疼,卻又不得不接著伺候侯爺。
他捏捏我的臉,玩味地舔了舔唇。
「名副其實,這豆花,果真軟嫩香甜,百吃不厭。」
我如遭雷劈。
先前那麼清高寡慾的矜貴子弟,竟也有如此輕浮重色的一面?
莫非這才是他的本性?
又或者,是那些秘藥搞的鬼?
折騰一通後,他更了衣,神清氣爽地走了。
徒留遍體青紫的我癱軟在一片狼藉的被褥之中。
房嬤嬤歡天喜地,風風火火地指揮丫鬟婆子開窗透氣,更換被褥,將筋疲力盡的我搬進盛滿奇怪藥湯的浴桶中。
「嬤嬤沒看走眼,你果然是個越長越媚的好坯子!
「這不,剛出月子就把侯爺勾得破了例,是個有出息的!
「繼續把勁兒往這處使,給侯府多添幾個男丁,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她說著將手覆上我柔軟的小腹,又摸又揉。
我忍無可忍,抓起她的手一把甩開。
她立即反手颳了我一掌!
又狠狠掐著我的下巴,冷冷瞪我。
「做妾,就得盡做妾的本分。
「侯爺疼你,是你的福氣。
「別不識抬舉。
「豆花妹。」
侯爺接連七日宿在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