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村子裡連年大旱,村民卻盛情款待我們洗澡。
洗完澡,第二天,村口的枯井就冒出了泉水。
村民很激動:
「你們被泉靈選中,永遠留在這裡吧。」
他們不知道,我是唯一的地師傳人。
01
初入天火灣,就能感受到這個村子的乾旱。
路邊到處都是枯死的樹木,枝幹上連星點綠色都沒有。空氣里黃沙瀰漫,視線中所有的東西都籠著一層灰。
我嗓子乾得要冒煙,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就像摩托車燃油耗盡的排氣管:
「呼——咳咳——呸!」
我吐掉嘴裡的沙子,把背包扔在地上:
「花花,你確定季康在這?」
「這村連公路都沒修,他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啥?」
我叫喬墨雨,是南江大學的大三學生,也是當代唯一的地師傳人。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前段時間,我朋友花語靈的預備對象季康,在泰山被反派童福生搞死了,哦,也沒死,是跟蛟蛇一起摔落山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花語靈收到消息,說季康出現在甘肅西北一帶,就帶我們來這找他,一連找了大半個月,卻毫無頭緒。
花羽靈嘆口氣,順勢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我的書包上:
「不確定,那人提供的方向是這兒一大片,這些荒山都長差不多,我早搞不清了。」
「不確定?」我瞪大眼睛,「不確定你就敢讓我走兩天的路跑到這破村子來?我鞋底都快磨爛了,那可是價值 128 塊錢的回力!」
花語靈兩手一攤,吐出四字真言:
「那咋辦?」
「來都來了,進去看看?」
沒有一個中國人能反抗這四個字,我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認命地低下頭:
「行行行,起開。」
我重新拿起背包,跟在花語靈身後,垂頭喪氣地走進村子。
02
村子坐落在一個山谷里,兩旁的房屋沿山而建,夾著中間一條寬闊的黃土路。
我們一路走來,都沒看見什麼人,直到走到村子最深處,有個老頭正坐在屋檐下,搖著一把蒲扇。
看見我們出現,老頭震驚地瞪大眼睛,手裡的蒲扇掉在地上。
江浩言熟練地從包里掏出一包煙遞給老頭:
「老人家,跟你打聽個事,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這個年輕人?」
江浩言指著手機上的照片,老頭沒看手機,只是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和花語靈。
江浩言提高音量,又問了兩遍。
老頭始終不說話,我和花語靈對視一眼:
「難道是聾的?」
老頭渾身一震,忽然反應過來,布滿皺紋的面容上很突兀地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你們是來旅遊的,那什麼,探險的驢友吧?」
「來,來,快進來坐,我喊我婆娘給你們倒水,秀蘭——來客人了,秀蘭——」
房門打開,一個端著大瓷碗的老太太從屋裡走出來,看見我和花語靈,眼神一亮:
「哦喲,這麼水靈的姑娘。」
夫妻倆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去,老頭從水缸里舀出半瓢水,那水上浮著一層薄灰,我也毫不介意,一口氣喝乾了。
喝完水,我們幾人都恢復一點精神,跟老頭打聽季康的事。
老頭接過手機,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猶豫著點點頭:
「前幾天好像是在後山見過這麼個後生。」
「是你們走散的同伴吧?」
「年輕人別著急,今天天色晚了,你們先在我家待一宿,明天早上,我喊上村裡人跟你們一起去找。」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見過季康,我們都很激動,但也知道急不了。
老頭口裡的後山,肉眼看著並不遠,可有句古話,「望山跑死馬」,西北地勢開闊,視線里沒什麼遮擋,看著挺近的地方,實際距離走起來,一天都不一定能走到。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山里晝夜溫差大,我們對附近的地形又不熟悉,實在不適合晚上行動。
03
老太太帶我們去了唯一的一間空房,我放下背包,脫掉衝鋒衣,用手在頭髮上拍了幾下,空氣中立刻飄起一層灰。
花語靈被嗆得直咳嗽:
「咳咳,喬墨雨,髒死了,離我遠點。」
「我還沒嫌你呢,你好意思說我?你辮子上那團鳥屎都沒擦乾淨。」
見我們兩個吵嘴,老太太笑著,忽然問了一句: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洗澡?」我有些驚訝,「這兒還能有水洗澡?」
我們來的這一片,差不多是甘肅最缺水的地方,一年也下不了一場雨,連續乾旱兩三年更是常事。
那些沒有修建水利工程的村子,基本處於荒廢狀態,村裡除了幾個留守老人,年輕人都走光了。
剛才廚房裡那口水缸,差不多都見底了,老頭把缸抬起來,才給我們舀出兩瓢水,哪裡還能有水洗澡呢?
老太太堅定地點頭:
「有的,到後山方向有個深潭,我們村的水都是從那挑的。」
「那水底下有條暗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斷,就是地勢陡峭,下到潭裡不是很方便。我們兩個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以前村子裡的年輕人,經常有在水潭邊洗澡的。」
老太太這麼一說,我們頓時心動了。
在西北這半個月,別說洗澡了,連好好洗把臉都是奢侈。我衣服上頭上全是細沙,身上每天癢得很,看見一棵樹,就跟狗熊似的上去蹭後背,一路上沒少被花語靈嘲笑。
老太太伸手指著窗外:
「那水清清涼涼的,沖一下身上的浮塵都洗乾淨了,可舒服。」
「你們去嗎?天還沒完全黑,去的話我給你們指路。」
被她這麼一說,我感覺後背又開始發癢。
清清涼涼的泉水,澆透身體,搓上泡沫,從頭到腳洗上三遍,想想都爽啊。
04
老太太說,那個泉水的位置很好找。
沿著村後的黃土路走上二十幾分鐘,能看見一片枯死的棗樹林,穿進林子,看見最高最大的那棵棗樹,轉個彎沿著下坡再走幾百米,從一處亂石堆下去就到了。
這亂石堆就立在山壁最外緣,原本應該是一大塊岩石,時間久被風化了,一腳踩下去,邊緣處會像粉末一樣碎裂。
我們幾個攀岩一樣,動作緩慢地貼著山壁往下爬。一下到谷底,走上幾十步,前面出現一個黑色的深潭。
附近都是焦枯的黃沙地,這個黑色的水潭,突兀地出現在那,就像大地上長出一隻眼睛,很是怪異。
江浩言走到水潭旁邊,掬起一捧水,水質清澈,手心的掌紋清晰可見。
江浩言驚嘆:
「這水很清啊,為什麼看起來是黑色的呢?」
「你連這都不知道,沒文化真可怕。」花語靈不屑地冷哼一聲,「水綠則深,水藍則廣,水黑則淵。」
「這水這麼黑,說明下面是一處深淵,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不要隨便下水,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花語靈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把兩隻手浸泡在水潭裡,愜意地仰起頭,「舒服啊——」
下一刻,她卻猛然瞪大眼睛,整個身體往後仰,腳用力蹬住地面,然後兩手往前一伸,一個猛子扎進了水裡。
看起來,就像被一股巨力拉下去似的,花語靈的對抗甚至堅持不到一秒。
水面驚起一陣浪花,然後又迅速平靜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江浩言就蹲在花語靈旁邊,沒看見她的表情,還以為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剛說了水深,你這也太莽撞了,喬墨雨,你可別學她——」
「閃開!」
我扔掉背包,一個跨步跳進水中。
05
我潛進水底,四處搜尋花語靈的蹤跡,這水潭不大,直徑三米左右,現在天色又還沒黑,淺水處一目了然。
花語靈也潛在水下,大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看見我,她朝上伸了伸手指。
我們倆一同浮上水面,花語靈抹一把臉上的水,哈哈笑道:
「剛才沒站穩,掉下來了。」
我滿臉懷疑:
「掉下來的?你不是被拉下來的嗎?」
花語靈低下頭:
「當然不是啊,水裡又沒其他人,誰拉我啊?我本來想嚇唬你的,結果沒穩住平衡。」
「是嗎?」我也沒多想,只是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沒事就行,我們早點上去吧。」
我朝岸邊游去,花語靈拉住我的胳膊,說出的話讓我瞬間動彈不得:
「來都來了,順便洗個澡吧?」
這水被太陽曬了一整天,泡在水裡暖洋洋的,我手一揮,就看見自己身邊浮起一層灰,花語靈已經開始在手臂上搓泥。
我倆洗完澡,順便把身上的衣服也洗了,然後神清氣爽地爬上岸,換了一身新衣服。
江浩言原本背對水潭站著,聽見我們上岸,試探著問:
「洗好了嗎?」
花羽靈:「好了!」
江浩言轉過身。
花語靈:「可是我還沒穿衣服。」
江浩言驚慌地捂住眼睛,發出一聲慘叫。
花語靈哈哈大笑:
「騙你的,瞧你這副小媳婦樣。」
06
我們幾人洗完澡,回到村裡,發現剛才那老太太就在路邊等我們。
見我們頭髮濕漉漉的,老太太明顯鬆一口氣:
「你們都洗過澡了?」
「太好了!」
「我是說,看著都清爽多啦。」
老太太比之前更熱情,到家以後還張羅著去鄰居家借了水給我們煮麵條,只是說的話一直奇奇怪怪的:
「水裡沒東西咬人吧?」
「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嗎?」
江浩言:「什麼意思?水裡該有東西嗎?」
「哦,剛才忘記提醒你們了,這邊有一種全身黑色的小蛇,喜歡在水潭附近出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有花語靈這個苗疆蠱女在,我們根本就不擔心什麼蛇蟲鼠蟻的問題,我沒把老太太的話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剛吃完早飯,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
「吳根水,快開門,時間到了!」
老頭打開房門,我穿好衣服,湊過去看熱鬧,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院子裡站滿了一群老頭老太。
天剛蒙蒙亮,他們扎著白色的頭巾,臉上身上都灰撲撲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根水,準備好了嗎?」
老頭點點頭,仿佛沒看見我們似的,從角落裡拿了一個大瓷碗,跟在村民們身後,一起往村中央的方向走。
花語靈很好奇:
「他們要去幹啥?」
我自信一笑:
「這都不知道?這種氛圍,這種精神面貌,一看就是要去跳廣場舞!」
07
我們跟在村民後面,村子最中央有一個凹下去的圓坑,坑底最中間有一口半人高的枯井,這深坑也不知道是怎麼弄出來的。
等我們走到圓坑旁邊,忽然感覺腳下震動,地面發出「轟隆隆」的響聲,緊接著,「刷」的一聲,從枯井裡噴出一條水柱。
這水質地渾濁,裡面含著大量沙石,有些水柱噴濺在我們身上,我抬手擋了一下,感覺手臂像被蚊蟲叮咬似的,一大片皮膚隱隱作痛。
老頭老太太們熱烈地歡呼,對著枯井跪下磕頭:
「老天開眼啊,終於又有水了!」
「多少年了,泉靈總算又有看得上的祭品了!」
枯井裡湧出的水源源不絕,很快就注滿了整個坑底,原本凹陷下去的深坑消失,變成了一汪湖泊。
我們幾人站在水坑旁邊,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蹲下身,用手在水裡劃拉幾下。
這水入手清涼,而且比一般的水質更黏膩,把手伸上來,就好像沐浴露沒沖乾淨似的,皮膚上不知道黏著什麼東西。
我站起身,忽然感覺眼前一黑。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全身疲憊,困意上涌,不停地打哈欠。
幾個老頭老太太滿臉笑意地盯著我看:
「你們起太早了,再回去睡一會?」
花語靈也連連點頭:
「喬墨雨,我快困死了,再去睡個回籠覺?」
睡什麼睡?不找季康了?
我想拒絕的,但上下眼皮打架,怎麼都睜不開。
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吳根水家的,我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躺,立刻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08
再醒過來時,像喝醉了酒,頭痛欲裂,腦子混混沌沌,我坐在床上半天,都沒回過魂來。
「花花——」
我喊了兩聲,屋子裡靜悄悄的,沒人回應,我轉頭一看,花語靈和江浩言並不在房間裡。
我一手撐著門框,踉踉蹌蹌走到院子中。
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天空繁星密布,一輪彎月斜掛在天上,月光冷寂地照在空闊無人的村落里。
「江浩言——吳大爺——人呢?」
村子裡所有的燈都是黑的,我的喊聲從空蕩蕩的黃土路上穿過去,被冷風裹挾著撞在牆壁上,四面八方都是低低的迴音:
「人呢?」
「人呢?」
「嘻嘻——」
一道女人的笑聲夾雜在其中,我精神一凜:
「誰在那?」
巷子盡頭白影一閃,我順著聲音追過去,一直跑到村子最中央,站在那座圓錐形的沙山面前,我猶豫了。
我咋記得白天的時候,這裡是一個水坑啊,現在怎麼變成一座砂石堆了?
不變的是最中間那口枯井,高高聳立在沙山最頂端。
我內心已經有幾分警惕,習慣性地往後摸了一下,還好,背包還在,口袋裡的雷擊木令牌也在。
我抬腳跨上沙山。
一腳踩上去,腳底板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我低頭一看,我整雙鞋子都濕透了,這沙子陷腳,除去表面一層,下面的沙,怎麼跟水一樣?
我猶豫了,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上走。
09
就在這時,頭頂有一陣陰森的笑聲響起:
「嘻嘻嘻——」
我抬頭一看,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人坐在井沿,頭髮像海藻一樣茂密,蓋住了整張臉。
女人朝我招手:
「你過來呀——」
我扭頭就走:
「我不來。」
女人明顯一愣:
「不是,你——」
女人又嘻嘻笑起來:
「你想知道村子的泉水是從哪裡來的嗎?」
「你想知道你朋友都去哪了嗎?」
「所有的秘密都在井裡,你過來呀——」
「我不想,再見。」
我背著包,加快腳步,動作迅速地溜下沙山。
女人氣壞了,站在井沿尖叫:
「你都沒有好奇心的嗎?」
「沒有,我只有一顆搞錢的心,不想在這裡跟你浪費時間。」
我一溜煙跑了。
女人在身後發出氣急敗壞的尖叫。
我已經有點明白過來,這次的遭遇,跟上次在西藏碰見的魘獸很像,我估計是被困在什麼幻境里了。
面對這種幻境,絕不能順著操控者的意圖,被它牽著鼻子走,必須出其不意,才能找到它的弱點。
果然,我一跑,所有的沙子瞬間融化,重新化作泉水。
10
身後水浪滔天,我跑在村子中間的黃土路上,水勢朝四周蔓延,很快就漫過了我的小腿位置。
遠處沙塵瀰漫,視線中所有東西都變得灰撲撲的。
我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纏住了我的腳踝,我從包里抽出桃木劍,用力往下一刺,劍沒有刺進水裡,到小腿高度,就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我低頭一看,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