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懷疑張潤澤完了的時候,只聽「嗡」的一聲,那團發浪突然像是受了驚,在半空之中迅速飄散。
四面八方蠕動的頭髮,一縷縷的似爬行的黑蛇,扭曲猙獰。
又像是伸展出的黑色樹枝,被什麼東西召喚著,源源不斷地縮回了來襲之處,消失得一乾二淨。
張潤澤站在原地驚魂不定,一臉蒙。
宋操站在不遠處,冷不丁地笑了一聲:「改革春風吹滿地?」
張潤澤嘴角抽搐:「對,我姑奶奶說這是她設定的啟動咒語,要大聲喊出來。」
2
水月鏡中險象環生。
發鬼消退後,又幾次襲來。
顯然,這巫術有點用,又沒什麼大用。
張潤澤又試了幾次,口號一次比一次喊得響亮。
宋操那樣淡定的人,硬是被他厲聲的「齊德隆,齊東強,齊德的隆的隆咚鏘」給喊笑了。
她笑得越來越大聲,後面簡直直不起腰來,張潤澤的臉一次比一次黑。
發鬼來襲的時間也越來越密集,最後又開始窮追不捨了。
好在他們成功爭取到了時間,宋操回歸到了仙體之內。
張潤澤看到,她的神魂坐回了打坐之中的身體,瞬間睜開了眼睛。
而後她站了起來,目光凌厲,衝著席捲而來的發浪,抬了抬手臂。
衣袖裡呼嘯而出一截白綾,似靈巧的一縷輕煙,不斷伸展,綿延不絕,將掀起的發浪包圍,給死死纏了起來。
張潤澤有些傻眼。
那截白綾儼然成了一根發繩皮筋,給發鬼的頭髮捆綁了下。
那是宋操用來緝拿惡鬼的捆魂索。
她動作很快,剛一捆綁上頭髮,便死死拽住白綾,用力一拎。
酆都尺郭女,名號不是蓋的,宋操掌心起了鬼火,二話不說,順著手中的白綾,將頭髮點燃了。
陰司無常的火,是煉獄之火。
幾乎是瞬間,那火光以燎原之勢,像一條呼嘯而出的火龍,嘶嘶地舔著發鬼源源不斷的頭髮,聲勢浩大。
發浪變成了火浪,將周圍全都點燃。
水月鏡中,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震怒而悽慘的叫聲。
宋操就這麼把發鬼的頭髮給燒了。
發鬼消停了,再沒有追過來。
可是很快,那無邊無際的詭譎鏡中,四面八方,開始顫晃,出現了別的妖怪身影。
正如張潤澤之前看到的那樣,十米長的人臉蜈蚣,若隱若現地爬動,發出鐮刀似的唰唰聲。
面容乾癟的舌長婆,蠕動嘴巴,垂涎三尺。
走路咯吱咯吱的骷髏怪,眼窩空洞洞,搖搖晃晃。
長了一張水獺臉的小孩,虎視眈眈。
抱著個嬰兒的夜行游女,目光幽怨。
……
這些妖怪,遠比張潤澤之前看到的更多,使得他魂魄發麻。
尤其是遠處,還有一條身形龐大的八頭巨蛇,高聳如山。
張潤澤對小日子的東西不感興趣,但也知道,這是日本傳說中的八岐大蛇,海上島嶼高天原的邪物,是已經被斬殺了的妖怪。
他感到震驚,不明白這水月鏡到底什麼來頭,藏著的妖怪之多,已經堪比他姑奶奶的異妖冊了。
但顯然,宋操不這麼認為。
她很淡定,甚至還笑了一聲:「聽說過鐘山之神燭九陰嗎?」
張潤澤回過神來,「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宋操指了指八岐大蛇,繼續道:「這玩意兒,燭龍一口一個。」
「噗。」
張潤澤沒忍住,笑出了聲。
很快又神情斂起,對她正色道:「現在怎麼辦,你能召喚出燭龍嗎?」
「不能,酆都大帝可以。」
「那你能召喚出酆都大帝嗎?」
「不能,我臉不夠大。」
宋操神情認真,顯得一本正經。
這使得張潤澤有些抓狂:「那現在怎麼辦?你想想辦法,妖怪太多了,我們可能要交代在這兒了。」
宋操瞥了他一眼:「你傻逼嗎,不會跑?」
說罷,她率先轉了身,再次施展出了追風逐電的閃現術。
張潤澤「操」了一聲,撒腿就跑,以螺旋槳的靈魂速度,拚命追趕她。
先前是被發鬼追,現在是被群妖圍追堵截。
張潤澤跑得受不了了,沖宋操大喊:「我快要魂飛魄散了!你想想辦法啊,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宋操在他身前,躲閃了一記來自骷髏怪的襲擊,皺眉道:「我要是知道怎麼出去,還用得著跑?」
顯然,是水月鏡困住了他們,找不到出口。
張潤澤抓狂極了:「啊啊啊,你不會搖人嗎!搖不來你領導,你搖同事啊!」
宋操點了點頭:「有道理。」
隨後她真的閉了下眼,施展了個召喚術。
結果一睜眼,五個光著屁股的小妖怪,在她前面一路狂奔。
為首的章魚大腦袋,聲音尖銳地哭號:「宋,宋,宋操大人!為,為,為何恩將仇報!」
宋操有些無語。
這水月鏡確實很是厲害,使得她壓根無法聯繫到鏡子以外的東西。
召喚出來的一目五先生,哭喪著臉,一個個跑得堪比閃電。
宋操嘆息一聲,又將它們送走了。
眼看張潤澤的魂魄都跑出重影了,宋操怕他真的魂飛魄散,無奈之下,只得取出了自己的引魂鈴。
她很清楚,這水月鏡是衝著她的引魂鈴來的。
發鬼一向對男人不感興趣,卻吞了張潤澤的魂。
水月鏡最初是朱牧帶到殯葬店的。
因為只有朱牧知道,那家殯葬店的與眾不同。
張潤澤的魂魄進了鏡子,小甜甜被拒之鏡外,只能回老家喊人。
他喊來的必然是有勾魂攝魄之本事的。
仔細想來,這竟是個圈套。
宋操又想到那名叫東門雄太的日本人,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帶著水月鏡來找引魂鈴了。
她更加確定無疑,這確實是個請君入甕的圈套。
雖然有很多疑惑在心頭,但為了擺脫眼下的困境,她還是拿出了自己的引魂鈴,奮力扔了出去。
果不其然,身後追著他們不放的妖怪們,瞬間消停了,朝著引魂鈴的方向望去。
宋操趁機拽住張潤澤,來了個急速版的閃溜。
再次停下來時,周圍已經恢復了平靜。
張潤澤含著哭腔對她道:「你把我收了吧,就像收了阿嫵一樣,把我帶身上,我實在跑不動了。」
宋操原地打坐,並不搭理他。
張潤澤坐在她身邊,繼續哭喪著臉:「現在咋辦,你怎麼把你的鈴鐺給扔了?」
引魂鈴在水月鏡中,毫無用處。
扔便扔了,宋操沒覺得心疼。
她總歸是要找回來的。
眼下,她在研究出去的辦法。
宋操打定了主意,離開之後,她定要把這水月鏡給帶到酆都,給它團滅了。
雖說這水月鏡產自黃泉之境,也算是他們酆都的物件,但這貨未免太鬼迷日眼了,將小鬼子的惡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宋操苦思冥想了一會兒。
她想到了一個離開的辦法,只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她的身上,還帶著一盞魚燈。
中國古代,在人死之後,常會用一盞魚燈來祭祀亡靈,寓意指引亡魂上路,跟著魚燈前行,游入地府之中。
古往今來,冥府黃泉,可為魚燈而開。
宋操的這盞魚燈,並不同於一般的黃泉燈。
民間的魚燈是真的燈籠,她的燈籠,實為一條真的黃泉魚。
黃泉又稱九泉,實際是個人死必歸的凶煞之地。
亡魂一旦入了黃泉,必須接受輪轉盤的審判,很快地去生死受胎。
那些不願投胎的,因各種原因徘徊不定的,用不了多久,便會被黃泉之水升騰起的煞氣腐蝕,魂飛魄散。
霧氣蔓延的黃泉河,可消魂奪魄,按理來說河中本該空無一物。
卻存活著一種以煞氣為生的黃泉魚。
黃泉魚不死不滅,一度泛濫成災。
常有鬼差奉命打撈,將其捕殺。
宋操手中的魚燈,乃是一條活著的黃泉魚所化。
那還是她剛剛飛升成鬼仙時,白無常所贈。
白無常道她初來乍到,對通往陰間的路不熟,若在外迷了路,可隨著這盞魚燈,返回黃泉之境。
宋操其實從未用過這盞魚燈,她一直用來提著照明。
時至各處燈火通明的現代文明,魚燈也早就被她收了起來。
但毫無疑問,這仍是她的一道護身符。
當初白無常送給她的一道護身符。
一目五先生曾道,水月鏡乃是一樽黃泉水所造,那麼她的魚燈,想來是能夠游出此處的。
除非這水月鏡,真的已經強大到無所不能,將她死死困住。
思及此處,宋操起了身,抬了抬手,一盞魚頭燈籠霎時出現在她掌中。
然後張潤澤驚奇地看到,她念了個咒語,然後鬆開了手。
那盞魚燈像是活了一般,很快甩動起了尾巴,變得凶神惡煞。
一條凶神惡煞的魚,在半空之中神奇地遊動,指引他們前行。
這場景屬實是有些詭異。
宋操猜測得沒錯,黃泉魚果然可以帶著他們走出去。
它很快找到了出口。
從這渺無邊際的詭譎空間之中,陡然咬開一道白茫茫的口子,用尖利的牙齒不斷撕扯成大條,率先遊了進去。
張潤澤看著那道生門,心下一喜,正要隨著宋操走進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一聲「蘭姐兒」。
不只他魂形一顫,宋操亦是不可思議地回了頭。
那聲音張潤澤很熟悉,他在孽鏡台里回顧宋操的生平時,聽過很多次。
是彌哥。
站在水月鏡里的詹世南,隔著很遠的距離,穿了一身寂藍色的捕快官服。
他頭髮束起,長身玉立,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濃而挑的劍眉,眼底似籠罩著寒冰般的清清冷冷。
那雙黑眸深邃至極,在望向宋操之時,溢出了一層柔軟的笑意。
他朝宋操伸出了手。
骨節分明的手掌上,放著一枚令人眼熟的紅豆骰子。
詹世南看著宋操,神情溫柔:「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蘭姐兒,我終於知道了這骰子的含義。」
隔了千年的時光,幻境中的彌哥朝她伸出手,說知曉了她的相思。
他的聲音令宋操恍惚,幾乎瞬間便開始顫抖。
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詹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