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闆談成五千萬的訂單,他卻說:
「其實你真的沒有小婷優秀。」
誰?我帶的那個實習生?
見我面露疑惑,領導繼續反問我:
「難道不是麼?」
「一起共事這麼多年,你回回都只知道公事公辦,私交是一點沒有。」
「不像人家小婷,工資都還沒到手,就先自掏腰包給大家一人買了一杯奶茶。」
「先做人後做事的道理,她比你懂。」
我恍然大悟。
喜歡 9.9 的奶茶,不喜歡五千萬的大單是吧?
好辦!
當著他的面,我撥通了一個電話。
「李姐是嗎?你上周和我提的跳槽,我答應了。」
「對,我自帶五千萬訂單和百來個客戶資源入職。」
1
項目書最後一頁的簽名落定,五千萬的意向合同塵埃落定。
我拖著熬了三個通宵後幾乎要散架的身體回到公司,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剛坐下,椅子還沒焐熱,白婷就拎著一大袋子奶茶來了。
她穿過格子間,徑直走向了老闆的辦公室。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點實習生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討好。
「王總,您辛苦了,喝杯奶茶提提神吧。」
很快,辦公室里所有人的桌上都多了一杯包裝簡陋的奶茶。
9.9 元一杯,是電商平台補貼後的價格。
白婷用她微薄的實習工資,請了全組的人。
一時間,辦公室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管戳破塑封膜的聲音和模糊的道謝聲。
老闆王東拿著那杯奶茶,滿面紅光地從辦公室里走出來。
他清了清嗓子,整個空間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大家手裡的奶茶,都喝到了吧?」
「這是小婷自費買的,說是犒勞大家最近辛苦了。」
他舉起手裡的紙杯子,像在敬酒。
「小婷這種精神,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一個實習生,工資還沒拿到手,就懂得感恩,懂得回饋團隊。」
「這叫什麼?這叫會做人!有前途!」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在我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秒,隨即又移開,仿佛我只是工位上的一盆綠植。
那眼神里沒有讚許,沒有慰問,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我為了這個項目,帶著團隊連續加班一個月,最後三天更是直接睡在公司。
拿下的這筆五千萬訂單,足以撐起公司未來一年的半壁江山。
而此刻,這一切的價值,似乎都消弭於無形。
空氣里瀰漫著廉價奶精的甜膩氣味,鑽進我的鼻腔,讓我一陣反胃。
周圍同事們低頭喝著奶茶,沒人看我,或許是不敢,或許是覺得沒必要。
白婷站在老闆身邊,微微低著頭。
她嘴角噙著一抹羞澀又得體的微笑,像一朵剛剛盛開的、無害的白蓮花。
那股荒謬感沖淡了所有的疲憊。
我站起身,去洗了把臉,拿著簽好字的合同,敲響了王東辦公室的門。
「進來。」
我把合同放到他桌上,言簡意賅。
「王總,都搞定了,您過目。」
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嘬了一口奶茶,才拿起合同翻了翻。
他沒看具體條款,只是翻到了最後一頁的簽名,點了點頭,然後把合同推到一邊。
抬起眼,審視著我。
我臉上大概沒什麼表情,連敷衍的笑容都懶得擠出來。
他看出來了。
於是放下奶茶,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
「丁琳,坐。」
我沒動。
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開了口。
「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在外面夸小婷,沒提你的功勞,心裡不舒服了?」
2
我依舊沉默。
他嘆了口氣,像是對我這種不開竅感到失望。
「丁琳,說實話,其實你真的沒有小婷優秀。」
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跟了七年,一手幫他把公司從一個幾人的小作坊做到如今規模的老闆。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我是在為你著想」的懇切。
「一起共事這麼多年,你回回都只知道公事公辦,私交是一點沒有。」
「項目完成了,報告交上來,然後呢?沒有了。」
「你有沒有想過,人心是怎麼籠絡的?團隊是怎麼凝聚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奶茶,聲音裡帶上了教導的意味。
「不像人家小婷,工資都還沒到手,就先自掏腰包給大家一人買了一杯奶茶。」
「錢不多,但這份心意,幾個人能做到?」
「先做人後做事的道理,她比你懂。」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原來我嘔心瀝血,用健康和精力換來的五千萬,在他眼裡,價值還不如一杯 9.9 元的奶茶。
他或許忘了,這個項目順利完成,組裡每個人的項目獎金,足夠他們把這個牌子的奶茶店買下來。
我看著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那張因為常年應酬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
忽然之間,一切都清晰了。
那些過去被我刻意忽略、用「他只是對事不對人」來安慰自己的瞬間,此刻像電影快放一樣,一幀幀在腦海里閃過。
這不是第一次了。
白婷剛來不久的時候,我們要競標一個市政項目,他讓我帶著。
她是新來的,很多核心任務我都不敢交給她,只讓她看看我以前所帶項目的一些資料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而我則帶著另外兩個人,關在會議室里沒日沒夜磨了半個月才做出來標書。
每一個數據都精準到小數點後兩位,每一個方案都做了風險預估。
白婷嫌我給她安排的工作過於輕鬆,也自發的用 PPT 模板做了一份只有十幾頁的「概念性」方案,勝在圖做得漂亮,動畫效果炫酷。
可在最終的內部評審會上,王東卻把我的標書重重地摔在桌上,指著那個白婷做的 PPT 說:
「丁琳你看看!什麼叫視覺化呈現?什麼叫用戶體驗?」
「你那幾百頁的報告,密密麻麻全是字,誰有耐心看?」
「你學學人家,重點突出,一目了然!」
他當眾夸白婷「有靈氣」、「懂傳播」,卻對我辛苦核算的成本與收益分析視而不見。
最後,他要求我按照白婷的 PPT 風格,把我的標書「優化」一遍。
我告訴他,那份 PPT 里的很多設想華而不實,根本無法落地。
他卻說我固執,不懂變通,「腦子太死板」。
我妥協了,花了兩天時間,將我的心血塞進那個空洞華麗的殼子裡。
項目最後當然是拿下了,因為核心數據和方案還是我的。
但在慶功宴上,王東特地把白婷叫到主桌,當著所有人的面說:
「這次能拿下,小婷的創意功不可沒,年輕人想法就是活泛。」
3
還有一次,為了磕下一個難纏的客戶,我提前研究了對方公司所有的公開資料,甚至把他公開發表過的幾篇行業論文都找來讀了。
談判桌上,我精準地抓住了他的痛點,提出了他無法拒絕的合作方案。
簽約那天,客戶私下對我說:
「丁總,你的專業能力,是我見過最強的。」
公司為此辦了慶功宴。
席間,白婷端著酒杯,挨個給領導敬酒,說辭一套一套的,把王東哄得「龍顏大悅」。
她甚至能記住王東不吃香菜,默默地把他面前那盤菜里挑出來的香菜夾走。
飯局結束後,在停車場,王東叫住我,帶著幾分酒氣說:
「丁琳,你看看人家白婷,多會來事兒。」
「你呢?整場悶著頭吃飯,客戶坐你旁邊,你都不知道多聊幾句。」
「生意不是光靠專業能力就能做成的,人情世故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
那一刻,我只覺得無比疲憊。
我談下客戶,靠的是專業,是為對方創造價值的能力。
而不是在酒桌上說幾句奉承話,或者記著他不吃什麼。
這些盤外招,我不是不會,只是不屑。
我以為,在職場,最終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現在我明白了,我錯了。
在王東的世界裡,實力固然重要,但那是基礎,是理所應當。
而那些能滿足他作為老闆的虛榮心、能讓他感受到被尊重、被簇擁的「人情世故」,才是加分項。
他不需要一員能征善戰的猛將,他需要一個懂得三跪九叩的奴才。
公司的業務模式已經成熟,客戶群體也基本穩定,我的價值在他眼裡已經被榨乾了。
我這台高速運轉的機器,已經可以被無數個更年輕、更便宜、更「會做人」的零件替代。
他現在需要的,不再是開疆拓土的功臣,而是歌功頌德的臣子。
我看著他還在喋喋不休的嘴,那些「你要成長」、「眼光要放長遠」的陳詞濫調。
我確認,時機到了。
七年,我把最好的年華都耗在了這裡。
我為他衝鋒陷陣,擺平了無數爛攤子,也為他創造了數不清的利潤。
手裡握著公司一半以上的核心客戶資源,熟悉業務線上每一個環節的命門。
我本以為,這裡是我的事業,是我傾注心血的成果。
但現在看來,我只是一個自作多情的打工者。
也好。
我打斷了他的說教,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王總,您說得對。」
王總還在滔滔不絕,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我臉上。
那些關於「格局」、「情商」、「團隊凝聚力」的大道理,從他那張油膩的嘴裡說出來,像一堆被嚼爛的甘蔗渣,毫無滋味。
我看著他,在他話語的間隙,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臉上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被點撥後的「恍然大悟」。
「王總,我明白了。」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正準備再說幾句總結陳詞,將這次「教導」完美收官。
但我沒給他這個機會。
而是迎著他錯愕的目光,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解鎖,找到一個號碼,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丁琳?考慮得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幹練沉穩的女聲。
我瞥了一眼王東。
他的臉色從得意轉為錯愕,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里充滿了不解與警惕。
他以為我在演戲,在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威脅他。
我開了免提,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辦公室里這另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李姐,你上周和我提的跳槽,我答應了。」
4
王東的瞳孔猛地一縮。
我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得像在確認一份普通的訂單。
「對,我這邊可以自帶一個五千萬的年度訂單,以及我手上跟了多年的百來個核心客戶資源,一起入職。」
「具體的交接清單和資源評估,我明天發您郵箱。」
「太好了!丁琳,我果然沒看錯人!」
李姐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
「你放心,薪資和職位絕對讓你滿意,期權池也給你留了最大的份額。我們隨時歡迎你!」
「好,謝謝李姐。我這邊走完流程就過去。」
掛斷電話,我把手機放回口袋。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拖沓。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東的臉,已經從錯愕徹底轉為鐵青。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半天沒喘上氣。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交織著難以置信的憤怒。
「丁琳!」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奶茶隨之晃動。
「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我說。
「王總,是你教會我,先做人,後做事。」
「我覺得我該換個地方,好好學學怎麼『做人』。」
「你……」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嘴唇哆嗦著,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大概從未想過,我這台他眼中穩定、可靠,甚至有些「死板」的機器,會有主動拔掉自己插頭的一天。
怒火最終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他抓起內線電話,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尖利。
「叫所有人,現在,立刻,到大會議室開會!」
十分鐘後,整個部門的人都表情茫然地坐在了會議室里。
空氣凝重,每個人都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我最後一個走進去,隨意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王東沉著臉,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在會議桌主位前來回踱步。
他一開口,便是雷霆萬鈞的指控。
「今天把大家叫來,是要宣布一件事,也是要讓大家看清楚一個人的真面目!」
他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我。
「我們部門的丁琳,我們公司辛苦培養了七年的老員工。」
「剛剛,為了區區一點薪水,決定背叛公司,跳槽去我們的競爭對手那裡!」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這也就罷了,人各有志,我王東也不是留不住人!」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
「但她要做什麼?她要帶著我們公司最大的訂單、最重要的客戶資源走!」
「這是什麼行為?這是赤裸裸的背叛!是忘恩負義!是商業盜竊!」
他痛心疾首地捶著桌子,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被最信任的下屬背後捅刀的、寬厚仁慈的受害者。
「我待她不薄吧?公司哪個項目虧待過她?」
「她仗著自己手裡有點業績,就自以為是,目中無人,毫無團隊精神!」
「公司不是她一個人的,是大家的!」
「她這麼做,是想毀了我們整個部門,砸了在座各位的飯碗!」
一番話下來,慷慨激昂,極具煽動性。
同事們的眼神開始變化,從震驚轉為疑惑,再從疑惑轉為譴責。
就在這時,一直坐在人群中的白婷,眼圈一紅,適時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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