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美滋滋道:「這一看就是姑娘家喜歡的東西,多好看吶,蘭姐兒,咱倆一人一個,算是手帕交的信物。」
宋操一直將這枚核哨帶在身上的。
4
詹世南在郡公府後門外的拐角巷口,綁了一名獨自出府的僕婦。
那僕婦約莫三十多歲,人消瘦,且長得並不起眼。
城內一處破落小院,黃小手熬了魚膠,準備了硝皮、硃砂粉,以及脂膏之類的東西。
他並未照著那僕婦的臉來妝造宋操,只是將宋操偽裝成了一個長相毫無特點的丫鬟臉。
黃小手道,再好的手藝,也不可能喬裝出一模一樣的臉。
混淆別人視線的最好辦法,是聲東擊西,加之欺上瞞下。
詹世南把刀架在那僕婦的脖子上,僕婦不禁嚇,很快便把自己的身份以及熟知的府內情況全招了。
宋操換上了她的衣裳,拿了她的出府手牌。
僕婦名喚戚氏,是郡公府內宅外院一名打掃園子的粗使下人。
她此番出府,是要去集市買些新鮮的菰筍。
因為近段時日郡公夫人食不下咽,她身邊的一位媽媽臨時吩咐了後院膳堂,晚膳要一碗菰筍粥。
菰筍要集市上最新鮮的。
這外出買筍的活,膳堂的管事婆子原是交給了一膳堂里的丫鬟。
丫鬟偷懶,出門見到了正在掃地的戚氏,便將籃子塞給了她。
宋操混進府內,是經過一番算計的。
彌哥曾在郡公府做過馬夫,知道後門守衛換值的時間。
如黃小手所說,大戶人家的下人多如牛毛,且都從後門進出,只要說得出身份,帶著出府手牌,便有混進去的機會。
他們做了十足的準備,特意等到戚氏出府時的守衛換了值,宋操才挎著竹籃里的菰筍,不慌不忙地走過去。
守衛查看手牌時,她稱自己是後院膳堂的丫鬟,名叫翠枝。
膳堂里確實有個名叫翠枝的丫鬟,年齡跟她差不多大,平日裡不出府,且生性老實。
這些都是從戚氏口中得知的,守衛也未曾多疑,直接將宋操放了進去。
宋操按照戚氏所說的路徑,從遊園復廊進了後外院,又從後外院拐了幾個彎,終於找到了靠近內宅的那處膳堂。
她將菰筍交到膳堂時,已經是傍晚了,膳堂里忙作一團,裡面出來個氣勢洶洶的丫鬟,見到她便開始訓斥:「怎麼現在才來!待會若是誤了夫人的晚膳……哎,你是誰,那個掃園子的呢?」
宋操一點也沒慌,低垂著腦袋,佯裝畏縮:「姐姐,我是外院新來的丫鬟,也是負責打掃的,平日裡多在復廊那邊,是戚嬸讓我把菰筍送來的。」
「我交給她的活,她竟敢偷懶,害我被嚴媽媽訓斥,看我改日不罵她一頓!」
丫鬟看著在膳堂的地位不低,說話極具氣勢,一把將竹籃奪過,轉身正要進屋,突然又回過頭來——
「你先別走,膳堂人手不夠,你進來幫著洗菜剁菜!」
大戶人家的下人,向來是在主人身邊伺候的地位最高,其次是內院,最末是外院。
外院又分差使和粗使,負責打掃園子的,很明顯地位最低。
宋操剛一進府,還沒來得及開溜,便被這氣焰囂張的丫鬟帶去了洗菜剁菜。
後院的這處廚房,雖只做內宅里的膳食,地方卻很大。
裡面熱火朝天,嘈雜聲一片,主廚副廚,丫鬟小廝,以及僕婦婆子,滿屋子的人,皆在各種忙碌。
宋操沒閒著,被指揮著洗菜剁菜,過後又刷鍋刷碗……
人群之中,有個管事模樣的婆子,來回走動著監工,不時地扯著嗓門,大聲嚷嚷:「夫人雖一直胃口不佳,沾不得葷腥,但她身邊的王媽媽說了,幾位少夫人不容怠慢,尤其是小公子們,正在長身體,平日裡吃什麼,咱們還按照老規矩,不得馬虎……」
忙活到了最後,膳堂共做出了近三十道主菜,加之湯水甜點,林林總總擺滿了長桌。
清羹鱸魚,紅白熬肉,枸杞煨雞湯……整個屋裡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外面眼看著天要黑了,宋操心裡有些急,再一次想要開溜。
誰知剛退了一步,那管事的婆子指揮著,讓一眾丫鬟小廝、下人僕婦們,拎起裝著菜肴的食盒,去內宅各院送餐。
宋操的腳步又退了回來。
她跟在了大傢伙後面,默默拎起了一個食盒。
她在心裡盤算著,趁這個機會正好溜進內宅。
一路輾轉,過了月洞門,豈料到了里院堂口,便有內宅里的丫鬟們在等著,上前接過食盒,讓她們回去了。
眾目睽睽之下,宋操不好開溜,又跟回了膳堂。
到了膳堂門口,她趁著沒人注意,轉身正要走,那管事的婆子一眼便看到了她,厲聲道——
「回來!你要溜去哪兒?等下還要去簪花堂送飯……」
顯然,管事婆子眼神不好,將她當成了膳堂里的丫鬟。
宋操並未解釋,因她聽到了「簪花堂」三個字。
她還敏銳地察覺到,說到這三個字時,管事婆子的聲音明顯低了,面上還有幾分忌諱。
而一旁的丫鬟小廝們,紛紛將頭壓下,同樣是一臉忌諱,好像生怕被指派上了這活。
宋操默不作聲地站在了她們中間。
她記得很清楚,郭攸所居的那處院子,正叫簪花堂。
當年那刻在垂花門上的三個字,她和靈巧沒認全,還是繡坊的女師傅告訴她們的。
去簪花堂送飯,顯然不是個好活。
被指派的下人約莫有七個,均是一臉的不情願。
宋操雖被管事婆子訓斥著留下,實則並不在指派的下人之中。
因為先前那個趾高氣揚的丫鬟,去告訴了管事婆子,道她是外院負責打掃復廊的,被她薅來幫忙而已。
婆子並未起疑,讓她回去了。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去簪花堂送飯的七人,已經快要走遠。
膳堂剩餘的僕役,跟在管事婆子後面,正要去堂食下人們的晚飯。
宋操趁著四下沒人,溜回來拎起了屋裡一個空食盒,朝著去簪花堂送飯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很快便跟上了那幾人的腳步。
酉時末,郡公府各宅院均已點起了燈籠,長廊下影影綽綽。
宋操跟著隊伍進了內宅,輾轉廊下,途經一處假山池塘,兩道月洞門,總算在記憶之中找到了熟悉之感。
郭攸的院子,就在假山池塘以西、圍牆走道盡頭的宅門裡。
進了宅門,正對一處影壁,拐個彎兒就是垂花門。
若沒記錯,垂花門裡應有滿院子的花兒,抄手游廊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東西兩排廂房及正堂的廊檐下,木雕花窗多為梅花和蝙蝠的圖樣。
印象中,那裡應是整個郡公府最熱鬧的地方。
裡面滿是陪著郭三小姐嬉鬧追逐的妙齡少女。
便是到了晚上,也該燈火通明,金碧熒煌。
可一路上,越是往西面走,宋操發覺光線愈暗。
池塘假山處,陰影重重,夾雜著幾聲蟲鳴,森然如鬼魅出現的場景。
圍牆外那條長長的走道,竟連燈籠也沒點。
只有盡頭的宅門,隱約可見亮光。
宋操聽到走前面的兩個丫鬟,正壓低聲音,瑟瑟發抖地議論——
「說是瘧疾不傳染,三姑娘很快就能好,這都一年了,院裡還是落著鎖,聽聞姑娘身邊貼身伺候的慧兒和稚彤,早沒了,還有簪花堂的其他婢女,大都被發賣了,也不知她們是死是活……」
「你不要命了!別亂說!忘了那多嘴多舌的,是怎麼被夫人下令打死的!」
「我,我只是害怕……」
「怕什麼!咱們把食盒放下就完了,又見不到裡面的人。」
二人低聲說完,未再言語。
宋操眉頭擰著,她已然發現,越是靠近郭攸的院子,守衛越是森嚴,長廊拐角處,以及假山池塘的無人角落,均有侍衛的眼睛在盯著。
更別提圍牆走道,竟站了一排手握長劍的府兵。
見送飯隊伍過來,盡頭那名領班模樣的府兵,將落在宅門上的鎖打開了。
邁進了宅門,拐個彎兒,裡面的垂花門竟也是鎖著的。
府兵復又打開了垂花門,在外面守著。
領頭送飯的丫鬟,低垂著腦袋,率先進了垂花門,將手中食盒放在了院子裡。
其餘的丫鬟小廝,紛紛跟上,照做。
地上食盒堆放在一塊兒,大家很有秩序地又走了出來。
宋操是最後一個放下食盒的。
她的眼睛在一瞬間四下偷瞄,心裡很清楚,出了這道垂花門,很難再有走進來的機會。
她在心裡盤算著,送飯的隊伍共有七人,此時天黑,院子裡沒人,若她躲在了門後面不出去,不知會不會被外面的府兵察覺出來少了一人。
萬一被察覺,府兵手裡的劍很有可能讓她腦袋搬家。
可這機會只有一次,可遇而不可求。
她在賭與不賭之間,猶豫了一瞬。
只一瞬,興許是天助她也,外面的宅門處,突然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都在這兒了?今日我家師尊在走道上掉了一枚紫砂印,你們有誰看到了?快幫著找找。」
垂花門處站著的府兵,注意力全被這聲音吸引。
宋操躲在了門後面。
直到門被關上,落了鎖,她才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感覺手心冒了汗。
她壓低了身子,環顧四周,快速地躲到了抄手游廊的圍欄外。
郭攸的院子雖然外面防守森嚴,但落了兩道鎖的里院,空無一人。
正堂檐下亮著的兩盞燈籠,泛著幽幽的紅光,其餘各處顯得陰森森的。
宋操沿著抄手游廊,走到了東廂房的拐角。
她蹲下身子,在暗處等了許多,才見四個身穿黃白裙衫的丫鬟,從正堂的廊檐下走出來,到院子裡提起地上的食盒,去了西側的偏房。
食盒全都提到偏房,隔了沒一會兒,後院方向又走出來四個丫鬟,攙扶著一個顫巍巍的老婦人,也去了偏房。
宋操隔著老遠,透過木雕花窗,看到偏房裡燃著的燈很亮,丫鬟們和老婦人聚在一起,正在吃飯。
裡面共有九人。
根據送來的飯菜數量,宋操推斷,應該還有人沒來吃飯。
果不其然,偏房裡很快走出來兩個丫鬟,手裡分別提了個沉甸甸的食盒,去了後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