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滾帶爬,離岸邊起碼有三四米遠,才敢跌坐在地,劇烈地喘息。
喬墨雨嘲諷:「還死不死了?」
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我心虛地朝她吼:「我不要你管!」
說實話,之前陸靈珠手臂中了一槍,都是因為我信任我爸,差點害死她們。
可現在,救我的卻是這倆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什麼?那你給我滾回河裡。」
喬墨雨捏起我的脖子,作勢要把我甩回去。
我哭起來。
「不要——」
陸靈珠:「算了算了,孩子還小,打一頓就好了。」
說話間,河面忽然劇烈地翻滾起來。
隆隆的響聲從河底傳來,緊接著,有什麼東西緩緩往上浮動。
片刻工夫,河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座橋。
這橋的周圍涌著一層白霧,看不清橋面,但能清晰地看見,它非常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而且左右兩邊都沒有扶手。
我爸大喜。
「哪裡來的橋?」
莫大師伸手指著我後背。
「估計是這小子的血開啟的,你看他背上的傷。」
我爸冷哼:
「這廢物,還算有點用。」
眾人都涌到橋邊,想過河,吳爺走在第一個,他低頭朝腳下一看,瞳孔卻驟然緊縮,嚇得連連後退。
「這橋——」
吳爺緊張得連吞幾下口水。
「這是一座屍橋。」
喬墨雨拉著我,也擠到橋邊去看。
霧氣已經散去,橋身完整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
水面上,浮著一具具女屍。
她們穿著白色的裙子,緊閉雙眼,手卻舉高到頭頂,抓住前頭那人的腳踝。
就這麼手腳相連,一個抓一個,組成了一座屍橋。
這些女屍,臉部被水泡腫,辨不清相貌的美醜,只能勉強看見五官位置。
但很奇怪地,我就是能感覺到,她們年紀都非常大了,身上有一種滄桑的老人味。
39
吳爺猶豫著不敢下腳。
「這走到一半,不會活過來吧?」
話還沒說完,喬墨雨已經抬腳踩了上去。
「潛龍穴有進無退,入口竟然已經出現,想出去,必然要到墓葬更深的位置。
「我們沒有其他路可選。」
她和陸靈珠藝高人膽大,半點不帶慌的,腳下又穩又快,快速過河。
一直到她們走了大半,這座屍橋都沒發生什麼意外。
我爸怕她們先進到墓穴里,找到什麼好寶貝,急慌慌地帶著人跟上去。
一會兒工夫,所有人都上橋了,只剩我一個,孤零零地站在岸上。
經歷過剛才的恐懼,我不想被一個人拋下。
我咬咬牙,也跟著抬腳踩上去。
腳掌落到女屍身上,我心裡一驚。
這屍體竟然十分柔軟,就跟踩在真人身上一樣。
我心頭髮毛,有幾分想打退堂鼓,可扭頭一看,剛才還縮在幾米開外的霧氣,已經翻滾著往前涌動,快速淹沒了河岸邊的所有位置。
果然像喬墨雨說的,潛龍穴有進無退,我們回不去了。
我只能在心裡祈禱,希望能平安過橋,不要發生什麼意外。
可沒想到,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可能是水流太急,也可能是這些女屍經歷的時間太久,手掌已經有些腐化。
被水一衝,其中一具女屍竟然鬆開了手,好好的一座橋,頃刻間就斷成兩半。
莫大師正好踩在那具女屍身上,女屍一鬆手,他腳下不穩,竟「撲通」一聲,掉進水裡。
「啊——」
他兩手撲騰,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
我看見那條巨大的黑色觸手纏住他,沉進水裡。
血腥味瀰漫,所有人表情凝重。
喬墨雨兩人見狀,立刻加快腳步。
「這橋會散,大家動作快一點!」
40
眾人加快速度,小跑起來。
那條觸手,在旁邊不斷翻滾,掀起巨浪。
浪花的作用,再加上眾人腳下力道加大,這些女屍,竟然一個接一個脫落。
一座完整的橋,頃刻間就四分五裂。
我正好站在一具女屍的肚子上,一個浪頭打過來,我身體搖晃幾下,趕緊蹲下身,兩手牢牢抓住女屍的手臂。
抬頭看去,起碼又有三四個倒霉鬼落進水裡,被那條觸手吃掉。
我爸他們來的有十幾個人,現在還活著的,只剩下一半不到,都像我一樣,或跪或蹲,緊緊抓牢身下的女屍。
喬墨雨和陸靈珠倒是沒什麼事,兩人各自踩著一具屍體,束手而立,表情輕鬆,頗有世外高人的姿態。
吳爺一臉惶恐,扭頭問我爸:
「龍哥,這橋散了,我們還能去對岸嗎?該咋辦?」
結果,話還沒說完,一個浪頭打來,他腳下的女屍立刻翻了個面,吳爺被帶到水下。
他嚇得魂飛魄散,幸好那條觸手離他有段距離,吳爺哆嗦著,飛快地爬上來,蹲在女屍身上,再不敢動一下。
浪頭越來越大,我感覺腳下的女屍也不穩。
我把身體壓得更低,死死抓住屍體,就像一葉小舟,在波濤洶湧的海里起伏。
幾個浪頭一過,連喬墨雨和陸靈珠都沒法保持剛才的風姿了。
陸靈珠一個下腰,又猛地彈回來。
見我們都注視著她,她聳聳肩:「活動一下手腳。」
喬墨雨抹一把臉上的水,罵她:「別裝了!腳趾摳得累死。
「這樣不行,大家用繩子,把這些屍體捆一起,才能對抗風浪。」
說著一甩手裡的繩子,隔著兩三米遠的陸靈珠順手接住,兩人一起用力,腳下的女屍靠到一起。
喬墨雨又掏出另一卷繩子,把兩具女屍纏到一起,單人筏變作雙人舟。
陸靈珠由衷誇讚:「是你們大學生的腦子好使。」
緊接著,喬墨雨不斷甩繩子,把她周圍的人都拉過去,陸靈珠負責把屍體捆在一起。
中間因為浪頭太大,我爸那邊又掉下去兩個人。
等到這艘由屍體捆成的「屍筏」完成,站在筏面上的,連我在內,一共只剩下六個人。
我爸和吳爺,還有一個綽號叫黑熊的高個壯漢。
他黑著臉,盯著黑沉沉的水面,怒道:「草他娘!折了這麼多人,連個入口都進不去。」
吳爺苦笑:「潛龍穴哪裡是這麼好探的,能留條命都不錯了。
「龍哥,你上次跟平安探的那口穴,有這裡兇險嗎?」
我爸搖頭。
「那裡安穩多了,我們去的十個人,回來也是十個。
「平安這孩子,福氣好,哪裡像這個掃把星!」
說著狠狠瞪我一眼。
「這廢物,我就知道,幹不了什麼好事。」
黑熊嗤笑:
「所以說,生兒子還是得看當媽的基因好。兩個都是你兒子,平安長得也好,腦子又活,樣樣都出色。」
41
我垂下頭,指甲緊緊摳著掌心。
原來爸爸還有一個兒子。
難怪他大半時間都不在家裡,小時候,我是保姆帶大的,到小學,就去縣裡讀了寄宿學校。
每個月,我可以見到爸爸四次。
我為那四次歡欣雀躍,掰著手指頭數數,我以為爸爸見到我,也是一樣開心,他其實只是當做任務似的,敷衍我吧。
算了,別矯情了,都到這個時候,想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我晃晃腦袋。
我爸忽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搖什麼頭,你不服啊,你覺得自己比我兒子優秀?」
我呆呆地捂著臉頰。
喬墨雨忽然抬腿,一腳踹到我爸胸口。
我爸慘叫一聲,摔進水裡。
「龍哥!」
吳爺趕緊撲到筏邊,把我爸拉上來。
我爸一身水,滿身狼狽,想發怒,又不太敢,表情猶疑,變得十分猙獰。
喬墨雨冷著臉。
「你太囉嗦了!」
陸靈珠點頭:「對啊,這什麼狗男人,我也看他不順眼,要不,把他們三個都推下去吧?」
喬墨雨:「那不行,後頭還不知道有什麼危險,留著他們三個可以探探路。」
陸靈珠:「哦,有道理,那還是繼續假裝跟他們合作?」
兩人大聲密謀。
我爸他們敢怒不敢言,縮著頭,用眼神交流。
屍筏在水面上打著旋,慢慢順流而下。
喬墨雨兩人也不說話了,水面上靜悄悄的,只有浪花拍在屍筏上,發出輕微的水聲。
我盤腿坐在女屍肚子上,聽著這種靜謐柔和的聲響,神情不知不覺放鬆下來,眼皮也跟著打架。
這一個晚上沒睡,又經歷這麼多事,情緒大起大落,我其實已經疲乏到極致。
太累了,累得受不了。
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換個姿勢,側身躺下,頭挨著女屍的腦袋。
躺五分鐘就好。
我想,我只要休息五分鐘。
意識昏昏沉沉,上下眼皮打架之際,我眼角餘光,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哪裡不對呢?
我用力眨一下眼睛,側著腦袋,凝神去看。
這一看,立刻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豎了一身。
42
我身下這具女屍,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臉部已經腫脹得不成樣子,但那雙眼睛,卻像正常人一樣,明亮,還帶著明顯的惡意。
我嗓子眼發緊,想大聲喊。
還沒開口,一隻冰冷滑膩的手,猛地捂住我的口鼻。
一股濃烈的水腥氣把我包圍,我想用力掙扎,但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一下都動不了。
身下這具屍筏,橫綁著十幾具女屍,長約四米,寬就是女屍的身高。
我蜷著腿,側身躺在屍筏的最尾端,背朝眾人。
水面上光線又暗,我口鼻被女屍捂住,筏上的人發獃的發獃,休息的休息,並沒有發現我這邊的異常。
手捂得越來越緊,我沒法呼吸,肺部憋得生疼,針扎一樣。
眼冒金星,快要昏過去之際,腦子裡忽然浮現出剛跟陸靈珠見面時,她朝我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她說:「這鬼居然能扛我的舌尖血。」
電視上好像也是這麼演的,舌尖血蘊含人體陽氣。
想到這,我用力一咬舌尖,然後拚命把舌頭,從捂得死緊的嘴縫中頂出來。
舌頭觸碰到冰冷的掌心。
我感覺到身下的女屍全身一顫,飛快地鬆開手。
我猛地翻身坐起來,大口大口喘息。
我的動靜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轉頭看過來。
我驚恐地伸手,指著身下的女屍。
「她活了!她剛才捂我嘴。」
眾人一看,女屍緊緊閉著眼,跟其他屍體並沒有任何區別。
吳爺嗤笑。
「你睡著了,做噩夢呢?
「心真大,這種地方還能睡覺。」
可很快,我感覺到腳下的女屍開始融化。
我忙往前一步,踩到旁邊的屍體上。
只見我剛才躺的那具女屍,從頭髮開始,到面部、肩膀,以極快的速度,融成一攤血水。
連同她身上綁著的繩子,也一起化了。
這具女屍化完之後,剩下的屍體,忽然全都站了起來,繩子斷裂,所有人都落入水中。
43
一進水裡,我才發現,我的腳竟然可以夠到地面。
大家驚慌失措過後,紛紛站起身,水位才齊腰高。
我剛鬆口氣,可一抬頭,又立刻渾身僵硬。
那十來具女屍,全都憑空站立在水面上,長發披散,睜著眼睛,怨毒地盯著我們看。
喬墨雨喊道:
「大家放心——」
我心臟落回原處,這是不是一種特殊的物理或者化學現象,能讓屍體懸浮在水面?
緊接著,喬墨雨又說:「幾個水僵而已!」
水僵?
那不就是,水裡的殭屍?
我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其中一具女屍忽然彎腰,猛地伸出手,長長的指甲直刺我爸的腦門。
我慘叫一聲:「爸爸——」
喊完,又懊惱地閉緊嘴巴。
我爸猛然一個側身,握著什麼東西,抬手朝頭頂格擋。
一陣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女僵的指甲斷裂。
我這才看清,我爸手裡拿著的,是一個黑乎乎的長方形鐵片,也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上頭雕著繁複的花紋,那些花紋,是用紅色的硃砂鑲嵌的,看著像流動的血。
我爸冷哼。
「水僵而已,不算什麼!」
喬墨雨輕咦一聲:「你們血餌,有點東西啊。」
說著抬手揚起一面令牌。
噼里啪啦一陣雷光閃過,我還沒看清楚,這些水僵就一個個都倒回水面,沉了下去。
喬墨雨擺擺手。
「不用費那麼大勁弄死,打跑就行。」
水面恢復平靜。
我爸忽然欣喜地指著對面。
「快看,墓門在那裡!」
我扭頭一看,這條寬闊的地下河,到此處收窄,水位逐漸變淺。
不遠處的河岸上,聳立著兩個模樣古怪的石獅子雕像,守著一扇硃紅色的大門。
原來,這裡才是真正的潛龍穴入口。
我盯著那扇古樸氣派的墓門,心裡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敬畏之情。
想找到真正的入口,實在太難了,首先,要穿過重重濃霧,避開霧炁的攻擊。
然後,要用我的血,升起這座屍橋。
順利過橋後,那邊對岸,大機率也有危險重重的機關。
只有屍橋散落,避過河裡的觸手怪物,眾人齊心協力,把屍體重新組成屍筏,順流而下,才能到達目的地。
最後,這些女屍還會變成水僵,如果喬墨雨她們不在,怕是也沒那麼容易對付。
這中間任何一步出現差錯,都會喪命。
我們能到達這裡,實在有夠幸運的。
我心裡忽然極大地放鬆下來,想為自己歡呼一場。
一旁的黑熊已經激動得用力拍打著水面。
「墓門高七尺七寸,雕四爪蟒紋,門楣嵌七枚赤銅門釘,這是郡王級別的墓葬!
「這下發財了,掏了個大的!」
沒等他說完,一隻觸手忽然猛地從他後背探出。
左右鋸齒狀的葉片包裹,瞬間把黑熊的上半身吞掉,只剩下兩截腿,齊根而斷,湧出鮮血,漂在水面上。
眾人大驚。
這觸手竟然一路跟到這裡!
黑熊的身體在葉片里扭動,發出悽厲的慘叫。
我嚇得一個激靈,瘋狂擺動手臂,腳下發力,跌跌撞撞在水中奮力奔跑。
大家爭先恐後跑到岸上,這條觸手在水裡翻滾,帶起浪花,很快又消失了。
44
我盯著黑漆漆的水面發怔。
喬墨雨走到墓門前,盯著左右兩邊的鎮墓獸看了一會,又去看上頭的七枚門釘。
「郡王墓?不是說湖北巡撫嗎?」
陸靈珠一臉茫然,搖頭道:「也許是封了個郡王?」
喬墨雨:「你有沒有文化?郡王通常是親王無法襲爵的兒子,也就是皇帝那些侄子們才有的封號。
「咋可能封漢人啊!」
陸靈珠更茫然。
「那我們——找錯墓了?」
喬墨雨搖頭。
「不可能,你當潛龍墓穴是大白菜嗎?這裡還能有兩個?」
說著一臉氣憤。
「我們被姓於的騙了!他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這一處潛龍墓穴里有個風水麒麟,所以想找人盜墓。」
陸靈珠是名門正派。
喬墨雨也是遵守五講四美、心地善良、遵紀守法的五好青年。
她們就不可能盜墓!
如果姓於的當初直接說,委託她們盜墓挖寶,那不管出多少錢,兩人都不能答應。
現在先把人騙進來,歷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
這時候,哪怕知道自己被騙,誰又能做到寶山在前,卻空手而歸呢?
等把東西帶出去,多說幾句好話,加點錢的事,總能得到這件寶貝。
這姐倆把事情捋清楚,不由得破口大罵,把于軍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吳爺在旁邊跟我爸面面相覷,插嘴道:「兩位大師——
「實不相瞞,其實就算這個墓真是於家祖宗的,從墓里拿東西,它也違法啊!
「咱們行走江湖的,這麼看重法律幹什麼?」
我爸也兩眼放光,指著墓門。
「水龍護財,墓里必然也陪葬著大量財寶,這也是我們血餌一族,耗費數十代人的心血,培養血餌的原因。
「只要掏到一口潛龍穴,就能保好幾輩子的富貴。
「而且潛龍墓,百分之九十的機關布置,都在一個潛字,咱們既然已經找到墓門,憑你們二位的本事,後面的過程就跟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您二位要是怕攤事兒,我在這裡打包票,裡頭的東西咱們五五分,所有的銷售雜事都包在我身上,你們只管收錢,這些錢的來路保證也乾乾淨淨,不會有任何法律風險。」
見喬墨雨還是沉著臉不說話,我爸又加大籌碼。
「四六,三七,二八!
「二八開,我們只要兩成,你們拿八成!」
陸靈珠痛苦地捂住耳朵。
「別說了,盜墓損陰德,我們是不會幹的。」
喬墨雨也鐵青著臉。
「你剛才說,拿自己先人的陪葬品,也算違法,託夢都不行?」
吳爺和我爸一起點頭,給她普法,喬墨雨嘆氣。
「不管那麼多,死者為大,地底下的事,還是得聽死人的。」
我爸大喜:「這麼說,喬大師答應合作了?」
喬墨雨搖頭。
「這不於家祖宗託夢都是假的嗎?盜別人墓,我不能幹。」
45
兩人唉聲嘆氣,走到一旁坐下,喬墨雨忽然從背後的雙肩包里,掏出兩個密封袋包好的漢堡。
陸靈珠也從自己包里掏出兩瓶飲料,兩人開始大吃大喝。
喬墨雨自我安慰:
「回去告訴宋菲菲她們,就說我們找了一個潛龍墓穴,到這野餐來了。」
陸靈珠大口嚼著漢堡,連連點頭。
「對,聽起來很牛逼,就那麼說!」
說著拿出手機,兩人吃著漢堡擠在一起,背對著墓門自拍一張。
聽兩人說話間的意思,竟然真的對這口墓穴里的寶藏,無動於衷。
我爸拉著吳爺,走到一旁說悄悄話。
「這姐倆腦子有問題?」
吳爺搖頭:「肯定是裝的,她們擺明不想再去闖這口墓,等我們拿完東西,她們黃雀在後?」
喬墨雨嗤笑一聲,打斷他們:
「我都聽見了!
「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們不懂,我對錢——」
大口咬漢堡,咬牙切齒:
「我對錢根本就沒有興趣!」
「噗——」
陸靈珠嘴裡的飲料噴出來。
喬墨雨瞪她,陸靈珠胡亂點頭。
「對對對!喬墨雨一點都不喜歡錢,你們根本不懂!」
我爸和吳爺對視一眼。
我爸眼珠一轉,開始讚嘆她們世外高人,胸襟氣魄無人能及。
說既然這樣,那他不客氣了,一會兒他掏東西,兩人不會反對吧?
喬墨雨:「陰門的事,你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跟我無關。」
聽她這麼說,我爸兩人放心不少。
吳爺走到墓門前,拿出一個特製的工具,叫拐釘鑰匙,三兩下搗鼓,就順利頂開了墓門後頭的頂門石。
轟隆一聲,墓門被順利打開。
他捏亮手電筒,跟我爸一前一後,走進大門。
喬墨雨兩人吃完東西,收拾好背包,也跟了進去。
見我還愣著不動,喬墨雨喊我:
「小孩,跟上啊!
「潛龍墓穴,出口在墓葬深處,得從這裡過去。
「沒有回頭路,只能一直往前走!」
46
看著那扇門後,漆黑的甬道,我心頭震動。
是啊,人生沒有回頭路。
短短一天時間。
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家,全都粉碎在這條漆黑的地下長河裡。
和那些女屍一樣,腐爛消融,化成一攤黑水。
我身後什麼都沒有了。
不管前面等著我的是什麼,只能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眼眶酸澀。
我抹一下眼角。
喬墨雨招招手,洒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小孩,跟上!」
她個子高挑,綁著高高的馬尾,在腦後一晃一晃,說不出的自由瀟洒。
很多年之後,我還時不時回想起這一幕。
她就像個領路人,總是這麼輕鬆、快意,不管在多艱難危險的境況下,都笑著朝我揮手。
「小孩,跟上。」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喬墨雨也只比我大四歲而已。
怎麼一直裝長輩啊?
「來了!」
我擦乾眼淚,大步走進漆黑的墓道。
光線把我的身影吞噬。
前路又亮了起來。
喬墨雨打著一個光線巨亮的強光手電筒,雷射炮一樣,把整個墓室照得亮如白晝。
陸靈珠感嘆:「這東西真好用,感覺雞都要叫了,太陽出來了。
「拼夕夕還是有好東西。」
而在一旁的角落裡,我爸和吳爺,真的安靜如雞。
他們面前有一堵金色的牆壁。
這些金磚上雕著龍紋,從地上,一直壘到天花板,寬三米,高三米,氣勢恢宏。
經過歲月的沉澱,金燦燦的光芒收斂,轉為沉重厚朴的銅黃色,更叫人移不開眼球。
金磚牆前面,還整齊地擺放著幾口檀木箱子,最前面的箱子合著蓋子,蓋上壓著一尊青銅麒麟,應該就是喬墨雨她們要拿的風水寶物。
另外幾口箱子,蓋子大開,裡面珠釵首飾、珍珠寶石一大堆,疊得冒尖,從箱子頂端滑落。
翠綠的翡翠手鐲滾了一地。
47
我爸倒吸一口冷氣。
「潛龍穴的陪葬品,還是這麼簡單粗暴啊!」
吳爺狂咽口水。
「水龍主富,以富源養富氣,媽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龍哥,你之前掏的那口穴,也是這樣嗎?」
我爸點頭,又搖頭。
「規模沒這個大,一半左右吧。」
喬墨雨掃了一眼那尊麒麟,艱難地移開視線,面無表情。
「這有啥可看的,走吧,找出口。」
我心裡很是驚嘆。
說實話,我感覺再不愛錢的人,在這種具體的、細節的金銀珠寶面前,真的很難管住自己。
就像我,此時此刻,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全身血脈擴張,瞳孔微微放大。
腦子裡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
撲過去,擁抱它們,躺在金磚堆里打滾,它們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喬墨雨為何能如此淡定啊?
她看著年紀這麼輕,卻視金錢如糞土,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喬墨雨在墓里走來走去,破解機關,尋找出口。
果然像我爸說的,潛龍墓,最難的在墓門外面那一段。
墓室里的危險程度,反倒很低。
幾個小機關,都被喬墨雨輕鬆解除。
我爸和吳爺,忙著把自己的包倒空,開始把所有能裝的東西都裝進去。
一旁的耳室,還擺放著不少精緻的瓷器和大型擺件,但那些很難帶走,他們只好拚命地打包翡翠珠寶。
單論價值,翡翠和珠寶應該強過黃金,但沒人能抵擋黃金的誘惑。
眼看背包裝得滿滿的,兩人又各捧了一塊金磚。
還在商量,到時候找個點爆破,直接把墓穴向上打穿,再叫族裡人過來搬剩下的東西。
喬墨雨冷冰冰地潑涼水。
「帶著這些東西,你們怕是出不去。」
她伸手指著不遠處。
「出口找到了。」
48
我扭頭一看,一扇石門轟隆升起,外頭竟是一道深淵。
我最開始躺陰的湖泊,是在連綿的一道山脈上。
後來下到坑底,隨著地下河,一直來到下游的山頭。
真正的墓穴,是挖空了半個山壁造的。
出口就在對面。
此時,天已經亮了。
幾縷陽光從石壁縫隙里斜斜射入,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起舞,照亮眼前幾道纖細的藤蔓。
這些藤蔓,只有拇指般粗細,從我腳下,一路延伸到對面山壁。
中間有幾處點,和頭頂的山石藤枝相連,就像吊橋一樣。
我小心地探出頭去,才發現這個古墓正好造在地下河的拐彎處,這下面,依然是那條黑黢黢的深河。
如果掉下去,先不說那麼高,十有八九要摔死。
就算摔不死,河裡還有那個可怕的觸手怪物,碰上它,那真是必死無疑。
這些藤條,就是出去的唯一生路。
這墓穴的位置,設計得實在精巧。
陸靈珠蹲下身,用力拉扯其中一根藤條,眉頭緊皺。
「這東西承重力一般,你們帶那麼多寶貝,肯定過不去。
「把該扔的都扔了。」
說著打開背包,拿出三塊金磚,擺在地上。
喬墨雨罵她:
「你個不爭氣的東西,啥時候拿的,這有損陰德啊!」
陸靈珠站起身,走到喬墨雨面前,一把擼起她的袖子。
「還說我,你這是啥?」
我側頭一看,驚訝得瞪大眼睛。
只見喬墨雨一條手臂上,竟然戴滿了各式各樣的手鐲,翡翠的、白玉的、黃金嵌紅寶的,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腋窩。
不僅如此,她十個手指頭,也戴滿了戒指。
我明明沒看見她靠近過那幾口箱子啊,她啥時候戴上去的?
喬墨雨跟我一樣震驚。
「咦!
「誰給我弄的,可怕,想壞我道心。
「小孩,是不是你!」
我忙搖頭。
「不是我,我沒有啊!」
喬墨雨瞭然。
「我可能被這墓里的煞氣影響了,陰險,它們想害死我。」
聽她這麼一說,我也低頭去摸自己口袋。
果然,也發現了一些珠寶首飾。
這才想起,剛才我看他們拿東西看得入神,情不自禁跟著拿了點。
不是煞氣影響的我,是我內心的貪念。
我慚愧地低下頭。
49
陸靈珠把包里幾張緊要的靈符掏出來,直接把包扔了。
喬墨雨也一臉肉疼,把那隻雙肩包,和那個巨大的手電筒,並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丟到地上,嘴裡念念有詞:
「128,199,36.8,啊——」
我問她,在算什麼,喬墨雨一臉嚴肅,說在算藤蔓能承受的重量,叫我別吵。
我很緊張。
「只能承受 128 斤嗎,那我過不去。」
我雖然人瘦,但個子高,體重有 137 斤,多出來九斤,這要怎麼辦?
陸靈珠白她一眼。
「別算了!」
喬墨雨:「我這趟虧大發,出去以後你賠!」
陸靈珠:「行行行!先來試試,能不能過去。」
陸靈珠戴上手套,在腰間綁上一條繩子,然後左右看了下,慢慢坐在懸崖邊緣。
她俯身,兩手各抓住一條藤蔓,叮囑喬墨雨,拉緊她腰上的繩子,別鬆手把她摔死了。
「知道了,廢話那麼多,快下去吧你!」
喬墨雨直接在她背上踹了一腳。
「啊——」
陸靈珠尖叫一聲,身體猛然往下墜,兩手各抓著一條藤蔓,往對面山壁滑過去。
兩條纖細的藤蔓,被她的重量墜成一條弧線,又微微回彈,在空中劇烈震動。
眼看著手裡的繩索快要拉直,喬墨雨直接鬆開手。
於是陸靈珠就掛著那條繩子,衝到了對面山壁。
快要撞上石壁時,她雙腿猛然彎曲,腳尖在石壁上用力一點,卸掉衝力。
然後一手鬆開藤蔓,身體往上一躍,牢牢抓住山壁凸起處。
幾個起落,很快就爬上了對面一處橫生而出的石台。
這一手功夫,看得我目瞪口呆。
陸靈珠得意地轉過身,朝喬墨雨比了個 OK 的手勢。
「放心吧,你比我還輕兩斤,沒問題的。」
喬墨雨點點頭,開始戴手套。
我爸慌了。
他們沒這手靈巧的功夫,也不知道藤蔓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他苦苦哀求陸靈珠,說能不能她先出去,然後到外面,聯繫他們血餌的人,帶先進的設備過來,把對面山壁打開一個大的缺口。
到時候所有的財富,他只拿一成。
陸靈珠還沒說話,頭頂的藤蔓忽然都抖動起來,枝葉跟著碎石,簌簌掉落。
我抬頭一看,這些藤蔓根部原本牢牢生在山壁頂部,被陸靈珠這麼一拽,其中一根已經有些脫離,眼看要掉下來。
陸靈珠大急。
「喬墨雨,快點,這些藤蔓感覺沒兩次好用。」
50
喬墨雨點頭,動作飛快,戴好手套,彎腰抓住兩條藤蔓,就要往下跳。
跳之前,她忽然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也定定地看著她。
我當時,其實腦子裡一片空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但喬墨雨說,我那種絕望空洞、火光燃盡後寂滅破碎的眼神。
讓她想起一個故人。
於是她手伸到一半,改了個方向。
改成抓住我的腳踝。
她另一隻手,手肘一橫,把三條藤蔓並在一處,纏在手臂上。
然後一隻手倒提著我。
伴隨著我刺破雲霄的尖叫聲,一路沖向對面山壁。
十六歲的我,正是最愛做夢的年紀。
看小說,看電視的時候,腦子裡也會無數次幻想,自己英雄救美的場景。
但現實比人強,現實里,我廢柴一個。
美救英雄,也不錯。
可她不是應該抱住我精瘦的腰,或者我抱住她的腰,兩人依偎在一起,浪漫又刺激地在深淵中滑行嗎?
現在提著我的腿,我倒吊在空中,這算啥?
我感覺血液全部往臉上涌,頭髮絲都豎了起來。
底下的深淵,比我想的還深,黑色的浪頭翻湧,我似乎看見了那條巨大的觸手,在水波里若隱若現。
「咔咔咔——」
一連串藤蔓斷裂的響聲。
我身體直直往下墜。
我叫得撕心裂肺。
在我嚇得要昏過去之前,我的臉撞上了山壁。
頭頂墜下一條繩子纏住喬墨雨的腰,陸靈珠趴在石台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們倆都提了上去。
三人一起坐在石台上喘息。
陸靈珠抱怨:「男人真沒用,我耳朵都差點給你喊聾。」
話音剛落,身後又傳來一聲大喊。
我們三人一起轉頭。
只見頭頂已經有些細碎的藤蔓往下掉落,原本固定在崖邊的那幾根,也斷了不少。
吳爺大吼一聲,背著一隻沉甸甸的大包,學著喬墨雨的樣子,兩手抓住藤蔓往對面滑。
滑到一半,藤蔓就因為承受不住重量,在空中裂成兩半。
吳爺慘叫一聲,墜入漆黑的水面。
連人帶包,濺起好大的浪花。
「嘩!」
51
水聲過後,我們三人都沉默下來。
對面,我爸神情崩潰,跪在崖邊,朝我用力揮手。
「曉陽,135***,出去後,你打這個號碼,讓他們來接我!
「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保證,事後,我帶你回家,回我們真正的家。
「我帶你認祖歸宗,我帶你去見爺爺,叔叔伯伯,很多很多家人,他們都會對你很好。
「你有花不完的錢,你想買什麼都可以!」
我不由得嗤笑出聲。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怕死,不敢自己冒險過來,也不甘心放棄這些財富。
明明死到臨頭,還是貪心得什麼都想要。
喬墨雨翻個大大的白眼。
「認祖歸宗?父子倆在外頭都給人當孫子,在家搞君臣。」
陸靈珠不屑。
「你們祖宗有什麼稀罕的,家傳的盜墓賊,還高貴上了?」
頭頂碎石掉得越來越多。
陸靈珠拍拍屁股站起身。
「走吧——」
「孫曉陽!」
我爸像頭髮怒的野獸,在崖邊走來走去,大聲咒罵,控訴我無能,不孝。
「你知道這樣的墓有多難找嗎?」
「你知道我進這裡有多不容易嗎?」
「你知道我為這一天付出了多少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懂!」
罵著罵著,他兩眼通紅,把好不容易裝滿的背包丟掉。
簡直比丟命還疼。
然後咬咬牙,選了最結實的幾條藤蔓,心一橫,直接兩手拉著藤蔓往下跳。
我心臟捏在一起。
52
藤蔓猛地往下彎, 頭頂的枝條被扯到一起,噼里啪啦,一起往下掉。
眼看離水面還有三四米的距離,堪堪停住,維持著一個玄妙的平衡。
我爸的身體像鞦韆一樣,在水面上來回晃蕩。
我大大鬆一口氣。
我爸沒事, 他還活著。
可沒想到, 水裡猛地彈出一條巨大的觸手。
比我之前見過的那條更長,上面長著起碼幾十個囊袋,其中兩片褐黃色的葉子張開, 猛然把我爸吞噬進去。
「轟——」
觸手重重砸回水裡,掀起滔天巨浪。
我整個心像被拍扁。
我剛開始恨他,剛開始討厭他,剛開始想報仇,想讓他好好看看,我以後肯定比他另一個兒子更出息。
他就消失了。
我沒有爸爸了。
這麼討厭的、冷漠的、自私的、無情的父親。
沒有就沒有啊。
為什麼心這麼痛啊?
我跪在地上, 哭得站不起來。
陸靈珠在旁邊忙忙碌碌,推開幾塊碎石, 開闢出一個半人寬的洞口。
喬墨雨提著我的脖子, 把我從洞裡拖出去。
外面陽光刺眼。
我伸手擋住眼睛, 放聲大哭。
「吵死了!」
喬墨雨命令我:
「小聲點!」
「你說得這麼容易, 你爸又沒死!他也沒我爸那麼壞,他那麼壞, 又那麼快死了——」
我哭得語無倫次。
陸靈珠聳肩。
「這可不一定, 喬墨雨是個棄嬰,她爸說不定跟你爸一樣壞。」
我吃驚地停止哭泣, 瞪大眼睛。
喬墨雨露出一種十分得意的表情。
「幸好我是個女孩, 被丟在垃圾桶里, 讓我爺爺找到了。
「要是男孩,說不定他就捨不得丟我, 跟你爸一樣壞的平凡男人,我還得叫他爸, 噁心死了。」
她越說越洋洋得意起來。
「我命真好。」
不是, 棄嬰, 被一個爺爺養大?
這叫命好嗎,她在得意什麼啊?
53
我完全不理解她的想法。
但不知道為什麼, 心裡的悲傷淡了許多。
我跟著她們下山。
從天亮又快走到天黑, 才看見一條公路。
幾人的手機早就丟在墓洞裡, 陸靈珠攔下一輛車, 讓司機送她們去機場。
然後問我:
「小孩, 你去哪裡?」
我盯著汽車前窗, 陷入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
回家嗎?
那裡還是我的家嗎?
爸爸有其他家人,到時候會不會有其他人忽然出現,把房子收走?
我以後該怎麼辦?
我呆愣在場, 直到喬墨雨吩咐司機:
「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我渾身一震, 如醍醐灌頂。
是啊, 猶豫什麼,迷茫什麼。
只管一直往前走就是了,總會有路的。
汽車飛馳。
逐漸把連綿黑沉的山脈拋在身後。
我靠在后座上, 枕著車窗縫隙里清涼的山風,疲憊地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
醒來之後,又是新的一天。
……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