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拍江浩言的大腿。
「陸靈珠!這鬼真的跟陸靈珠一樣討厭!」
「你剛才說啥,自什麼?」
江浩言:「知子莫若父,你真了解陸靈珠啊。」
9
話音剛落,幾個鬼走到了身前,我忙閉緊嘴巴,保持著全身僵硬的姿勢,任由他們把我抬上背板。
那塊板大約兩米長,一米左右寬,豎著躺三個人是有難度的,橫著躺,江浩言和季康都是大高個,也沒法弄。
幾個鬼合計一陣,把我和江浩言丟上去,然後把季康扔在了我們倆上面。
我堂堂地師傳人,怎麼能屈居於人下,那幾個鬼剛要把背板抬起來,我就朝外一翻,滾到了地上。
「奇怪,怎麼掉下去了。」
「你剛才沒放好吧,把她放最上面。」
幾個鬼又把我扔到最上面,身下兩個暖和的肉墊子,頭頂是繁星點點的夜空,這下我舒坦了,季康卻不樂意了。
「喬墨雨,你頭髮扎我鼻孔了。」
季康壓著嗓子,湊在我耳邊說話,想讓我往旁邊挪。但是總共就那麼點地方,我咋挪啊。
我沒理他,過一會兒,季康如法炮製,朝左一翻,也從板上滾了下去。
幾個鬼又停下來,把他扔在我和江浩言身上,我不甘心,等他們抬一段,又往下滾。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較勁,滾來滾去,直到季康又一次滾到地上,那幾個鬼忽然不動了。
我們一行原本在隊伍的最前段,不只這幾個抬我們的鬼不動,整個隊伍也忽然停了下來,喜氣鬼越過眾人走到前面,蹲下身,死死盯著季康的臉。
我悄悄睜開眼睛,這一看,心頭立刻一驚。
只見季康的外套拉鏈拉開了大半,那張原本貼在裡頭的「壓陽符」,正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喜氣鬼也看見了那張壓陽符,他冷笑一聲,忽然伸出手,掏出一顆金燦燦的糖果,然後兩手捏住季康的臉,就要往他嘴裡塞。
這是用曼殊沙華和彼岸花做的喜糖,不僅能借三十年的陽壽,而且會讓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陷入幻覺。這要是吃下去,季康就完了。
我立刻一個鯉魚打挺從板上彈起來,然後快如閃電般伸出手,死死捂住季康的嘴巴。
10
季康迷茫地睜開眼睛。
「幹啥啊,喬墨雨——你這樣要被人,不是,被鬼發現的!」
「還發現個鬼!快跑啊!」
我飛起一腳踢翻喜氣鬼,然後隨手往兜里一掏,掏出一張符紙。
「弟子拜請臨觀神,萬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塵!」
「轟——」
半空中爆發出一大團橘紅色的火焰,喜氣鬼的頭髮都被撩了大半。
趁著眾鬼反應過來之前,我一手拉著季康,一手拉著江浩言,擠開人群奪路狂奔。
鬼王娶親,規矩是十分嚴格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親迎」。
等新娘的車隊行進到半程之後,鬼王會帶著人馬親自前來迎接,如果我們順著車隊前進的方向跑,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撞上鬼王。
所以我們只能往反方向跑,跑到人群最後面的時候,季康這個軟腳蝦身體一歪,撞上了蓋著紅蓋頭的鬼新娘。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康手忙腳亂,要把蓋頭重新給人蓋上,可等他抬起頭,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新娘的臉。
「季康,快跑!」
我和江浩言已經衝出去一段路,另一頭的喜氣鬼也反應過來,怒吼一聲正朝我們衝過來,季康卻站在原地不動了。
「愣著幹什麼,跑啊!」
我心裡升起一團火。
季康這個廢物點心,體能虛得一批,剛才又跟我搶位置,現在還在這發傻拖後腿,長得也沒小江帥,花羽靈到底看上他啥了?
11
這麼一耽誤的工夫,喜氣鬼已經追上了。
眼看著他的手指甲迎風飛漲,正要撓到季康後腦勺,我忙掏出雷擊木令牌。
「五雷號令——」
一道雷光劈中那雙青色的手,喜氣鬼慘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季康也總算反應過來。卻並沒有搭理我們,而是滿臉焦急地握住鬼新娘的肩膀。
「花花!你怎麼在這!」
季康一用力,鬼新娘的臉緩緩朝我們轉過來。
明媚的五官,空洞的眼神,滿頭扎著銀飾圈子的小辮子,正是苗族打扮的花語靈。
我大驚失色。
「花羽靈,你咋了?」
花羽靈仿佛沒聽見我們說話,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著前方,身體隨著夜風微微晃動,站不穩似的。
「江浩言,你帶他們先走,我來殿後。」
喜氣鬼雖然難纏,但是這次出來我早有準備,裝備帶得很足。等江浩言他們一走,我也不再留手,把五雷咒念成了 RAP,配合著雷擊木令牌,全往迎面而來的幾個鬼身上招呼。
可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
按理說,雷是磁場的陽極,正好克制陰祟邪物,對付這些鬼怪每次都很管用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回不管我怎麼念五雷咒,天上劈出的雷光卻越來越小。
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上籠罩了一大團濃密的黑雲。雲層翻卷,煞氣濃烈得直接化成了黑霧,籠罩了整個山道。
我暗嘆不妙,完蛋,鬼王要來了。
這麼強的煞氣,居然能擋住一半雷光,看來這隻鬼王的境界,比我想的還要高深。
現在不能再心疼錢了。
我一咬牙,又從包里掏出一面紅色的令旗。
這是五色旗中的火旗,用九年的老公雞,取雞冠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九十九隻公雞,才能得這麼一面旗幟,價值不菲。
我把旗幟插在地上,念誦火咒,很快,一道火牆升起,把眾鬼隔絕在了另一頭。
12
喜氣鬼不甘心,隨手抓過一個小鬼,朝我扔過來,那鬼剛進火牆,便全身燃燒,一息工夫,就化成了一團白煙,消散在空氣中。
其他鬼嚇得連連後縮,離喜氣鬼離得遠遠的,生怕下一個倒霉的是自己。喜氣鬼也一臉凝重地盯著那面火牆,神情焦急,卻不敢輕舉妄動。
這牆只能撐最多十分鐘,我要趁這個時候追上花羽靈,路上再掩蓋氣息,布置幾個陣法,應該能在鬼王追上之前帶花語靈下山的。
我心中盤算著,腳步一刻不停,沿著階梯跑得飛快。
泰山上沒有路燈,我頭上戴的探照燈瓦數低,只能照亮身前幾米路,兩旁巨大的山體就像巨獸一般,潛伏在寂靜的黑暗中。
整個山道上,只有我因為劇烈奔跑發出的喘氣聲。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這也太安靜了,泰山上那麼大的風,現在卻連風吹樹葉的響聲都沒有,眼前這條小路,仿佛被一個無形的罩子罩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跑了大約四五分鐘,我警惕地放慢腳步。
就在這時候,前面山道上,隱隱約約出現三個人影,左右兩人穿著黑色的衝鋒衣,中間的女生穿著大紅喜袍,就是江浩言他們了。
我鬆口氣,正要開口招呼,其中一個人,忽然彎下腰,然後用手撐著台階,四肢著地往上爬。
這是弱雞爬山的標準姿勢,相信大家生活中也經常能看到。這麼廢,除了季康,也沒誰了。
我等會兒一定要在花羽靈面前大聲嘲笑他。
我繼續往前走,跟到他們身後,伸手去拍江浩言的肩膀。
手還沒落到肩頭,江浩言忽然身形一矮,也像季康那樣彎下腰去,用手撐著地面往前爬。緊接著,花羽靈也跟著他們往上爬。
三個人一言不發,用詭異的姿勢在山道上爬行,爬了大約十幾步階梯,忽然都停下不動了。
13
我心頭瞬間一緊,還來不及反應,那三人忽然調轉身形,全都朝我撲來。
借著地勢,這一撲之下,力道迅猛,夾雜著罡風。
與此同時,我也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
這東西長著誇張的大嘴,通紅的皮膚上覆蓋著蛇鱗,一雙眼睛和青蛙一樣朝外鼓起,除此之外,身形四肢都和人類一模一樣。
還沒想明白這是什麼,那幾個怪物已經到了眼前,我本能地伸手一擋,一股巨力襲來,我身體失去平衡,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這一路上摔得七葷八素,我忍著劇痛,拚命地伸手攀住台階,才穩住身形,再抬頭一看,手臂上有幾道爪痕,我價值 469 的衝鋒衣已經被抓破了。
我頓時怒不可遏。
「媽的,我跟你們拼了!」
我掏出桃木劍衝上去,對著幾個怪物一頓劈砍,打著打著,我腦子有點清醒過來,忽然想明白了這是什麼。
《崆峒經》記載,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人魂不散為鬼。天地乖氣,忽有非常為怪,神靈不正為邪,人心癲迷為魔。
這應該是幾隻山精。
有一種動物叫四不像,而有一類精怪,在修煉成形的時候,它的本體太弱小,就會吸收它所看見的動物模樣為自己打造身軀,化形之後也成了四不像。
這又是青蛙、蛇,又是人的,它的本體應該就長在地面上,或許是什麼蘑菇雜草之類的,也可能是蚯蚓千足蟲?
如果同樣是木系的本體,那桃木劍對他們傷害就沒那麼大。試著劈砍了幾劍,這幾個山精動作靈活,力大無窮,台階又狹窄,我應對得很狼狽。
特別是我砍中一個山精之後,它的身體柔軟,那桃木劍竟然隱隱嵌進皮膚,但是桃木不鋒利,並沒有對它產生什麼傷害,反倒被它夾住了。
我用力朝外抽,就在這時,旁邊又一隻山精一躍而起,一巴掌拍飛了我。
一連滾了好幾級台階,我直接躺在地上裝死。
14
一隻山精走過來察看,趁這個機會,我猛地坐直身體,掏出一把匕首,劃破了對方的衝鋒衣外套。
如果時間能倒退,我一定不會這麼做。
我躺在台階上,這山精在我上面一級台階,是俯身下來看我的。外套一破,一大團黏稠的濃液兜頭澆下來,又腥又臭,我差點沒吐出來。
那山精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嘯聲,然後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捂自己的衣服,活像個走光的少女。
我心中頓時閃過一個猜測。
滿身黏液,身體柔軟,沒衣服了這麼沒有安全感,這該不會是——一隻蝸牛吧?
蝸牛五行也屬木,難怪桃木劍不起作用,金克木,我飛快地伸手從包里掏出七星劍。這隻山精還在尖嘯,我反手一劍,刺入它的胸口。
很快,尖嘯變成了慘叫,山精的身體化成一攤濃稠的黏液,在階梯上蜿蜒著往下流動,另外兩隻山精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我追上去,稍微纏鬥一會兒,就結果了它們。
我收拾好那幾件衣服,心頭閃過不祥的預感。
這是江浩言他們的外套,看樣子,他們肯定也遭遇了這幾隻山精,還被他們把衣服都拿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我不敢再逗留,提著那堆黏糊糊的外套,加快腳步朝前面走去。
很快,我就看見了江浩言。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衛衣,抱著胳膊在原地跳腳,不遠處,季康臉色慘白地躺在地上,握著花羽靈的手。
「花花,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你跟我說句話啊!」
江浩言嘆氣:「別白費勁了,我感覺花羽靈的狀態不對,還是等喬墨雨來吧。」
15
「江浩言——」
我走過去把那堆衣服扔地上,江浩言眼前一亮。
「太好了,喬墨雨,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季康冷哼一聲:「你剛才怎麼不問我好不好,我躺著,她還站著,我的命也是命啊。」
「誰叫你自己逞能啊,剛做過手術,也不知道跟我們來幹啥。」
江浩言嘟噥一聲,到底還是不忍心,蹲下身又去察看季康的傷口。
「喬墨雨,你有什麼止血的辦法嗎?」
原來季康來之前一周,剛做過闌尾炎手術,剛才他們三人又遭遇了那幾個山精,季康拚命把花語靈護在身後,受了不小的傷,原本的傷口也開裂了。
我眉頭一挑,走過去掀開季康的衣服。
「那幾個山精就這樣放過你們了?」
「他們好像只是來搶衣服的,季康用高壓電棍把他們嚇跑了。」
季康白皙的腹部,有幾個指甲蓋大小的手術傷口正朝外滲著血,另外還有幾處劃痕,看起來倒不嚴重。
我把那件外套打開,直接貼肉蓋在季康身上。
「好臭,什麼東西啊!」
「這是蝸牛黏液,有止血效果,你忍忍吧。」
季康悶哼一聲,要把衣服甩開,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忍了下來。
過一會兒,他開始小聲向花羽靈討饒:「花花,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花羽靈任由他握著手,面無表情地坐在地上,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反應。
我走過去掀她眼皮,捏她嘴巴。
「怎麼感覺像失魂症,難道她的地魂被人抽走了?」
我從包里掏出三清鈴,湊到花羽靈耳旁。三清鈴是鎮魂用的,如果三魂不全,鈴就不會響。
我輕輕一晃動,出乎意料地,手中的銅鈴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只是不同於以往的脆響,這鈴聲帶著一絲雜音。
我感到奇怪,正要再搖一次,旁邊忽然伸出一雙手,用力握住我的手腕。
「喬墨雨——別搖了,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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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羽靈一個趔趄,身體往前撲倒,我忙扶住她。
「花花,你怎麼了?」
花羽靈閉著眼睛,臉色慘白,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
「他們傷了我的本命蠱,我沒力氣。」
說完身體一癱,幾乎要滑落在地。
「帶我回家,我需要雷公山的天靈草。」
我心頭一震,抱著花羽靈的手臂猛然收緊。
「好,我這就帶你下山。」
江浩言要背花羽靈,季康也搶著要背,花羽靈無力地擺擺手。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能不能別吵了?」
「對啊,吵啥,我來背。」
我把背包丟給江浩言,桃木劍掛褲腰帶上,然後走到花羽靈面前彎下腰,花羽靈乖乖地趴到我身上,長長的辮子垂在我耳邊。
江浩言和季康一前一後,跟著我往山下的方向走。
走了一會兒,我感覺背上越來越沉,心臟劇烈起伏,快要喘不上氣。前面的江浩言也不管我們,越走越快,身後的季康體力不支,走得慢吞吞的,拐過一個山道的時候,兩人都沒了蹤影。
兩旁岩石聳立,我站在漆黑的夾道中,一手撐著山壁,劇烈喘息。
「花花,我好累,我要休息一會兒。」
耳邊同時響起花語靈輕微的喘息聲:「好啊——」
冰冷的涎水滴到我脖子上,鑽進衣領,與此同時,一道猩紅色的舌頭飛快地卷緊我的脖子。
關鍵時刻,我伸手一擋,指尖捏著早就備好的火符。
「轟——」
一道火光閃過,照亮了漆黑的山道。
花語靈像蜘蛛一樣,攀在山壁上,朝我吐著長長的舌頭。
舌頭頂端長了一個小男孩的頭,慘白的臉,銅鈴般大的黑色眼珠子,正沖我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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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個吃嬰靈的弔死鬼。」
我把手伸進褲兜,捏緊了雷擊木令牌。
弔死鬼通常都是自殺上吊,死狀悽慘,怨氣衝天,本身就是厲鬼。再加上吞吃嬰靈,它們的舌頭就會變異,長出一個小孩腦袋,那一口尖牙,被咬上一口,身體里會注入極強烈的煞氣,這種煞氣對人等於劇毒,很難化解。
火符燒完,周圍又漆黑一片。
「刷——」一聲,左邊響起風聲,我把令牌一送,一道雷光閃爍,劈中一團漆黑的長髮,與此同時,身體右側傳來一股腥臭。
聲東擊西,這鬼的作戰技能還挺強。
我跟著往左邊一撲,避開了舌頭的攻擊,然後從兜里掏出兩張火符丟了出去。
弔死鬼又攀回岩壁上,繞著山壁飛快地遊走一圈,不讓我攻擊到她的位置。
「桀桀桀——不愧是地師傳人——你怎麼發現我的?」
我冷哼一聲:
「本命蠱受傷,只有雷公山的天靈草能醫治,你懂得倒挺多。」
「可惜你不知道,天靈草三十年一長,花花小時候貪玩,把山上的天靈草都拔光去喂豬了——看劍!」
我一劍刺出,弔死鬼忙往旁邊躲,我只是虛晃一槍,實則趁說話的時候咬破了舌尖血,一口老血噴在她臉上。
「啊——」
弔死鬼發出一聲慘叫,從山壁上摔落下來,我又趕緊伸出舌頭舔了下桃木劍,劍上金光一閃,我衝過去拿劍砍她。
「你知道我有多疼嗎!」
弔死鬼挨了幾下,很快就反應過來,長發一甩,擊中了我手中的桃木劍,她也不戀戰,麻利地爬上山壁想往遠處跑,我一抽腰帶,狠狠甩了出去,纏上她的脖子。
這是道教的法繩,用黑狗血浸泡過七七四十九天,也是我特意為此行準備的。
弔死鬼是用繩子上吊的,原本就怵這個,繩子一纏上,她根本掙脫不了,慘叫著摔在地上,渾身抽搐,脖子上冒出陣陣白煙。
我一腳踩上她的胸口。
「去死吧,敢抽花花的地魂!」
18
人有三魂,單獨抽離地魂,人的身體還保留著之前的行為習慣,說話口氣語調都是一模一樣,哪怕再熟悉的人,也看不出來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