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視著他的狼狽,唇角微勾:
「父親保重啊。」
畢竟,這才哪兒到哪兒。
11
從侯府搬走那日,我撒了好大一把銀子,招來了上百人在侯府圍觀。
李姑姑捧著娘親的嫁妝單子,每搬出來一樣,便報一個名打一個勾。
整整一日,竟將侯府都搬空了。
祖母拄著拐杖來質問我,是不是要將侯府逼上絕路。
我還沒開口,收了銀子的巧嘴們便大叫道:
「快看看啊,看不起商戶又要用商戶銀錢的侯府開始用半條腿邁進棺材板的老太婆賣慘啦。」
「不得了不得了,她要翻白眼了,莫不是又要用一條老命潑郡主一身髒水了。」
「花人家娘的嫁妝你是理直氣壯,讓你吐出來的時候你就裝死不讓。橫批,看你那死相!」
老夫人要發怒,可人群熙熙攘攘,她連是誰喊的都不曉得。
終究在鬨笑里兩眼一翻,真被抬了回去。
二房裝死,江柔躺在床上不肯起來,將一大堆珠寶藏在被子底下。
我的人急急來報:
「二夫人脫光了身子躺在床上,壓著一床的珠寶不許人動。我們不敢靠近啊。」
人群中立馬傳出笑聲:
「江氏出自清流江家,從來視錢財如糞土,沒想到為了銀錢能做到這個地步啊。」
「道貌岸然的江家,果然也不是好東西。」
「花著女兒從郡主娘親嫁妝里搜刮來的錢錦衣玉食,再落個清流名聲,江家可比任何人都懂鑽營,怎麼可能是好東西。」
「參他一本就老實了,道貌岸然!」
牽扯到了母族名聲和父兄的前程,病入膏肓的江柔又起得來身了,藏下的一屋子珠寶瞬間被搜颳了個乾淨。
宮裡來的人沒輕沒重,不看人,只看單子,單子上有的,管她是夫人頭上的首飾還是手腕上的鐲子,統統擼下來。
氣勢洶洶,毫不留情,可像極了抄家啊。
江柔阻攔,下人白眼一翻。
「我們是奉命辦事,夫人大可去太后娘娘跟前喊冤!」
江柔被堵得癱軟在凳子上直不起身來,再回頭,一屋子她心愛的衣裙都被搶了個乾淨。
江柔崩潰了,當真昏死了過去。
丫鬟急著倒杯水,發現連茶具也被一鍋端了。
二叔還醉死溫柔鄉,不知侯府發生了什麼事,侯爺自然替他的好弟弟安撫起了江柔。
當他英雄氣概地擋住搜刮的宮人要為江柔撐腰時,姑姑笑問道:
「侯爺是要陛下親自來抄家,才滿意嗎?」
侯爺英雄氣短,趕緊讓了半步不說,連頭上的玉冠都被姑姑一句得罪了,毫不留情脫了去。
轟轟烈烈地搬完家後,侯府再無值錢的東西。
連院子裡值錢的花草都被挖得一乾二淨。
可我母親嫁妝單子裡卻少了近三萬兩的物件。
姑姑拿著單子找到侯爺: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郡主有情有義,給侯爺三個月的時間,不收利息只按物價賠償即可。」
一眾看好戲的伸長了脖子往他身上看:
「我打賭,他肯定拼著老臉不要,賣弄父女之情說軟話,也不肯落字。」
馬上有人應和:
「包的包的。」
林文昭這人一輩子都在苦要他的臉面,自然不肯丟臉。
他打著事後再想辦法的主意,硬著頭皮落了印。
甚至安慰自己:
「無妨的,太醫說了,月兒的身子在溫泉山莊養三月便能恢復如初,待她嫁給了三皇子,還有誰敢嘲笑侯府。」
娘的產業嫁妝如願盡數收回了。
可他不會天真地以為,他們欠的命就算了吧。
嫁三皇子?呵!
12
次日,江柔帶著林晚月悄然出了城,要去溫泉莊子上給林晚月養身子。
可惜侯府今非昔比,巨大的窟窿填不上,又如何能講得起排場和體面。
小小的馬車上除了江柔母子,只剩馬夫和兩個丫鬟,灰頭土臉地出了城。
我便金算盤一晃,笑道:
「五千兩,要活的。」
當日,幾人路過盤山路時,馬夫驟然一鞭子又一鞭子狠狠抽在馬腿上,在馬匹發狂往崖邊衝去時,突然跳車而去。
失控的駿馬拖著馬車,直直朝崖底衝去。
轟隆一聲巨響,連人帶車砸了個徹底。
我嘆了口氣,淡漠地抽出長刀,步步逼近奄奄一息的四個人。
兩個耀武揚威給我臉色看,偷著往我食物里下毒的老嬤嬤,被我一刀一個,利落地割了喉。
鮮血濺了林晚月母女倆一臉,她們怕極了,苦苦哀求道:
「疏棠,不要殺我們,我們錯了,是老夫人,是她為了你娘的嫁妝將人抬進門又悄無聲息殺了的,和我們沒關係。」
「我們吃穿用度也是你父親給的,是他默許將你娘的一切都給我的,我們錯了,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打你的主意了,放我們一條生路,好不好?」
我嘴角一彎,點頭答應了。
二人神色一松,我便抱起西瓜大的石頭,狠狠砸在二人後腰上。
我答應給的生路給了,可我沒答應給她們好活啊。
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見,二人殺豬般的嚎叫過後便昏死了過去。
我娘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感覺,她們也該嘗嘗的。
在二人臉上擦了擦帶血的刀,我滿意地揚長而去。
可當日,三皇子便衝去郡主府要殺了我給林晚月報仇。
他撲了個空,怒氣沖衝進宮告狀時,和我迎面撞上了。
「你還敢入宮?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行兇,簡直膽大妄為,我這就求父皇收回你的郡主之位,判你腰斬!」
我眼底透著憐憫。
他抬手就來掐我脖子。
可得來的,是陛下狠狠的一耳光。
賢妃匆匆而來,卻只求陛下開恩,一句針對我的話都不敢說。
三皇子滿臉失望:
「她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藥,你們竟如此護她。」
「月兒和她娘的下半輩子都在床上度過了,又何來婚事與前程。她們難道會用自己的身子汙衊林疏棠嗎?」
「她親自持刀殺的兩個嬤嬤,也是她親手用石頭砸斷的月兒母女腰骨。她好狠的心啊,下如此毒手,我真想殺了她。」
他一個驕傲的皇子,一再在我商戶女手上吃虧,早就恨紅了眼。
如今他最愛的女人也廢在了我手上,他更是恨到咬牙切齒。
被陛下訓斥,被皇后揶揄,甚至被我直勾勾的視線挑釁,他終於忍不住,竟御前拔刀,衝過來要一刀殺了我。
我區區弱女子,自然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惶恐閉著雙眼,只等挨下這一刀。
可刀沒落下來。
皇帝身邊的護衛不是吃素的。
三皇子被大刀壓頸,仍在喊恨。
賢妃嚇得渾身發抖:
「你糊塗啊,郡主今日一整日都在皇宮,與陛下一起討論瘟疫的防治與難民的安撫,她如何分得開身又去殺那對母女。」
三皇子不信,還不肯歇了殺我的心思。
皇帝終於對這個嬌慣不已的兒子失望到底。
竟當場封其為寧王,將其趕去了不毛之地,即日出發。
賢妃當場昏厥,三皇子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安撫我,將手腕上的鐲子套在我手上給我壓驚。
我們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順手幫她除掉了三皇子,這皇宮裡我就多了一重保障。
太后娘娘為我大動干戈,我娘救她的恩情就再也不能用了。
皇后娘娘的鐲子給了我,我就有了新的庇護。
出宮時,寧王惡狠狠瞪著我,我雲淡風輕地掃了掃肩頭雪,漫不經心歪頭警告他,西南多毒瘴,讓他護好自己的一雙眼。
他認為我是挑釁與炫耀,氣得揚長而去。
果然,一年後寧王府傳來消息,寧王被毒瘴所傷,瞎了一雙眼。
有眼無珠的人,當然配不上一雙好眼,活該。
從皇宮回府後,我推開了房門,與我房間裡坐著悠然喝茶的另一個我四目相對。
她嘴角一彎,撕下了五千兩買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冬雪那張熟悉的臉:
「這輩子,她們休想起身了。」
我轉了轉手上的鐲子,冰冷地勾起了唇角:
「罪魁禍首的侯爺與老夫人還在呢,也該送他們下地獄了。」
13
二叔林文暄一輩子渾渾噩噩,泡在溫柔鄉里忘乎所以。
如今妻女盡殘,侯府入不敷出,連斗蛐蛐的錢都拿不出了,才知道日子的艱難。
他倒是清醒,不怪我,只怪侯爺不該趕盡殺絕,非要逼著林疏棠反目,讓好好的富貴日子泡了湯。
毫無辦法之下,他甚至典當了自己躲過一劫落下的玉扳指,準備請個太醫為妻女看看。
可當他走出當鋪,眾人不僅對他指指點點,還躲在背後偷笑。
他不明所以。
直到回府時,偷聽到了小廝們在背後嚼舌根子。
「侯爺為何放著自己的女兒不要,偏偏要死要活為二小姐爭封賞和嫁妝?還不是因為二小姐才是他的親骨肉。」
「當初二小姐落地時,二爺不在府中,沒瞧見侯爺的做派,急得上躥下跳。哪怕是個女兒,他也熱淚盈眶說辛苦了二夫人。為二爺生的女兒,輪得到他說辛苦?現在想來,那是他的女兒啊。」
「當年二夫人與二爺鬧脾氣去了寺廟禮佛,可是侯爺接回來的。他說是路過,哪有那麼巧,不到一個月二夫人的肚子就傳出了好消息。」
「你們看如今守在二房院裡的是誰,是侯爺而不是二爺。說明什麼,二夫人才是侯爺的心尖尖!」
林文暄身子一僵,著急忙慌地沖回了院子,對下人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才帶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江柔的內室門前。
只見自己敬重的兄長正將自己的夫人摟在懷裡,柔聲細語安慰,賭咒發誓會討回公道,更是保證必定要林疏棠血債血償。
什麼樣的關係能讓好大哥對自己親生女兒痛下殺手?
自然不言而喻。
林文暄再也忍不住,衝上去便是一拳打在侯爺臉上:
「虧我事事聽你的,敬你重你,對你有求必應,沒想到你竟跟我妻子苟且,你簡直不是人。」
他崩潰至極,不聽侯爺的解釋,一拳一拳又一拳。
哭得涕泗橫流也不肯停手:
「當年在城外,你說她在寺廟裡祈福,大抵是與她一起躲在城外苟且著吧,她有了身子也在那前後,大抵也是你的吧。」
「你好下作啊,往我胸口捅刀子,你不配為我的阿兄。」
侯爺斯文,根本不是林文暄的對手,片刻便被鼻青臉腫地打出了院子。
「賤人,你對不起我,我要殺了你。」
冷鞭子一聲聲打得江柔慘叫不已,而被關在門外的侯爺毫無辦法。
他眸光一轉,想起了寺廟裡的住持,他可以作證,當年的柔兒確實在誦經祈福。
自己雖不是路過,卻也捨不得污了柔兒名聲,是真真正正清白的啊。
想到這裡,侯爺便馬不停蹄地出了城,去求住持入京為自己作證。
可我的箭,早對準了他的後背。
14
馬匹轉過山頭,便被破空的一箭射瞎了一隻眼睛。
劇痛讓它亂了方寸,帶著侯爺直直掉入了滾滾江水裡。
三日後,京兆尹入侯府公布了侯爺林文昭的死訊。
駿馬失足,連人帶馬掉入了江水裡,屍骨無存。
滿京城都在傳,侯爺給自己親弟弟戴了綠帽子,被一頓暴打後悲憤交加,才意外墜了江。
眾人雖覺得可惜,卻直言侯爺遭了報應。
話傳進老夫人耳里,她承受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驟然一口血吐出,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她劈頭蓋臉就是一耳光打在林文暄臉上。
林文暄氣急,大聲喝道:
「他是你兒子,我就不是你兒子了?與其恨我逼死了你兒子,不如恨你自己教子無方,養出了給兄弟戴綠帽子的畜生。」
「我若是你,一根繩子弔死了去給列祖列宗賠罪,也好過被世人唾罵與嘲笑。」
林文暄帶著恨意一頭扎進漆黑的夜裡,衝出侯府便再沒了蹤影。
他們當然不知道,林文昭被我救下來了,還送去了臨安。
外祖父一顆愛女的心,唯有在對林文昭的千刀萬剮里,才能稍得安慰。
一月後,冬雪告訴我,外祖父的莊子上逃出一個殘廢。
雙眼盡瞎,舌頭割斷,連四肢都被打殘了。
那人意志堅定,一寸寸在地上挪著,要回京呢。
可瞎子哪裡知道,他像狗一樣被圍在一個巨大的院子裡,終其一生,像拉磨的驢,始終在裡面打轉。
這樣好的消息,我自然要與老夫人分享的。
她已然只剩一口氣吊著了,滿眼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能回來。
我便俯下身子,在她耳邊為她講了一個商戶女帶著金算盤入京, 分毫必較, 要為母親報仇的故事。
聽到臨安圈養了一頭人彘, 整日被下人們圍觀取笑, 我這個滿腹心思與手段的祖母,再也忍不住, 咬著牙顫顫巍巍舉起手要打我呢。
「賤人, 我就不該放你出京,就該斬草除根,送你與你那個低賤的娘一起下地獄。」
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我娘的毒藥是你命人下的, 是江柔親自盯著熬的,是林文昭一口口喂下去的, 你們所有人, 沒有一個能逃得過我的報復。」
我的手在她掙扎中寸寸收緊,直到她白眼直翻, 屎尿弄了一床,眼見就要死了, 我才鬆開了手。
她大口喘氣,剛得幾分生機, 我抽出的白綾就勒住了她的脖子。
體面了一輩子的老夫人, 像條死狗一樣,被我滿屋子拖。
拖到她無力掙扎,拖到她漸漸癱軟,拖到她徹底咽氣。
最後,白綾往房樑上一搭,我掛上了那具搖搖晃晃的身子, 勾著薄涼與殘忍道:
「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再不出手就沒了親手報仇的機會,一定一定讓你親眼看看你好大兒的好下場。」
老夫人屍骨未寒,我就敲鑼打鼓問侯府收起了欠我的三萬兩。
雪上加霜,不過如此。
林文暄恨毒了林文昭, 也恨毒了江柔母女, 竟為了還我銀錢, 將殘了的林晚月以一千兩的價格賣給了喜歡愚弄殘疾的商戶老爺做妾。
在他眼裡, 這不是心愛的女兒,而是一輩子甩不掉的恥辱綠帽子。
在那般變態的癖好折磨下,不過幾日,林晚月便瘋瘋癲癲沒了人樣, 被關在柴房裡靜靜等死。
連累到江家的江柔也被母族拒之門外,救女無望,又不願苟活,她在一個深夜,含恨一把火拉著侯府所有人同歸於盡了。
江柔自命清高,看不起我商戶女的母親,卻又嫉妒她有的是銀錢, 拉著女兒貶低、汙衊與陷害了我娘不知多少次,她自然配得上這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及笄那日,我穿上娘親為我準備的月緞裙, 陪在娘的墳冢前很久很久。
那天的風又輕又柔,像娘溫柔又不舍的撫摸。
她病入膏肓時知道自己護不住我, 頂著所有人的厭惡一意孤行送我去臨安那日,含著熱淚一下又一下地不舍撫摸,就像風一樣溫柔又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