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書生與侯府同時上門提親。
嫡姐奪過窮出生的破銀簪子抵在脖頸上,誓死不入高門侯府。
全家上下百般勸阻,只有我知道她重生了。
「這一世狀元夫人是我的了,你就去侯府守活寡吧。」
嫡姐笑得一臉得意。
我抿唇不語,擺脫貧困也該我享清福了。
1
父親同時為我和嫡姐謀了一門親事。
忠勇侯府少年將軍,與他的窮酸得意門生。
「爹爹,我選趙公子。」
嫡姐想也沒想,奪過趙書晟那支銀簪子的時候,我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銀簪子都泛了黑褐,擱在前世,嫡姐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父親愣了一下,瞟了我一眼,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你是嫡女,理應嫁到侯府,趙家清貧,還是婉言合適一些。」
我低頭壓住嘴角的笑意,漠然地看著父親苦口婆心勸說的戲碼。
嫡姐被叨叨得煩了,發了狠勁直接把破銀簪子抵在脖頸上,立誓非趙書晟不嫁。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成摞的嫁妝備在後院,借著趙家清貧的緣由,大多都置辦給了嫡姐。
我一點兒都無所謂。
置辦得越多,趙家花得越是暢快,就不知道嫡姐那幾十抬嫁妝填不填得滿人心的慾念。
2
親事就此定下,忠勇侯那塊琉璃翡翠玉佩也落到了我的手裡。
上一世我並未見過這位名義上的「姐夫」。
只聽說沈肆之在新婚夜匆忙出征,一戰數月,歸來時半邊臉被灼傷,又折了一條腿。
空掛著忠勇將軍的名頭,手中的實權早就被削得一乾二淨。
嫡姐心高氣傲又跋扈慣了,讓她成日在家照顧一個半殘廢,難免心生怨念。
若是沈肆之直接死了也罷,嫡姐守寡三年也能回娘家。
但就這麼不死不活地耗著,磨光了嫡姐所有的耐心。
哭過鬧過也撒潑過,父親怕惹人詬病,被朝堂同僚戳脊梁骨,勒令嫡姐不得和離。
眼看著趙書晟連中三元,前途不可限量。
嫡姐最終還是把氣撒到了我的頭上。
她像瘋了一樣,披頭散髮衝到狀元府,提著菜刀一頓亂砍。
「明明我才是嫡出的女兒。」
「明明我才應該是狀元夫人。」
我橫死在她的亂刀下,她仰天長笑,最後選擇了自縊而亡。
重生之後,她便迫不及待地選擇了趙家的婚事。
我提醒過她趙書晟不是良人,她不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3
六月初六,嫡姐千挑萬選的日子。
她是知道沈肆之會在這日臨時出征的。
我被迎入忠勇侯府,跪拜完便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攙扶我的婆子好整以暇,轉眼就將我先攙扶到喜房。
須臾半刻,一雙金絲繡紋黑靴就出現在我面前。
沈肆之走得很急,但刻意放緩了挑起我鴛鴦紅蓋的速度,手勢輕柔。
「夫人抱歉,西北叛軍作亂,即刻便要啟程。」
紅色的喜服已經替換成了甲冑,他腰間佩著長劍,墨黑色的長髮被高高綁起來,稜角分明的臉顯得格外冷峻。
我只知道他毀容之後,被坊間形容成鬼面將軍,卻不知他本來生得一副如此好容貌。
我愣了一下神,轉身拿出一方絹帕。
「軍事要緊,將軍不必為我多慮。只是匆忙上路,帶上幾塊糕點墊墊。」
我將桌上的西餅包裹在絹帕里,小心翼翼地交於他手中。
指尖微微觸及,他似乎輕顫了一下。
「委屈你了。」
我搖頭,本不想多說。
可抬眼望見他將糕點收入懷中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個人的名字。
「岑遠參將可在將軍身邊?」
「嗯,怎麼了?」
整軍在即,屋外通報聲不斷,沈肆之卻沒有催我。
我隨意編了個理由,說岑遠拋棄糟糠之妻德行有損,望他謹慎待之。
三言兩語,也不知沈肆之有沒有聽進去,何況有些還只是我的猜想。
上一世沈家軍靠著雷霆之勢平定西北,驅逐敵軍百里之外,還了百姓徹底的安定。
可沈肆之卻受到了重創。
大賞之後,他日益消沉。
而岑遠卻青雲直上,一直升到了武官之首的位置,其中必是有些彎彎繞繞的。
許久的沉默之後,沈肆之手掌抬起,從我發間取下一支最不起眼的簪子收入掌中。
「等我回來。」
4
忠勇侯一門忠烈,老侯爺和侯府世子常年駐守邊疆。
次子沈肆之十三歲便跟著也上了戰場,婆母作為一介女流絲毫沒有為其叫屈,直言好男兒就應該志在四方。
重活一世,我也不想虛度光陰。
正琢磨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婆母卻把我召喚了過去。
「婉言,這是府中的中饋,從今日起便交由你打理了。」
我一愣,本能地拒絕了。
婆母健在,大嫂也在府中,怎麼說這打理中饋的事情也輪不到我的頭上。
「勿慌,這是我同你大嫂商量下來的。」
我更是不解。
大嫂是商賈之女,京城半數的鋪子都是她母家的,可以說是富甲一方。
按理說,無論是從出身還是長幼有序來說,她都比我適合打理中饋。
「你大嫂需打理外面的莊子和商鋪,分身乏術。」
婆母慈眉善目,見我拒絕也不惱,一點點向我娓娓道來。
「再說讓你管理中饋也是肆兒的意思,昨日他特意派人來囑咐的。」
心頭一揪。
沈肆之昨日與我話別就直接上路了,沒想到匆忙之際還同婆母提了中饋的事情。
是因為……怕我失了面子嗎?
出嫁當日新婚夫君遠征,無論何種原因,我都將成為京中貴女茶餘飯後的笑料。
前一世嫡姐也是因為此事抹不開面子,日漸對侯府生了嫌隙。
可上一世,中饋分明還是由婆母掌管的啊。
「母親,我實在打理不好這偌大一個侯府。」
我是庶出,親生母親難產而死。
養在嫡母身邊,只管賞口飯的那種,自不會有人教我打理家業。
「那有什麼關係,我親自教你便是。」
「婉言,忠勇侯府不同於其他世家,女子皆可有自己的一片天。」
「活得肆意洒脫一些,今後莫叫肆兒給欺負了。」
5
生平第一次有人對我寄予厚望,我當然鉚足了勁頭。
忠勇侯府的家風很正,沒有世家貴族的彎彎繞繞。
老侯爺也好,大哥也好,都未娶妾,一生得一知己摯愛足矣。
男人在外抗敵報效國家,女人在內打理家業,這是我從未想過的宅院和諧。
婆母教我掌家管理之道,大嫂教我如何撥弄算盤記帳。
活了兩世,我頭一回感到被當自家人的感覺,更有些弄不明白,這麼好的侯府嫡姐怎麼就不知足呢。
「世人都言商賈輕賤,可不知若不是我們這些商賈周旋,光靠幾個會耍嘴皮子的文官,哪裡來什麼國泰民安。」
大嫂把算盤珠子打得噼啪作響,算下最後一筆糧草費用,大筆一揮叫人送到北境。
「大嫂,你和大哥……」
其實我不太明白,按理說無論商賈再富貴,也是入不了忠勇侯府這樣的世家的。
「我圖他的人,他圖我的財,湊巧我們兩個又看對了眼,大家都不虧。」
大嫂為人爽快,快人快語,把我倒是整不會了。
「婉言,你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可別叫二少那洒脫的性子給欺負了。」
我有些茫然,匆匆一面,沈肆之為人正派且不苟言笑,怎麼婆母和大嫂都覺得他會欺負我。
6
歸門的那日是大嫂陪著我回去的。
綾羅綢緞,金銀玉器跟不要錢一般足足塞了幾馬車。
「沒事,你大嫂窮得只剩錢了,能給你撐面子,那都不是個事情。」
隔著老遠我便見到嫡姐挽著趙書晟的手在府門口翹首以盼。
可在看到我身後一車車的厚禮時,俏臉唰地拉得老長。
「妹妹如今今非昔比了,連歸門也是千呼萬喚才得以見一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我沒有搭理她,只恭敬地同父母行了個禮。
閉嘴的魚,最不容易被魚鉤鉤住,無謂的口舌之爭就隨她好了。
「獨守空房的日子不好受吧。」
嫡姐顯然不想放過我,走在我身邊悄聲一句句地說道。
「別說姐姐不關照你,戰場兇險。只剛開始而已,這等寡淡的日子你可早些習慣得好。」
「什麼意思?」我頓足問道。
嫡姐笑得一臉得意,眼底是藏不住的憐憫。
「西北蠻夷,聽說是喝人血長大的,個個驍勇善戰。沈家二少到底是公子哥出身,身嬌肉貴的,怕是力不能敵,身有不測啊。」
「你放肆!」
我厲聲喝斷了她的言語。
「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朝將士背井離鄉,日復一日地守著邊疆境地,為的就是讓百姓有一方安穩的生活。」
「姐姐身為世家女子,不為天下黎民百姓考慮。還在這裡大言不慚,贊敵軍驍勇,詛咒軍中主將,寓意何為!」
嫡姐一張嘴張得老大,許是頭一回被人呵斥,還是被一直踩在腳底下我回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反了天了,一個小賤人真當自己是個人了,輪得到你來教育婉月了!」
嫡母揚手就想給我一巴掌,被長嫂身邊的隨從生生攔了下來。
「蘇夫人慎言,你口中的小賤人正是我侯府二少夫人。」
一時間蘇府院內劍拔弩張。
從中調和周旋的是趙書晟,幾句話就把嫡姐的胡言亂語說成了關心則亂。
未來的新科狀元,他有多市儈圓滑,我是知道的。
父親看他在三家之間遊刃有餘,轉眼臉上就樂開了花。
嫡母愛憐的眼神也在嫡姐和趙書晟之間來迴轉悠,其間還不忘生剮我兩眼。
「妹妹,你姐夫真是個讀書的料,待我也好。」
「新婚之夜他就把掌家之權交給了我,還向我許諾繼我之後後宅不會再納新人。」
我默然點頭,上輩子同樣的話術,趙書晟也對我說過。
只是這掌家之權,會變成累累負債。
而不再納新人,嘖……說起來也怪刺激的,他要的人早就擱在了府中。
7
京城有言,趙書晟貌比潘郎,儒雅斯文,風流倜儻。
自幼孤苦,被一寡婦收養,感念恩德一心刻苦求學以報答養母之恩。
前一世我被這驚世容顏給吸引,也感念他的仁孝。
可此刻趙書晟就在我面前與嫡姐並肩而坐,說著恰到好處的討好話語。
同樣的容貌,卻怎麼看怎麼厭惡,虛情假意,又油又膩。
忽而我想到了沈肆之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不一樣的俊朗帶著濃濃的攻擊性,卻又篤定沉穩。
我不受母家待見,嫡母和父親滿眼只有嫡姐,連話都不與我多說一句。
長嫂坐在一邊,好整以暇地翻了翻禮單,故意把紙頁翻得「唰唰」作響。
搞得嫡母一點點沒了說話的興致,就差把眼睛貼到禮單上來了。
「這麼多東西,這裡也放不下吧。」
長嫂突兀地來了這麼一句,眼眸轉悠了一圈,隨後嘴角一撇。
旁若無人,她直接將禮單撕下一小片交給身後的小廝。
「算了,就留下這些吧。」
到嘴邊的鴨子飛了,嫡母這哪能坐得住。
她前面就和嫡姐暗戳戳地說了好些話,估摸是在盤算我這回門禮怎麼花銷。
「怎麼禮單沒過,東西都沒進蘇府,蘇夫人這是要搶嗎?」
若是一介商賈之女,蘇家是怎麼也瞧不上的。
但忠勇侯府世子夫人,就算父親,也要敬上三分。
人家有錢有背景,真的是一點也得罪不起的存在。
「走了,虛頭巴腦的,好沒意思。」
長嫂帶走了我。
那天我忽而就懂了,什麼叫她說的,活得太小心翼翼了。
8
窮,不能同富斗。
商,不能同官斗。
大嫂兩者兼得,有著過硬的底氣。
嫡姐或者蘇家不敢招惹她,但不代表他們不會把氣撒在我頭上。
接下來的幾個月,聽聞嫡姐參加各種世家貴女的聚會。
詩會插花,品茶論畫,籠絡人心,打通人脈。
嫡姐炫耀著夫君是文曲星下凡,談笑間儼然以未來狀元夫人自居了。
聽到她在聚會上重傷我的話時,我正在同侯府的三公子學射箭。
沈隨之年僅九歲,就出落得一副小大人模樣。
早早立誓將來要同父兄一般,拋頭顱灑熱血,百戰沙場碎鐵衣。
「二嫂,她真的是你的長姐?」
到底是年紀小,又在兄友弟恭的環境下長大,沈隨之不太了解深宅大院背後的不入流。
嫡姐詆毀我的話確實不堪了些。
說我在家時就好吃懶做,不學無術,成日想著偷摸出去玩樂,盡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為伍。
不只怠慢學業,連孝敬父母也做得懶散至極。
有板有眼,生生把我說成了一個女二世祖。
「嗖——」
我一箭射出,正中紅心。
沈隨之贊了一句,嘴上嘀咕的還是之前的話。
「二嫂,明明就很努力,學什麼都快。」
「是你教得好。」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表示不要在意外界的話語。
沈隨之擰眉不解。
我笑了笑,只說時機未到。
9
大嫂出門均會帶著我,不搞虛的,實打實地打通人脈。
順帶著幫我一同贊嫡姐的賢惠好學,把她四面八方一頓亂夸。
我忙得腳不沾地,但日子過得無比充實。
閒下稍稍一盤算日子,想來嫡姐此刻應該也在賢惠好學的路上了吧。
趙書晟的確是個苗子,逆境中生長,一路從窮鄉僻壤來到京城。
可亂花迷人眼,也容易讓人飄。
前世他這個窮書生娶到我之後,便覺得離登天只有一步之遙,努力抓緊時間奮筆疾書。
而他想出的法子便是磨我。
白日裡,他刻苦讀書,把所有的家務都扔在我一人頭上。
洒掃做飯不說,還讓他的養母實時緊逼督促。
到了夜裡更好,趙書晟美其名曰不捨得浪費每分每秒,讓我徹夜在他耳邊誦書。
我讀盡架上的本本書籍,困得兩眼發花。
而他鼾聲如雷,早就去做狀元的黃粱夢了。
如今這份賢惠苦讀交給了嫡姐,那就讓花更加迷人眼一些。
大嫂名下的玉寶齋,所出必是精品,是京城裡有錢也買不到的存在。
我故意挑了一套孤品贈與嫡姐,並傳話姐妹情深,凡是嫡姐的朋友到玉寶齋皆可留貨。
先讓她贏,再讓她輸。
存實力熬過去,最後斬草除根。
長嫂教我的為商之道,用在嫡姐這裡應該是一樣的道理。
讚美的話我已經說累了,嫡姐被捧得不能再高。
那我們且看看,不碰不動,爛果子會不會自己從樹上掉下來。
10
「二嫂,你的信。」
沈隨之嘟著嘴埋怨他二哥又送我東西,臉上卻笑得賊兮兮的。
「讓弟弟看看唄,二哥又送你什麼好東西了?」
「沒什麼的,只是一些小玩意。」
我側開身子,把木盒收好,試圖避開沈隨之探究的眼光。
「不可能,二哥最會挑禮物了。以前他出兵在外,歸來都會給我帶當地的小玩意。」
「不承想啊,有了二嫂之後,別說小玩意了,我連封信都不配有了。」
言語上哀怨無比。
說著話他卻向後退開幾步,行了個禮便告辭。
【吾妻婉言,見信安好。】
每回一樣的開頭,卻讓我莫名地安心踏實。
沈肆之的信不長,說的也只是一些零碎的小事。
信中他娓娓道來,似乎忘了我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
許是他的字過於好看,犀利的筆鋒下述說著點點柔情,我不捨得看得太快。
默念了兩三遍之後,才緩緩放下,去打開手邊的小木盒。
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琥珀石,裡面包裹了一隻紅色小蟲子,甚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