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後沒再管他,進了診室。
隨機挂號時沒看醫生照片姓名,卻沒想到就這麼倒霉地掛到了顧津的號。
我說自己失眠。
他寫字的手一頓,抬頭看我。
【什麼症狀?之前治療過嗎?】
「閉上眼睛像有沙子在磨,翻來覆去都沒辦法入睡,腦海中不停重複各種畫面。」
「從三年前就一直吃一款國內藥,你看著給我開差不多的就行。」
他又問了很多,跟別的醫生沒什麼區別。
只是沒給我開藥。
【你壓力過大,應該釋放壓力舒緩心情,而不是長期依賴藥物。】
【比如聽音樂、蹦極、爬山。】
他手語打的漂亮,跟我不必藉助電子儀器溝通,格外從容。
「都不喜歡,有沒有別的?」
【縱慾。】
我沒拿藥就起身離開,吐出兩個帶笑的字:「庸醫。」
幾天後。
談合同時,對方公司把秘書灌倒又給我灌,像是不滿這次出的條件。
喝了很久才確定簽下單子。
讓司機把秘書送回酒店,我自己在路上吹涼風醒酒。
忽然一輛車停在前面。
是顧津。
他打手語說:【我送你。】
我拒絕了兩遍,他執意要送。
「這麼短的時間又碰上,還真是巧。」
巧得晦氣。
【不是巧合,是來接你的。】
「醫生接病患?」
【弟弟接姐姐。】
我醉得不舒服,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心想,裝什麼姐弟情深?
車熄火。
我看著面前是居民樓問:「不是要你送我回酒店嗎?」
【姐姐住我這裡吧,安全。】
我沉默。
安全?
難為他說得出這個詞。
把定位發給助理後,我關上手機,上了樓。
9
進浴室洗掉身上的酒味,看見一旁放的是套嶄新女士睡衣,尺碼正好。
皺起眉頭。
顧津給我安排好房間,在我之後去洗澡。
出來卻發現我不見了。
這時,外面開始打雷下雨。
他急切地四處找我,又叫不出我的名字,哪裡也找不到,急得眼眶微紅。
忽然,他想起自己的臥室還沒看……
推開門。
我轉身,指著柜子里的東西。
「這些是什麼?」
柜子里全是我的一些細碎物件,從小時候到現在。
發圈、手絹、口紅、內衣……
這兩年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撿來的。
我問他:
「你把它們放在床邊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用來幹什麼?」
「像這個相框一樣?」
我看著他床頭那碎裂的玻璃相框,裡面的照片已經泛黃,依稀可見當年的笑靨。
「看著你現在衣冠楚楚,以為金盆洗捻了,沒想到狗改不了吃屎!」
顧津沉默著站在門口,不解釋。
說明我猜對了。
我拿起那件小衣,走過去丟到他懷裡。
「你既然是醫生,應該清楚這種行為多變態吧?」
「能醫別人,怎麼不先治治自己?」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
顧津抬起一雙泛紅的眼睛,強忍情緒。
【是你一手把我弄成這樣的!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明明……你的報復早在十歲那年就已經完成了。】
我猛然僵住,不可知信地後退一步。
「你、能在說什麼?!」
顧津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怎麼會?!
他卻向我逼近。
【那年爬山,你推她的時候,我看見了。】
我迅速收拾表情,冷笑一聲:「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懂。】
【你最清楚自己做過什麼。】
就在這時,漆黑的天忽然划過一道閃電,雷聲驟然轟鳴。
像是指認我的罪名。
我臉上血色一瞬間褪盡,仍維持冷靜:「呵,沒憑沒據的栽贓誰不會!」
過了十多年,證據早就沒有了。
他要是拿得出,也不會讓我站在這裡。
顧津看著窗外的天,被陰影籠罩的臉上忽明忽暗。
【就是這樣忽然的雷雨,天色暗沉,山路很滑,我目睹了一切,因此喪失了說話的能力,直到現在都無法發出聲音。】
【從那之後,我最怕打雷下雨的天氣。】
【顧夢,你說你恨我,那我又該恨誰呢?】
我自認為冷血冷情,可此刻竟倏地心口一絞。
是我。
是我害他不能說話的。
10
雷聲更大了。
顧津臉色更蒼白難看,卻在勉強地笑。
【我知道錢金桂不是好人,她恨賭鬼前夫,所以經常毒打我,甚至逼我裝殘疾上街乞討賺錢,還破壞你原本美滿的家庭……可她生我養我,我親眼看著她被推下去,不能不恨你。】
我有些窒息了。
他說著恨我,可眼睛裡卻沒有恨意,只有悲哀的疼痛。
真心,是最恐怖的東西……
我又退了一步。
顧津見我這樣排斥他,打手語的手都在發抖。
【每次雷雨,我被你抱在懷裡,聽著你說『阿津別怕,姐姐在』……恨你,卻渴望你能多抱一會兒。】
【你對我那麼好,比錢金桂還要好百倍千倍,我依賴你、離不開你。】
【我清楚你恨我、一次又一次用冷暴力和語言馴化我……可我愛你,很愛很愛,就像巴普洛夫的狗,聽到你的聲音就渴望地貼上去。】
【這些年,我的噩夢是你,春夢也是你。】
【你說我是變態。】
【那把我變成這樣的你,又是什麼?】
雷聲停了。
閃電划過天幕。
四周很靜,靜到房間裡只有他急促的呼吸聲。
如果不是這次我來 Y 國、巧合遇到他,或許我跟他再也不會見面。
如果不是在他最恐懼無助的雷雨夜,或許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些。
仿佛冥冥中註定。
我扶著身後的牆壁,竭力才壓下去胸口的悶痛:「所以,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可憐你嗎?」
【我想你愛我。】
【不用很多,一點點就夠了。】
顧津明明痛苦得眉頭鎖緊,卻硬擠出個笑,眼底淚光在漆黑的房間那麼明顯。
良久。
我沒有回答。
「轟隆隆!」
一道驚雷乍響,雷雨更猛。
我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說:「今晚就當我沒聽到這些話。」
轉身去了客房。
本就失眠,現在更睡不著了。
窗外的雷雨很猛,敲著玻璃噼里啪啦。
我閉上眼睛,腦子裡全是顧津坦白時崩潰摸樣。
睜開眼,又想到那個碎裂的相框。
他一定是恨我,才把相框打碎。
可碎成那樣,卻還捨不得仍掉,要放在床邊最近的位置天天看著。
都說因果報應。
錢金桂種下的因,由我了結為果。
而我種下這般的因,又該接受怎樣的果?
11
雷雨交加的夜。
我站在顧津房門前,很久才走進去。
想到,六年前我也這樣推開門,那時是高高在上地戳穿他對我的病態執念。
而現在,我走到縮在角落的他身邊,蹲在他面前,喉頭滾了滾,不發一言。
像幼時我們相依為命那樣,伸手輕輕抱住他。
「阿津別怕,姐姐在。」
這一夜雨聲很大。
他在我的懷裡無聲流淚,我才感到,自己愛他。
12
這些年,病的從來都不止他一個人。
13
我在 Y 國只留了一周。
顧津送機時濕了眼眶,手有些顫抖。
【我回不去……你還會來看我嗎?】
顧戍罡怕囚禁的事再發生,污了顧家的顏面,把他送出國時改了他的身份信息,從此他不能再回國,徹底隔絕在異鄉。
所有我的物件、照片、近況,全都是托國內專門的人寄過去。
幾年來一直這樣。
我摸了摸他的頭,溫柔點頭:「會的。」
回國後。
我開始迅速掌權顧家,架空顧戍罡。
他結婚後頭兩年一心一意對待李雯,裝好男人,後面又開始花天酒地。
我幫李雯離了婚。
接著安排人掏空顧戍罡的所有。
只是沒想到還沒等我下手, 他就因為馬上風死在會所。
把他葬了,再在媒體面前哭一下, 孝子的美名立刻就掛在我身上。
顧氏慢慢向著人工智慧等新興行業靠近。
這期間我忙於工作,也就飛國外業務的時候去看看顧津,大多時候只打視頻電話。
顧津用那雙漂亮的瑞鳳眼緊緊看著我。
好像要把我當樣子記到清清楚楚,又好像幾天沒見就我就不要他了。
用唇語說了一遍又一遍「我愛你」。
過了四年。
顧氏徹底穩定下來, 我才著手處理顧津的身份。
接他回國內,到公司附近的醫院工作。
在家還住原來的房間, 在我隔壁。
14
顧津看著跟少年時大不相同, 沉穩又冷靜。
可我知道他沒變。
容易吃醋、多心, 尤其因為不能說話而自卑。
凡我跟公司哪個男下屬走得近了,他都要去公司乘我的總裁專梯給我送一趟藥。
天天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病得多嚴重。
前台開始還疑惑:「這位是顧總的私人醫生嗎?怎麼這麼高冷,都不說話!」
後來見了他,直接打手語:「顧先生, 您請進。」
員工私下裡竊竊私語。
「顧總結婚了?」
「沒結吧,顧總才二十八。」
「那個顧先生是原本就姓顧啊?我還以為他冠咱們顧總的姓呢。」
我聽了後覺得有趣, 回家跟顧津講。
他鮮少這樣愉快,竟有了笑意:【是冠你的姓, 從小就冠,算童養夫。】
「奧, 童養夫啊~」
我摸了摸下巴, 若有所思:「養了這麼多年, 都養成小狗了,還沒給我玩一玩。」
【玩過。】
我停滯了, 懷疑自己忘記了事情:「哪裡玩過?」
他帶著我的手, 握下去。
喉結難耐地上下滾動。
【初二那年、還有高三那年……都玩過。】
我搖頭,笑意溫柔。
「你的玩跟我的玩不是一個玩。」
「從前寫那些窺視的條子信手拈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多麼猛?原來是個紙老虎。」
顧津喉結滾了滾。
按著我的後頸,將我壓在沙發上吻。
這個吻不像從前小心討好,反而顯出幾分貪婪凶性, 帶著難以忽視的占有欲。
這才是他的本性。
我也就是想逗他玩玩, 誰料到惹火上身, 真被親到呼吸困難,腰全軟了。
【真的,想把你親到淚失禁……】
【想舔掉你的眼淚, 狠狠地讓你哭出來。】
顧津用那漂亮一塵不染的手, 表達出心裡污穢慾望。
這一幕實在性感得不行。
我咬在他喉結上, 聽到他沉悶難耐的呼吸聲, 湊到他耳邊莞爾道:「讓我哭, 比較困難呢。」
男人徹底僵硬,眼神一寸寸變暗。
下一刻。
他將我抱起來, 大步進了臥室。
原本是十指相扣的。
忽然鬆開了。
手心傳來麻麻酥酥的敏感癢意,我忍不住蜷縮起來, 卻被他強硬地掰開。
他邊抬頭看我的眼睛, 邊一路向下吻。
被他吻過的地方都著了火。
酥麻, 滾燙。
在我呼吸顫抖時,他一筆一划在我手心寫:
【之前說,姐姐一直失眠,縱慾比服藥更管用。】
【昨晚夢到回了高中, 考試時我站在姐姐身後,把姐姐草高潮了。】
【我們試試,好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