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蘇勉完整後續

2025-09-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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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窘迫地伸出了手,袍衫一撩,頭一扭,緊閉上眼睛。

4

酒席擺到第三日,小柳計劃著要逃了。

畢竟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她一整天都很緊張,手腳冰涼。

後半夜整個山寨萬籟俱寂,天冷了,只聽得到山野風聲。

如她所想,一連喝了三天酒,那幫土匪大部分都醉醺醺的。

看管她的胖子土匪晚上也喝了酒,小柳特意跑到他身邊,諂媚地笑,給他多倒了幾碗。

胖子土匪以為她在討好他,很是受用,不停地拍打她的臉:「行啊小啞巴,長本事了。」

晚上回山洞,胖子土匪已然有了幾分醉意,鎖門的時候小柳突然靠近他,啊啊啊地叫喚。

他皺著眉,敲打欄杆問她喊什麼。

小柳一隻手在他眼前胡亂比畫,隔著門縫間隙,快速地伸出另一隻手,將他腰上的鑰匙扯了下來。

胖子土匪最終也沒搞明白小柳在喊什麼,他腳步虛晃,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丑時,正是人熟睡的時候。

小柳手裡握著那把鑰匙,汗津津的。

她原是沒打算帶上蘇勉的。

他腿傷得重,根本走不遠。

然而當她站起來,隔著欄杆間隙打開那把鎖,回頭時看到蘇勉並沒有睡,他在睜眼看著她。

小柳腳步遲疑,頓了頓。

蘇勉輕聲道:「快走吧,你小心點。」

明日就是他的死期了……小柳的牙咬了又咬,邁出去的腳遲遲沒有落下,最終深吸一口氣,跑到他身邊,將他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上——

「你撐住,我帶你一起逃!」她道。

一瞬間,蘇勉似乎怔住了,目光不可思議地望向小柳,震驚道:「你,你不是啞巴?」

「嗯。」

「你,你竟是姑娘家?」

「嗯。」

小柳答得漫不經心,一隻手摟在他的腰上,奮力攙扶。

蘇勉呼吸一滯,壓向她的身軀突然變得緊張,看著她欲言又止,又最終什麼也沒說。

夜深人靜,小柳扶著他,走出了山洞。

天冷了,寨子裡負責守夜的幾個土匪,正圍在一起謾罵著烤火。

若只小柳一人,興許有繞過他們逃脫的勝算,加上受傷的蘇勉,無疑增加了難度。

二人躲在牆角旮旯,小柳從懷裡摸出了火摺子。

蘇勉在看到火摺子的瞬間,便已經猜到了她想做什麼,壓低聲音對她道:「燒馬廄,馬廄里乾草多,受到驚嚇馬匹會亂。」

小柳「嗯」了一聲,隨即低下身子,像貓一樣手腳並用,警惕地跑出去。

蘇勉不免提心弔膽,目光一路追隨著她,直到消失不見。

不多時,位於西面的馬廄方向,升騰起一片火光。

守夜的土匪們發現後,立刻趕去查看。

小柳在這時貓著身子回來了,趁著場面混亂,攙扶起蘇勉,一路朝後山方向逃。

這場逃亡,從她進了土匪窩的第一天起就在籌謀,也算是順利。

只是因蘇勉的腿傷,速度慢了很多。

直到二人終於來到後山,沿著那條崎嶇的山道,萬分小心地往下挪身子,寨子裡反應過來的那幫土匪,開始舉著火把四處找人。

隔著老遠,就聽到了他們兇狠的謾罵聲。

聲音越來越近時,小柳和蘇勉都很緊張。

此時他們已經往下挪了好長一段路,因為緊挨著山崖,不敢亂動。

雜草的遮掩並不安全,被捉到的話無疑會死得很慘。

上面傳來土匪的說話聲時,小柳心一橫,直接撲到了蘇勉懷裡,抱緊了他的身子,二人就勢往山下滾。

生死有命,若不慎掉下了懸崖,她也認了。

崎嶇的山路,陡峭的山石,將小柳砸了個頭暈眼花。

驚險落地時,她感覺到蘇勉的手臂驟然用力,將她整個人箍緊,護著頭,翻抱在身上。

耳邊傳來他吃痛的悶哼聲。

小柳從暈眩中回過神來,他已經冷汗淋漓,面如白紙了。

最後時刻,他翻身做了小柳的人肉墊子,後背的衣衫被山石擦破,血肉模糊。

小柳咬牙撐起他,可惜他腿傷加劇,痛得不能動彈,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蘇勉認了命,開口攆她:「你走吧,別管我了。」

小柳不願放棄,仍堅持著去扶他。

他急了,一把將她推開:「你快走,待會兒難保他們不會追來。」

「我若走了,你就死定了。」

「人固有一死,能逃到這裡,我已經滿足了。」

「差不多得了,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這種時候別裝,你要是不怕死,就不會跟我一起逃!」

小柳很固執,蹲在他面前,示意他趴在自己背上。

「快點,別拖我後腿!」

她語氣兇巴巴的,既焦急又不耐煩。

黑暗之中,那具比她高出不少的身軀,沉沉地壓了上來。

小柳額頭上冒著青筋,雙腿打戰,背著他奮力前行。

蘇勉並沒有將全部的體重壓在她身上,腿還在地上做支撐,這導致他愈發地疼,簡直疼到心尖兒上。

他的頭埋在小柳脖頸上,忍不住哭了。

「小啞巴,我好疼。」

「忍著。」小柳累得咬牙切齒。

「……好。」

不知是冷汗,還是眼淚,濕漉漉地落在小柳脖子上,很癢。

但她渾然不覺般,雙腿負重前行。

背上的蘇勉,疼到聲音在打飄——

「我爹是蘇富。」他哭道。

為了轉移他的痛感,小柳咬著牙跟他說話:「然後呢?」

「我名蘇勉,是蘇家大公子,我家有萬貫家財,我自出生起玉食錦衣,家中僕役三百人,千金萬金伸手即來。」

「然後呢?」

「我自幼遂意,以為此生皆會遂意,躊躇滿志時風光無限,萬沒想到會有今日。」蘇勉痛哭流涕,「我也才二十有一,去年父親剛為我行過冠禮。」

「然後呢?」小柳咬牙切齒。

「然後?然後我好疼啊,小啞巴我好疼啊,我的腿好疼啊,真的好疼……」

「閉嘴!是男人的話,就撐住了!」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小柳兇巴巴地吼他,已然累得頭冒青筋,只覺得耳邊一陣聒噪。

蘇勉閉上了嘴,隔了沒一會兒,又開始痛哭流涕——

「我真的好疼啊,小啞巴,我好疼啊,你給我一刀吧,我撐不住了,好疼啊……」

5

小柳奮力將人拖到一塊避風的巨石處,才發現蘇勉已經疼暈了過去。

她累得癱坐在地,氣喘吁吁。

寅時了,約莫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蒙亮。

累得不行,她打算先睡一會兒。

山林里霜寒露重,很快她便哆哆嗦嗦地凍醒了。

摸了摸蘇勉的手,竟比她溫熱了些。

小柳很乾脆地鑽到了他懷裡,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最開始依舊冷得哆嗦,後來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迷糊著醒來時,抬頭,正對上蘇勉的眼睛。

他仍保持著抱著她的姿勢,將人緊緊摟在懷裡。

蘇勉眸光幽深,一派清明,顯然是已經恢復了神志。

大概是他的腿已經疼麻了,僵住了,再感知不到什麼。

昨晚那個痛哭流涕、冷汗淋漓的狼狽公子,已然變得矜貴自持。

他的胸膛緊貼著小柳的臉,不僅暖和,還怦怦地跳,鏗鏘有力。

小柳沒再看他,鎮定地將頭轉了過去。

他伸出手來,又將她的臉轉了過來。

小柳再次轉過去。

他又扳過來。

反覆幾次,小柳瞪他:「你幹什麼?」

蘇勉極淡的唇邊,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他眸光極其認真,一動不動地盯著小柳的臉,啞著嗓子,脫口道:「好看。」

若是說些旁的,小柳興許會信。

但從小到大,沒人誇過她好看。

所以她未曾看到蘇勉悄悄紅了的耳尖,只是皺著眉,從地上爬了起來。

「別說笑了。」她道。

蘇勉抬起頭,正要說些什麼,她已經從懷裡拿出了一個被壓扁的饅頭。

饅頭是帶著體溫的,被她掰開,分給了蘇勉一半。

「先墊一下吧,你的腿已經走不了路了,我也沒力氣再背你,待會兒你自個兒藏好,我沿著山路出去,到縣衙門擊鼓,找人來救你。」

小柳自顧自地安排著,蘇勉神情不免擔憂,猶豫道:「太危險了,若你在林子裡遇到土匪……」

「那就沒辦法啦,我被抓的話,肯定不會說出你的位置,但你一樣活不成的,做好被餓死的準備就成。」

小柳故作鎮定,朝他笑了下,「反正是撿來的命,橫豎不虧,我盡力而為了,對得起自己,所以我不怕。」

蘇勉見她如此說,忍不住道:「小啞巴,我也不怕。」

「嗯,我知道你不怕,你昨晚疼得都要慷慨赴死了,讓我給你一刀呢。」小柳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勉微微赧然,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你若不想去衙門擊鼓,可直接去蘇家宅院,找一位名叫陳慶的管事,將我給你的那塊玉佩拿給他,他自會帶人來救我。」

小柳不免有些驚訝地看他。

若非萬不得已,她確實是不願去衙門擊鼓的。

一旦去了衙門,此事必定盡人皆知,縣衙門很難將那幫土匪一網打盡,而城內定然有土匪的耳目,恐怕她日後會遭到報復。

蘇勉明顯想到了這點,所以又交代道:「你若去蘇家,萬不可被我二弟撞見,他跟土匪也有勾結。」

小柳點頭:「我知道,放心吧。」

她要離開的時候,天已然亮了。

晨暉開始照耀山林,鳥語啾啾,溪水潺潺。

蘇勉的目光一直一直地望著她。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啞巴,你叫什麼名字?」

「等我們都獲救了,你會知道的。」

小柳沒回答,只回頭看了他一眼,「蘇公子,你說你家財萬貫,千金萬金伸手即來,那我屆時求你一件事,你會答應的吧?」

「會,你想要什麼,或者想讓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蘇勉未曾猶豫,立刻應允。

小柳放心了,朝他咧嘴一笑,徑直離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蘇勉仍愣愣地望著,回不過神。

6

逃出山林,顯然是沒那麼容易的。

小柳一路謹慎,脫了那件小廝的外衣,脫了鞋子,又齜牙咧嘴地扯亂了頭髮。

她在頭髮上插滿野草野花,臉上抹了泥,光著腳丫,活脫脫一個痴傻的村姑形象。

她朝著山間開墾過的荒地里走。

半道還真遇見了搜山的土匪,只不過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她先瘋瘋癲癲地撲了過去——

「爹!娘!我餓了!要吃雞蛋!給我雞蛋!給我雞蛋!我要吃雞蛋!」

其中一個土匪被她瘋狂搖晃,一腳將她踹出去老遠:「滾蛋!」

小柳從地上爬起來,表情驚懼地看著他,撒腿就跑。

再後來她遇到了一個大清早來田裡忙活的老漢。

在老漢的幫助下,她換了一身農婦的衣裳和鞋,洗乾淨了臉和頭髮,裹著發巾,挎著籃子,搭驢車去了縣城。

晌午,城內一如既往地喧鬧。

蘇家府宅氣派巍峨,飛檐伸展,緊挨著城東楊柳湖畔。

她謊稱是府內管事陳慶的鄉下堂妹,成功見到了人。

玉佩交上去,她才明白蘇勉所言不虛。

陳慶一聲令下,無數僕役手握長刀,從蘇家魚貫而出,少說也有百人。

她放了心,悄然無聲地退下,回了家。

前後失蹤了十天有餘,小柳歸心似箭,生怕娘和姐姐急壞了。

推開家門的時候,果真如她所料,羅氏和玉蕊都在家。

她們沒有去鎮上擺攤。

見她回來,羅氏火急火燎地跑來,抬手就往她身上打——

「你死哪兒去了!縣衙門我去了,酒樓挨個找了,你到底死哪兒去了!現在才回來,要急死我!」

玉蕊站在一旁,圍著她上下打量,如釋重負:「還好還好,有手有腳,是個完整的人。」

小柳突然忍不住,撲哧就笑了。

她這一笑,羅氏更加火冒三丈,手指點在她額頭上:「你還笑得出來,沒良心的小東西。」

小柳心想,當然要笑,死裡逃生,心想事成,人生幸事皆被她趕上了。

院子裡的醬罈子自被她拉去城裡送貨,又過了十日,已經空得差不多了。

她不會去想,娘一心盼著她回來,是因為沒醬可賣,還是真的擔心她這個女兒。

論跡不論心,是她給自己最好的回答。

娘的心被爹捂了半生,她又來接著捂,就算是塊石頭,也該化了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小柳老老實實地在家腌醬。

羅氏一反常態,肯動手幫她。

從前最厭惡大醬腐味的美婦人,早在不知不覺中脫胎換骨。

她蔥白細膩的手,不僅粗糙,還長了繭子。

胭脂也很少用了,因為皮膚不似從前,生出了皺紋。

只她一張嘴,比從前犀利不少,喋喋不休,總愛罵人。

「瞧你這蠢樣,打扮成小廝有什麼用,你反正長得不好看,乾脆在臉上點瘡,遇到土匪就說染了天花,會傳染,我看誰敢劫你上山。」

「像你爹,走半道上別說土匪,鬼見了都怕。」

小柳聽她如此一說,忍不住反駁:「我爹沒那麼丑。」

羅氏愣了下,伸手揪她耳朵,凶道:「好啊,你如今都敢頂嘴了。」

「哎呀疼,娘你快鬆手。」

玉蕊坐在一旁看她們腌菜,手裡拿了個小巧的湯捂子暖著,玉指纖纖。

她忍不住嗔道:「娘,天冷,別揪小柳耳朵,會凍傷的。」

7

臘日裡,羅氏帶著小柳和玉蕊一起進了城。

這天縣城善化寺會施善粥,舉辦廟會。

善化寺香火旺盛,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大戶家眷,屆時都會紛紛前往,排隊吃粥,給寺廟添香油錢。

無數的才子佳人,還會在湖畔開辦詩會,出對子。

這是玉蕊能夠接觸到那些富家子弟的機會。

因而她早早便梳妝打扮,戴了最值錢的發簪。

小柳也被打扮了下,穿的是一件半舊的麻苧裙衫,套鵝黃色夾襖。

她的作用是襯托玉蕊,假扮成她的丫鬟。

羅氏還破天荒地租了輛馬車。

小柳心裡忐忑,一路對娘和姐姐說:「騙人不好,姐姐天生麗質,何必偽造自己的身份?」

玉蕊正掀開車簾看外面,未曾理會她。

羅氏拍了下她的腦袋:「怎叫偽造?你爹活著的時候,姐姐本就是家中嬌養的小姐,春杏一直跟著伺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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