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幾城的百姓,過得水深火熱。
可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卻奢靡無度。
我好恨。
回想起宋蒙恩曾說:「將軍部署多年,如今就差臨門一腳。」
這臨門一腳,一是要摸清京城的兵防圖。
如此才好排兵部署。
二是虎符。
只要能將京中兵馬調離,蕭清淮便可事半功倍。
所以,在赫連識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回去的時候,我才會毫不猶豫地同意。
那晚在廂房裡跟蕭清淮爭執後。
我曾偷偷見了宋蒙恩一面。
私下與他達成了一些約定。
當初成婚時,我曾跟蕭清淮立下誓言。
坦誠相待,患難與共,白首同心。
是他先不遵守誓言的。
既然他瞞著我。
那我也要瞞著他,去做一些事情。
也要讓他跟之前的我一樣後悔。
後悔沒有好好同我說話。
後悔為何要瞞著我。
14
我站起身,「蕭清淮,我不會走的。」
「赫連識早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所以給了我一包留做記號的東西,我已經撒在了沿途。」
說著,我拿出藏在懷中的煙霧彈,朝天空點燃。
他愣住。
許久,眼眸泛紅。
淚光在眼眶裡打轉。
我低頭看著他,「人家是太子,能攀上太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你把我害成這樣,如今有了公主,便想擺脫我。」
「可你憑什麼替我決定,送我離開?」
「我告訴你蕭清淮,你對我做的一切,我遲早都會報復回來的。」
身後馬蹄聲漸近。
赫連識帶著人馬出現,挑眉輕笑,「蕭將軍這是想帶著孤的人去哪裡?」
我毫不猶豫,轉身朝赫連識跑去。
他彎腰,將我撈上馬背。
然後騎著馬,圍著蕭清淮轉了一圈,神情挑釁,語氣輕蔑,「沒想到蕭將軍也有這一天。」
「不過你最好不要再對孤的人動什麼歪心思,畢竟你也不是從前的你,只是個戴罪立功之臣。」
「犯了錯,沒人能給你撐腰。」
「這次,孤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
「可若再有一次,便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了。」
自從重新回到東宮後。
我一直小心謹慎地討好赫連識。
處處投其所好。
他對我的表現很滿意,慢慢對我放下戒備,偶爾也允許我進入他的書房伺候。
一來二去,我也逐漸摸清了書房裡的布局。
最終在一處暗格里,找到了兵防圖,還有虎符。
我畫下樣子,找人做了仿品,偷梁換柱。
待一切準備妥當。
我喬裝打扮,去見了宋蒙恩,將東西都交給他。
宋蒙恩滿眼興奮,「有了這些,必定能一舉成功!」
「妘姑娘,我這就安排人送你離開吧。」
我沒同意。
若我此時突然不見,定會驚動赫連識。
蕭清淮需要時間去調兵遣將。
若在這種緊要關頭,讓赫連識起了疑心,那就麻煩了。
宋蒙恩皺眉,「可是你留下會有危險的。」
「到時將軍若是知曉,那……」
我打斷他的話,「我也是經歷過戰亂之人,我的哥哥彈盡糧絕死在戰場上,皇城中人卻揮霍無度,這樣的皇朝,不配讓百姓愛戴。」
「我不是在幫蕭清淮,而是也想報自己的仇。」
「從前他瞞著我,去報他的血海深仇,如今我也瞞著他,便算是兩兩相抵了。」
「你告訴他,我早就不怪他了。」
「若我們兩個都有命活下來,我願意同他前嫌盡釋。」
15
赫連識發現虎符和城防圖被掉包時,蕭清淮已經帶軍兵臨城下了。
我找準時機,打算趁亂偷偷離開。
跑到一半,卻被巡邏士兵給扣了下來,交到赫連識手裡。
他氣得不輕,一腳踹在我胸口處。
我吐了一口鮮血,渾身無力。
赫連識咬牙,狠狠掐住我的脖頸,「好啊你,真是唱了一齣好戲。」
「你這般為他,可曾想過自己的性命?」
他留著我還有用。
在我即將窒息昏厥的前一刻,將手鬆開。
我伏在地上喘著粗氣。
輕笑一聲,啐了他一口。
想罵人。
但實在痛得無法張口。
赫連識抬手打了我一巴掌。
吩咐人將我關起來,然後派人給蕭清淮送去口信,以我的性命要挾他退兵。
蕭清淮沒同意。
我放聲大笑,「蛀蟲早晚都是要被剔除的!」
「你死定了!」
「不只是你,還有那位昏庸的陛下!」
「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赫連識怒極,給我上了棍刑。
我咬著牙,不肯吭聲。
到最後,虛弱至極。
赫連識捏著我的臉頰,嗤笑一聲,「你們兩個這戲唱的,孤都有些迷糊。」
「孤原以為他有多愛你,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你的性命,根本抵不上一群早就已經死了的死人。」
「明日,便殺你祭旗。」
「好一解孤的心頭之恨!」
赫連識將我甩在地上,「孤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忍心讓你去死。」
16
今夜月光很好。
我不知自己被關在何處,抬頭看,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
我不想被祭旗。
還不如現在死了痛快。
撞牆……
我現在動都動不了。
咬舌……
也沒力氣。
有人打開房門。
壓低聲音喊我,「華兒!」
「妘華姐姐!」
我驚訝地看向門口,「爹娘……」
「平安?」
父母見我這副模樣,心疼得直哭。
想抱我,卻又不敢。
平安提醒,「咱們快走吧,不然等會兒來了人就麻煩了。」
我爹拉著我娘,「對對對。」
我看平安神情不似從前般懵懂無知。
問道:「你……你的病好了?」
他點了點頭,顧不上說話,彎腰背著我出去。
外頭橫七豎八,七八個護衛倒在地上。
他們將我放在推車上,帶著我藏在了一間破廟裡。
如今在打仗,天天都在死人。
城門管得緊,出不去也進不來。
我問他們:「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爹一邊替我簡單包紮,一邊道:「我們早就來了。」
平安解釋:「當初你走後不久,我的病就好了,我跟我娘一直很擔心你,想去找你,卻又不知該去哪找。」
「幸好從前你給伯父伯母寄信時,曾留過一個地址,我便自作主張,順著地址去你家裡找你了。」
「伯父伯母聽說你被人抓走,一口篤定你在京城,所以我們就一起來了。」
「可是我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你,直到前幾日,我在街上親眼看見你被人抓走,抓到了那間小屋裡。」
「伯父便弄了些迷藥,找機會下在那些護衛的飯菜里,這才將你救了出來。」
我爹罵道:「當初便不讓你嫁給蕭清淮,你們倆身世差距太大,你非不聽,這下吃大虧了吧!」
我娘哭著抹眼淚,「什麼仇什麼怨,竟下這麼重的手!」
「大不了就和離,難不成我們還會像狗皮膏藥似的粘著他不走嗎?」
「何苦要害人性命。」
我爹嘆氣,「也不知這京城出了什麼事兒……」
「丫頭別怕,等外頭安穩些,我跟你娘就帶你回去。」
我下意識解釋,「要殺我的,不是蕭清淮。」
我娘恨鐵不成鋼,「那是誰?」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替他開脫?」
平安安撫道:「伯父伯母你們先別急。」
「妘華姐姐身體損傷嚴重,先讓她休息休息吧。」
「剩下的,不如等咱們安全離開京城再說。」
見他這樣,我忽然有種欣慰感。
就像看見自己養大的孩子一般。
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多謝。」
平安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了一個饃,掰著喂進我嘴裡。
「你也吃。」
他笑了笑,「我吃過了。」
17
蕭清淮的人馬攻入京城,城內亂成一團。
借著這個機會,爹娘與平安帶著我連夜離開。
一路向北,走了三個多月,才終於抵達邊城。
平安給周大娘送了信,報了平安。
平安這人,眼裡有活兒,說話實誠,又特別聽話懂事。
我娘簡直怎麼看怎麼喜歡。
便非要將他留下住一段日子。
平安不好推拒,便應了下來。
回邊城的路上曾聽聞,蕭清淮造反成功,替蕭家翻了案,正了身後名。
有人說他此舉是人之常情。
也有人說他是亂臣賊子。
我們這幾城的百姓都視他為救世主,自然他做什麼都是對的。
村口賣豬肉的陸伯伯說:「我瞧蕭將軍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這皇帝就該他當!」
我跟爹娘說了蕭清淮的家事,也一五一十地說了我在京城時經歷的那些事兒。
爹娘聽了後怕,「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還是莫要再跟他扯上關係了。」
「不過想來也不會見面了。」
「畢竟,他都當皇帝了。」
「你們之前那一段,就當是個夢吧。」
「以後爹娘養著你,再也不讓你離開我們身邊。」
……
夜裡,我坐在房頂,出神地望著月亮。
也不知蕭清淮現在怎麼樣了。
他當了皇帝,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忽然想起剛成婚那年。
我過生辰,同他吵了一架。
也不算吵架。
就是我單方面地跟他鬧彆扭。
蕭清淮以為我是因為他回來晚了,或是禮物沒送到我心坎上,所以才不高興的。
蕭清淮人很笨,不解風情。
話少,不會哄人。
他來找我,半天也說不出一句我想聽的話。
只會傻呵呵地粘著我。
真不懂他這樣的悶葫蘆,是怎麼做到打仗打得這麼厲害的。
那晚,他在月下舞劍。
身姿逍遙,我看入了迷。
蕭清淮回眸,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舉起手發誓,「妘華,我以後再也不跟別的姑娘說話了。」
「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他終於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了。
那姑娘是個大夫,來過一趟軍營後,便三天兩頭跑來義診。
每每見了蕭清淮,總是纏著他同他說話。
其實我生氣很久了。
直說又覺得自己太小氣。
畢竟人家不收錢來軍營給士兵看病,蕭清淮作為將軍,自然要好聲好氣待她。
可我就是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總算在生辰那日徹底爆發。
我撇了撇嘴,有些想哭,「我是不是很小氣。」
他失笑,將我攬進懷裡,「不會。」
「是我沒處理好。」
我仰著頭, 「我要是一直這樣,你會不會煩我?」
「不會。」
回過神來, 我輕嘆口氣。
想起以後他也會這樣抱著別的女子,會這樣柔聲細語地跟她說話, 我心裡就悶悶的。
平安坐在我身旁,「在想蕭將軍嗎?」
我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他道:「妘華姐姐,若可以的話,你能不能看看我?」
「我知道我不如蕭將軍厲害。」
「但我現在已經好了,明年就去念書, 考取功名。」
我怔愣片刻。
平安緊張地揪著衣裳。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子家家, 別想這些。」
說罷,手忙腳亂地從樓梯爬下去。
平安在我身後道:「可我已經十九歲了。」
我沒敢回頭。
真跟做夢似的。
18
次日一早, 爹爹去鎮上給人把脈。
阿娘在廚房燒菜。
平安在院子裡劈柴。
我本想去街上買些點心, 剛開門, 就見一人一馬出現在我家門口。
他穿著粗布麻衣,人也變得滄桑不少。
我愣住許久。
還以為是在做夢。
垂在身側的手不著痕跡地使勁兒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竟不是夢。
蕭清淮聲音有些啞,「妘華,我回來了。」
晌午,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
我爹不說話, 臉黑得像鍋底。
我娘只是一個勁兒地給平安夾菜。
我低著頭, 扒拉米飯。
吃完飯, 我娘拉我回房,問道:「你怎麼想的?」
「難不成真的跟他舊情復燃?」
我沒說話。
阿娘氣得戳了戳我的腦袋,「真是瘋了!」
蕭清淮沒當皇帝。
他弒君謀反, 殺了赫連識,跟赫連玥。
又給蕭家翻案。
然後便將皇位交給了一位小皇子, 讓他認了宋蒙恩為老師。
蕭清淮無意於朝堂, 設計假死離京。
如今,他不再是蕭將軍, 沒有了血海深仇。
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平安跟我告別, 要回家了。
我將他送到村口。
「妘華姐姐,多謝你, 若不是你,可能我現在都還是個傻子。」
我替他理了理包袱, 笑道:「謝什麼,要謝也該是我謝。」
「若不是周大娘, 我現在早就沒命了。」
「咱們都是幸運的人。」
「幸運的人,都該往前看。」
看著平安的身影逐漸消失。
我低頭轉身。
蕭清淮站在不遠處。
暮色四合, 我們倆一前一後走在路上。
蕭清淮來了有一段日子了,我們倆還沒說過話。
他挺忙的。
家裡的活兒都是他干。
每天水缸是滿的, 院子裡的柴堆成了小山。
小貓小狗、小雞小鴨的肚子圓圓滾滾。
庭院也總是一塵不染。
經歷那麼多事,說是一點隔閡也沒有都是假的。
但隔閡歸隔閡,又不是不愛了。
過去的總該過去, 才能過好將來。
我放慢步子。
蕭清淮也放慢步子。
我咬牙暗罵:這個笨蛋。
我乾脆轉身朝他走去,拉起他的手。
蕭清淮怔住, 連動都不敢動。
我仰著頭問:「今晚你做燒雞給我吃好不好?」
好久沒吃了,早就饞了。
他低頭,眼淚掉落在塵土裡。
顫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