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專門給軍營里送飯的農家女。
一日,敵軍突襲大營,主帥受傷失蹤。
我在山間救回重傷瀕死的他。
養傷期間,互生情愫。
他不在乎身份地位,下了聘禮,娶我為妻。
此後兩年,琴瑟和諧。
直到敵國敗退。
同封賞的旨意一同來的,還有一封賜婚的聖旨。
宣旨太監問:「聽聞蕭將軍在此地有個相好,不知將軍打算如何?」
蕭清淮神情冷漠,語氣低沉:
「那女子出身鄉野,跟我本就高攀,更是無法與公主相提並論。」
「既承蒙陛下賜婚,我自會將那女子處置妥當,絕不會讓公主憂心。」
1
我死死捂著嘴巴,後退幾步。
若不是親耳所聽,我定不會相信這種話會是在蕭清淮的嘴巴里說出來的。
明明前幾日,他還在同我秉燭夜談,說仗打完了,他打算買個院子,與我在此處定居。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遭受戰亂之苦,一家人永遠不會分別。
提及此處,蕭清淮摸著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滿眼柔和,「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我笑,「才四個月,急什麼。」
他也笑了,「是啊,不急。」
短短几天,便判若兩人。
他想如何處置我?
大抵就是拋妻棄子,自個兒回京過他的富貴日子罷了。
無妨。
我一個人照樣能把孩子養大。
我想同蕭清淮把話說清楚。
既然他要娶公主,我也不會過多糾纏。
只是夫妻一場,以防日後扯皮,許多話還是攤開來講清楚,說明白的好。
我默默罵了他半個晚上。
可他卻遲遲沒有回來。
罵累了,我坐在案幾前,用手撐著腦袋,有些昏昏欲睡。
剛打了個盹,便被外頭的腳步聲驚醒。
門被人大力推開。
風雪迎面撲來,吹滅了燭火。
是一夥黑衣人。
領頭的人只說了一句話,「殺。」
我沒猶豫,轉身就跑。
卻不慎誤入絕境。
前方是山崖,身後是索我命的閻羅。
我下意識護著小腹,渾身發抖,紅著眼眶問,「就算是死,我也該是個明白鬼。」
「究竟是誰讓你們如此興師動眾地來殺我這麼一個弱女子?」
黑衣人舉刀,「自然是將軍派我們來的。」
將軍……
蕭清淮想要我的命?
可我腹中還有他的孩子,他怎會狠心至此?
我不住地往後退。
黑衣人又道:「姑娘,你若是往前跳,恐怕屍骨無存。」
「倒不如過來,我一刀給你個了結,還能留個全屍。」
我轉身跳下了山崖。
從前替我爹採藥,什麼陡峭地方都去過。
這崖雖高,但樹木灌叢極多。
我努力了許久,想掛在樹上,慢慢往下移,但還是體力不支,掉了下去。
我摔在灌木叢里。
疼痛讓我的身體有些麻木。
我感受到身下有溫熱湧出。
「孩子……」
「我的孩子……」
2
迷迷糊糊之際,冰涼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慢慢融化。
我忽然想起,我同蕭清淮初遇之時,便是這樣一個天氣。
那日,敵軍突襲。
蕭清淮調虎離山,將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可他卻受了傷,不知蹤跡。
我去軍營送飯時,將士們一片哀愁。
我爹是大夫,留在軍營中替將士醫治傷口。
是他告訴我,主帥失蹤了。
其實邊城是座危城。
地勢易攻難守。
這裡的百姓常常遭受敵國人的欺辱。
原本都以為朝廷是不打算管我們的了,卻不知為何,又派了將領來守城。
蕭清淮在我們邊城人心裡,是大英雄。
我悄悄在神佛面前禱告,那麼好的一個人,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神仙神仙,我願意用我十年的壽命,換蕭將軍安然無恙。」
或許是我的禱告靈驗了。
又或許是個巧合。
總之,我在替我爹採藥時,遇到了重傷的他。
那日雪很大。
腳踩進去,白茫茫一片沒到小腿處。
我不慎被絆倒。
回頭去望,瞧見一隻手露了出來。
我被嚇得不輕。
連忙將雪扒開。
他身上穿的是戰甲。
是蕭清淮!
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喘息,我心裡一喜,激動得直掉眼淚。
沒死!
老天爺真是庇佑好人呢!
可怎麼把他帶回去,成了難事。
這裡離軍營還有段距離,又加上大雪連綿不斷,怕是晚一點就會封山了。
於是,我便硬著頭皮,將他綁在我身上,拖著他往前走。
一邊走,一邊跟他說話,「蕭將軍,你別怕,我力氣大,定能將你帶出去。」
「我爹醫術好,我娘做飯好,他們兩個搭配著,肯定能把你治好,再養得白白胖胖。」
他呼出的氣噴洒在我的脖頸處。
似乎是怕我擔心,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稍微鬆了口氣。
怕他睡著,又繼續道:「蕭將軍娶妻沒有?」
「有沒有孩子啊?」
「你媳婦兒漂不漂亮?」
「要不我給你唱歌兒吧。」
「郎君郎君你莫怕,我來把你背回家,家裡有媳婦等著你,抱著娃娃樂哈哈……」
蕭清淮輕咳一聲,聲音很輕很輕,我差點都沒聽見。
他問:「我……從未聽過這首曲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瞎編的,很應景吧?」
「但我唱得不好聽,你別介意啊。」
「你唱得,很……很……」
話沒說完,他腦袋一耷拉,暈了過去。
把蕭清淮背回軍營後,我也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醒來時,蕭清淮的副將跪在我面前,眼含熱淚:「姑娘救命之恩,我等沒齒難忘。」
就這樣,我成了軍營里的常客。
除了送飯,還會幫將士們補補衣裳。
我補得不好,勉強湊合。
蕭清淮得知後將他們罵了一頓,他們再也不敢拿衣服讓我補。
我以為是我僭越了,侷促地轉身離開。
蕭清淮追上來,手忙腳亂地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停下步子,心裡委屈得很。
抬頭望他,「那你是什麼意思?」
蕭清淮啞然。
他的軍師忽然出現,笑道:「他啊,心悅你。」
「方才是吃醋了。」
我聞言一怔。
蕭清淮臉色通紅,對著軍師錘了一拳,「瞎說什麼!」
現在想來,好像都是我一直自作多情。
其實,蕭清淮從未親口說過「喜歡」二字。
是我,一直糾纏。
是我,挾恩圖報。
也是我,執意要他娶我。
都說人貴在自知。
可我那時候好傻,好蠢,一個農戶之女,竟覺得自己配得上一城主帥。
如今他立功還朝,迎娶公主。
而我,黃土白骨,一屍兩命。
3
醒來時,我在一間茅草屋裡。
面前大娘端著藥,一臉關切地看著我,「姑娘,你總算醒啦。」
大娘姓周。
她說,我已經昏迷不醒半個多月了。
連大夫都說,我活不成的。
周圍的鄰居都勸她不要管閒事,乾脆把我丟出去算了,免得白費藥錢。
周大娘一邊給我喂藥,一邊道:「你還那麼年輕,雖昏迷不醒,但還能喘氣兒呢,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哪能說丟就丟了。」
門外傳來吵鬧聲。
一個穿著粗布棉衣的少年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盤肉包子,往我跟前遞了遞,笑呵呵道:「姐姐吃。」
周大娘拿起盤裡的包子,一個給我,一個給了少年。
她拍拍少年的頭,「去玩兒吧,別吵姐姐休息。」
然後向我介紹,「這是我兒子,叫平安。」
「他今年十七了,但腦子壞了,日後他要是吵著你,你可莫要見怪。」
我家歷代行醫。
痴傻之症也不是沒治過。
便問了一嘴,「周大娘,平安這病,是打娘胎裡帶來的嗎?」
周大娘搖頭,嘆了口氣,「是被人打的,他從前可聰明了。」
「連教書先生都說他腦瓜靈活,是個科舉的好苗子呢。」
說到這裡,周大娘長嘆口氣,「那年平安才十二歲,世道亂得很,朝廷又不管我們這種小地方的人,羌國人便攻占了襄城的地盤,整日耀武揚威。我家那時有些錢財,被那群畜生全都搶走了,不但如此,他們還殺了我丈夫,平安也被打傻了。」
當初朝廷派來的將領怕了羌國人,一退再退。
襄城便是第一個被捨棄的城池。
那幾年,百姓們都過得苦不堪言。
攢著一股氣,能上戰場的都上了戰場。
我哥哥當初就是參軍戰死的。
我紅了眼眶,「抱歉。」
周大娘揮了揮手,「沒事兒沒事兒,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反正現在好了,蕭將軍擊敗了羌國人。」
「往後,我們都能過平平安安的日子了。」
說這話時,周大娘在笑,眼裡卻噙著淚。
蕭將軍……
蕭清淮……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姑娘,人總要向前看。」
「孩子沒了便沒了,你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4
我如今身子還不能下地。
怕家中父母擔憂,故而修書一封,向他們報了個平安。
父母回信,讓我好好養傷,他們不便來看我,也讓我莫要急著回家。
因為有人在四處搜尋我的下落。
說哪怕是屍體,也得親眼見見才行。
我拿著信,淚水滴落在墨跡上。
是蕭清淮在找我嗎?
他是想我死,還是怕我沒死呢?
在周大娘家裡住的這段時間,村中百姓個個視蕭清淮為救世神。
他娶公主的消息傳進百姓耳朵里時,所有人都在替他開心,都在祝福。
我似乎連恨蕭清淮的資格都沒有。
他救了無數人的性命,護了境內幾城百姓的安寧。
是大英雄。
跟公主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至於我,只是一段意外罷了。
在周大娘家中養傷之餘,我也替平安治病。
他腦中有淤血,需得日日扎針。
平安雖孩子心性,但每次我為他施針時,他都不哭不鬧,乖巧得很。
私底下問我:「姐姐,我的病好了,是不是就沒人再敢欺負我娘了?」
孤兒寡母的日子總是難過些。
所幸周大娘性子樂觀剛強、人又能幹。
我點點頭:「當然了。」
平安開心地手舞足蹈:「太好了,這樣娘就不會偷偷躲起來哭了。」
5
蕭清淮的軍師宋蒙恩找過來時。
我正替隔壁鄰居看孩子。
那孩子剛剛足月。
宋蒙恩驚住許久,朝我走過來,「這是……將軍的骨肉?」
我抱緊孩子,否認道:「不是。」
滿眼警惕,「你想做什麼?」
「妘姑娘別怕,我只是來確認你的安全。」
我臉色微變,眼眶忽然發燙,「確認了,然後呢?」
他幾度欲言又止,「妘姑娘,我不便帶你去見將軍。」
「你且在此處安心等候,待事成之後,將軍會來接你的。」
「到時,他自會向你請罪。」
我落下淚來,情緒驟然失控,「請罪?」
「他就只有一句輕飄飄的請罪?」
「他把我當什麼?」
宋蒙恩不語。
懷裡的孩子哭了起來。
我用力抹了把眼淚,穩定好情緒才再次開口,「我不需要他的請罪。」
「往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不必再見便是。」
說罷,我轉身回了屋裡。
眼淚卻依舊流個不停。
6
又過了幾日。
周大娘奇怪,「阿華,你有沒有發現近日附近好像多了很多外鄉人啊?」
「咱們隔壁那幾處破屋,居然又有人住進去了。」
「還真是稀奇。」
我心事頗多,沒有應聲。
周大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這幾天怎麼了?」
「總是心不在焉的,叫你也不理人,莫不是病了吧?」
我勉強笑笑,安撫了她幾句。
這日晌午。
正值秋收之季,鄰居們都忙著地里的農活,白日裡見不著什麼人。
一夥蒙面的賊人闖進了村子,想要擄走我。
幾名村民打扮的高手與其廝殺許久。
最終死傷一片。
平安為了護著我,被人挾持。
那領頭的男子道:「姑娘,你要想讓這人活命的話,就乖乖跟我們走。」
「否則——」
平安卻絲毫不怕。
朝著我喊:「妘姐姐快跑!」
他翻身抱住男人的腰。
想要為我爭取逃跑的時間。
可他哪裡是男人的對手,眼看劍就要刺下去。
我大喊:「住手!」
「我跟你們走。」
他們這才滿意。
平安不肯,拿起地上的磚頭就要拚命。
我只好用銀針刺了他的穴位,讓他昏睡過去。
平安的病已經在逐漸好轉了。
只要按時吃藥,最多再有一年,便能恢復如常。
……
馬車一路緊趕慢趕,在半月之後抵達京城。
我被送進了一處府邸。
公主府。
正座上的女人衣著華貴,嬌媚明艷。
她垂眸看著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指甲,問道:「你就是妘華?」
「清淮哥哥的……髮妻?」
我低著頭,沒敢說話。
她走過來,輕輕挑起我的下巴,仔細端量片刻。
輕嗤一聲,「我當是什麼美人。」
「原來不過是個鄉野村婦。」
「真不知道清淮哥哥為何對你這麼上心,失蹤那麼久,還偷偷派人去尋你。」
說著,她指尖用力,在我臉上劃出一道血痕,「定是你這賤人狐媚勾引!」
她站起身,吩咐道:「把她帶下去,好好沐浴更衣。」
「今夜,隨我赴宴。」
7
今夜,是中秋。
整個京城燈火輝煌。
公主在梵音樓設宴。
聽聞此地奢靡,是專門建來供王公貴族之人取樂用的。
公主有意讓我出醜。
今夜要我上台跳舞。
可我站在中央,卻什麼也不會,只能瞎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