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梁漠的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跟他現在算是什麼關係,或許是他的外室?
他還未娶妻,我的身份太過低下,可我也從來沒有妄想過要登堂入室。
或許等他正式娶妻後,以他對我的感情,我能成為他的側夫人。我會孝敬主母,晨昏定省,謹守本分。
可為什麼一想到他日後會跟另一個女人結合,我心裡酸澀得想發瘋。
如果可以,日後我想和他生兩個孩子,我會好好疼愛他們。
梁漠是一個好父親,他會教育孩子弓箭騎射,我會教育孩子們琴棋書畫。
我的孩子們會有幸福的家庭,絕不會像我的童年一樣坎坷。
我幻想著,清醒地放任自己墜入愛情的深淵沉淪。
11
梁漠對我很好,早已不復第一次見面的冷漠。
我越來越依賴他,期待他踏足別院。
他會送來精巧的首飾,我坐在梳妝檯前,他就貼在我身後,為我挽發梳妝。
我們去騎馬,他有力的臂膀環過我,將我牢牢護在胸前,我們就在郊外的草場肆意馳騁、喊笑,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彼此依靠。
我覺得我被梁漠捧在了手心。
他精心呵護著我,仿佛我是他的摯愛,他的珍寶。
夜裡,他用寬厚的大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用指腹摩挲我的臉頰,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他說他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那天停下腳步,為我擦去了委屈的眼淚。
我依偎在他懷裡,怔怔地聽著,心口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酸脹感填滿。
這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我緊緊攥著這種感覺,近乎貪婪地享受他帶給我的溫暖。
12
燈會那天,街上流光溢彩,梁漠摟著我的腰,將我籠罩在他的斗篷下。
他護著我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高大的身影隔開了喧囂。
街邊的商販望見我們,殷勤地遞上花燈,笑得不見牙齒:
「二位貴人留步。瞧瞧您們小夫妻,郎才女貌,簡直就像神仙眷侶。」
「買盞花燈吧,保管您二位情比燈長,亮亮堂堂,白頭到老!」
商販的吉祥話不要錢似的冒出來。
他竟然把我們認成了新婚夫妻。
我壓抑住內心隱秘的欣喜,攥緊了心口的衣袖,走上前挑選了一盞兔子花燈。
梁漠說我長得像小兔子,溫和聽話。
我給他跳舞的時候,就像是月亮上的玉兔仙子下凡。
可不知為何突然人群涌動,我跟梁漠差點被人群衝散了,還好他攥緊了我的手。
「漠哥哥!」
那不是我的聲音。
我聽到一個活潑輕快的女子聲音喊著他的名字。
我的呼喚被噎在了嗓子眼。
梁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他鬆開了我的手。
我順著他的目光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我被淹沒在了人群中。
那天半夜,我狼狽地一個人走回了家,鶯娘吃驚地走上前,問我:
「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窘迫,小侯爺呢?」
我回想那一瞬間看到的那個巧笑倩兮的姑娘,沉默地搖搖頭。
13
那天之後,梁漠再也沒來過這裡,甚至忘了派人給我帶一個口信。
鶯娘出去打聽,說是雲州巡撫白大人任期滿,帶著妻女回到了京城。白大人在雲州立了大功,朝廷新任命他為戶部侍郎。
京城人都知道,白小姐年幼時曾救過小侯爺,他們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
我呆坐在床上,做著女紅,納著鞋底,為梁漠製作新鞋子。
心裡空落落的。
白小姐和小侯爺,聽起來十分般配。
針頭不小心戳破了我的指尖,鮮紅的血珠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似是意料之中,但我心裡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好像整個人都被撕裂了一般,難受得喘不過氣。
我對自己說,溫涼,不要難過,這是早晚的事情。梁漠早晚是要娶正妻的,這隻這一天來得太突然,所以我還沒有調整好心態。
我呆滯地望向前方,鏡子中的我臉色蒼白,憔悴不堪,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
我換了身衣裙,出門跟蹤了梁漠,千方百計見到了所謂的白小姐。
她就像是一朵被嬌養的牡丹花,眉眼間滿是平和溫柔,倒映不出人間半點疾苦。
在看清她臉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眼前的姑娘,居然是白珍。
14
她跟小時候沒什麼兩樣,眉眼間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年幼的時候,我最愛找白珍玩。
我們年歲相仿,興趣相當,村裡有人打趣我們就如同田埂間並生的兩株花。
只不過現在她成了牡丹花,我成了蒲公英。
在我沒日沒夜幹著農活和家裡的雜務時,她被家人捧在手心。
在我被爹一頓頓毒打的時候,她爹正握著她的小手教她讀書識字。
我知道我跟她不能比,但我沒想到她的運氣會這麼好。
就在我和娘被賣掉的那年,她父親考上了狀元,隨後官運亨通,一路高升。
白珍也水漲船高,成了大官的女兒。
太荒謬了,太可笑了。
我寧可這個人不是白珍,而是另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名門貴女。
為什麼偏偏是白珍,為什麼偏偏是她。
我們生長在同一個村裡,擁有同樣秀才身份的父親。
我感覺自己有什麼東西碎了,是我的嫉妒心,是我醜陋的想法。
我走到了她面前,定定地望著她。
她只是疑惑地望著我,跟我進行了短暫的對視,神情中滿是陌生。
白珍不認識我了。
她竟然已經完完全全忘了我。
站在白珍面前之前,我一直在心裡預設,她見到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會不會驚訝地瞪大眼睛:
「溫涼,怎麼你也在京城?」
或許她會欣喜地遇到童年玩伴:
「溫涼,好久不見啊。」
但都沒有,她已經完完全全忘了我。
她只是對我這個擋了路的陌生人輕輕一瞥。
原來只有我記得。
這讓我更難以接受。
痛苦的記憶總是被時間沉澱,歷久彌新。
好像只有我被困在了過去,一遍遍回憶兒時。其他人早已忘掉了這一切,快快樂樂地活在現實中。
15
梁漠出現在我面前,把我拉扯到無人處,眼神中滿是審視。
「你來這邊做什麼?」
我突然就很想哭。
我能來這邊做什麼?
他發現我出現在了白珍面前,害怕了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低眉順眼地說:
「我想你了。」
他打量著我,眼神中有防備。
「以後不要出現在白小姐面前,她以後要當五皇子妃,不是你能得罪的人。」
說話間眉眼閃過一絲苦澀。
我驚訝地望著他。
我欣喜白珍不是他未來的妻子,又痛恨他居然深愛著白珍。
梁漠的神情分明告訴我,他對白珍愛而不得。
原來像梁漠一樣的人,面對自己真正愛的人,也會膽怯。
我以為的救世主,不過是白珍的裙下之臣,被她棄之如敝屣。
我擁抱他,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口。
「你什麼時候來我這邊,我給你做了一身新衣裳。」
他堅定地拒絕了我。
「這段時間先不過來了。」
他是多麼遵守男德,明明不能擁有白珍,卻還是在她在時守身如玉,像極了話本子裡的溫柔男配,時刻站在女主身後默默守護。
那我算什麼呢?
算男配無聊時的消遣,算女主不在時的放縱嗎?
此刻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梁漠真的不愛我。
為什麼白珍可以放肆地站在陽光下,我卻只能被迫生活在陰影中。
但是我不能發瘋,更不能大喊大叫,梁漠喜歡我聽話的模樣。
16
我躺在院內的石板上,望著天上皎潔的圓月。
我開始喝酒,喝很多酒。
我喜歡上了那種醉醺醺的感覺,腦子暈乎乎的,不會想起任何痛苦的事情。
什么小侯爺,什麼白小姐。
喝醉後,我能夢見娘親,夢見她把我抱在懷裡。
她揉著我被爹打得發青的傷口,輕輕地呼氣……
「不哭,不哭。」
我把黑夜當白天,把白天當黑夜。
醉生夢死。
如果能一直活在夢裡該多好。
鶯娘默默收拾了全屋的酒罐,在我酒醒後,給我煮了一碗小餛飩。
碗中升騰著樸素的熱氣,隱約可見小巧玲瓏的餛飩,在清澈的湯水裡浮沉,幾縷纖細的蔥絲飄在湯上。
溫熱的餛飩就著湯汁下肚。
很暖和。
很好吃。
她笑眯眯地望著我:
「我在城南擺了個小攤,有很多客人喜歡我煮的餛飩。」
我一邊吃一邊流淚,幾乎要把頭埋在碗里。
沒關係的溫涼,得不到梁漠的愛又能怎麼樣呢。
鶯娘是愛我的。
我還有鶯娘。
17
白珍和五皇子大婚的那天晚上,梁漠闖進了別院。
我來不及欣喜,他就強勢地將我摟在懷裡,像一頭失控的凶獸,將帶著酒氣的吻狠狠壓下。
他醉了。
壓抑著巨大痛苦。
梁漠扯開我的衣服,急不可耐地進入我的身體。
他對著我喊:
「珍兒,珍兒。」
我的心涼了一半,身體卻本能地迎合他,糾纏他,麻木地攀附著他的身體。
他的汗水落在我的身體上,帶著灼熱的濕意。我們纏綿著,不眠不休。
明明梁漠在我的床上,可我卻生不出半點快樂。
今天是白珍和五皇子的大婚日,也許如今他們也在正在床上翻滾。
我對白珍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嫉妒。她就像我的一面鏡子,她越幸福,越幸運,就越襯托得我越悲慘,越不幸。
她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好恨她啊。
梁漠是我的一切,她這麼輕而易舉就搶走了我的一切。
明明在她沒出現之前,我們的感情是那麼好。
現在已經面目全非。
梁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
他對我少了尊重,只是憤恨地在我身上發泄性慾,來掩飾他的悲傷和不堪。
是他把我帶出了深淵,給了我希望又帶給我絕望。
他就不能一直跟我演戲演到老死嗎?
明明演戲的時候他也很快樂。
18
五皇子大婚後,老皇帝的身體就變差了。
民間有傳聞,五皇子和二皇子的政權爭奪越來越激烈,而老皇帝左右搖擺,猶豫不決,像一隻垂暮的老虎,緊盯著這最後一場表演。
有人說五皇子要贏了,二皇子已經被老皇帝厭棄。
有人說二皇子要贏了,五皇子即將被流放。
但這跟我們小老百姓又有什麼關係呢?
小老百姓只是覺得京城最近有些不太平。
天子的金麟衛時刻穿梭在大街小巷,抓捕可能存在的風險隱患。
鶯娘最近晚上總睡不好,我便打算上臨峰寺為她求取平安符。
臨走前她仔細地替我整理好被晨風吹得有些凌亂的衣襟領口。
她溫柔地笑著:
「路上當心些,早去早回,我擺完攤就回家等你。」
19
我在臨峰寺遇到了白珍。
新婚的滋潤讓她眉梢眼角都流淌著溫潤柔和,唇角始終含著一縷笑意。
只是突然間,叛軍圍住了臨峰寺。
大門緊閉,無辜的僧人和婦孺們被圍在一起,叛軍獰笑著。
「五皇妃,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們逼你出來?」
明爭暗鬥下,最終還是五皇子得到聖心,二皇子狗急跳牆,竟然和叛軍勾搭在了一起。
得知五皇子妃來臨峰寺燒香,叛軍迅速將寺院封閉,打算抓住白珍以此來威脅五皇子。
但是他們並不知道白珍長什麼樣子。
叛軍並不著急,他隨手抓了一個婦人,將刀橫在她的脖頸處。
「五皇妃,我知道你在人群中。」
「你是皇親國戚,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妃,現在與你待在一起的,可都是你的子民。」
「你是選擇自己出來,還是選擇讓你的子民替你承擔?」
寒光一閃,婦人求饒的話語還含在嗓子裡,下一秒就人頭落地。
我被人群擠在最前頭,婦人的血液噴洒在我的頭髮上,我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敢動彈。
我用餘光瞥見了人群中的白珍,她同樣慘白著一張臉,嘴唇翕動,想要站出來說些什麼,被身後的丫鬟死死地拉住。
第二個死的是一個孩子,叛軍將他從母親的懷中奪走,從高處摔下。
孩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啼哭,身下洇染出一灘血,就再也沒有動靜。
他的母親慘叫一聲,顫抖著看著一切,想要衝出去,卻被叛軍攔在原地。
下一刻,我雙腳騰空,被身量高大的叛軍抓在手裡。
叛軍粗糙的大手摩挲著我的臉,發出滲笑。
「還別說,你這娘們長得不錯,死了真是可惜了。」
「五皇妃,這是第三條命。」
話說著,他的大刀亦是橫在了我的脖子上。
白珍隱沒在人群中,我看不清她的臉。
為什麼又是我。
刀子的寒氣落在我的脖頸間,仿佛下一秒,我就會人頭落地。
我忍不住地顫抖,我對叛軍說:
「別殺我,我認識五皇子妃。」
我的手顫顫巍巍指向人群中躲藏的白珍。
20
我病了很久,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感覺自己漂浮在海邊,海草纏住了我的腿,想把我拉入深淵。
我只能拚命游,拚命游,抓著海上的浮木想要回到岸邊。
再睜眼的時候,梁漠正背著手,站在窗前。
「漠哥哥……」
一開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這麼沙啞。
梁漠轉過頭,他的臉是前所未有的陰沉,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溫涼,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暈倒前發生了什麼。
「你知道白珍因為你,遭受了什麼嗎?」
「她被叛軍抓住,受了不少委屈,這可多虧了你的出賣。」
「溫涼啊溫涼,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貪生怕死,這麼惡毒!」
一醒來就被劈頭蓋臉一頓責備,我愣在了原地。
那種場景,我只能出賣白珍。
什麼皇權鬥爭,什麼宮廷政變,我不懂。
白珍的生命寶貴,我的生命就低賤嗎?
難道梁漠希望我死在叛軍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