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的粗布麻衣未換下,她已經不顧下人阻攔搶先到了我的面前。
「聽聞妹妹也去了前線,姐姐好生擔憂。」
說著憂心的話語,嫡姐的眼眸卻充滿了譏諷,在我的粗布麻衣上打量了好幾圈,甚至還拿起絹帕捂住了口鼻。
「沈將軍大勝歸來想必能得到許多封賞吧,別說姐姐不提點你,這人已經不行了,你要是有心留些銀子,畢竟日後時間還長呢。」
她說著把手往我面前一攤。
「你若是銀錢出不去,大可以放在姐姐這頭。咱們自家人,姐姐且幫你存著。」
我搖頭嗤笑。
看著她眼部凹陷,幾層厚粉都遮不住的疲態。
想來她應該讀書煮飯做傻了,還以為沈肆之和前一世一般折損了半條命歸來。
「姐姐是來跟侯府借錢,是沒銀子打點世家了嗎?」
嫡姐聞言臉色一頓,是說不出的難看。
趙書晟那養母雖是農婦,卻也頗有手段,不顧旁人如何看輕,她就是心態好到炸裂,一心就想往世家堆里湊。
人家富貴了幾代的人,哪裡會那麼容易接受趙家。
再加上我死命地夸嫡姐賢惠,嫡姐一點點開始遭到反噬,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強上。
由於我的推波助瀾,貴女們的眼界越來越高。
珠寶首飾非玉寶齋不收,又妥妥地增加了嫡姐的花銷。
她的嫁妝就派上了用場,流水似的變換成貴禮,各種打點著關係。
嫡姐又是多活一世的人,念著趙書晟能高中改寫人生,自然不會吝嗇這些花銷。
聽聞每月她都要回娘家跟嫡母要好幾回銀子,為了當這個狀元夫人也是付出良多。
殊不知,錢財都是身外之物。
只要她捨得,趙書晟的狀元之位僅靠她便可以得到。
當然了,這事情我現在是不會告訴她的。
「你姐夫是天選狀元的料子,你若識相,主動遞上銀子給我打點。免得到時候夫家和娘家兩頭都保不住。」
「拿侯府的銀子,給趙家打點仕途,恕妹妹不明其中的利害關係。」
「你少拿侯府來壓我。」嫡姐滿目鄙夷,悄聲湊到我耳邊道,「姐姐不怕告訴你,沈肆之徵戰數月,歸來時早就身體折損,不是個男人了。」
我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在原地轉了小半圈。
「這麼多時間過去了,姐姐還是管不住自己那張狗嘴。肆意編派旁人的家事,要不要我去告訴趙夫人,同她問問你與趙書晟的閨房之事。」
「你!」
嫡姐捂著半張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
正色厲聲地來揶揄我,說得好像她與趙書晟有多幸福一般。
趙書晟是不會同她圓房的,整個趙家所有的話語權都在趙夫人手上,嫡姐是一句也插不上嘴的那種。
「你就空守活寡吧。」
嫡姐掐尖了嗓子怒吼而出。
「我才不會,守寡的是你。」
我應了一句,只是回身之際看到了面色古怪的沈肆之。
22
「身體折損?不是男人?守活寡?」
沈肆之連朝服都沒換,扛著我進屋抵在牆上,關上門之後連環的問題就一個個蹦躂了出來。
「那個,你剛剛回府要不要先見母親?」
「不必。」
他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我,似乎像把我看穿一般。
「先把尊嚴的問題解決了。」
「這話是蘇婉月說的,又不是我,你尋我晦氣做什麼。」
我捂臉,恨不得有個遁地的功夫,往地下一鑽了事。
看看嫡姐都乾了些什麼好事。
上一世沈肆之瘸腿歸來,咳……約莫也傷到那比較隱晦的地方,估計直到死也沒同她圓房。
此刻時移世易,怎麼還能同日而語。
許是我面色古怪,沈肆之也來了氣性。
「言言我問你,打你嫁入侯府之後,我、我們待你如何?」
我抿了抿嘴,左思右想還是回答道。
「母親待我很好,教我管家之道。」
「大嫂也很照顧我,教我如何記帳,籠絡人心。」
「還有三弟對我也恭敬,射箭的本事我就是從他那裡學會的。」
默了半晌,許是等不到我後面的話語,沈肆之的嘴角一點點壓了下去。
「說了那麼多人,你是連一句也不提我啊。」
腰間的手用了點力,我被他勾得更緊,一下坐在了沈肆之的腿上。
「你、你待我很好,敬我重我,給足了我在侯府的臉面。」
沈肆之挑眉,仿佛在說:「就這?」
「是為夫的錯,這事情理應由我來開頭的。」
「我去查過岑遠並未拋棄糟糠之妻,亦明白言言你是想暗示我不要納妾。此番我可以許諾你,此生只你一個,可好?」
我把嘴張得老大。
他明白了個什麼呀!
那是成婚當日,我隨意扯的慌,為的就是讓沈肆之小心岑參將。
七拐八繞的,怎麼變成了不納妾的意思。
不是,他說什麼了?
此生只你一人……
「言言,你在西北種的樹已經長出了新芽,我們的樹也該種下了。」
「我心悅你,望與你兩情相悅。」
沒有過多的言論,沈肆之這人和行軍作戰一樣,實踐見真章。
他很男人。
我才不要和嫡姐一般守什麼寡呢。
23
我本以為能入忠勇侯府,得婆母大嫂照拂,得夫君敬重已是萬幸。
不承想,還能奢望一些其他的。
「岑參將最後怎麼樣了?哎喲,你捏我幹什麼……」
食髓知味之後,沈肆之把我攏在身前,沒好氣地一下又一下掐著我腰間的軟肉。
「這個時候你和我提別的男人?」
戰場上有多果決,沈肆之對感情就有多霸道。
「和你說正事呢。」我撐起身子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
果然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記得趙書晟和岑遠關係不錯,一個從文一個從武,狼狽為奸以至於之後一點點把持了朝政。
「收押了,通敵叛國,不日問斬。」
沈肆之同我說此戰大勝,他領了封賞卻主動交出了兵權。
西北是他打下來的,而北境這塊一直是忠勇侯和世子守著,皇權需要制衡,這個道理如今他不說我也能懂了。
「所以最近為夫很清閒,想做什麼壞事儘管說,我都順著你。」
「你就知道我要做壞事了?」
「不做壞事,你同我提其他狗男人?」
嘖,這個理解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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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還有月余,我也不著急幹壞事,且等爛果子再爛得透一些。
倒是沈肆之交了兵權,整日和個街溜子一樣無所事事,跟在我屁股後面各種刷存在感。
我算著下人的工錢,他就托著腮幫子乾瞪眼地看著。
一來二去,弄得婆母都覺得他煩了。
「書信一封,讓侯爺早些回來,換了這玩意去駐守邊疆。」
「行,爹和大哥回來,我帶著言言過去。正好沒那麼多帳要算,我們可以……」
我趕緊捂住這張不著調的嘴,拉著沈肆之出門。
「禮部尚書你熟嗎?」
「那肥頭大耳的老頭子?」
「嗯,就是那個老頭子。夫君你這幾日幫我派人盯著他,有什麼事情也別攔著。」
沈肆之滿臉疑惑,既不答應,也不反駁,只是對著我懶洋洋地笑。
我扶額,只得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
「我得到消息,趙書晟買通了禮部尚書,想提前拿到科考的試題。」
「就他……」
沈肆之似乎很介意當初和趙書晟一同被蘇家擇婿,自己還是被挑剩下的那個,滿眼都是厭棄,藏都藏不住。
「嗯,他答應了禮部尚書會將我嫡姐作為交換條件。」
肉眼可見,猛男虎軀一震。
品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的理解沒有問題。
「人渣。」
嗯,的確人渣。
上一世趙書晟就是這麼對我的。
有錢有財打通了關係之後,十年寒窗苦讀變得一文不值。
蘇家的女兒是京城裡有名的國色天香,禮部尚書那老東西早就動了歪心思。
趙書晟湊著迎了上去,髒的遇到臭的,一拍即合。
只是上一世我抵死不從,一刀剮了老東西的禍源。
趙書晟順杆子硬上,拿此事威脅禮部尚書,不然就將其殘身大肆宣揚。
只是不知道這輩子,嫡姐有沒有我這破釜沉舟的勇氣了。
25
而在此之前,還發生了一件更為有趣的事情。
許是岑遠沒了,沈肆之又得到了重賞,趙家把巴結的事情轉頭扭向了連襟這處。
打著慶功的名義,私下訂了包間說是我們小聚。
沈肆之是帶我去的,包間裡只有趙書晟和他的養母,不知為何嫡姐並未出席。
數月未見,趙書晟似乎胖了不少,一下失了潘安小白臉的俊俏。
而她的養母比前一世光彩照人許多,擱在一塊看,哪有母子年歲上的差異。
席間沈家養母妙語不斷,左一句夸沈肆之,右一句夸趙書晟,恨不得將兩人揉碎了捏在一塊。
「不日之後晟兒高中狀元,你們一文一武,也算是朝堂後起之秀中的主力了。」
沈肆之順著她的話隨意應了幾句,笑意卻始終達不到眼底。
酒過三巡,沈肆之便有了大舌頭之相。
我帶著歉意,說是同他更衣後便回。
一出包間,沈肆之混沌的眼眸即刻清晰了起來,拉著我轉手到了隔壁。
「我就說呢,軍中千杯不醉的,怎麼才幾杯下去就不行了。」
「男人不許說不行。」
他虛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拉開包間裡的一幅畫,就著牆上的小孔望去。
「還能這樣啊。」我大為欣喜。
沈肆之告訴我這酒樓是大嫂的產業,他從一踏進來就覺得趙書晟沒憋著好屁,故意離開且行且看。
「你不喜他直接拒了就好,何必來一次呢。」
「我好奇,都說趙郎貌似潘安,我想親眼見見。」
他說完,回眸睨了我一眼。
沒什麼語氣地說道:「你前面看了他三眼。」
「我哪有?」
「沒有嗎?」沈肆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觀察得清清楚楚。
「你對他翻了三個白眼,我都沒被你翻過。」
「……」
男人的好勝心就是如此莫名其妙。
我不再搭理他,就著小孔想看看對麵包間。
這一看,直接讓我傻了眼。
「怎麼了?」
沈肆之將頭擠了過來,猛男再次虎軀一震。
回去的時候,摟著我腰的手都在抖。
沈肆之罵罵咧咧,直言辣眼睛。
「言言,你看到了沒有?」
看到了……吧。
趙家養母坐在趙書晟的腿上,雙手環在他的脖頸上,一個低頭一個仰頭地湊在一起。
這是沈肆之每日都會同我做的事情,我怎麼會不明白是在幹什麼。
況且前一世的時候,我已經知曉此養母非彼養母,年歲差異上的稱呼,只是趙書晟特殊的癖好。
可現在……
「沒看到。」
「不行,得快點回去,腦子太骯髒,我們一塊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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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之活了二十年,所有的三觀在幾日裡碎了個徹底。
許是一人承受得太苦,他實在招架不住。
當日急如風火的少年將軍,就地作了一個慘絕人寰的決定。
讓世人一起辣辣眼睛。
酒樓的牆說塌就塌,趙書晟那對……嗯……母子的熱火朝天被公之於眾。
而另一頭,禮部尚書府悽慘如鬼叫。
事實證明,嫡姐比我心狠。
一支金簪直接捅進了禮部尚書的心口,血流滿地,嚇傻了滿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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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緣由,前因後果已經不太重要。
左右只是個文弱書生家裡的骯髒事情。
趙書晟被取消了科舉的資格,嫡姐因為刺傷尚書被下了大獄。
她在獄中口不擇言,把趙書晟買通官員,賄賂尚書的事情扒了個底朝天。
為調查此事,連帶著趙書晟和他養母也被關了起來。
沈肆之本就有一肚子壞水,又憋了好幾日噁心的勁頭。
直接把趙書晟和趙夫人關在了同一牢房。
牢房在拐彎角的末端,見不到旁人,嫡姐卻能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書晟,咱們這回可被那個小賤人害慘了,早知道就多喂一些藥,死在尚書床上也就罷了。」
趙書晟面露寒光,憤恨地捶了一拳獄牆。
「我娶蘇婉月本就圖他們家的錢財,也好讓你有個免費的下人使喚,誰知道那玩意竟然是個不中用的。」
「拿這點破銅爛鐵送人,就以為能幫我謀仕途了。她在外頭吹噓的那些話,聽得我臉上都害臊。」
「若是她識相陪尚書快活一晚,保不准此刻已經是狀元夫人了。沒眼力見兒的女人,活該她比不上一個庶妹。」
趙書晟惡言惡語,到底是讀書人,侮辱人的話都不帶重樣的。
「母親你放心,我早就把蘇婉月貼身的絹帕給了尚書大人,屆時只要我們一口咬定是她紅杏出牆勾引的人家,保管我們沾不到一丁半點禍事。」
嫡姐氣得眼眶通紅,平生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她,惡言還未出口,人已經暈厥了過去。
開堂會審的時候,三方一口咬定一切都起源於嫡姐的狀元夢。
勾引尚書,討要科舉試題,以及當日反悔傷人。
絹帕是嫡姐的,賄賂的銀子出自蘇府,人也是在尚書的床上抓到的。
坊間亦早就有嫡姐自封「狀元夫人」的笑料, 幾番審問下連爹爹都被拖累了, 倒是趙書晟真的摘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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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幫我, 你幫我。」
我再見到嫡姐的時候, 她早就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長發覆面, 我險些沒有認出來。
「是趙書晟,他將我獻給禮部尚書,拿我的清白換他的仕途。我沒錯, 我檢舉有功, 不應該關我。」
「還有府里的那個老太婆, 他們瞞著我做著噁心的事情。花我的錢, 還讓我燒飯洗衣。」
「妹妹你現在是將軍夫人,叫人帶兵進去,殺了他們。」
嫡姐一個勁地拉著我的手,叫我信她。
這些話她應該同很多人說了, 萬不得已才找到了我。
一個自身和婆家名節盡損的女子, 蘇家早就同她撇清了關係。
嫡母平時再縱容, 也不會拿嫡姐的事情影響兄長的仕途。
「姐姐,我早就同你說過, 趙書晟不是良人, 可為何你就不信呢?」
嫡姐怔愣一下,撫開頭髮笑得一臉悽慘。
「我知道了,你也回來了是不是。」
「上一世那王八東西能當上狀元,是把你給獻出去了是不是!」
恍然大悟,但為時已晚。
嫡姐眼裡漸漸顯露陰毒的光,拉著我手腕咬牙怨恨道:「為什麼, 兩世了, 為什麼都是你贏。」
我搖頭苦笑, 用力扒開了她的手。
「因為兩世只有你在爭輸贏,而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賤人,你個賤人!髒的應該是你,我要殺了你, 我要再來一次,這次我要做將軍夫人。」
嫡姐說著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話, 旁人也只當她瘋了。
其實我挺感謝她的。
在我知道趙家那些骯髒事情後, 也向蘇家發出求助。
父親充耳不聞, 滿眼都是他的狀元女婿。
趙家養母甚至舞到了我的面前來, 關起大門在狀元府里各種秀著忘年戀。
是嫡姐一把將往事了結, 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29
衙役大門打開。
門前之人背對我負手而立, 腰身挺拔,氣宇軒昂。
「說完了?」
沈肆之回眸,眼裡都是我的倒影。
「肆哥哥。」
曾經覺得有些膩歪的稱呼,道出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沈肆之未等我跑到面前,就大步迎來擁我入懷。
「想好了?」
「嗯, 想好了。」
我和他約定見完嫡姐就離開京城,前往北境駐守。
侯爺年事已高,兄長與大嫂也不宜長時間分居兩地,沈肆之代父兄鎮守邊疆是最好的選擇。
離開的那天,婆母拉著我的手滿是不舍, 大嫂和三弟一個勁地往我們馬車上塞東西。
寸草春暉,一川風月。
一念放下,萬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