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張和在弔死孫華前,還逼問出了周錢的秘密?
……
如果真是這樣,那張和事態就更嚴重了。
……
我背後一涼。
頓感緊張。
……
點開視頻,瞪著螢幕。
原想過視頻里可能是張和弔死孫華的視頻。
可視頻打開後,畫面里卻是孫華坐在螢幕前,不斷調試錄視頻的角度。
他的背景正是那間 201 宿舍。
……
「孫華!他錄的視頻?」
這確實是我沒想到的。
視頻剛開始播放沒多久,就看見張和從門外進來,坐在了孫華身邊。
張和把手機放在螢幕前,若仔細去看,就會發現張和的手機正好停在通話記錄頁面。
通話記錄的第一條,就是 8 月 10 日 15 時整的報警電話。
而他的手機右上角顯示的時間。
是 15 時 03 分。
也就是他最初撥打報警電話後的事情。
……
視頻繼續播放。
張和首先開口問孫華。
「我剛剛報警,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孫華卻搖頭,視頻里的他正在對螢幕微笑,用雲南普通話說。
「我曉得周錢的秘密,所以張和跟我說周錢想花 120 萬弄死我,我一點也不意外,我得癌了,治病要花好多錢,我娃兒才九歲,我去治病要拖垮我老婆娃兒。」
說到這裡孫華就哭了,一邊說一邊哽咽。
「我不治病,我還想留一筆錢給老婆娃兒,所以我和張和約好,我讓他殺,他拿到錢以後,要分六十萬給我老婆。」
「老婆,你不要怪我,我得病了,癌症好花錢,我不敢治的,我治病拖累你們,你拿到錢帶娃兒改嫁咯,六十萬就當嫁妝。」
「娃兒,你要好好刷牙,在學校跳操不要偷懶,健康好重要的,我都不曉得你們以後看不看得到。」
視頻很模糊,但他眼睛裡的血絲、淚水,都清晰可見。
張和提醒孫華。
「時間不多了。」
孫華控制情緒,抹掉眼淚,點頭,然後面對螢幕。
「周錢,我不是不能拿你的秘密威脅你拿錢,我是怕自己的老婆娃兒沒命拿這個錢,但是張和的這個錢,是你自己要給的,你不就是要我的命,我給你嘛!」
「我跟你說,為了防止我死以後,你不給張和錢,我已經把你的秘密告訴張和,我死了,你該付錢付錢,該放手放手,莫真把老實人逼急了!」
「我提醒你!這個秘密能要你的命!」
說完,孫華伸手停止了錄製。
全長,兩分多鐘。
在視頻結束前最後一秒,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
15 時 06 分。
……
居然是囑託殺人!
8
看完視頻後,我渾身發冷,冷汗浸透了我的背。
我做夢都想不到張和殺孫華之前,居然和孫華商量過。
孫華是獲得那六十萬自願被殺死的!
……
如果有這個視頻作為證據,張和就可以避免死刑了!
按照法律,囑託殺人屬於情節較輕行為,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比起死刑,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眼下比起這個,我更關心另一件事。
……
我把視頻拷在手機上,迅速打車到看守所,再一次見到張和。
不難看出此時的張和不敢直面我,只是小聲地問我。
「學長,證據交給警察了嗎?」
我搖頭,然後反問:「這個證據你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
我以為他會給我什麼充分的理由,但事實證明,是我把張和想得太好了。
他說:「最開始我沒想到會被判死刑,所以我供出周錢買兇殺人,是希望能免於死刑,誰知道居然維持原判。」
然後,張和羞愧地低頭,接著說:
「我知道我把周錢供出來以後,就是和他撕破臉了,那一百二十萬就相當於和我沒關係了,但我又不甘心,我想出獄後,用這個視頻要挾周錢,拿回屬於我的一百二十萬,所以在第二次庭審的時候,我沒把這個視頻的事情說出來。」
他說完,我噎住了。
「你……」
我指著他,真的氣壞了。
都那種時候了,他居然還想著錢。
「學長,我……」
「你閉嘴!你知不知道你殺人了!你殺人了!」
我是真的被張和炸裂的三觀氣到了,所以我朝他大喊。
「你為錢殺人,到現在都不知悔改!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能意識到你的錯誤?」
「學長……我自首了。」
「你沒自首!你是為了減刑!你的本意從來就不是伏法!就連現在你把這個視頻拿出來,都是為了報復周錢!」
我情緒有些失控,這個案子給我的觸動實在太大了。
我真的沒想過錢居然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得這麼徹底。
張和鼻頭和眼眶都紅了。
「學長,我錯了,但那是一百二十萬,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
「你怎麼就不明白啊!」
張和分明是在和我認錯,可我心裡的怒火卻燒得更旺了。
我氣得用力踹椅子,踹飛了三四米遠,椅子磕到牆上,響聲驚動了看守。
「你幹什麼呢?」
被看守呵斥,我才稍微冷靜一點,一邊大喘氣,一邊說:「抱歉,情緒有點激動。」
看守瞥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話就出去了。
「這裡是看守所,你注意一點。」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牆邊把椅子拎回來,重新坐到張和的面前。
「我出去後會把證據交給檢察院,案件肯定會重新調查,但這些證據不夠,想要給周錢定罪,你得把孫華的秘密告訴我。」
聽到這句話,張和面無表情地落淚。
鼻尖滴下好幾顆淚珠,用近乎絕望的語氣說。
「學長。」
「孫華最後沒把那個秘密告訴我。」
……
9
我皺眉。
各位也許還不知道這個秘密現在有多重要。
這是讓周錢被定罪唯一的希望。
可張和卻告訴我孫華沒說。
我的情緒又一次失控。
「他為什麼沒告訴你!」
「我不知道,可能他怕我知道以後有危險。」
「你們錄這個視頻就沒危險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周錢看到這個視頻後,他就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我……我當時沒想到。」
聽了張和的回答,我雖然生氣,但無話可說。
確實,在錄這個視頻的時候,他即將殺人,想不了那麼多也很正常。
可我稍加思索後,忽然冷汗直流。
……
那時候的我,剛出社會沒多久,沒什麼後台,也不敢得罪什麼權貴,因此做事謹小慎微。
但這起案子,讓我遭遇到了生命危險。
各位也許不懂,我簡單解釋一下。
這份視頻一旦作為證據交上去,周錢會因為證據不足依然無法被抓捕。
而張和則會被從輕判決,坐幾年牢就出來了。
這個時候,周錢在外面不僅不會放鬆,反而會日夜警惕。
因為他擔心張和知道那個秘密,他擔心張和只是不說出來,他擔心張和是想用這個秘密敲詐他。
因此他會在監獄外掐著日子等張和出獄。
然後想盡辦法弄死張和,就像弄死孫華一樣。
……
不僅如此。
我剛剛對張和說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此時也同樣適合用在我身上。
我作為張和的律師,是除張和外最有可能知道那個秘密的人。
周錢甚至還會懷疑我。
視頻里的孫華說了。
那是能要周錢命的秘密。
他不會放過任何可能。
……
想到這,我雞皮疙瘩長了一身。
忽然被圈進這樣的風波里,那種恐懼油然而生。
張和疑惑地看著我,問:「怎麼了?」
我扭頭看他,皺眉:「你都不怕嗎?」
「有這個證據我就不用死刑了,還怕什麼?」
「你不怕周錢害你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張和先是一愣,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然後生硬地轉變成了擔憂。
「對,這個時候周錢會害我。」
張和的反應就像是一根倒刺,激發了我強烈的不適感。
情緒一下在腦海里炸開。
不是恨,不是厭惡,是疑惑。
自我被他委託參與這個案件後,就感覺自己一直在被什麼東西拖著走。
作為律師,在參與案件的過程中,應該始終走在前面。
可我此刻就像在迷霧裡看著燈塔前行。
……
我拿上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會面室。
我沒把視頻作為證據交給警方,而是獨自回到家中。
反鎖房門,拉上窗簾,讓我的房間處於完全封閉且黑暗的狀態,縮在床上,回憶這個案件的點點滴滴。
……
仔細想來。
這個案件原本是一起很簡單的鐵案。
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撲朔迷離。
從故意殺人,到買兇殺人,再到囑託殺人。
我好像從來沒有碰到真相。
就好像真相被人藏起來了。
……
如果仔細分析過去這段時間的種種細節。
就會發現所有的不確定因素,全都來自於張和。
是他一通電話把案子做成鐵案。
是他翻供以後將周錢拉進來。
又是他拿出新的證據讓案件再度轉折。
……
我總覺得,張和在騙我。
10
現在脫身吧。
還來得及。
只要我現在脫身。
那個跟孫華一起進了棺材的秘密,就和我無關了。
我也不用擔心周錢會盯上我。
我產生了停止為張和辯護的想法。
……
從家裡出來,我先去了趟法院,打算以張和多次隱瞞證據為由單方面中止辯護。
在確定中止辯護之前,出於好奇,我向法院方面詢問。
「如果我中止辯護,法院還會繼續為張和提供法律援助嗎?」
可法院工作人員的回答讓我毛骨悚然。
……
「由於張和已經拒絕過一次法律援助,所以本次是否需要法律援助還要看張和本人的意願。」
這個回答和張和告訴我的回答完全不一樣,於是我問。
「你確定是張和本人拒絕過一次法律援助?不是援助律師與張和協商中止?」
「上面是這麼記錄的。」
我覺得哪裡不對,便問:「你可以告訴我那位律師是誰嗎?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是中正律所的徐敏律師。」
……
我去到中正律所,在前台的指引下找到徐敏律師。
「你好,徐律師,我是張和的辯護律師,我有事情想問你。」
徐敏律師看看我,象徵性地和我握手,請我入座。
「你好,請坐。」
我才坐下,徐敏律師就問我。
「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我簡明扼要地說明來意。
「就來問您一個問題,張和案,是您和張和協商後拒絕辯護?還是張和單方面拒絕您辯護?」
徐敏律師看看我,沒隱瞞。
「是張和單方面拒絕我辯護。」
是張和拒絕的!
可張和當初找我辯護的時候,分明說的是法律援助的律師與他協商了好幾次,張和才拒絕辯護。
以防萬一,我又一次向徐敏律師確認。
「張和跟我說,是您因為有特殊情況,無法向張和提供辯護,所以才拒絕的。」
徐敏律師搖頭。
「不可能,我就去了一次,他那次直接讓我滾,說他不需要法律援助。」
「您能對你說的這句話負責嗎?」
這句話剛說出口自己就意識到不對,於是連忙道歉。
「抱歉,徐律師,我太冒犯了。」
徐敏律師擺擺手,說。
「我可以對我們今天談話的每一個字負責。」
我起身,向徐敏律師鞠躬。
「非常感謝您願意解答。」
說完,我就離開了中正律所。
……
在回去的路,我在腦海里反覆思考整個事件。
周錢為了隱瞞秘密而買兇殺人。
張和是為了錢而答應殺孫華。
孫華是為了錢自願被張和殺死。
這裡的邏輯是通的。
可為什麼張和要拒絕法律援助,而執意請我做律師呢?
……
為了解決我心中的困惑。
我決定去看守所,直接問張和真相。
我還沒有正式提出卸任辯護律師,所以我仍可以用這個身份見張和。
張和看見我以後,激動地問:「學長,視頻給警方了嗎?」
我搖頭:「沒有。」
他有點失望:「為什麼不給?」
我說:「我見過徐敏律師了。」
「……」
張和不說話了。
他的眼睛在向左瞥,就像是在思考。
「別編了,根本不是援助律師與你多次協商,是你主動拒絕法律援助。」
張和已經開始流冷汗了,他的反應,無疑在證明我的猜想。
也許是掙扎得夠久了,張和嘆氣,放棄掙扎一般,說:「學長,我承認,我在騙你。」
「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我從沒這麼渴望知道一件事的真相。
張和的眼神更堅定了幾分。
「學長,我要和你解約。」
「?」
我滿臉疑惑。
張和卻一臉嚴肅。
「你現在不是我的律師了,無權問我這些東西。」
說完,張和起身,就要讓看守把他帶走。
我想阻攔。
張和看著我,然後用無奈的表情說。
「想知道真相就來看庭審吧。」
說完,撞開我,離開了會面室。
……
11
張和主動辭退我,他一定在隱瞞什麼。
難道是孫華口中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只能如期去參加第三次庭審。
希望能在那裡找到答案。
……
2014 年 9 月 17 日。
第三次庭審,我坐在旁聽席,不同前兩次,旁聽席已經坐滿了人,七成都是記者。
此時辯護人的席位上是一位沒見過的新律師。
也就是說張和在辭退我後,接受了新的委派律師,只是這位律師坐在一邊,看上去絲毫沒有辯護打算。
公訴人這次提出了新的陳詞,訴求也改變了。
他這次以故意殺人罪情節較輕的罪名,請求法院對張和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
本次庭審,有很多變化。
孫華的妻子在看到那個視頻後痛哭,將怒火發泄在了同樣坐在證人席的周錢身上。
周錢此刻已經滿頭冷汗,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滿臉的疑惑。
當然,這個視頻只能證明張和與孫華是囑託關係,並不能真的為周錢定罪,因此周錢此刻還是被當做證人請來問訊。
話雖如此,但旁聽席上的記者們早已經筆墨橫飛。
是啊,這樣公開審理多次轉折的奇案,無疑能成為報紙的頭版頭條。
我連標題都替他們想好了。
「農民工自願被殺,大學生只是幫凶,項目經理竟是幕後主謀」
……
法官終於向張和提問。
「被告人,視頻中,孫華告訴你的秘密是什麼?」
我把全部的注意放在張和的身上。
因為張和之前說孫華沒告訴他。
可此時張和的回答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說周錢在工地上殺了一個農民工!」
此話一出,旁聽席一片譁然,記者們飛快記錄張和說的每一個字。
周錢立刻站起來,大罵:「你誹謗!」
法官敲錘。
「肅靜!肅靜!被告人,將情況說明清楚。」
張和點頭。
「今年春節結束後,農民工返回工地,參與施工,期間因雨後路滑,那名工人在插地基鋼筋的時候,不慎滑倒,摔進了當時尚未完工的售樓部地基鋼筋里,被鋼筋貫穿身體。」
「周錢因當時在場人員不多,不想延誤工期,以及事後賠償等多種原因,遂派人將水泥灌入地基中,將工人活埋進地基里!」
「這就是孫華告訴我的秘密!」
聽完張和所說。
所有人又一次陷入震驚的狀態,只有我皺眉。
為什麼張和當時不告訴我這個秘密?非要當庭說出來?
這個疑惑剛產生,就看見台下的周錢忽然滿臉恐慌地站起來指著張和罵道。
「你胡說!售樓部去年就建好了!怎麼可能今年年初把人埋進地基里!」
張和看著周錢,很冷靜,只說:
「那就是我記錯了,反正就是死了人,而且就埋在工地里!」
周錢聽到這個答案後,忽然變得語無倫次,幾次三番想反駁,卻只能說出一些粗俗不堪的髒話。
見此情形,各位記者又一次筆墨橫飛。
而張和則默默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從他的眼神里,仿佛真相呼之欲出。
只見張和再一次看向法官,說:
「這個秘密不難證實,只要在工地範圍內進行精細搜查即可,只要搜查出屍體,就能證實我的證詞,也能證明我、孫華、周錢三人的關係!」
這話剛說完,周錢就指著張和罵:
「老子懂了!全懂了!你他媽在這等著老子!」
眾人還是一臉懵逼,卻看見周錢跳出證人席,飛快衝向被告席。
幾名警察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控制住周錢,將他摁倒在地。
周錢果然有問題!不然他也做不出當庭行兇的事情。
只是我不太明白,周錢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
老子懂了,全懂了。
你他媽在這等著老子!
周錢到底懂什麼了?
……
庭審的最後也沒有宣判結果。
周錢被羈押了。
檢察院則要針對周錢重新調查取證。
他們會前往工地調查,如果真的找到那具屍體。
周錢就會被定罪。
……
庭審結束後,我向看守所提出了見張和的請求,但被張和拒絕了。
我已經不是張和的辯護律師了。
現在想要知道真相,只能耐心等待。
12
2014 年 9 月 27 日。
第四次庭審召開。
來的路上,我注意到法院外頭聚集了一大群記者,一個記者認出了我,他當時想叫住我。
「快看!是張和的律師!我們現在對他進行採訪!」
說完,一大群拿著話筒的記者就向我跑來。
我當時是真害羞,一溜煙就跑進法院了。
如今想起,當時就應該好好接受採訪,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只是個不上不下的小律師,
換個角度想想,現在這麼多媒體都在關注這個案子,也足以說明這個案子的離奇程度。
幾乎所有人都想知道這起案件最終的結果。
……
我進到法庭里時,庭審已經開始了,我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