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個「陰客」,通俗的說法,就是墳地試睡員。
有錢人選好陰宅之後,會讓人在墳地住上一晚,看看這處墓地干不幹凈。
我爸幹這一行好多年了。
直到前一檔活兒,他回來的時候,身上長滿了屍斑。
1
我爸突然回家,我感到很意外。
前天,他接了一單大活兒,對方是我們市的首富,姓吳,大家都喊他吳爺。
吳爺的父親去世,他花大價錢找風水師探了一處寶穴。
按規矩,來請我爸去做「陰客。」
所謂的陰客,通俗點來講,也叫墳地試睡員。
中國上下五千年,風水堪輿這東西,一脈相傳,好壞都是相通的。
富戶精心挑選的風水寶地,指不定埋著多少前人。
要是啥也不管,貿貿然葬進去,萬一衝撞了下頭的前輩,那不只保佑不了子孫後代,還會讓家族的氣運遭到反噬。
所以講究點的人家,遷墳、修陰宅之前,都會找「陰客」,替他們躺一趟新挖的墓坑。
按我爸說的,活人氣能試出地脈里淤著的怨煞,就像往深潭裡拋個魚餌一樣,探一探下頭到底有什麼。
要當這個釣餌,必然會有危險,那不是一般人能幹的。
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基本左耳進,右耳出。
我心裡其實不太信這一套。
人死幾百年,骨頭都爛完了吧,就算真有鬼,也早投胎去了,還能跑出來害人?
而且我爸做這一行那麼久,從來沒出過什麼事。
所以看見他回來,我沒往其他方面想,只是滿臉詫異,給他倒了杯水。
「爸,你是忘拿什麼東西了嗎?」
按規矩,他做陰客,得在墳地躺滿三天。
三天後,主家要給他從頭到腳置辦一身新行頭,衣服褲子、內褲襪子,全都要換。
肯找陰客的都是講究的有錢人,出手大方,這一身新衣服買的都是名牌,我爸每次穿著筆挺的西裝回來,我都十分羨慕。
今天,他穿的卻還是那套壽衣式樣的素色麻衣。
這趟活兒根本還沒完啊。
2
我爸沒說話,捂著胸口站在門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下午一點,太陽升得很高。
暴烈的陽光曬在身上,我爸卻盯著地面,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兒子——」
我爸伸手指著地板。
「你看一眼我的影子。」
我隨意掃一眼地上,立刻嚇得倒吸一口冷氣,手裡的水杯也拿不穩:「哐啷」一聲,砸在地磚上。
冒著蒸汽的熱水流淌,蜿蜒地湧向地面那半截影子。
是的,我爸的影子只有半截。
不是上下半截,是左右的,他的人影,就像被人從中間一刀切開似的,只剩下右半部分。
我爸臉色慘白,用手扶住門框,不斷地搖頭。
「左為陽,右為陰,我的陽氣已經散了。」
說著說著,著急地伸手去脫衣服。
素色的單薄麻衣剛掀起來,我就看見,他肚子上,有大片大片暗紫色瘢痕。
「爸,他們揍你了?」
我爸苦笑。
「叫你學點本事,你總不聽我的,也怪我,一直覺得你還小,有的是時間。
「曉陽,爸爸身上這個,是屍斑,我怕是沒救了。」
3
我爸關上房門,步履蹣跚地走到沙發上躺下,告訴我把抽屜里的銀行卡拿著。還說,他另外買了兩個保險,還有一個什麼基金,叫我把這些都記下來。
他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慌得我眼睛都紅了。
看我抹眼淚,我爸著急地坐起身。
「都快成年的人了,哭啥啊!
「曉陽,你趕緊把東西準備好,去隔壁讓趙叔來幫咱開車,馬上去火車站。」
村裡的公交車一天才兩趟,我爸是自己開車回來的。
但他現在狀態極差,走路搖搖晃晃,身體不停地打著擺子,肯定沒法再開車。
我應了一聲,準備去喊趙叔。
剛打開房門,就被人一腳踹在胸口。
我身體倒飛出去,摔得頭昏眼花。
逆著光,幾個黑衣大漢湧進來,最後面,跟著一個皮膚白皙,穿著高檔唐裝的中年男人。
我爸看見他,臉色立刻變了。
他從沙發上翻下來,跪到地上,哀求道:「吳爺,孩子還小,我——」
「做事不是這麼個規矩。」
吳爺板著臉,旁邊的助理遞上一份合同。
「白紙黑字寫著,陰客一旦開始躺陰,中途不能停下,你就這麼跑了,簡直沒有半點合約精神。
「孫師父,事不能這麼辦,你說對不對?」
4
我這才知道,我爸竟然沒有經過主家同意,是偷跑回來的。
我爸大汗淋漓,哆嗦著賠罪,說這檔活兒他接不了,要不,他退雙倍的錢。
吳爺很輕蔑地笑了下,比畫一下手指。
「點這口穴,我給風水先生的費用就得七位數。
「你拿什麼賠我?」
其實這一行的規矩,我之前聽我爸說過一些。
一旦有陰客接了生意,沒事還好,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那就說明他跟地底下的東西產生了連接,那是絕對不能再換人的。
除非,主家肯廢了這口穴不要。
現在聽說光點穴的費用就得幾百萬,這筆錢,我爸根本拿不出來。
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吳爺,說我們願意出一半的錢,但不管怎麼求情,吳爺都無動於衷。
那幾個手下架著我爸,硬是把我們塞上車。
車子開出去不遠,我爸忽然渾身抽搐,嘴裡噴出大口大口的黑氣。
一股濃腥的惡臭傳來。
就像腐爛很久的動物屍體,扔在發酵的臭魚坑中,濃郁刺鼻的味道,熏得人眼淚直流。
大家都捂住嘴巴乾嘔,紛紛把頭探出車外。
可就是這樣,司機也沒敢停車,因為前頭吳爺的車子還在繼續開。
5
一直來到選好的墓地,眾人戴著口罩把我爸搬下車。
我跟在旁邊,哭著不停地搖晃他的手臂。
「爸,你醒醒啊,爸,你沒事吧——」
我爸無力地抬起手摸我的頭,剛一開口,又吐出一口濃郁的黑氣。
那口氣吐完,他人就暈過去了。
不遠處的亭子裡,有個乾瘦的老頭捂著嘴巴,十分嫌棄地搖頭。
「那麼多死氣,這還能躺什麼陰,釣什麼煞?
「這人是不中用了!」
吳爺著急起來。
「那怎麼辦!莫大師,你不是說按規矩不能換人嗎,難道我這風水寶穴,就這麼廢了?」
莫大師應該就是吳爺重金請來的風水先生,他朝我身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問道:「這孩子是誰,跟那陰客有關係?」
「這是孫師傅的兒子。」
莫大師點點頭。
「是個命硬的,沒法子了,他們血脈一樣,先拿他頂上。
「熬過兩天之後看能不能再找其他人。」
他們是要我來躺陰。
我才十七歲,正是膽氣最壯的時候。
聽見吳爺這個要求,我並不害怕,反而趁機跟他討價還價,讓他先給我爸找個醫生。
莫大師嗤笑一聲。
「啥醫生都救不了你爸。
「你要是躺陰成功,斷了你爸跟下頭那些東西的聯繫,你爸自然就好了。
「要是你也失敗,你父子兩個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左右你都吃不了虧的。」
6
只要在這躺過兩個晚上,就能救我爸?
想到他那半截影子、身上的屍斑和嘴裡的黑氣,我心中有些相信這位莫大師的話。
我爸這種詭異的情況,確實不是常規的醫學手段能治的。
於是我點頭答應。
「你們把我爸照顧好,我干!」
我以為這一處就是吳爺找好的墓地,沒想到,我答應之後,有人給我眼睛上蒙了黑布,拉著我的手臂,走了好長一段路。
我感覺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腳下都是碎石,踩上去,能聽見小石頭往下滾落的聲音。
走了大概半小時,眼睛上的布被扯掉。
我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太陽光線,仔細打量四周,才發現我好像在一個峽谷底部。
兩側是蜿蜒光裸的五彩山脈,山壁上長著許多苔蘚,谷底一望無際的翠綠色草坪,濃得灼人眼球。
我在書上看過,旁邊的彩色岩層,叫丹霞地貌。
沒想到這個墓地,並不像我想的那樣陰森可怖,風景反而十分清新壯麗。
莫大師非常得意。
「想不到吧?這是在一個湖底,每年兩三月份的枯水期,湖面乾涸,才能下得來。」
水底下的穴,叫「隱龍」,又稱「龍脈潛淵」。
水主財,水龍鎮穴,巨富卻能隱於人前,悶聲發大財,不引人嫉恨,能保後世子孫富上幾十代,都安然無憂。
莫大師說的術語,我聽不太懂,但我明白,這是一個極為難得的風水寶地,難怪吳爺怎麼都不肯放棄。
7
眼看著太陽快要下山,我按著我爸教的那樣,換上壽衣,開始準備躺陰。
我爸干這些活兒,我只在小時候看過幾次。
一方面,我不太信這個,總感覺他在裝神弄鬼騙人,內心覺得十分丟臉。
另一方面,旁觀的人不能說一句話,整個過程十分枯燥無聊,我性格頑皮,根本待不住。
但這些過程,他都畫在一本書里,每周都逼我看,我心裡早就倒背如流。
亥時入墳,先繞著墓坑撒一圈摻著香灰的糯米,我爸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是給地下的前輩們見面禮,就跟遞煙的道理一樣。
子時燃香。
當月亮升到頭頂,要把犀角香插在墓坑四角。這香燃起來泛著青灰色,煙霧凝成細線不散,直直往上走。
把香點完,真正的躺陰才算開始。
長方形、一人高的深坑中,底部墊著七層黃紙,我脫掉鞋子,跳進坑底躺下。
好冷。
現在二月底,春寒料峭,這地方又是在湖泊底部,地下隱隱有水滲出,很快就暈透了那幾層薄薄的黃表紙。
單薄的麻衣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我感覺就像躺在浸滿了冰水的海綿上,寒氣順著每一個毛細孔湧進來。
8
我牙齒咯咯作響,仰頭盯著被切成小長方塊的夜空,鼻子情不自禁開始發酸。
我曾經還很羨慕我爸。
總感覺他幹活很輕鬆,躺在一個泥地里,睡上三天,就能拿一兩萬,頂人家大學生干一個多月了。
他總跟我說要多讀書,但我覺得讀書沒用,讀書哪有他賺得多。
他就開玩笑,讓我繼承衣缽,我也不願意。
我說那是裝神弄鬼騙人的,我不做這種事。
現在才知道,他既沒有騙人,干這活兒,也沒我想的那麼容易。
我爸一定吃了很多苦,現在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長那麼多屍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我心頭酸楚,情不自禁小聲嗚咽起來。
哭了兩聲,我忙伸手捂住嘴巴。
那個莫大師還在上頭看著,他估計以為我被嚇到了吧?
我不能哭,不能丟我爸的臉。
我抿緊嘴,深呼吸,儘量平緩情緒。
哭聲卻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
「嗚嗚——嗚嗚——」
嗓音尖細,聽著像是個小女孩的。
我沒有在哭,這是誰發出的聲音?
9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嗚嗚——呼——呼——」
嗚咽聲驟然停止,轉成了粗重的喘息。
這聲音,離得非常非常近,就像從我身下傳來的。
我一顆心頓時揪緊,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實不相瞞,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跑。
「躺陰的規矩,全在一個躺字,後背牢牢貼著地面,確保身體最大幅度的面積跟黃表紙接觸。
「你的氣息,才能滲得遠,傳得深,才能讓下頭的東西感受到。」
爸爸嚴厲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特別是前兩天,不能翻身,不能亂動,別說其他的,你在床上躺六個小時試試?你都受不了!還真以為老子賺錢那麼容易!」
我眼睛又紅了。
對,我要救爸爸啊,我要把下面的東西釣出來,我爸才能有命活。
我強忍著逃跑的念頭,咬緊牙關,死死用後背貼緊地面。
心裡不斷默念,沒事的,自己嚇自己。
都是幻覺,幻覺而已,是我以前看恐怖片,內心恐懼的投射。
好不容易沒那麼怕了。
身下的黃紙忽然拱起拳頭大小的鼓包。
接著,鼓包越來越大,有什麼東西,頂著黃紙往上鑽。
那東西又硬又圓,死死頂著我的屁股。
我眼淚都快下來了,心一橫,用力壓著臀部,不讓它出來。
可沒想到,它的力氣實在太大。
「噗」的一聲,幾層黃表紙被戳破。
我被頂得翻起來,屁股上抬,身體情不自禁往後移,我撐著手臂,一屁股坐在地上。
10
地下探出一個腦袋。
天太黑,月色朦朧,看不清是男是女。
只知道頭髮很長,幾縷劉海垂下來,糊在臉上。
我就這麼坐在深坑裡,跟他面面相覷。
片刻後,那個頭顱忽然像青蛙似的鼓起嘴巴。
「呵——tui!」
一大口帶著血腥味的口水吐我臉上。
我渾身一震,嚇得尖叫:
「鬼啊!」
這深坑也就半米左右寬度,堪堪夠一個人躺下,我避無可避,一邊大聲叫著,一邊鼓足勇氣,捏緊拳頭,狠狠一拳砸向那個頭顱。
「砰!」
拳頭到肉的悶響聲。
對面竟也發出一聲慘叫:「啊——」
嗓音清麗,竟是個女鬼!
地底下,還有另一道喊聲傳來:
「靈珠,咋了,你看見啥了?」
女鬼的腦袋縮了回去。
「他媽的!是個硬茬,居然不怕我的舌尖血。
「喬墨雨,把洞口再掏大點,看我上去弄不死他!」
緊接著,是鏟子挖土的聲音,在我屁股下咔嚓咔嚓幾聲,我感覺身下一空,整個人竟掉了下去。
幸好距離不高,除了屁股痛一點,我沒受什麼傷。
頭頂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落,煙塵散去,我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我眼前是一條狹長的地道,約莫半人高,寬度也就五六十厘米,兩個年輕女孩一左一右,警惕地站在地道口。
左邊的,綁著高馬尾,五官英氣漂亮,手裡還拿著電筒,正一臉好奇朝我身上照。
右邊的,扎了個道姑頭,髮髻已經全散了,女鬼似的,氣哼哼鼓著臉頰。
左邊的驚訝開口:
「咦,陽氣充足,不是鬼,竟然是個小孩。」
「嘿嘿嘿,靈珠,你咋回事,你被這孩子給揍了?」
「放屁!」
那個叫靈珠的冷哼一聲,抬起下巴。
「我早看出他是人,所以才不下手揍他的。我堂堂靈珠大師,能打小孩嗎?」
說著走過來,故作輕鬆地拍拍我的腦袋。
「喂,小孩,你在這幹啥?」
實際上手裡下了狠勁,拍得非常用力,我腦子本來就不是很清醒,被她哐哐兩下,頭更昏了。
這個女人真小氣,她肯定是在報復我剛才給她的那一拳。
世上有這麼小氣的鬼嗎?
她的手掌溫熱,靠近時,身上還有一種暖融融的氣息,她絕對不是女鬼,她是個人!
我驚訝得瞪大眼睛。
「你們是誰?」
11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陸靈珠接到一個大客戶的委託,說他曾祖父託夢,讓他取回墓地里的一樣東西。
這個客戶姓於,祖上在清末做到了湖北巡撫,算是湖北地區級別最高的官員。
他家有一個祖傳的麒麟擺件,曾祖父下葬時,把這個擺件陪葬了。
後來,家裡一代不如一代,特別是經歷特殊年代的變故,全家移民國外,階層掉落的不是一星半點。
於老闆連著三天都做了同一個夢。
夢裡,曾祖父唉聲嘆氣,說怪他當時貪心,太過喜歡那件麒麟,就想讓它常伴左右。
沒想到,那東西是個關係家族氣運的風水寶物。
只有把它拿回來供在家裡,才能重新振興於家。
於家就花大價錢,找到陸靈珠,讓她幫忙。
挖自家祖墳,這活兒聽起來簡單,也不違法,價格還給得高,陸靈珠當即就同意了。
沒想到,跟著於家人來到墓地,陸靈珠當場傻眼。
這竟是一口沉湖墓,在湖泊最底下,每年只有冬春兩個月的枯水期,水面乾涸,才能下到湖底。
而且這口湖,占地面積寬廣,差不多有小半個西湖那麼大。
就算到了湖底,也沒有墓碑,根本無從找起。
陸靈珠無奈,只能拉上喬墨雨,讓她占星定穴,事成之後,兩人五五分。
喬墨雨定好位置,兩人用洛陽鏟一頓掏。
「往下掏四米,然後往西,對,就往這個方向一直挖。
「行了,往上掏。
「沉湖墓的規制不一樣,封門石一般壓在最上面,咱往下迂迴,對,從這上去,直接進到主墓室。」
陸靈珠提起來就生氣。
「我呸!狗屁地師,你看看,挖穿了都,又回地面了,於家的墓呢?」
我聽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陸靈珠,茅山大弟子?
「喬墨雨,唯一的地師傳人?」
喬墨雨淡定點頭。
「俗語有云,一等地師觀星斗,二等風師尋水口,三等先生滿地走。
「現在行走世間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風水先生。能掌握觀星望氣之術的,古代都在欽天監任職,效命於帝王家。
「我喬家祖上便是欽天監監正,也是世傳的風門門主。」
「噗——」
我捂住嘴巴。
「好中二啊你們!」
12
我懷疑這姐倆腦子有病。
可能是知乎小說看多了,幻想自己很牛逼,半夜跑來沉浸式盜墓?
這世上真是什麼人都有。
我搖頭,語重心長告訴她們:
「回去吧,這裡不是你們玩的地方,這底下,有很可怕的東西。」
具體的事,我沒說。
我爸說過,做我們這一行的,跟外人說不明白。
別說外人了,我是他親兒子,這麼多年我還一直覺得他是個騙子呢。
何況這姐倆看著瘋瘋癲癲的,還是離她們遠點的好。
我抬頭看了下,之前躺的地方已經被挖塌。黃紙飄了一地,那我這個躺陰,還算不算啊?
應該還是算的吧,這下頭更深,那離地底深處的東西,應該更加近。
於是我撿起黃紙鋪在地上,和衣躺好,兩手搭著放在肚子上,靜靜地抬頭看向天空。
精神病姐妹在一旁竊竊私語。
「這孩子幹啥的?」
喬墨雨:「那麼多黃紙,來祭祀的吧,嘶,我總感覺有些眼熟。」
陸靈珠伸手點了點腦袋。
「可能家裡長輩去世,這裡有點問題,別管他了。
「你那個墓找到沒有,抓緊時間幹活呀,明天周一咱得飛回去,你下午不是還有課嗎?」
「急啥!我可以讓樓倩倩幫忙點到,大學生的事你少管。」
喬墨雨掏出一個羅盤,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這次沒錯了,從這往下掏兩米,然後再往西。」
說著走過來,輕踢我一腳。
「小孩哥,麻煩你讓一下。」
我沉著臉。
「別碰我,我不能動。
「還有,別叫我小孩,你們看起來也沒多大吧。」
13
冷冰冰說完這句話,我閉上眼睛,身體用力貼住地面。
我感到有什麼陰冷的氣息像雨後春筍一樣,試探著頂破身下的黃紙,往上鑽出土壤。
這是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
身體像浸在冰水裡,刺骨的寒冷之後,四肢百骸逐漸發熱。
我覺得身下的土壤好似有了生命,它在微微顫動,努力向我傳達一股意念。
到底是什麼,它想告訴我什麼?
我腦中恍惚閃過本子上的記錄。
躺陰的時候,碰見底下有東西的,通常會有兩種狀態。
第一種,對方不願意跟你溝通,直接用煞氣攻擊你,讓你離開這個地方。
邪煞沖身,一個不好,就會有生命危險。
我爸昨天經歷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身上才會有那麼多死氣。
第二種,就是像我這樣。
對方肯跟你交流。
不管是善念還是惡意,起碼,對方肯提條件,有的談,躺陰就有成功的希望。
想到這,我全神貫注,把身體貼得更緊。
就在這時,我忽然感覺飄起來了。
我睜眼一看,精神姐妹一人抱頭,一人抬腿,正把我抬離地面。
那一縷連接立刻斷了。
我大怒:
「放開我!」
喬墨雨抱著我的腿,站著不動。
陸靈珠聽見這句話,卻立刻鬆手。
可我腿還在喬墨雨懷裡。
於是我後腦勺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喬墨雨嚇一跳,這才趕緊扔掉我的腿。
幸好土質鬆軟,地上也沒石頭。
我摔得眼冒金星,沒受什麼皮外傷,但我感覺,腦震盪是跑不了的。
我氣得扶著腦袋,站起身,惡狠狠瞪向陸靈珠。
「你這個瘋女人,你是故意鬆手的?」
陸靈珠茫然:「啊,不是你讓我放手的嗎?」
我一時語塞,又轉頭去罵喬墨雨。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放?」
喬墨雨面無表情。
「你叫我放我就放?我憑啥聽你的?」
更氣了。
我捏緊拳頭,朝兩人晃了晃。
「滾開,別以為我不敢打女人!」
14
兩人對視一眼。
喬墨雨言簡意賅:「我刨坑,你弄他!」
說著揮起洛陽鏟,一旁的陸靈珠張開雙手,如狼似虎朝我撲過來。
我真的怒了。
我爸還在等我救命,這兩個神經病,卻一而再再而三,打斷我躺陰。
緊要關頭,哪怕是個女的,我也只能先揍了再說。
我大吼一聲,一拳揮向陸靈珠。
陸靈珠眼中閃過一抹興奮之色,伸開五指,包住我的拳頭,然後用力一擰。
我感覺一股巨力傳來,胳膊都快斷了。
我悲憤地大叫一聲,一腳踢向她。
沒想到,又被對方輕鬆格擋。
早就聽說過,有些精神病的人,力氣會異於常人,沒想到被我碰上了。
不管我怎麼拳打腳踢,陸靈珠都能輕鬆避開,然後用幾倍的力氣還給我。
我打得筋疲力盡,逐漸絕望。
我根本不是這個瘋女人的對手。
一旁的喬墨雨把洛陽鏟揮得只剩一道殘影,每次我大喊著出手的時候,就會有泥土飛濺到我嘴裡。
「呸,呸!」
我吃了滿嘴泥,心裡既委屈,又湧上一股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老天不公,為什麼這麼緊要的關頭,我卻要碰上兩個神經病,我爸該怎麼辦啊?
「你還敢呸我!」
陸靈珠飛起一腳,我後背撞上泥牆,捂著肚子,慢慢滑坐在地。
實在沒力氣站起來了,我悲從心起,捂著臉哭了起來。
「嗚嗚嗚——」
陸靈珠手足無措。
「你幹啥啊!打架而已,你別耍賴啊!」
想到我爸,我把頭埋在膝間,哭得更大聲。
15
這一天來,我既擔心我爸的情況,又害怕自己要面對的未知。
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我可能會跟我爸一樣,嘴裡吐出黑氣,然後死掉。
也可能我能僥倖活下來,但是會受很重的傷。我看書里記載的,有些躺陰的人,生氣被抽離,一天之內就能老幾十歲。
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麼可怕的災難降臨到我身上。
我一整天提心弔膽,腦子裡那根弦始終緊繃。
這一哭,竟怎麼都停不下來。
我埋頭號啕,不知道哭了多久,那對精神病姐妹好像走了,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有風穿過谷底,從頭頂落下清涼的草木氣息。
我的恐懼和驚慌,大半都隨著眼淚流走了。我平復好情緒,重新收拾黃紙,準備繼續躺陰。
剛躺好,一鏟子泥土兜頭澆在我身上。
我睜開眼睛,陸靈珠從側牆的一個洞裡興奮地鑽出來。
「挖通了?你確定就是這。」
「我靠!」
看見我的臉,陸靈珠極度震驚,難以置信,不可思議。
「你怎麼在墓里?」
喬墨雨:「神經,這清朝的古墓,你還有熟人呢?」
一邊說,一邊跟著探頭出來,兩個腦袋擠在一個洞裡,四隻眼睛瞪得滾圓。
「媽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怎麼又挖回來了!」
兩人從洞裡側身鑽出來,喬墨雨兩眼緊盯手裡的羅盤,繞著坑底走了一遍又一遍,口中念念有詞:
「貪狼銜珠光墜處,地脈結穴鎮潛龍。」
一邊念一邊掐手指,最後垂頭喪氣地蹲下身。
「怎麼會這樣呢?
「明明就是這裡啊。」
陸靈珠嗤笑。
「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你那羅盤是不是拼夕夕買的?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買這種便宜貨。」
「你懂什麼!」
喬墨雨用手指在地面劃拉幾下,表情堅定。
「再來一次,這次再弄錯,我跟你姓!」
陸靈珠:「誰要你的姓啊,你給我三百。」
喬墨雨斷然拒絕:「不行!」
陸靈珠:「那三十。」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最後賭了五塊錢,又打著洞走了。
我嘆口氣,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這一次的溝通花了很久。
我感覺到精神力極度透支,連太陽穴都開始隱隱作痛。
終於,在我忍不住要放棄的時候,四肢又開始發燙。
來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來了,從天而降的一大蓬泥土。
16
精神姐妹從側牆洞裡鑽出來。
陸靈珠咬牙切齒:「晦氣,怎麼又是你!」
喬墨雨崩潰:「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啊!」
她把羅盤狠狠砸在地上,又很快撿起來,安慰自己:
「已經輸掉五塊,不能再損失三十八塊八了。」
喬墨雨繞著坑洞轉了幾圈,蹲在地上,用手抓起一把土,湊在鼻尖仔細聞,還拿出一點,放進嘴裡。
片刻後,她神情逐漸嚴肅。
「大意了,這竟然是一處最高級別的潛龍穴。」
陸靈珠:「潛龍穴?」
喬墨雨點頭。
「潛龍隱鱗九淵下,天地閉氣世難尋。
「你還記得咱在英國的時候,掏的那口幽靈墓嗎?」
幽靈墓,又叫隱冢,靠奇門遁甲隱藏。
平常時候發現不了,只在每月十五,陰氣最重的時候才能泄露蹤跡。
潛龍穴,比隱冢更加難得,龍脈深藏於陰寒之地,地表無碑無石,沒有任何顯眼的記號,必須用血餌才能釣出來。
「血餌是指身負特殊血脈的活人,五行屬水,命格雙缺,讓血餌平躺在地上,身體的皮膚最大幅度地和地面接觸,以生氣為線,血脈為鉤,引潛龍現形。」
說著說著,喬墨雨長長地嘆氣。
「命格雙缺,一缺親,二缺緣。
「當血餌的人,家傳的命硬克妻,不到二十必然死媽,就算沒死,他們這種人家,家裡肯定擺著什麼陰邪陣法,能讓家中女性短命。」
「潛龍,血餌,那都是傳說中的東西,去哪裡找啊?」
喬墨雨兩手一攤。
「沒戲,白跑一趟,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回吧。」
陸靈珠忽然一把扯住她,視線掃過我,又掃回喬墨雨臉上,在我們之間來回跳躍。
「你再看看呢?」
喬墨雨:「看啥看!我跟你說,你別惦記了,潛龍穴險得很,就於家給的那點錢,它不值得咱干那麼大的活兒,知道吧。」
說著要收起洛陽鏟,陸靈珠直接伸手指我。
「你看他!他平躺一晚上了,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就是那個血餌啊?」
喬墨雨先是一愣,緊接著哈哈大笑。
「你想錢想瘋啦,血餌這個職業,是陰門裡最神秘、傳承最少的,而且之前出過事,斷層得厲害,滿中國都找不出幾個。
「半夜隨便一個小男孩,就能是血餌?」
陸靈珠:「為啥不能?
「你忘了,你昨天還提現成功,拼夕夕說你是最幸運的人。」
喬墨雨:「哦對,你說得有道理。」
兩個人一起走到我旁邊蹲下,拿手電筒照我的臉。
陸靈珠興奮地指著我的額頭左邊。
「你看他,日月角塌陷,生母必然早亡,小孩,你媽呢?」
17
我生氣地用力推開她。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滾啊!」
我表面平靜,內心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喬墨雨沒有說錯,我們家族的女人,命都不長。
我爸五歲那年,我奶奶去河邊洗衣服,不小心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
我爺爺家裡窮,娶一個老婆已經耗盡家底,根本沒能力再娶。
他只能獨自撫養我爸長大,在那個人均五六個娃的年代,我爸是罕見的獨生子。
到我這,命運的軌跡也差不多。
我生下來那年,我媽就難產死了。
我爸也沒有再娶,單獨撫養我長大,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非常辛苦。
只是我爸是陰客啊,並不是她們嘴裡說的血餌。
「對姑奶奶客氣點,再老三老四,我揍你!」
陸靈珠在我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打又打不過,我心裡生氣,更加閉緊嘴巴,不管她們怎麼逼問,一句話都不說。
眼看著天快要亮了。
喬墨雨忽然一把扯住陸靈珠的手臂,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陸靈珠聽得連連點頭,威脅地看我一眼。
「這麼不愛說話,就把嘴巴閉緊了,今晚的事,也不能告訴別人,知道沒有?」
我冷哼:
「我憑啥聽你的?」
喬墨雨擺擺手。
「隨便他了,走吧。」
兩人把幾個洞口都堵上,然後直接跳到坑外,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刺破灰色的混沌。
很快,日光噴薄而出,照亮了坑底每一寸土地。
一隻手跟著陽光,從墓坑頂端探下來。
莫大師一張老臉,笑得格外慈祥。
「果然是個命硬的孩子,沒事吧?」
18
躺陰的規矩,日出之後起身,把那些黃表紙收起來,放進一個帶公雞血的盆里浸泡,然後晾乾,晚上再繼續鋪地。
我收拾好黃表紙爬到坑外,莫大師帶我回到最開始的那個涼亭里,石桌上,已經備好熱騰騰的豆漿和油條、包子,還有一大碗麵條、一碟煎餃,極為豐盛的早餐,擺了滿滿一桌。
吳爺站在旁邊抽煙,旁邊還擺著一張躺椅,我爸閉眼坐在椅子上,腦袋歪在一邊。
我忙撲過去,握住我爸的手。
「爸,你怎麼樣了?」
我爸睜開眼睛,十分費力地朝我笑了笑。
「死不了,吳爺用了一支百年山參給我吊命。」
吳爺冷哼,抖了抖指尖的煙灰。
「我既然說了,要等你把這趟活兒幹完,這幾天就不會讓你爸出事。」
「曉陽,你聽爸爸說,紙上的東西,你都背熟了嗎?」
我點點頭,想說話,我爸伸手打斷我,示意讓我先聽他說完。
他說,陰客這一行,極講究緣分。
為什麼躺陰要三天,第一天,是跟地底下的東西打招呼,告訴對方我來了。
如果對方不喜歡你,直接用煞氣攻擊,就會像他那樣,死氣纏身,幾乎去了半條命。
後面兩天如果堅持要躺的,那必死無疑,所以他才背著吳爺跑了。
可我第一晚沒出事,這說明,我跟這口墓穴有緣。
躺陰三個晚上,第一天,地脈叩門,跟地下的東西建立連接。
第二天,血引通幽。用棺釘劃破眉心,把血抹在黃表紙上,墊在後背。
第三晚,陰陽通曉,你會在夢境里見到一個人,對方會跟你提要求,譬如要多少祭品,燒多少紙錢,或者身前有什麼未了的心愿。
只要完成對方的要求,殘存的執念消散,這趟活兒就算完了。
這口墓,才能葬下新人。
聽我複述得跟書上內容一字不差,我爸很欣慰地點頭。
「不錯,現在已經完成第一步,你狀態也還行,這說明那東西對你沒什麼惡意。」
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你天賦比我強多了,我想保護你,也不強求你接觸這些東西,不知道是福是禍。」
莫大師笑著把一個包子塞進我手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孩子是個有福緣的,只要接下來兩天能成功,地下的東西散去,你身上的死氣也會消失。」
「孩子,都靠你了。」
19
我點點頭,咬下一口包子。
噴香的肉餡一入口,我這才感覺自己餓壞了。
我坐到桌前,一頓狼吞虎咽,邊吃邊想,這吳爺還真是個人物,昨天兇巴巴的。今天看見我能躺陰一晚還沒事,態度立刻大變,對我們父子那叫一個客氣。
前倨後恭,他也不嫌彆扭。
只是,昨天晚上境況百出,那對精神姐妹一直在打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沒。
我放下豆漿。
「其實昨晚——」
六隻眼睛一起盯過來,我爸緊張地坐直身體。
「昨晚怎麼了?」
如果我說昨晚可能沒成,那這個吳爺,還會給我爸吃山參續命嗎?
我爸身體狀況那麼差,我又何必讓他平白擔心事?
話到嘴邊轉了個彎:
「昨晚,我感覺四肢熱乎乎的,地下有什麼東西,能感應到我的念頭。」
我爸激動得連連點頭。
「對,對了!
「曉陽,你做得很好,就是這樣的。你幹這一行,果然有天賦。
「只是——我昨晚好像一直聽見兩個女的在講話,莫大師,昨天清場了嗎,這附近會不會有什麼路人經過啊?
「要是有人忽然出現,打擾我躺陰怎麼辦?」
莫大師搖頭,說這個湖泊附近,吳爺都派了人,晚上沿途開車巡檢,不會讓路人過來。
就算真有人意外闖入,我在躺陰的時候,地下有煞氣隱現,普通人只會覺得渾身難受,根本待不住。
別說其他人了,連他和吳爺,昨晚看著我進到墓坑底,在外面略站一站,也吃不消,很快就離開了。
那昨天那兩個精神姐妹,是怎麼來的?
她們難道真是什麼盜墓的高人?
我心中不安,暗示吳爺,要加大巡邏力度,吳爺答應了,還誇讚我,說做事情謹慎,有責任感。
要是這一趟能成功,他之前答應給我爸的酬勞,他直接翻個倍,其中一份,就當給我的。
20
我休息一整天,吃過豐盛的早午餐,還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到晚上,我感覺精神已經恢復了大半。
我其實想找機會,問一下我爸血餌的事,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說過。
但他早上跟我說完話之後,精神不濟,昏睡了大半天都沒醒過來。
莫大師說,他身上的死氣太嚴重,要養精蓄銳,叫我不要去打擾。
「你是還有什麼不懂的,要問你爸爸嗎?」
我搖搖頭。
「沒事了,讓他好好休息吧。」
一彎新月高懸的時候,我又蹲在了坑底。
身下的黃表紙經過一個下午的暴曬,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陽光味道,混合著紙香,十分好聞。
我手裡握著一根棺釘。
這釘子,是從古玩市場買的,莫大師說,這是盜墓賊起古墓的時候拔出來的,還算個小古董。
上頭銹跡斑斑,還有一層淺褐色的液體乾涸痕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心中有些糾結。
用這玩意兒劃破腦門,我不會得破傷風吧?
算了,明天上去讓吳爺找人給我打一針,預防一下。
現在先別想那麼多了,躺陰才是最重要的。
我咬咬牙,用釘子劃向腦門。
我其實沒用太大力氣,這釘子頭都鈍了,又生著鐵鏽,卻出奇地鋒利,我輕輕一划,立刻感覺到一陣刺痛,有溫熱的液體順著鼻樑往下滑。
我手忙腳亂,抓了幾張黃表紙擦額頭。
血很快止住,我把那些染著血跡的黃表紙在地上鋪平,然後平躺上去,閉上眼睛。
痛,好痛。
額頭的傷口重新開裂,像有火在燒。
又像有人把指頭伸進去,用力撕扯。
我悶哼一聲,全身緊繃,手指情不自禁摳緊地面。
因為疼痛,我不可抑制地全身顫抖起來。
但我死死咬牙忍著。
堅持住,堅持住,按書上寫的,痛到極致,痛感會忽然消失,傷口就像被冰鎮一樣,會有一陣清涼感。
孫曉陽,只要堅持下去,爸爸就會沒事。報酬還能有雙倍,多的五萬,爸爸說給我自己花,我可以買所有喜歡的東西。
我爸錢雖然賺得不少,但他總說這行當干不久,還要攢著錢給我在城裡買房子,娶媳婦,所以平常都摳摳搜搜的。
我從小到大都沒什麼零花錢,衣服鞋子,也都是最普通的。
五萬,我能換個蘋果手機,買一個平板,買喜歡的球鞋,還能買輛電瓶車。
我腦子裡亂糟糟,想著自己渴求了很久的東西,來對抗過於疼痛,想逃跑的生理本能。
就在我痛得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耳邊又響起兩道熟悉的嗓音。
「咦?」
「啊?」
21
我渾身僵硬。
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幻覺。
一隻手把我眼皮掰開,喬墨雨的臉在我瞳孔中放大。
「醒著的,沒事。」
陸靈珠朝掌心吐了口唾沫,一巴掌蓋向我的額頭。
「你有帶創可貼嗎?給這小孩止血啊。」
喬墨雨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