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他被揍得更厲害了,我們三個同時衝過去,陸靈珠一個掃堂腿把劉家人鏟倒,我卡著江浩言的脖子把他從人群里拖了出來。
劉家人氣壞了,拿扁擔扛鋤頭,和陸靈珠打成一團。
我用兩根手指撐住江浩言的眼皮。
他的瞳孔是漂亮的深褐色,眼神清亮,神志清明,沒有半點中邪的跡象。而且他今天早上才喝了半杯陰陽水,又是純陽之體,尋常的邪祟根本上不了他的身啊。
奇怪,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
江浩言長長的睫毛眨巴著,用力掙扎。
「喬墨雨你幹嗎啊,勒得我痛死了,快放手!」
我手稍微一松,他又朝那口棺材撲過去。
「寶貝我來了——」
劉能山快炸了。
「畜生啊你,我媽年紀都那麼大了!我跟你拼了!」
我忙死命摟住江浩言的腰,把他從棺材旁拖過來。
「大家都冷靜點,肯定是這屍體有問題。」
陸靈珠也很不解劉家人的態度。
「對啊,你們寧可懷疑撿骨師都是變態,就沒想過屍體出問題了嗎?」
「不可能!」
劉家人異口同聲。
「我們這裡是有伯公保佑的!」
「就是這小子變態,是那個什麼,叫什麼——戀屍癖,對,就和那個姓陳的一樣,大家抓住他,把他關到伯公廟裡去!」
10
劉家人抄著扁擔一擁而上,我和陸靈珠默契地對視一眼,陸靈珠直接雙手往前一推:
「看我的,大威天龍——」
趁大家愣神的時候,陸靈珠忽然又一個掃堂腿把我鏟倒在地,然後反手一拉宋菲菲,兩人轉頭就跑。
我躺在地上悲憤地喊:「陸靈珠,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你給我等著——」
這是我們早就商量好的計劃,我和江浩言先潛入對方陣營,摸清楚情況,陸靈珠和宋菲菲則留在外面接應。
劉能山見了,果然得意洋洋,用手裡的鋤頭對準我的臉。
「哼,把他們兩個先帶去祠堂,和那個姓陳的關在一起!」
竹林村山多,村子卻不大,百來戶人家,錯落地分布在一條蜿蜒的溪流旁。劉家人留了幾個人把棺材重新埋好,然後浩浩蕩蕩押著我們進村,其他村民都跑出來看熱鬧。
「能山,這個撿骨師也不行?」
劉能山黑著臉搖頭。
村民嘆氣。
「哎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麼回事啊,先送去伯公廟吧,這一行,還得是老人才能做,你看老周多好。」
「好有什麼用,我提了兩瓶茅台去讓他出山,他都不肯!這個年輕人也是他介紹的吧?不靠譜!」
村民的議論聲越來越小,一個頭髮花白,留著山羊鬍的老頭背著手,從人群中走出來,對劉能山冷哼一聲。
劉能山立刻停住腳步,緊張地搓著手。
「二叔公,我,我——」
「哼,早說了讓你們停兩天,不要著急,一個個就是不聽,現在你娘的屍體也被衝撞,麻煩更大了!
「先把人帶過去吧!」
二叔公擺擺手,劉能山鬆口氣,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好的,好的,我將功贖罪,我親自押著他們祭祀!」
11
伯公廟就在河流對岸的竹山上,伯公是客家人信仰的神靈,類似於我們的山神和土地公的結合。
廟裡沒有高大的神像,只有一尊五六十公分高的石頭雕塑,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手裡拿著根拐杖。
雕塑前一個人背對著我們,跪在蒲團上,正閉著眼昏昏欲睡。
「你們過去,跪下!」
二叔公冷喝一聲,跪著的人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扭頭看向我們。這熟悉的白胖圓臉,陳俊兆長得和小時候是一點沒變啊。
我朝他挑了下眉,陳俊兆眼神一亮,又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苦哈哈地求二叔公。
「我真的沒力氣了,能不能讓我回去睡覺?」
二叔公瞥了我們一眼。
「嗯,先把他們都帶去隔壁。」
廟裡左右兩側各有一道小門,左邊的不知道是幹嗎用的,我們三個被帶往右邊小門,進了門,裡面是一間很小的院落。
院牆不高,牆角種了一排竹子。劉家人把我們送進去,然後從外頭把房門一鎖,一群人站在院子裡抽煙聊天。
等他們一走,陳俊兆立刻覥著臉湊過來,抱住我的手臂。
「喬墨雨,你可算來了——
「你再不來我都要貧血了!」
說完把袖子一擼,舉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只見他白白胖胖的手臂上,全是細小的刀痕。
我大吃一驚。
「這怎麼弄的,他們還給你用私刑?這得報警啊!」
陳俊兆搖頭嘆氣。
「報啥警,你看那二叔公都八十歲的人了,警察敢抓他?而且我這點傷都是皮外傷,輕傷夠不上。」
陳俊兆往椅子上一攤。
「碰見這群弄不清的土包子,我真倒了血霉了。」
12
陳俊兆說,他這個月剛開張,就碰上了一具「蔭身」,而且那屍體不同尋常,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一眼就被迷住了。
「我其實壓根沒看清那屍體長啥樣,就感覺香得不行,不知怎麼就——
「唉,後來被家屬一頓好打,賠了點錢,這事也就算了。
「沒想到第二次撿骨的時候,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情況,這我就奇怪了,平常撿十次骨都碰不上一次蔭身,這村子裡蔭身跟大白菜似的。」
不只陳俊兆奇怪,其實一連兩具蔭身,村裡人也有點發怵,就綁了他來到伯公廟,找二叔公問情況。
二叔公說,這一片土地都是有伯公保佑,絕不會有風水上的問題。第一具蔭身,完全是個意外。那戶人家的棺材釘得太死,沒有留氣孔,間隔時間又才五年,沒腐爛也是正常的。
第二具蔭身,就是陳俊兆的錯了。
他輕薄屍體,伯公降罪,把第二具屍體也變成了蔭身,是要給他一個警醒。沒想到他居然還不老實,伯公發怒了,就把這附近山頭的屍體都變成蔭身。
「說我要給伯公磕頭認錯,在這待滿半個月,每天還要用鮮血祭祀表明我悔過的決心。每天割我一刀,媽的!
「這群人就是欺負我爹媽死得早,也沒啥朋友,沒個人撐腰!
「現在你來就好了,我知道你武功好,走,我們這就打出去!」
「打什麼打,外面那麼多人呢!」
我站在窗戶邊朝外看,只見劉能山正恭敬地給二叔公點煙,臉上掛著笑,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二叔公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顫顫巍巍的,那把老骨頭好像隨時會散架。
這場景和我想的太不一樣了,本來以為是什麼龍潭虎穴,沒想到竟然只是一群搞封建迷信的老頭老太太。
我自己和江浩言倒是能輕鬆地走,但是再加上陳俊兆這個死胖子,就難了。
更何況,對方不過一群普通村民,到時候下手輕了重了,往醫院躺上個把月,我得掏多少醫藥費啊。
我打定主意,要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帶陳俊兆離開。
13
沒料到,太陽剛剛落山,劉能山就帶著人走了,二叔公也回到了隔壁屋子裡,寂靜的院落中,空無一人。
這防守也太鬆懈了吧,就這還能把陳俊兆關那麼久?
我哭笑不得,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鐵絲,輕鬆地打開了外頭的掛鎖。
「走吧——」
走出去幾步遠,居然沒人跟上,我轉頭一看,才發現江浩言和陳俊兆居然都睡著了。
「有沒有搞錯!江浩言,快醒醒!」
我在江浩言臉上輕輕拍了幾下,他睡得很沉,眼睛緊緊閉著,完全沒反應。我又掐他人中,捏他耳朵,在人中上掐出好深一個指甲印,他都沒醒過來。
「奇怪,三魂七魄俱全,也沒中邪,難道是中毒?」
我湊過去,拉開江浩言的衝鋒衣拉鏈,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口,正把他裡面 T 恤的領口往下拉,江浩言忽然睜開了眼睛。
燈光照在我頭頂,在江浩言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他鼻樑高挺,漂亮的鳳眼仿佛瀰漫了一層水蒸氣,濕漉漉地盯著我看。
我身體要往後仰,江浩言忽然伸出手勾住了我的脖子。
「喬墨雨——」
清淺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江浩言喉結上下滾動。
我一手撐在他胸口,滿臉正氣。
「你放心,我堂堂地師,至於占你便宜?
「我是要查一下傷口,你別多想啊。」
一邊說,一邊把手探進衣服里,直接把黑色的 T 恤從小腹處一直拉了上來。
頭頂的呼吸陡然變重,江浩言小白臉蛋漲得通紅,喉結滾得更厲害了。
我在江浩言身上一陣亂摸,正要把他翻過來檢查後背,隔壁房裡忽然傳來一陣悽厲的慘叫。
「啊——唔——」
慘叫聲好像被刻意壓了下去,轉換成幾聲痛苦的低吟。
「我去看看。」
我丟下江浩言,拿起背包背上,幾個箭步躥到門外。
14
伯公廟是一排三間屋子,中間是大殿,左右兩邊各有房間。
我穿過大殿到了右邊房裡,看見二叔公正抱著肚子,在院子裡滿地打滾。
他衣服穿得寬大,又駝背,我一直沒注意,這麼一看,就感覺他的身材很奇怪,四肢纖瘦,肚子卻很大,幾乎像五六個月的孕婦似的,該不會是有什麼病吧?
我屏住呼吸,好奇地盯著看。
山裡的夜黑得很快,院子裡又沒有燈,視線里的一切仿佛都籠罩了一層霧氣,看得不甚清晰。
我用力眯著眼睛。
只見二叔公顫抖著身體站起來,兩手捧著肚子,滿臉慈愛的表情。
「你急什麼,又多了一個人,明天保證讓你喝個飽。
「你這貪心的猢猻!」
二叔公拍著肚子,在院子裡四處看了一圈,然後慢慢彎著腰,走回屋子裡。
我忙跟上去,身體貼在門口,縮著腦袋朝里看。
這屋子和我們待的那間格局一樣,靠牆放著一張單人床,牆角一個衣櫃,窗下一張方桌,亮著一盞檯燈,旁邊擺著一把躺椅,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
二叔公打開衣櫃,把所有掛著的衣服擼到左邊,然後自己鑽進衣櫃,關上了櫃門。
我看得一頭霧水。
躲衣櫃里,這是什麼特殊的癖好?
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也不見二叔公出來。反倒是江浩言,在屋裡等不到我,一路找到這邊。
「喬墨雨,你在幹嗎——」
江浩言壓低嗓音說話,我把手擋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伸手指向那個柜子。
「在這等我,我去看看。」
我踮著腳尖走進屋裡,輕手輕腳地拉開柜子。
櫃門一開,我才發現,二叔公不在柜子里,這衣櫃底部居然是空的,下面挖了地道,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15
這老頭身上秘密還挺多啊。
我拍了拍貼身藏好的雷擊木令牌,打算跟下去看,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江浩言壓低的驚呼聲。
「陳俊兆,你醒了?」
我轉頭一看,陳俊兆也跟過來了,但令人詫異的是,他居然是閉著眼睛的,兩隻手直直地向前伸著,殭屍一樣。
陳俊兆一進屋,就熟練地走到衣櫃旁邊,腳踩到那個地道口的台階上,麻利地關上了櫃門。
我忙打開櫃門,看見他正姿勢僵硬地在下台階,只露了個上半身在外面。
我一伸手,薅住陳俊兆的頭髮。
「別下去!」
陳俊兆根本沒聽見我說話,依舊機械地往下走,我再不鬆手,他就要成禿子了。人長得本來就不好看,再一禿,比他爸還難找媳婦。
我只能鬆開手,然後靈活地往柜子里一跳,身體幾乎貼在他後面,兩人一同走下樓梯。
江浩言要跟上來,我瞪了他一眼。
「在這等靈珠!」
衣櫃只有 60 公分的寬度,我貼在陳俊兆後面,大概走了差不多三十級樓梯,才終於踩到了地面。
腳剛落在地上,陳俊兆忽然加快速度,朝前沖了過去,身形一下子就消失在我視線中。
我站在原地不敢亂動,朝四周看了兩圈,等眼睛適應地下的黑暗。
正常情況下,地下再黑,衣櫃門開著,應該還是能有點光亮傳進來的,可我站了一會,卻感覺樓梯上的光亮也消失了。
四面八方陷入一團徹底的濃黑之中。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經歷過那種完全的黑,看不見腳下踩的地,也看不見任何亮光,沒有輪廓,沒有邊界,視線里沒有任何可以聚焦的點。
整個人就像忽然飄在空中,又像在無邊無際的深海里,頭暈目眩,幾乎站都站不穩。
心頭忽然湧上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我把手伸進包里,本能地想掏手電筒。
在這種地方,有亮光就等於活靶子,但我藝高人膽大,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16
就在我伸手去掏的時候,一道低沉的喘息聲突然貼著我後頸處響起。
我頭皮頓時一緊。
我剛剛才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後面不應該有人才對。
說時遲那時快,我用力往前一撲,這一撲,居然撞進了另一個冰冷的懷抱中,與此同時,身後那東西也貼了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夾心餅乾似的把我夾在中間。
有什麼濕漉漉、黏膩的東西舔在我脖子上。
情急之中,我一手結了個雷祖手印,往前重重一拍。
「天九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轟——」
一道拇指般粗細的雷電憑空降落,在我身前炸響,借著紫色的雷光,我也終於看清了前面的東西。
那是一張布滿了鱗片的臉,寬嘴扁鼻,眼生豎瞳,再往下,身上套著一件熟悉的藏青色外套。
我瞳孔驟然一縮。
「陳俊兆?」
陳俊兆被雷光擊中,瑟縮著向後退進黑暗中,與此同時,背後一股腥風傳來,我身體往旁邊一避,狠狠一肘向後頂出。
這一下出去,仿佛撞上了一塊堅硬的鐵板,一股麻勁沿著手臂往上躥,我臉都僵了。
「臥槽,什麼東西!」
我痛得一邊跳腳一邊甩手,另一隻手趁機伸進褲子口袋,去拿雷擊木令牌。
「五雷——」
誰料,我咒還沒念完,忽然又一股巨力從斜前方傳來,直接把我撞飛了出去,胳膊肘狠狠擦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我的衝鋒衣肯定擦破了,我氣死。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從我下樓梯到突遭攻擊,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任是我反應再敏捷,此時此刻,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17
顧不得其他,一落地,我就原地一個翻滾彈了起來,開始亂跑亂撞,跑一下換一個方向,嘴裡不停地念咒。
「弟子拜請臨觀神,萬物敬火神,周遭妖鬼化灰塵!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
什麼火神咒金光咒鎮魂咒,亂七八糟念了一大堆,地下室里,瞬間從一片漆黑成了五彩斑斕的黑。
剛才那道攻擊我的黑影消失不見,反倒是陳俊兆,傻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會,一道火苗躥到他身上,他忽然尖叫起來。
「啊——救命——」
一邊叫,一邊轉身就跑,我立刻追了上去。
「等等——」
我邊跑邊掏出手電筒,開關一擰,強烈的白光瞬間驅散了黑暗。
我也驚愕地停下了腳步。
因為陳俊兆居然又不見了,空蕩蕩的地下室里,只有四面光禿禿的牆壁。
這地下室面積和上面的房間大小差不多,大約是個九平米的正方形,我舉著手電筒,繞著四周的牆面走了一圈。
邊走,邊隨手在牆壁上敲打。
敲到正對面的牆壁時,我拿著手電筒輕輕一砸,那牆居然順著我的力道,往後縮了一點。
「咦——這什麼玩意兒啊!」
我睜大眼睛,舉著手電筒,伸手去摸那面牆。
指尖觸碰到牆面,不同於想像中堅硬冰冷的質感,這牆是柔軟的,上面還有細細的顆粒感,就好像——一大塊黑色的窗簾?
我用力一握,那牆皮果然被我揪了起來,握在掌心的感覺更加明顯,這就是一塊黑色的粗布。
「靠!」
我低聲罵了一句,二叔公這個老登到底在搞什麼,怎麼掛了這麼大個帘子在地下室,陳俊照和另外一個怪物是不是就躲在這帘子後面?
想到這,我不敢再輕舉妄動,而是往後退了兩步,一腳踹在帘子上,然後快速往左挪了幾米,再一掀布簾,從底下鑽了進去。
一抬頭,我人又傻了。
這居然是個電梯間大小的小房間,三面是漆黑的牆壁——不對!我伸手一摸,發現三面居然又是這種黑色的帘子。
我掀開最前面的帘子走了過去,然後發現,這裡居然是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小格子。
一連走了幾間,我越看越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