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是一名「撿骨師」,他開棺之後,居然當著家屬的面侮辱女屍。一連數次都這樣,當地村民暴怒,把他關了起來。
我趕過去救他,村民叫囂著讓我滾。
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1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地師,古代一開始泛指風水先生,後來就特指能觀星的風水大師。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這天,我正在圖書館裡奮筆疾書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喬墨雨,是我——
「你能不能來一趟江西泰和縣?」
「你是——」
「我啊,陳俊兆。」
陳俊兆?
我握著手機發愣,眼前恍惚出現一張圓滾滾的胖臉。
我和陳俊兆是八年前認識的,那時候他才十二歲,跟在他爸身後,到我師父那求一枚護身符。
陳家是撈陰門的,專做死人買賣。
俗話說:「劊子手的刀,仵作的眼睛,扎紙人的手藝,二皮匠的針線,專撈死人錢,誰見誰倒霉!」
陳家做的並不是這四大主業,而是另一種更小眾的職業——「撿骨師」。
在客家人和壯族間,盛行一種非常古老的葬俗——「撿骨葬」,又叫「二次葬」。
當地人的親屬去世後,會先用棺木進行土葬,過幾年,再重新開墳,拈收遺骨,把所有的骨頭完整地裝入金斗罌,再選個風水寶地重新下葬。
那些替他們拾取遺骨的人,就叫「撿骨師」。
因為要經常接觸屍骨,撿骨屍的手,都用特殊的秘藥泡過,當地人雖然尊敬他們,但是也很忌諱,平常不愛跟撿骨師來往。
撿骨師不參加紅白喜事,也不跟人握手,不能給人遞煙酒吃食,基本上都獨來獨往,沒什麼社交。
我和陳俊兆自上次一別,除了逢年過節他給我發個拜年簡訊,基本完全沒聯繫,他怎麼突然想到給我打電話啊。
該不會是——要問我借錢吧!
現在土葬的人少了很多,撿骨師業務大幅度縮水,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想到這,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心裡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哦,是你啊,啥事啊?你有事快點說,我還趕著去打工呢,哎,下個學期的學費都還沒湊夠。」
電話那頭一愣。
「學費?
「你堂堂地師,怎麼還缺學費?你——你該不會以為我要借錢吧?」
2
電話那頭的嗓音很憤怒。
「我撿一次骨怎麼也有四五萬的收入,還能問你借錢?喬墨雨,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摳門?我不就是小時候偷了你床底下的零食嗎,你就——」
我忙把電話拿遠。
「啊?喂——我這裡信號不好——要斷啦!」
「等等,等等,大姐,你不要見死不救,我真的有事求你。」
陳俊兆嗓音一變,開始夾了起來,還帶著一點哭腔。
「嚶嚶嚶,我快死了,我最近幾次撿骨都出事了,門主,只有你能救我。」
原來不是借錢,只是救命。
我鬆口氣。
「怎麼了,出啥事了?」
我聚精會神地豎著耳朵聽,陳俊兆反而扭扭捏捏起來。
「就是,我——村裡人把我關起來了——這一片地方的屍體都有問題,我估計後頭要出大事!」
陳俊兆具體也沒跟我說啥事,只說他一連撿骨幾次的屍體都沒腐爛,大有問題,讓我趕緊去一趟泰和縣救他。
撿骨師一職,除了撿屍骨,還要找新的風水寶穴,並負責下葬的各個流程,嚴格說起來,也是我們風門一脈的。
門中弟子出了事,按規矩,我是不能不管的。
「好,我馬上買機票,晚上到。」
我發簡訊給江浩言,讓他定了兩張最近的機票,然後把書隨手裝進包里,準備離開圖書館。
3
剛走了一步,前面就撞到一個男生。
他好像要去牆角的飲料販售機上買水喝,手裡捏著一把硬幣,被我一撞,咕嚕嚕地滾在地上。
「對不起啊——」
我蹲下身去撿錢,正好六個硬幣,兩個正面朝上,四個硬幣反面朝上。
我心中「咯噔」一下。
陽陷陰中,下艮上坎相疊,是為水山謇,大凶。
坎為水,艮為山。山高水深,此趟必然艱險無比,困難重重,該不會又碰上童福生一行吧?
像這種突然大面積的屍變,確實有可能是邪修在作祟,我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想到這,我當機立斷地掏出手機,撥通了陸靈珠的電話。
「走,帶你去山上摘菌子。」
陸靈珠大喜。
「真的嗎,哪裡?」
「江西泰和縣,好傢夥,那牛肝菌長得——聽說還有大片的見手青。」
「你別說了我口水都快流下來了,菲菲,菲菲——買機票——」
「你別急啊,多帶點裝備以防萬一,你看你上次迷路還能碰見棺材房,你今年太歲沖大運,倒霉事很多啊。」
陸靈珠猛點頭。
「對對,有道理,哎我最近是真挺倒霉的,菲菲,去一趟倉庫,多拿點符紙啊。」
什麼?符紙還有專門的倉庫?
這個該死的狗大戶!
我回到寢室里,從床鋪底下拿出一個皇冠曲奇的餅乾盒,從裡面拿出五張符紙。數了兩遍,又把三張放了回去。
有陸靈珠在,帶兩張足夠了。
4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泰和縣的竹林村會和。
顧名思義,這個村子盛產毛竹,翠綠的竹子遍布在山林巒谷間,一陣風吹過,綠濤滾滾,推盪著漫山漫野地翻湧。
我們幾人站在竹林里,宋菲菲拿粉底把江浩言的臉塗黃,眉毛畫粗,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行,沒問題了。」
江浩言對鏡子一照,搖頭嘆氣。
「怎麼還是這麼帥啊,他們會信我是撿骨師嗎?」
我翻個白眼。
「男人認識到自己長得帥,就是塌房的開始,你忘記演藝圈那個誰了?
「雖然你是個紙片人,也得警惕!」
江浩言嚇一跳。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帥。」
陸靈珠晃了晃手裡的竹籃子。
「行了行了,快點給人撿完骨,再去撿菌子吧,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
昨天晚上一到泰和縣,我就聯繫了當地的另一個撿骨師老周。
老周年紀大了,本來已經金盆洗手不幹,誰知道陳俊兆出了事。當地還有好幾樁喪事,都是提前訂好日子的,眼下只能去找他救急。
老周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陳俊兆都出問題了,他哪裡還敢再接活啊。
正被煩得不行,見我找上門,說願意去撿骨,讓他跟村民推薦我,他立刻就答應了。
按著之前的約定,今天要撿骨的,便是竹林村一戶姓劉的人家。
劉家墓地就在後山竹林里,我們幾人趕到的時候,他族裡人已經把土都挖開了。
「你是——周師傅說的江大師吧?
「這麼年輕啊?」
劉能山皺著眉頭站在一旁,看見我們幾個女生,神色更加難看。
「怎麼還帶這麼多外人?」
江浩言面無表情地點頭。
「她們都是我助手,既然人齊了,就先讓長子開棺吧。」
見他雖然年輕,但是流程確是半點沒記錯,劉能山臉色好了點。不好也不行,這一時半刻的,他家也沒有其他撿骨師能用了。
「行,堂叔,先起棺——」
隨著劉能山一聲令下,幾個年紀大的男人搖動滑輪,黑黢黢的棺材慢慢從地底被吊了出來。
看見棺材的第一眼,我和陸靈珠就面色大變。
5
棺材是斜著被吊上來的,前面部分都很正常,可是最底端的部分,居然淅淅瀝瀝往下滴著黑水。
隨著那些黑色的液體滴落在地,一股濃烈刺鼻的惡臭味在空氣中散發開來,所有人都捂著鼻子,往後退了幾步。
我盯著有些腐爛痕跡的棺木底部,眉頭緊皺。
「棺材兩個木,木生陽火,才能克制住屍氣。現在棺生屍水,水多木飄,水又克火,這屍體陰氣沖天,恐怕要屍變。」
我用手在身前扇了幾下,吩咐劉能山。
「讓他們趕緊把棺材抬上來,你去準備開棺。」
劉能山卻雙眼發直地站在原地,臉色鐵青,口裡小聲喃喃自語。
「居然又是這樣,不會還是那樣吧——」
我沒聽明白。
「什麼意思,這樣那樣的?」
劉能山轉開視線,不說話了。幾個男人拉動繩子,棺木平穩地落在地上,眾人團團圍住棺木,起出四個角上的五寸棺釘。
劉能山扭頭朝江浩言看了一眼,眼神中滿是戒備。
「江大師,我要開棺了。」
江浩言點頭。
「等會,屬相是豬、猴、虎的跟死者相衝,你們退出去幾步,轉過身背對棺木。」
隊伍里兩個男人明顯鬆口氣,迫不及待往前走了老遠,站在一棵高聳的竹子底下小聲聊天。
江浩言:「死者的孫女過來,準備好傘,站在棺材前面。」
這是撿骨葬的規矩,死人屬陰,陰不敢見陽,所以要給死者打傘,而且必須是女性後輩,防止太陽照到屍體。
「辰時一刻,吉時已到,孝子開棺!」
江浩言一聲令下,劉能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用力推動棺材板。他兩個女兒忙打起黑傘,遮在棺材頂上。
按規矩,撐傘儀式之後,撿骨屍就要開始撿骨,首先要撿起死者的手骨,寓意請死者起身。
可江浩言卻呆呆地看著棺材,半天沒動一下。
「這——這是啥啊——」
6
一陣風吹過,一股更加濃烈的腥臭味彌散在空氣中,我差點吐出來,趕緊再加了一層口罩。
劉能山扶著棺木,臉色鐵青。
「果然又是蔭身!這下麻煩了!
「江大師,你看怎麼處理好?」
他嘴上說得客氣,半個肩膀卻擋在江浩言前面,滿臉警惕,他兩個女兒也站在他旁邊,左右護法似的,三人站成一排把江浩言擋在身後。
宋菲菲捏著鼻子,踮起腳尖朝棺材看。
「蔭身就是蔭屍嗎?這是屍變了?」
「不一樣,開棺後,如果屍體沒有腐爛,客家人都稱為蔭身。在他們眼裡,這種蔭身會『自蔭亡魂』而危害子孫,使家人多災多難,所以必須馬上處理。
「按撿骨的規矩,16 歲以下未成年亡者不拾骨;30 歲以下,葬後五年拾骨;45 歲以下,葬後六年拾骨;60 歲以上的,葬後八年、十年或者十二年才拾骨。」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
「你看昨天老周發我的,劉能山他媽死的時候都七十多了,所謂三年脫肉七年斷骨,這都十年了,按道理連骨頭都要有點腐爛痕跡才對。
「怎麼還會是蔭身呢——」
我一邊說,一邊靠近棺材,往裡面隨意掃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
「臥槽!這是個啥!」
棺材裡的女屍,根本不能稱之為人類。
她渾身發白膨脹,泡在漆黑的屍水裡,兩眼的眼距極寬,臉上密密麻麻覆蓋著魚鱗。兩頰已經開始腐爛,裡面露出幾排扇形的腐爛紅肉,肉里夾雜著白色細齒,看著居然像是魚鰓。
「什麼啥,這是我媽!你怎麼說話的!」
劉能山狠狠瞪我一眼。
「你們幾個女的退遠一點,別在這礙手礙腳!」
劉能山的女兒也同仇敵愾。
「對啊,你們怎麼回事啊,對我奶奶放尊重點!」
7
陸靈珠趕緊道歉:「不好意思啊,她這個人就是沒什麼素質,我會教育她的。喬墨雨,你咋回事?師父帶我們來見世面,你可別給他丟臉啊!」
一邊說,一邊把我往後拉,猥瑣地壓低嗓音:「不對啊,這屍體也沒什麼煞氣。」
宋菲菲也滿臉困惑。
「劉家奶奶怎麼長這樣,美人魚啊?」
劉能山氣死。
「什麼美人魚,想看動畫片回你城裡去看,這裡不是你玩的地方!
「江大師,你帶的都是什麼人啊!」
我也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這個人腦子不大好,以前被雷劈過的。」
宋菲菲不滿:「被劈的不是靈珠嗎,你誹謗我啊!」
「你們都閉嘴吧!」
陸靈珠拉著我們兩個,退出去十幾米遠,然後三個人一齊蹲在一棵竹子底下,小聲商議:「我感覺劉家人看見的屍體,和我們看見的不是一回事。」
我這才反應過來。
「哦對,我們都有陰陽眼,江浩言這廝說今天要開棺,早上蹭了我半杯陰陽水,也能通靈。」
「那更奇怪了,你們看那屍體,沒什麼煞氣,也不像鬼遮眼啊!為什麼他們看見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呢?」
陸靈珠摸著下巴沉思。
「你那個姓陳的朋友,是不是也因為亂說屍體像魚,才被村裡人扣下來的?」
我搖頭。
「應該不是,村裡人也不至於那麼不講道理。
「再觀察觀察。」
8
通常情況下,撿骨撿出「蔭身」,處理方法有「刻、燒、化」這幾種。
「刻」即「刻肉法」,眾人合力抬出遺體後,撿骨師用刀劃破死者衣服,然後開始刮肉。把屍體上所有肉都刮完,再用米酒或茶葉水清洗遺骨,裝進壇里。
「燒」就是火化,因為皮膚肌肉和骨頭的熔點不一樣,用火燒到所有腐肉融化,只剩下骨頭,再開始撿骨。
還有一種「化肉法」,是用化學藥品,迅速溶解屍肉。
撿骨師會先用一種叫「復方煤溜油醇液」的消毒水,倒進棺材裡先消毒。然後按比例再往裡面倒清水稀釋,直到水面覆蓋整具屍體。
再把棺材裡其他雜物用鉤子鉤出來,只留下屍體,最後,往裡面倒 50 公斤石灰,倒完之後再灌滿水,緊接著馬上蓋緊棺材蓋。
石灰石遇水會產生高溫,冒出濃煙,然後慢慢冷卻凝固,這就是化肉的過程了。
大概二十分鐘後,所有的腐肉就都能融化,頭髮和衣物卻不受影響。
昨天我們來之前,老周千叮嚀萬囑咐,讓江浩言把這三個方法都背熟了,還讓我們帶上石灰,倒像早就知道屍體會有問題一樣。
「江浩言這麼愛乾淨,肯定不會自己去剔肉吧,燒也麻煩,要撿半天柴火。要我看用藥水處理下算了。」
宋菲菲擼起袖子,躍躍欲試。
「我以前最愛做化學實驗了,走,咱們去幫忙。」
說完站起身,走到旁邊去提那桶消毒水,我和陸靈珠蹲在原地沒動。
「江浩言,先倒這個——啊——」
宋菲菲手裡的消毒水跌落在地上,震得旁邊飛起幾片枯黃的竹葉。
她大張著嘴巴看向江浩言,眼睛也瞪得老大,活像一隻兩塊九的尖叫雞。
我和陸靈珠也沒好到哪裡去。
陸靈珠眼珠子鼓得像癩蛤蟆,而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只有劇震的瞳孔表明了我極度震驚的內心。
只見江浩言喘著粗氣,一臉陶醉地把劉能山他媽從棺材裡扶起來,然後一隻手捏住她的臉頰,不是,她的魚鰓。
「你好美啊——」
江浩言嘟起嘴巴,低頭朝那張寬扁腐爛的大嘴親了下去。
9
「咦——」
我們三個同時發出嫌棄的喊聲。
關鍵時刻,劉能山飛起一腳,拯救了江浩言的初吻。
「死變態,你放開我媽!」
江浩言被一腳踹飛,其他劉家人一擁而上,圍上去對他拳打腳踢。
「媽的,這小子跟陳俊兆一樣變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江浩言抱著腦袋,還在不甘心地喊:「她真的太漂亮了,不能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