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我身前,點了根煙,俯視著我。
「容溪,你怎麼就是學不乖?」
「你要真這麼想救她,說幾句好話求求我,我又怎麼會不同意?」
「非要不聲不響地把人放了,鬧成現在這樣,我的臉往哪兒放?嗯?」
我垂著眼,無話可說。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謝汀洲嘖了一聲,接起電話。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他臉色驟變,三兩步就站在了禁閉室門口。
「好好待著。」
他囑咐完,鎖上門就離開了這裡。
我等了一會兒,安下心來。
從床底下摸出小夜燈,零食,故事書,還有……一條蛇。
16
小蛇親昵地纏上我的手腕,漂亮的金瞳在黑暗裡熠熠生輝。
還在裝。
我冷笑,直接喊了一聲「謝臨安」。
下一秒,謝臨安狼狽現身,難得地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已經知道了?」
我的目光往他小腹下方一落,無語道:「你連一點身為蛇的自覺都沒有嗎?」
即便只是切身體會過一次,我也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人類會有的生理結構……
謝臨安反應了幾秒鐘,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沒好氣地說:「還有,你以前趁我睡覺時上過我的床,不止一次吧?」
謝臨安閉了閉眼,唇線繃直,艱難道:
「那是有原因的。」
「什麼?」
「你沒發現嗎?」
謝臨安看著我,篤定地說:
「有我在,你才能睡個好覺,容溪,你需要我,你喜歡被我的蛇尾纏繞著入睡。」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
我……喜歡嗎?
所以,他做這一切,是為了我?
我愣了幾秒鐘,心口隱隱有些悶。
「算了。」我不想糾結這個,問他:
「謝汀洲剛才走得很急,是不是你在謝家做了什麼?」
謝臨安點了頭,正色道:
「是我,我跟老爺子說,玩夠了,以後想收心繼承家業了。」
我驚得睜圓了眼睛:「為什麼?你以前不是說過不喜歡這些嗎?」
他坦然地看著我:「你需要我,不是嗎?」
我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說對了。
我有意縱容謝臨安的接近,一步一步誘他沉淪,就是為了用他對付謝汀洲。
我以為,謝臨安會恨我的。
可他說:「容溪,我認栽了。」
「我心甘情願給你利用,所以,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17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謝臨安也沒有強求這個答案。
只是用實際行動對我證明。
他不僅做了,而且很有天賦。
由他經手的謝家分公司業績直線上升,甚至隱隱有了超越謝汀洲的勢頭。
謝汀洲回家時的狀態越發陰鬱煩躁。
有時還會發酒瘋,砸東西。
以往從不會在家提工作的他,對著筆記本電腦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靠過去,撫平他眉宇間的褶皺:「汀洲,公司出什麼事了嗎?」
他疲憊地攬住我,說:「沒什麼。」
從禁閉室出來後,我如他所願,做了個一門心思圍著他轉的漂亮花瓶。
在他失意時柔情似水,盡心盡力地安慰他。
謝汀洲睜開眼,看著我,眼底是幾近偏執的占有欲:「容溪,你要一直留在我身邊。」
我笑著說:「我會的。」
「好了,休息會兒吧,我給你按肩。」
他點了下頭,閉目養神。
我手上動作不停,目光卻瞥向電腦的側面。
在謝汀洲看不到的角度,一個小型設備正悄悄複製下公司近半年來的交易數據。
自從謝臨安接手了分公司後,謝汀洲名下的公司流水就有很多蹊蹺的地方。
只要掌握到足夠的證據,這會是我離開謝家的最佳時機。
18
出逃當晚,謝汀洲沒有回家,我提前約了謝臨安見面,把得到的資料給他。
為了贏過謝臨安,謝汀洲在公司用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段,財務做得也很粗糙。
這些資料的分量足以讓他焦頭爛額,至少也會被限制出境很長一段時間。
而他,永遠都不會再找到我。
夕陽里,謝臨安眸光深深,看著我:「容溪,一切結束後,你會為了我留下來嗎?」
我垂下眼,含糊地應了一聲,牽過謝臨安的手,把一枚吊墜放在他的掌心。
他挑了下眉,打開弔墜,裡面是我四歲時的大頭照,對著鏡頭,笑容燦爛。
我解釋道:「媽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這是她留下的吊墜,我很珍惜。」
「謝臨安,我想把它給你,就當是讓我媽媽也見一見你了吧。」
謝臨安小心翼翼地把吊墜收起來,耳根竟然有些紅了。
「對、對了,我家裡也有個祖傳的鐲子,我去拿來給你。」
我說:「下次吧。」
謝臨安點點頭:「也是,那就明天見。」
我笑了一下:「明天見。」
他走了。
而我,打車去了機場。
我騙了他。
從始至終,我都不打算留下。
19
小時候,我的父母是遠近聞名的恩愛夫妻。
可慢慢的,一切都變了。
爸爸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他們之間總有數不清的問題,爆發出無盡的爭吵。
就連媽媽臥病在床時,爸爸也沒來看一眼。
媽媽的婚姻是失敗的,我的也是。
所以,我不會再踏入同一座墳墓了,無論那個人是謝汀洲還是謝臨安,結果都一樣。
更何況,我和謝臨安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畸形的,再深入下去,只會爛得更徹底。
及時止損,才是明智的選擇。
我站起身,準備登機。
手腕忽然被握住。
謝臨安哽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果然在騙我。」
「容溪,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真心喜歡過我,對不對?」
他的手,好涼。
我咬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臨安自嘲地笑了一聲。
「你走了,我們要在哪裡明天見?」
機場的廣播響起,通知我乘坐的航班開始登機,而我還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回頭。
也許,只一眼,我就再也走不動了。
謝臨安忽然鬆開了我的手腕:「你走吧。」
「可是,容溪,如果我能找到你,下一次,我死也不會再放手了。」
身後,腳步聲遠去。
這一次,他真的走了。
明明是我自己選擇了離開。
為什麼會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疼呢?
我向前走,任憑眼淚滾落。
如果他能再一次找到我……
20
謝汀洲在公司忙了一夜。
直至清晨,才被助理從小憩的沙發上叫醒。
「謝總,出事了!」
凌晨時,一則披露謝汀洲名下公司交易造假的報道上了熱搜。
謝汀洲蹙起眉看了一會兒,怔住了。
這些資料保密度極高,幾乎不可能流入外人手中,除非……
他想到了最不願意去想的那個可能性。
助理還在耳邊吵鬧,問他要不要去會議室開一次緊急會議。
他按了按額角,沉聲道:「不可能!」
助理一愣:「謝總,什麼不可能?」
謝汀洲一把推開助理,大步往外走。
身後,助理還追著他,口中說了什麼,他卻已經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不可能。
容溪怎麼可能會背叛他?
謝汀洲到了地下車庫,一腳油門衝出去,一路風馳電掣,到了家門口才減下速度。
他忽然覺得好笑。
是啊,怎麼可能呢?
他也許是累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想來,容溪現在多半還沒起。
自己一夜未歸,她又該擔心了。
謝汀洲下意識地看了眼落地鏡,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裝。
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一會兒別嚇到她。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臥室里空空如也。
不僅沒有容溪,甚至,很多她常用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
怎麼……可能?
謝汀洲的心臟突突地跳動起來。
不,不會的。
容溪怎麼可能會離開?
她明明愛慘了他。
對了,還有花店。
說不定,她一大早就去了花店。
謝汀洲根本無暇去思考這一切有多不對勁,一腳油門又去了花店。
20
花店開著門。
謝汀洲隱約鬆了口氣。
一樓沒人,他又上了二樓。
看見的,卻是謝臨安坐在那裡,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上的東西。
「你怎麼在這兒?」
謝汀洲煩躁得很,本不想搭理謝臨安,目光卻忽然掃到了他掌心的東西——
一個吊墜。
很眼熟。
好像,是容溪最寶貝的那個。
以往,他就是想碰,都不讓碰一下的。
這個吊墜,怎麼會在謝臨安手上?
謝汀洲一怔:「你偷的?」
謝臨安嗤笑一聲:「當然是她給我的。」
他把吊墜小心地收好,這才抬起頭。
「哥,你還不明白嗎?她不要你了。」
一瞬間,謝汀洲目眥欲裂:「不可能!」
他看著謝臨安,逐漸明白過來。
「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後挑撥離間,讓容溪離開我!謝臨安,你敢碰我的人?!」
他紅了眼, 攥緊拳頭,對著謝臨安的臉就揮了過去。
謝臨安偏頭躲過,冷笑:「挑撥離間?哥,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站起身,竟然比謝汀洲還高出幾分。
「既然如此, 我就好心告訴你, 容溪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
謝汀洲臉色發白, 幾乎有些站不住了。
其實, 他早就猜到了。
可他就是不想承認。
寧可欺騙自己,也要一遍遍地去尋找她。
好像這樣, 容溪就還沒有離開, 一切就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謝汀洲忽然扯了下唇角,荒唐地笑起來:
「那你又算什麼東西?她走的時候,帶走你了嗎?你連個名分都沒有!」
「你!」謝臨安也被激怒了。
兩個人當即扭打在一起,好半天過去, 才各自鼻青臉腫地分開。
謝汀洲頹唐地坐在地上喘息:「還有什麼可爭的?我們都一樣, 被她拋棄了。」
「我和你可不一樣。」謝臨安最後瞥他一眼,一個人走了出去。
「我一定會找到她。」
21
我落地異國,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好在,卡里的餘額還有很多。
足夠我開一家花店, 再混吃等死很久。
可能我天生富貴命吧。
躺平到存款有點不夠用的時候, 我遇到了祝虞,曾經在酒局上被我解圍過的祝家千金。
她用我接濟的那筆錢周轉了過來, 一步一步扶起祝家,成為了最年輕的一任掌權者。
為了報答我,祝虞給我在公司掛了個閒職。
只需要偶爾做點設計工作, 其他時間都可以自由地繼續躺平。
太幸福了, 都有點不習慣了。
開玩笑的。
離開謝家後,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度過一個又一個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又一日, 天晴。
我在花店裡跟顧客聊起自己的過往。
女孩對著我擠眉弄眼:「騙人的吧, 你當初難道就對他沒有一點點心動?」
她翻了個白眼:「切。」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找到你了。」
我怔住一瞬,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回頭。
謝臨安站在光里, 眼眶通紅。
他的手裡,還緊攥著我送給他的吊墜。
曾經, 我異想天開地在吊墜內側刻上過很多地名, 想以此記錄下我未來的足跡。
吊墜里, 裝下了所有我想去的地方,還有我想留下的地方。
後來, 我嫁入了謝家又離開。
好多年過去, 我實現了自己曾經的夢想, 走遍了幾十個國家。
我想過,也許謝臨安會循著吊墜里的名字, 找到我, 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謝臨安明明在笑,話音里卻帶著哽咽:
「容溪,我找到你了。」
「你還願意, 再愛一愛我嗎?」
我也笑起來,眼淚卻無端落下。
「不急著走的話,幫我把花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