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牧坐在鏡前梳妝,畫眉,塗唇脂,面頰紅潤,如少女含春。
那晚,冬郎宿在她房內,共赴巫山雲雨,深情濃厚。
「牧兒,放心,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的。」
朱牧笑了,摟著他的脖子,媚眼含春:「夫君,專心些。」
那晚,烏雲遮月,後半夜蕙娘的院子裡傳來一陣慘叫,驚得樹上烏鴉亂叫,讓人心顫。
冬郎與她匆匆趕去,看到的是丫鬟慘白的臉,屁滾尿流地往外跑,撕心裂肺地喊——
「蛇,有蛇,姨娘被吃了……」
屋內,盤踞床上的大蛇通身雪白,蛇身圓滾,似有東西在蠕動。
白蛇一路爬出了屋,來到院子,豎起身子,眼泛幽幽紅光,吐著危險的信子。
是一條粗壯如樹木的蟒!
聞訊趕來的冬郎和婆母嚇得癱在地上,連連後退。
朱牧一襲白衣,長發流瀉,赤著腳,一步步地上前。
冬郎在背後撕心裂肺地喊:「牧兒!快回來!你快回來!」
朱牧回頭沖他嫣然一笑,揚手摸了那蛇的身子,白蛇眯著眼睛,竟然立刻低下頭來,方便她將手放在它的頭上。
朱牧輕笑,對它道:「阿花,你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那邊,還有兩個。」
白蛇阿花扭動身子,眼睛陰毒又貪婪。
冬郎和婆母半晌回不過神來,嚇得尿了褲子。
冬郎做夢一般,喃喃自語:「牧兒,牧兒,你瘋了……」
朱牧指著他,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你看你那慫樣,你與蕙娘翻雲覆雨,春宵得意的樣子呢,你還尿了褲子,哈哈哈…….」
笑著笑著,她突然目光凌厲,憤怒地盯著他們。
「你們怎麼不笑了,你們不是笑得很開心嗎?我娘喪期剛過,你們在府里笑得多開心!」
說著,怨恨又轉移到了她的婆母身上:「姨母,我娘死了啊,你們不是親姐妹嗎,你為什麼要笑,不就是蕙娘懷孕了嗎,你笑那麼開心,我很不高興。」
「你們不是喜歡蕙娘嗎,下去陪她吧!」
朱牧轉身,阿花上前。
身後冬郎母子嘶聲慘叫:「朱牧,朱牧!」
她沒有回頭,但她知道阿花在吞食他們,他們撕心裂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冬郎的詛咒。
「朱牧,我要殺了你,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心死淚乾,回首魂牽,夢醒情了,往事成煙。
葉落無聲花自殘,只道是,淒悽慘慘。
3
我叫王知秋,此刻一個叫池騁的年輕男人坐在我的店裡,問我:「朱牧到底是誰?」
他很好奇,而我的書上只有寥寥數語。
我對他道:「想不想來一次奇幻之旅,但是要額外收費。」
他說:「你能別這麼庸俗嗎,開口閉口都是錢。」
我說:「你不庸俗是因為你有錢,我庸俗是因為我沒錢。」
他難得地笑了:「那,加錢吧。」
然後他再次打破了新的認知,我拉他進了鏡台。
四周白霧茫茫,陰風陣陣,可見度只有腳下。
他雖然錯愕,但還算鎮定,跟著我一步步地踏上台階,站在了黑霧繚繞的孽鏡台。
他說:「孽鏡台不是陰曹地府的東西嗎?」
我說:「從前是,自從被我偷來就不是了。」
他沉默了,我又問他:「姐吹牛逼的樣子酷不酷?」
他沒回答,我也沒追問,我們一起盯著那清澈如水的鏡面。
過了很長時間,鏡子一點反應也沒有,我覺得很丟面子,揚起手就要錘它。
「別整這套,丟我的臉,我要生氣了!」
話音剛落,鏡子就哆嗦了下,開機播放了朱提太守之女——朱牧的人生軌跡。
但因年代久遠,總是提示系統正在卡頓,需要加載。
我知道它是故意的。
池騁很震撼,尤其是看到朱牧讓白蛇吃了她夫君和婆婆。
接下來我們還看到,朱牧每日讓人去街上帶乞丐回來,投喂阿花。
不久朱提郡的街道乾淨了,一個乞討者也沒有。
阿花吃光了府里的下人,所有人。
朱牧坐在廊下,阿花與她緊緊相偎,一人一蛇,有些寂寞。
院裡桂樹飄香,她將臉貼在阿花身上,孤單地說:「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們回家吧,有我在不會餓著你的。」
他們回了朱提太守家。
太守家的僕人隔三差五地就要少幾個,太守熬不住了,苦苦哀求她:「讓阿花走吧,別作孽了。」
朱牧不高興了,阿花也不高興,豎起身子吐著信子,危險地盯著太守。
太守嚇得不敢說話。
後來,每到晚上,朱牧就將府門打開,讓阿花自己出去覓食。
朱提郡那麼大,人口眾多,有的是食物。
從此以後,家家戶戶緊鎖大門,晚上有嬰兒啼哭,母親竟然活活捂死了孩子。
「別哭了,妖怪來了,妖怪就要來了。」
民怨滔天,關於朱牧妖魔附體的傳聞愈演愈烈。
有道士、術士前來斬蛇,但無一例外都被阿花吃了。
吃啊吃啊,時間久了總要吃出問題,有個眉清目秀的和尚站在街上,被阿花吃了。
和尚長得好,朱牧還有些捨不得,但架不住阿花是個不解風情的,直接給吞了。
結果吃了和尚的當晚,阿花就死了。
阿花死後,朱牧也垮了,她躺在床上熬了十日,容顏枯憔,面色烏青。
她乾裂著嘴唇,仿佛一下成了可怖的老嫗。
她對太守說:「爹,我要死了。」
太守老淚縱橫,緊緊握著她的手:「牧兒,爹給你請大夫,你堅持住。」
「不會有人來的,他們都巴不得我死,他們想要我的命。」
朱牧說著,骨瘦如柴的手突然握住太守,瞪著乾枯的眼睛,充滿恐懼:「爹,我看到冬郎了,他要吃了我!我好怕......」
太守的手被她握出一道印,但他不在乎:「我的兒,我的兒啊,爹還能為你做什麼?」
「給我建個墓穴,在深山裡,把我和阿花都葬在裡面,朱提郡的人都想害我,把他們弔死在樹上給我陪葬!全都弔死在樹上!別讓他們下來!」
朱牧說著,喉頭一哽,死死抓住太守的手腕,身子像蛇一樣掙扎。
最後面目猙獰,最後瞪著大大的眼睛,死在了床上。
……
池騁半晌回不過神:「太荒唐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朱牧殉葬一事,解釋道:「朱牧出生在晉朝,歷史上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都是發生在那個時期,本就是天下大亂的年代,一城太守官職很大了,讓半池人給女兒殉葬不是難事。」
鏡面定格在朱牧死前那一幕,給了個特寫鏡頭,一張可怖的臉,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看。
突然,那雙陰毒的眼睛眨巴了下,活靈活現,咧著嘴詭異地笑。
那場景別提多驚悚了,池騁嚇了一跳,我也嚇了一跳,白著臉踢了一腳鏡台——
「艹,故意的是吧,信不信我拆了你!」
沒錯,是這台睚眥必報的鏡子在打擊報復我。
池騁最近來我店裡很勤。
這是應該的,他妹妹如今下落不明,自然是要多來探探情況的。
這日張大頭也來了,進店就沖我嚷嚷:「不是說那頭虯褫早死了嗎,怎麼又出現了?」
我說:「是呀,我也沒想到,一開始看它吐出信子,還以為是那隻魈,用顯靈咒一試,才知道是這頭作惡的妖獸。」
虯褫,生性狡猾,性格陰毒。
春秋時期,它曾因作亂被擒,投於胤都屍水河,後僥倖逃脫,也不知在朱牧家的井裡藏了多久,碰上自殺的朱牧,一個有怨氣一個有妖氣,直接組團上岸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吧。
晉朝時,那送上門被它吃的和尚也不是普通和尚,是位很有名的得道高僧。
大師捨身飼蛇,捨生取義,我們都以為阿花真的死翹翹了。
現在想來,它是在詐死。
這頭狡猾的蛇妖在朱提郡吃了那麼多人,也知道自己曝光了,不久之後還會有更厲害的人來擒它,乾脆假死脫身,藏匿一段時間。
它不想被投入屍水河了,屍水河波濤翻湧,冰寒刺骨,如修羅煉獄。
如果再次被擒,沒有第二次逃脫的機會。
它藏在朱牧的墓穴里,與朱牧的怨靈融為一體,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異妖。
何朵之死,怨念極深,血流深山喚醒了墓穴里的朱牧。
人蛇爬出墓穴,漫山遍野的弔死鬼出來了。
我說:「得趕緊找到它。」
張大頭抱怨:「人家剛出差回來,才在家歇了幾天啊,又要忙,煩死了。」
他說著,餘光一瞥看到了一旁心事重重的池騁,頓時跳了起來:「好啊,王知秋,你什麼時候藏的小白臉,老牛吃嫩草啊你!」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大頭上:「這是咱們的金主爸爸。」
張大頭熱情洋溢地衝上前握他的手:「爸爸,錢不錢的真無所謂,主要我們是好人吶。」
次日,我和大頭坐上了去黔地的飛機。
大頭問我:「為啥那麼麻煩,直接從鏡子裡穿過去不就行了嗎?」
我說:「不成,那面鏡子太小心眼了,我怕它整我,萬一給我穿到不周山,又不送我回來,我咋整?」
大頭說:「你真活該,用得到人家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每天擦得鋥亮,用不到了扔倉庫吃灰,一放就是好幾年,奪筍吶。」
收服那頭虯褫時,它流淚了。
他曾是上古神獸,那時它不叫虯褫,有個好聽又威風的名字——蛟龍。
它在雲層翻雲覆雨,快樂自由。
後來它看上了一位求雨的姑娘,姑娘是個村姑,不知道長啥樣,反正是它喜歡的類型。
蛟龍化作人身,與村姑相識相愛,最後還留在了村子裡成了家。
那時蛟龍化作相貌普通、五大三粗的殺豬匠,夫妻二人生活貧寒,但蛟龍很知足很快樂。
過日子無非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種充滿煙火氣的人間生活蛟龍喜歡。
但好景不長,在一次蛟龍回天布雨時,趕回家中,看到了家門緊閉。
村姑趁他外出,在屋裡與別的男人私會,衣衫不整,晃得床吱呀呀地響。
蛟龍當場殺了二人。
後來,還是氣不過,又廣布雲雨,淹了那山村,導致幾十戶人家喪命。
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它被抽了龍角,剝了仙筋,現形妖獸虯褫,投入屍水河,再也沒了神力。
它其實很可憐,我也很同情,但我還是罵了它:「傻 X。」
大頭問我為啥罵它,我說:「化作什麼不好,非要化個殺豬匠,還那麼丑,你說是不是個傻 x。」
大頭想了想:「它可能是對美有什麼誤解吧。」
.......
虯褫被封進了異妖冊。
不久池婷就回了家,沒過多久池騁付了我們一大筆錢。
張大頭高興之餘問我:「回去的不是他妹妹吧?」
我想了想:「很大機率是朱牧,也有可能是何朵,反正不會是他妹妹,他妹妹早就死了。」
大頭神色凝重,說:「掙點錢不容易,瞞住了,千萬別讓他知道。」
「那是當然了。」
我說:「人生幾十年,只要她無法作惡,管她是誰。」
4
「古有落頭氏,長頸妖物,其性兇殘,可飛頭千里,不死不滅。」
——摘錄《祩子筆記》
池騁又來找我了,我尋思著他是不是察覺出了異常,想讓我退錢。
見他蹲在店門口抽煙,我趕忙獻殷勤,搬了把椅子過去。
「蹲久了會導致血管壓力增高回流不暢,引起靜脈血液淤積。」
「然後呢?」
「......會腳麻。」
池騁抬頭看我:「王小姐,我家的事還得麻煩你幫忙。」
我心道完了完了,被他發現了,脫口而出:「什麼錢,我可沒錢。」
後來我才知道,他說的不是他妹妹的事。
池騁家是真富裕,他爺爺叫池昌海,是有名的企業家,家裡搞房地產生意。
但這富三代家裡最近出了挺多狀況,年前他老爹斥巨資搞了個度假山莊項目,開工儀式過後,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先是山體塌方死了幾個工人,再後來工地被警方封鎖,說是城裡發生了兇殺案,兇手在此處拋了屍。
然後真的在工地上找到幾具屍骸,特別慘,血液流干,腦袋全都不見了。
全城轟動。
要不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緊接著他家股市大跌,妹妹的驢友團出了事。
老爹多重打擊下中風了。
他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一直住在滬城養病,家裡人都瞞著不說。
然後他媽在醫院照顧他爸,他在醫院照顧他妹,相戀多年的女朋友覺得他家不行了,拍拍屁股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我安慰他:「別難過,凡事不能看表面,你女朋友說不定是體貼你,怕你壓力太大照顧不過來,所以才跟別人跑了。」
「......謝謝你。」
「不客氣,你放心,這事包我身上,我們可是大好銀。」
池騁走後,我給張大頭打了電話:「你不是說峰山沒問題嗎,你個大傻 X!」
他們家的項目在省城郊外峰山,出事的時候報紙上都登了的,當時我也覺得不對勁,讓大頭去了一趟。
我覺得我要找的飛頭獠子就藏在那裡。
池騁說,山體塌方時死了幾個工人,還有幾個受傷的,其中有個叫顧大海的後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池騁去看過他,一個四十多歲的糙老爺們,掐著蘭花指,嗓音柔媚,神情嬌羞地唱戲:
「奴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就這麼瘋瘋癲癲地唱了幾日,然後在一個晚上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顧大海死的那天他女兒剛好去看他,他那天很安靜,吃著女兒帶去的燒雞,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嘆了句——
「這世道變化得真讓人害怕啊。」
說話時,他的聲音是個女腔,意味深長。
張大頭來找我的時候,心有餘悸:「也就是說我去峰山的時候,那飛頭獠子可能就躲在暗處看著我,姑奶奶呀,我可真是命大福大。」
我說:「怕什麼,那妖物功力不比從前,我還在你身上施了咒,一有問題我立刻穿鏡去救你。」
大頭幽幽地說:「萬一那鏡子把你送去不周山呢?」
我一聽,也幽幽地說:「......放心,我以後會多給你燒點紙錢。」
當天晚上,我就去了峰山。
說來也是好笑,找了那麼久的飛頭獠子,卻不知她竟然也在等我。
那晚月亮甚好,懸于山崖之上,亮如白玉盤。
她穿著大紅婚服,坐在崖邊,烏髮流瀉腳邊,手裡捧著顆人腦袋,腦袋上鑽了個洞,插著吸管。
她回頭看我,桃花眉眼,唇紅齒白。
她嬌嬌地笑:「世上竟還有袾子的存在,他鄉遇故人,令人欣喜呢。」
我說:「是啊,落頭氏,久仰大名。」
「你來自胤都?慕容昭是你師父嗎?」她好奇道。
我也好奇:「你認識慕容昭?」
「聽人提起過。」
「別人是怎麼說他的?」
她眯起眼睛,認真地回想:「彘子說他,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我高興極了:「前輩很有眼光。」
她又感嘆:「可惜鍾離公主愛的是他徒弟連姜,他因妒生恨,將連姜投了屍水河,公主為救情郎跳進饕餮鎖......總之都沒有好下場。」
「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小心我告你誹謗。」我不高興了。
她眼神不解,顯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很快恢復了笑:「袾子,你一直在找我?」
「不是我在找你,青牛寶劍斬殺你之後,你的頭就不見了,他們都不相信你死了,你一直是通緝名單上的人。」
她「哦」了一聲:「他們想把我投入屍水河?」
「屍水河已經沒了,胤都也沒了。」
「是呢,這個世界變得太快,我一覺醒來,滄海桑田,有點害怕。」
我指著她手裡表情驚悚的人腦袋:「他應該比你更害怕。」
她愣了下,幽幽一笑:「我不喜歡現在這個世界,晚上到處燈火通明,什麼警察警車一直追著我不放,我殺個人都要瞻前顧後,無處藏身。」
「對,現在不比從前了,春秋戰國的時候隨便你殺人吃人,但現在國家說了,建國後不許成精,我們生長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目光所至皆為華夏,五星閃耀皆為信仰。」
「袾子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月下懸崖,我雙手結印,快速施咒。
一道光閃現,一冊偌大的書卷呈現半空,展開之後,金光閃閃,刺眼奪目。
「屍水河是沒了,但柳公留下的名單里有你的名字,你既然還沒湮滅,就乖乖地進去吧。」
我的聲音平靜,了無波瀾,她卻突然變了臉,現了真身。
青面妖怪,眼神怨毒,嘴唇烏青,脖子上還繫著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線。
「袾子,你竟還不肯放過我,天地巨變,連神仙都銷聲匿跡了,申柳公和彘子都已消失在輪迴,我都已經放下了,你為何還揪著不放?」
「何必墨守成規,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我們應該聯手將這本冊子毀掉,整個天下都會是我們的。」
她陰沉沉地看著我,我笑了:「死性不改,我就知道但凡你有活著的機會,定會生靈塗炭,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你們混不下去的時候可以選擇沉睡,但我不敢,我怕我睡著的時候你們醒著,攪得天下大亂我還絲毫不知。」
「柳公的冊子裡有一百零七種異妖,除去湮滅的十六個,剩下的九十一種妖,一個都不能少!」
我聲音有些冷:「現在給你兩種選擇,要麼乖乖進了冊子,要麼等我將你打得灰飛煙滅。」
她表情憤恨:「我如今是功力大不如從前了,落得你們這種小人欺辱,三清天尊背信棄義在先,滅我落頭氏一族,袁晉珩和彘子背叛我在後,對我趕盡殺絕,袾子你說,我何錯之有?」
「我喬箬不會認命,這世道對我不公,是沒天理的,那麼就是拼上我這條命,也要殺出一條血路!」
她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變得扭曲,宛如惡鬼。
我看了她一眼:「不能改變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改變,怨恨有什麼用。」
「列夫托爾斯泰說,大多人想改變這個世界,但沒有人想改變自己,達爾文也說過適者生存,物競天擇,你至少有過選擇的機會,不像我,我沒的選。」
我對她坦誠以待,她卻道:「列夫是誰?達兒又是誰?他們在胡言亂語什麼?我要殺了他們。」
好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5
喬箬又做了那個夢。
那晚涼風習習,空氣中有血腥味。
她梳著羊角辮,困意瀰漫地趴在阿娘肩頭。
爹爹收拾了行囊,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屋子裡,打算趁天黑殺出去。
一天前,她的大伯一家被人殺了,她與七歲的堂姐約好了一起玩扔沙包,可那日阿娘不讓她出門。
阿娘說:「你大伯一家都被害了,善善也死了,咱們得趕緊離開村子。」
善善是她的堂姐,她們出生在十里杏花村,祖上世世代代都在這裡。
外面的人稱他們為——落頭氏。
喬箬從小就知道,自己的族人與眾不同,杏花村的人都是飛頭蠻,脖子上有條淡淡紅線,長到了十歲就可以練習飛頭術。
她曾親眼看到自己的爹爹晚上睡覺時飛頭而去,身子留在床上,到了第二天清晨爹爹的頭回來了,重新長在了脖子上,神清氣爽。
落頭氏,飛頭千里,可活三日。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一種可怕的傳言在村子裡散播,同類相食,可功力大增,不死不滅。
那些能力強大且心術不正的族人率先動了手,一開始還披著道德的枷鎖,偷偷摸摸地干殺人勾當,後來越來越多的人或為自保或為長生,紛紛加入廝殺隊伍,終於將殺戮輾轉到了明面上。
後來逐漸殺紅了眼,先是族長的兒子不見了,被人發現死在後山,血都被吸乾了。
接著是鄰居一家被血洗,死狀悽慘。
喬箬的爹爹和大伯在村子裡算是能力比較強大的飛頭蠻,兄弟聯手,暫時沒人敢招惹他們。
可是好景不長,大伯一家居然悄無聲息地被殺了,善善才七歲,沒有功力,腦袋被掛在了村口那棵杏花樹上,迷茫而恐懼地瞪著眼睛。
爹爹的眼睛紅了,他知道是誰幹的,是桑丘那伙人,最先挑起吃人事端的就是他們。
那伙人本就是村裡的刁民惡霸,壞事做盡,吃起人來連自家人也不放過。
而且隨著他們殺人越來越多,功力竟真的增加不少。
這更加讓人堅信,同類相食真的可以長生不老,不死不滅。
喬箬那年六歲,爹爹和阿娘帶著她,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了杏花村,躲進了岐山洞穴。
洞穴陰冷,終日不見陽光,可他們無處可去。
落頭氏一族,千百年來被人視為不祥之物,遭外人厭惡,流落在外的族人要麼被術士所殺,要麼被他人利用,總之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這天下之大,除了杏花村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不久,喬箬生了病,阿娘下山買藥,再也沒有回來。
從那以後,爹爹就變了,他命喬箬老老實實地待在洞裡,自己則每日外出,回來的時候都會給她帶熱氣騰騰的豆腐腦。
喬箬逐漸長大,過了十歲,爹爹教她練習飛頭術。
她和爹爹的腦袋一起在空中飛,迎著風,看萬里河山,愜意自在。
他們飛到了杏花村上方,看到的是婆娑穢土,荒廢淒涼。
後來,她和爹爹搬回了杏花村。
村子裡其實還有人,剩下的都是實力強悍的飛頭蠻,大家都很狡猾,虎視眈眈地躲著,既要自保,又要殺人。
她的爹爹也是這樣,喬箬親眼看到爹爹在村裡捉到了一人,仔細一看正是桑丘那伙的,爹爹面目猙獰,一下將那人劈成兩半。
當晚,廚房熱氣騰騰,爹爹端給她一碗豆腐腦。
喬箬吃完,對爹說:「太老了,不夠鮮嫩。」
爹爹摸著她的頭,笑了。
再後來,她十五歲了,功力大增,已經能夠自己對抗同類了。
那時村子裡的同類已經很少很少了。
又過了兩年,村子裡只剩她和爹爹了,也有逃竄到外面的族人,聽說有的被術士所滅,有的隱姓埋名忐忑度日,但大都是普通的飛頭蠻,成不了氣候。
那晚喬箬又做了一個夢,夢到阿娘抓著她的肩膀,拚命搖晃:「喬箬,別睡了,起來殺了你爹,你就可以長生不老不死不滅了。」
喬箬驚醒了,看到屋裡很黑,月光影影卓卓,廚房有動靜,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到爹爹在磨刀。
後來一個晚上,她趁爹爹熟睡時,用那把刀將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