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女子,鳳冠霞帔,卻不見半分新嫁娘的嬌羞。
十里紅妝,盛況空前。
引來無數百姓的驚嘆。
然而,卻暖不熱林家人的心。
跨火盆,拜天地。
走完所有繁瑣的流程後,我被簇擁著送入喜房。
窗外的下人們議論聲鑽了進來:
「瞧瞧那嫁妝,倒是真不少!可惜啊,再多的金銀也掩蓋不住她失貞的事實……」
「就是!三天三夜啊,誰知道被多少腌臢東西碰過?竟然還有臉嫁進咱們林家?」
「要我說,但凡要點臉皮的,就該一根白綾弔死在自家祠堂!」
「還不是仗著太后撐腰?不然早就被退婚了。」
「咱們大少爺那樣神仙般的人物,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麼個殘花敗柳!」
「等著瞧吧,這種女人,就算進了門,也休想得到少爺半分憐惜!遲早被休棄的下場!」
「……」
我只當聽不見。
失貞又不是我的錯,該死的人已經死了。
女人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
見我毫無反應,門外的婦人們終究是悻悻地散去了。
夜漸深。
門外終於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
【吱呀——】
房門被大力推開,撞在牆上。
我的夫君林楨,回來了。
08
林楨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滾!都給我滾出去!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進來!」
一旁的丫鬟婆子們低著頭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喜房重新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喜燭燃燒的噼啪聲。
紅蓋頭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我身上的嫌惡目光。
林幀並沒有挑起蓋頭。
大約沉默了半柱香的時間。
「秦昭華。」
林幀聲音冰冷,「你自請下堂為妾吧。」
我的聲音很平靜,「憑什麼?」
簡單的三個字卻徹底激起了林幀的怒火。
「憑什麼?!」
他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
「若非看在太后的份上,你以為我會娶你這種……這種殘破之身?
「你婚前失貞!早已污穢不堪!連進我林家祠堂的資格都沒有!更不配做我林幀明媒正娶的嫡妻!
「自請為妾,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我給你最後的體面!」
我無聲地笑了。
體面?
讓我為妾就是體面?
「失貞便要自請為妾?那敢問夫君……
「你,還有貞潔嗎?」
林楨怔在原地,一時竟說不出話。
「怎麼?答不上來了?
「據我所知,夫君你都有好幾房通房丫頭了吧?
「倚翠樓的凝香姑娘,還有你乳母的女兒春桃,如今也開了臉收在房裡了,是不是?
「這些……難道都是假的?」
林楨終於惱羞成怒,聲音拔高:
「我是男人!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豈能與你這種失貞敗節的婦人相提並論?!」
「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
我唇角的譏諷幾乎要溢出來: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雙重標準!好一個天經地義!你的身子,碰過那麼多女人,就不叫失貞嗎?就不叫污穢嗎?」
「你……你強詞奪理!!」
林楨被我質問逼得節節敗退。
他的理智被怒火徹底焚燒。
震怒之下,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扔在我身旁。
「秦昭華,我給你兩條路!要麼自請下堂為妾,我林家還能賞你一口飯吃!
「要麼……就用它了斷你自己!以全你最後一點名節!」
「若我不呢?」
「那我保證你從今以後的日子會生不如死。太后再大,也管不了閨房之事吧。」
09
我嘆了口氣,聲音淒婉。
「夫君,昭華自知不潔之身,辱沒了林家清門。願自請下堂為妾,只求能留在這府中,遠遠看著夫君安好,我願成全了您與二妹妹。」
林楨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哼,這還差不多!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他搖晃著走近兩步,濃烈的酒氣幾乎噴到我的蓋頭上。
「你放心,嬌兒她心善,念在你是她姐姐的份上,只要你安分守己,她必不會苛待於你。」
他似乎覺得自己格外仁慈。
「你被賊人擄去失了清白,這醜事早已傳遍京城!沒把你休棄出門,已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只要你往後夾起尾巴做人,安分守己,不生事端……或許我心情好了,也會多看你一眼。」
我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夫君教訓的是,昭華銘記於心。只是今日終究是你我大婚之日,昭華能求夫君一件事麼?」
「說!」
林楨不耐煩地吐出一個字。
「求夫君為昭華掀開這蓋頭吧。」
我的語氣卑微,「喜娘說了,這蓋頭需得夫君親手揭開,才算禮成圓滿。」
「呵,麻煩!」
林楨果然嗤之以鼻。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面前,施捨般伸向了我的紅蓋頭!
蓋頭被掀起的瞬間。
匕首已經對準了他的脖子。
林楨的動作瞬間僵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要做什麼?!」
我聲音很溫柔。
「夫君,你去死吧。
「你死了,我這正妻之位就穩了。」
【噗嗤——】
我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用力一划。
鮮血噴涌而出。
「嗬……嗬嗬……」
林楨的喉嚨被徹底割開。
他雙手徒勞地捂住自己噴血的脖頸,眼中滿是震驚,踉蹌著向後倒去。
【砰!】
他砸在了那張鋪滿百子千孫被的喜床之上!
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最終徹底不動了。
殺人這東西,果然熟能生巧。
看著不斷蔓延的猩紅。
我的心中竟是一片奇異的平靜。
好了。
現在當寡婦了。
再也不用擔心被休棄了。
這正妻之位,穩了。
10
殺人後的清理,才是關鍵。
我冷靜地站起身,脫掉繁瑣的喜服,洗凈身上的血跡。
重新換了一件裡衣。
做完這一切,我拿起桌上那壺一口未動的合卺酒,嘩啦一下全倒在喜床上。
隨後,我將燃燒正旺的龍鳳喜燭丟了進去。
林幀瞬間被大火吞噬了。
我轉身離開。
門外,夜風微涼。
果然,空無一人。
林家為了羞辱我,特意將喜房安置在最偏僻荒涼的西院。
下人們懶散。
此刻不見了蹤影。
火舌瘋狂地舔舐著房梁,熱浪撲面而來。
我瞬間切換狀態,滿臉驚慌失措,朝著主院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走水了!喜房燒起來了!」
過了好一會。
遠處才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喜房著火了!天啊!火光沖天了!」
「快!快救火!」
「水!快拿水來!快啊——!」
僕人們都提著水桶,端著水盆向偏院衝去。
然而,太晚了!
喜房此刻已徹底淪為一片火海。
將林府照得一片血紅。
11
當大火終於被撲滅時。
喜房已經全被燒沒了。
家丁從裡面抬出了一具焦屍。
曾經清風霽月的林楨,現在只能勉強辨認出人形。
「夫君!」
我悲痛地撲了過去,在距離焦屍僅剩寸許時,恰到好處地力竭跪倒!
「夫君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啊!」
我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天爺啊,你為何那麼殘忍,為何要奪走我的夫君!」
一些心軟的僕人甚至跟著抹起了眼淚。
我的婆母匆匆趕來。
正好聽到了我的哭嚎聲。
她撥開攙扶她的丫鬟,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焦屍。
「幀兒!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幀兒!」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
「秦昭華!是你這個喪門星!是你害死了我的楨兒!
「他剛剛還好好的,一定是你放的火!是你殺了我的兒子!」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是我,又怎樣?
有證據嗎?
我抬起頭,淚水不斷滾落。
「母親,您怎能如此汙衊兒媳?!」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身形踉蹌,聲音顫抖:
「火起之時,夫君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他拚死將我推出火海!讓我快跑!他自己卻……
「他是我夫君,是我的天,若可以,我恨不得能替夫君去死!」
我捂著臉,泣不成聲,肩膀劇烈聳動。
婆母尖叫著:「胡說!幀兒怎麼可能會為你……」
我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怎麼不可能?
「兒媳倒要問問婆母!問問林府各位!」
我的聲音悽厲絕望:
「為什麼新婚喜房,會被安置在這偏僻無人的西院?
「為什麼院子裡竟連一個守夜、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為什麼火起之後,兒媳拼了命地呼救奔跑,卻遲遲不見人來?」
我的眼眶泛紅,狀若瘋婦。
「你們若是能早點來,我夫君就不會死了!
「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夫君,你們賠我夫君……嗚嗚嗚嗚……」
婆母張著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
她指控我殺人放火,全是臆測。
而我指控他們怠慢害命,這是林家人都知道的事實。
「你……你……」
婆母胸口劇烈起伏,身影止不住地發抖。
趁她病,要她命!
我目光掃過那些低著頭、瑟瑟發抖的下人,厲聲道:
「母親,夫君為救我而死,此恩此情,昭華永世不忘!如今他人已去,昭華定會為他守一輩子寡,不再另嫁!
「但今日,昭華要為他討個公道!
「求母親嚴懲這些玩忽職守的僕人們,將他們統統發賣出去!一個不留!」
這番話,直接將所有罪責扣在了林家人的頭上。
她若不處置,就是包庇害死兒子的幫凶。
她若處置了,就是自打嘴巴,承認是自己害死兒子。
「噗——!」
婆母急火攻心,噴出了一口血,隨後軟軟地向後倒去!
「老夫人!老夫人暈倒了!」
「快!快扶住老夫人!」
「請大夫!快請大夫啊!」
現場瞬間亂作一團。
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暈厥的婆母身上。
12
官府的人來了,圍著焦屍勘察了許久。
然而,終究是徒勞無功。
實在燒得太徹底、太乾淨了!
最終只能以意外失火結案。
婆母聽到了官府的結論後,一夜之間如同被抽乾了精氣神,整個人像老了十歲。
她看我的目光像條毒蛇。
陰冷、黏膩。
還有不死不休的恨意。
她已經認定就是我親手殺了她的兒子。
只是苦於沒有證據。
這無處無處發泄的恨意,日夜啃噬著她。
終於,她不再坐以待斃。
既然找不到證據,那就製造證據!
13
一個月後。
林府大門前。
一個相貌猥瑣的男子手裡高高舉著一件水紅色的肚兜,正在門口撒潑打滾。
「秦昭華!你個沒良心的毒婦!給老子滾出來!說好了殺了你男人就跟老子遠走高飛!現在翻臉不認帳了?
「大傢伙兒都看看啊!這是她給老子的定情信物!現在想賴?門兒都沒有!」
這姦夫淫婦殺夫私奔的戲碼,瞬間吸引了眾多人來圍觀。
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將林府圍了起來。
指指點點,唾沫橫飛,鄙夷的目光幾乎要將大門射穿。
【吱呀——】
大門緩緩打開。
婆母在一眾僕婦丫鬟的簇擁下,面色陰沉地立於台階之上。
前來探望的秦玉嬌親昵地挽著婆母的手臂。
而我則立於婆母身側稍後的位置。
當看到那個叫囂的男人時。
懸著的心徹底落回了肚子裡。
果然不是他。
我就說那個畜生,早就被我砸城了肉泥了,怎麼可能會復活。
婆母對著台階下的乞丐高聲道:
「你說!你手中之物從何而來?若有半句虛言,老身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看似在審問。
實則句句都在引導坐實我的罪名。
那男人得了信號,嚎得更起勁了。
「老夫人明鑑啊!就是她!秦昭華!她和老子廝混了三天三夜,說要嫁去林家,卷了錢財,就跟老子雙宿雙飛!
「結果等了一個月了,她居然沒有來。這肚兜上面還有她的味兒呢!」
說著竟將那肚兜湊到鼻子下猥瑣地嗅了嗅。
眾人看著我的眼神里有更深的鄙夷。
「毒婦!你聽見了嗎?!你還有何話說?!」
婆母猛地轉向我,滿臉悲憤。
「你婚前失貞,我幀兒還照樣迎你進門,可你卻竟然勾搭這等下賤東西合謀害死了他!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表演。
直到她嚎得差不多了,才平靜開口:
「母親慎言。兒媳不認識此人,更從未與此等腌臢之徒有過任何苟且。」
「不認識?!」
婆母指著乞丐手裡那件肚兜,厲聲尖叫。
「證據都甩到臉上了,人都找上門了,你還敢狡辯?你被他擄走失了清白的事,滿京城誰人不知?」
「姐姐。」
秦玉嬌聲音帶著哭腔,看著我痛心疾首道。
「我雖是你妹妹,但實在不忍心看你一錯再錯了。
「你出嫁的前一日,我親眼看見,你和這個賊人摟摟抱抱,我當時嚇壞了,不敢聲張。
「我沒想到,你竟真敢做出這等謀害親夫、天理不容的醜事。」
她捂著臉,假意痛哭起來。
人證、物證都在,鐵證如山。
圍觀的百姓徹底沸騰了:
「我的天!真是她殺的?」
「看不出來啊!長得如此漂亮,心這麼毒!」
「嘖嘖,和賊人廝混了幾天後,估計嫌棄林大少爺是書生,沒辦法滿足唄。」
「我就說怎麼還有被賊人擄走,還能自己回來的道理,原來是和賊人勾搭好了。」
「林家倒了八輩子血霉娶這麼個玩意兒!」
「浸豬籠!必須浸豬籠!」
唾罵聲、鄙夷聲、喊打喊殺聲幾乎要將我淹沒。
婆母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賤人!你還有什麼話說?!還不跪下認罪?」
14
我緩緩抬起了頭。
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憤怒。
我向前一步,與婆母幾乎並肩,拔高聲調。
「我的證據,就在這裡。」
我抬手指向自己。
「我秦昭華,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母親若是不信,大可請人前來驗身,一驗便知!」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連那個叫囂的男人都忘了台詞,傻愣愣地張著嘴。
「她說什麼?!完璧之身?!」
「被人擄走三天三夜還是完璧?!開什麼玩笑!」
「瘋了吧?!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可是她居然敢驗身,難道真的是被冤枉了嗎?」
「她是從小在太后膝前長大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出嫁的那嫁妝鋪滿了一條街,我才不信她為了錢去殺人。」
「……」
震驚、質疑,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婆母臉上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
秦玉嬌更是臉色煞白。
她撲到婆母耳邊,急促地低語起來。
婆母聽完後,臉上才恢復了淡定。
她清了清嗓子,對著沸騰的百姓朗聲道:
「好!既然她敢如此誇下海口,那老身就成全她!也省得世人說我林家仗勢欺人,冤枉了她!」
她轉頭看著我,眼裡帶著森然殺意:
「秦昭華!你若驗明正身,確是完璧,那老身今日便當著滿城百姓向你賠禮道歉!從此再不提此事半句!真心實意認你這個兒媳。
「日後若再有任何人,膽敢私下議論你半句清白是非,就是與我整個林府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