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四年的牢,在裡面認識了很多混社會的人。
我找了幾個以前的獄友,跟他們打聽圈子裡的情況,問問今天有沒有傳出和孕婦有關的消息。
果真問到一個。
「說是有四個光膀子抽煙紋身的混混光天化日在巷子裡調戲孕婦,結果害得孕婦滑下坡去,事後混混跑了,孕婦好像讓救護車帶走了。」
我問他們那四個混混在哪?叫什麼名字?
他們給了我個酒吧的地址,說在那裡可以找到,又把四個人的名字寫下來。
我走在小巷子裡,在別人的鋁合金房樑上抽了根鋼管出來,然後在大路上打了輛摩的。
摩的司機見我拿著鋼管,起初是不想拉我的,我直接給他塞了張五十的,讓他把我送到酒吧。
等我到了酒吧門口,在門口看見了看場子的人,我把鋼管塞進袖子裡溜進了酒吧。
進酒吧後,我拿出紙條,去吧檯問酒保:
「兄弟,我找人,見過嗎?」
酒保看了眼,指著那邊那桌:
「那四個,摟著波浪頭小姐的那桌就是。」
我扭頭,一桌正好四個人。
於是我走到他們前頭,拿出紙條,把他們的名字報出來,然後問是不是他們。
那四人中的一個還很囂張:
「你誰啊?」
我只問:
「是你們嗎?」
「是我們啊。」
我點頭,沒找錯人。
於是把鋼管放出來,對著最近一個就開始敲。
……
那天,我大鬧酒吧,看場子的幾個人上來攔我,但這時候走上來一個人攔住他們,說:「他就是死掉那個孕婦的老公。」
於是那幾個看場子的就沒真的上來攔我,只是在邊上做出要攔我的動作。
我占了先手的優勢,四個人叫我先打暈兩個。
後面經過一番苦鬥,我把這四個都撂倒了。
我丟下鋼棍,用腳踩住他們的手,拿起酒吧的高腳凳高高舉起,敲向他們左手的小臂,四個人挨個敲,全部敲碎。
我不管他們是用哪只手推的我老婆,我只砸左手,右手留給他們以後生活。
酒吧的客人跑了一半,剩下一些看熱鬧的。
我砸完他們的手後,在現場找了包煙,隨地摸了個打火機,坐在酒吧的台階上點煙。
那幾個看場子的就那麼看著我。
我一邊吸煙一邊看他們。
抽完那一口,吐出來,然後說:「我知道規矩,我鬧了場子就要負責,什麼後果我都認,但是人我必須要打,哥幾個不攔著我,夠仗義,謝謝哥幾個。」
說著,我給他們發煙,但我和那四個混混打架的時候也受了傷,現在站不起來,只能坐著給他們發。
幾個看場子的接煙,面面相覷,又看了邊上那個男的。
我也順著他們看過去,那男的應該是這個場子的話事人。
那男人看著我,說:「今晚有人告訴過我你會來,他跟我說了你的事兒,大半個圈子的人都知道你的事兒了,兄弟,你孩子還在醫院,也沒打壞多少東西,就碎了張玻璃桌,我會找這四個人賠的,我幫你叫輛的士,快回醫院看孩子吧。」
我驚訝地看他,然後側過頭,兩手抱拳對他比劃了一下:
「仗義,謝謝。」
他對幾個看場子的比劃了一下,那些人就上來扶我,把我送到門外去,他們幫我攔了計程車,其中一人還拿了張二十的給司機,讓師傅一定要把我送到目的地。
起初師傅是往醫院開,後來我跟師傅說:「師傅,不去醫院,去東灣巷子。」
「哎喲小伙子,我看你現在頭在流血啊。」
「已經流乾了,我想回去換身衣服再去醫院。」
「不會有事吧?」
「沒事師傅,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
計程車轉道,把我送回了家樓下。
因為是晚上,樓下沒什麼人,我摸著黑上了樓,沒讓鄰居看見我一身是血的樣子。
等我洗完澡,擦完藥,換完衣服,就準備出門。
想起要用錢,就回房間拿了存摺銀行卡,還帶了幾件衣服,又重新下樓往醫院奔。
我去到醫院的時候,岳父已經在太平間外頭的長椅上坐著睡著了。
我把帶來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坐在他身邊。
他是想給芳芳守夜。
我陪他。
14.
第二天,丈母娘接到消息趕回來了。
在醫院看見她的時候,她鼻子流了血,膝蓋也摔破了,好像是在路上摔了跤。
可這不影響她見到我們就問:「女兒呢?李芳呢?」
老丈人的情緒本來已經好很多了,被丈母娘這麼一問,又哭得沒聲音,吸了幾口氣後跟丈母娘說說:「都是我的錯啊!醫生說她是刮宮流產留下的病根,好好一個人,沒了!」
「啊!?」
丈母娘聽完,一口氣沒吸進去,翻白眼,暈了,後面血壓忽然變低,險些有生命危險,因此住進了病房。
就在老丈人照顧丈母娘的時候,有人敲我們病房的門,是個穿西裝的,我們回頭一看,誰都不認識他,就沒管。
可這人叫出了我的名字:
「請問黃鑫成先生在這裡嗎?」
我詫異,老丈人也詫異,他看著我,指著門外那個人,張嘴卻沒說話。
我回頭看他,也奇怪是誰。
一身西裝,看上去和藹可親,我不記得我認識這個人。
「爸,可能找我有事,我去一趟。」
老丈人抓住我,跟我說:「你記得那年除夕我和你說過什麼嗎?」
我點頭。
「記得,我是有家的人了,我做事會注意的。」
……
在醫院外的小公園裡,西裝男自我介紹:
「我叫劉奔,道上叫我一聲劉哥,你打的那四個人是我手下的。」
我低頭。
「我在裡面聽過你的事兒,你開的場子大,什麼生意都有,火車站邊上那個紅燈區就是你的,你這趟是來替他們要說法的嗎?」
「兄弟,誤會了,只要你開口,那幾個另一隻手我也幫你廢掉。」
「那不用,右手留給他們吃飯。」
「這事兒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是我沒管教好手下人,你老婆的事兒,是我對不住你,這裡是一萬,我知道這肯定不夠,但是你先拿著,算我一點心意。」
我很驚訝,這位產業遍布黃賭毒的黑老大居然低頭給我拿錢?
我沒接,總有一種如果我接了,這事兒就變味了的感覺。
劉哥把錢塞我手裡,直說:「兄弟,你這人我也打聽過了,我身邊的人都說你血性,是個好男人,而且你一個打四個,打贏了也只廢左手,不害性命,太講究了,現在出來混社會的,太缺你這樣有道義的,我知道你現在有家庭,但是你養孩子花銷不小,我是真心想請你給我做事,絕對不虧待你。」
我看著一萬塊錢,搖頭。
「謝謝劉哥。」
「慚愧,我在你面前沒臉當哥。」
「嗯……我不能跟你做事,我現在當廚師日子挺好的,而且我老婆在天上也不想看我再混。」
聽了這句話,劉哥點頭:
「好,沒事,兄弟,我欠你,以後有事兒你能來這裡找我,你就報你自己的名字,肯定能見著我,能擺平的我一定幫你。」
他給了我張名片。
我收下名片,說了聲謝謝。
後面他走了,我看著名片,覺得自己不會有用到他的那天。
然後帶著錢回去病房裡。
15.
後面我老婆火化了,辦了死亡證明,也改了戶籍狀態,丈母娘也出院了。
黃贇雖然是早產兒,但身體很健康,醫院方面也允許我們帶回家。
當時我老丈人捧著骨灰盒,丈母娘扶著老丈人的手。
我在後頭抱著黃贇跟在後頭。
到家後,一推門,看到客廳邊上我和李芳的房間。
全哭了。
大人一哭,小的也哭了。
可是沒辦法。
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16.
夜裡,孩子跟丈母娘他們睡。
我獨自坐在床頭,那晚月亮特別圓。
我把李芳的衣服拿出來疊。
把李芳給我織的手套和圍巾拿出來戴。
我想著李芳幫我貼腰上的狗皮膏藥。
想著她懷孕的時候吐得吃不下東西,想吃白兔奶糖。
想著我好幾次累得受不了,趴在她懷裡像個男孩。
我就坐在她那邊的床頭。
像個傻子。
坐一整晚。
我還是接受不了她走了。
一回頭看向床上。
什麼都沒有。
特別難受。
以前不懂想一個人想到痛是什麼感覺。
現在是痛得撕心裂肺。
一晚上我要哭好幾次。
我還是不能接受沒有李芳的生活。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
17.
兩千年的春節,是最難熬的日子。
李芳懷孕時候給孩子打了好幾套毛線的衣褲鞋帽,過年的時候都穿上了。
我抱著黃贇在李芳的遺像前面。
「老婆你看,咱兒子,眼睛真像你。」
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很不好受,我甚至聽到丈母娘抹眼淚的聲音。
可我得和老婆彙報一下,以後每年我都要和她彙報。
不能讓她在天上擔心孩子。
18.
之後日子一天天地過。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老丈人坐在餐桌上喝悶酒。
我正好帶了點冷盤迴來,我往餐桌走,老丈人也喊我過去。
等我坐下後,老丈人拿了張存摺出來。
我眼睛都瞪圓了。
「爸,您這是……」
他沖我立手掌,示意我先別說話。
我沉默。
老丈人說:「女婿,我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年紀很大了,我們老兩口有攢錢的習慣,起初是給兒子攢的,但是兒子出意外死了,後面就想把這個錢攢給女兒,現在女兒也不在了……我們老兩口……攢不動了,你是個男人,現在還當爸爸了,你要擔起責任來,這筆錢,我現在給你,你是做生意也好,是繼續攢著也好,爸都支持你。」
我震驚,看了眼存摺上的錢,對我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爸,這錢您和媽留著養老呀。」
他喝了口酒,擺手,沖我豎大拇指。
「女婿,你是這個,從你坐牢出來,到現在,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我認你是我親兒子你知道吧。」
我點頭:
「知道。」
「這個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給兒子就挺好的。」
這時,丈母娘也過來:
「是,你就聽你爸的,咱們是一家人,不要那麼計較得失。」
說完,丈母娘把存摺塞進我手裡。
我又一次沉默了。
我終於知道李芳為什麼這麼善解人意了。
她真的生活在一個很好的家庭里。
我慚愧得紅了鼻子。
「謝謝爸,謝謝媽,我一定孝順你們。」
19.
我從餐館辭職了。
走的那天老闆娘還抹著眼淚跟我說:「小黃啊,真是老天不開眼啊,怎麼光挑善良的人害呢?你以後有什麼難處,你記得來找姐,姐得拉你一把,啊。」
我只能說謝謝。
……
後來我拿著老丈人給我的錢,還有之前劉哥給的錢,湊一起開了間小館子。
賣拌粉、餛飩、蓋澆飯之類的,招牌叫黃記小吃。
館子不大,就十幾個座,現在就我一個人做,丈母娘在家裡幫我帶孩子。
早上五點起床準備,晚上八點關門,一天凈利潤大概在八十塊左右。
也別小看這八十塊,00 年工地散工一天才掙 30,我一個人能頂兩個半的工地散工,算很不錯了。
一個月林林總總能賺到兩千五,是我原先當廚師工資的三倍。
照這個進度下去,我能攢不少錢。
後面經營了七八個月,因為我用料紮實,生意更好了,現在每個月能掙三千多。
那時候真的幹活有勁。
20.
是在 2000 年的 9 月份,第三件壞事來了。
93 年那個晚上被我打爆一顆腎的男人,時隔七年,我再次見到了他。
我記得他叫孟偉,他看上去老了不少,胖了不少,剃了個光頭,身上還多了幾道疤。
那天,他一個人進店,看了眼菜單,就叫了碗招牌餛飩。
我起初沒認出他。
是給他送餛飩的時候他認出了我。
他當時叫住我:
「誒誒誒,眼熟啊。」
我這時候才認出他,但我低頭不說話。
開小店最重要的就是與人為善,不能鬧事。
「是,好久沒見了,這、這餛飩趁熱,我店裡的招牌。」
誰知道他把餛飩推到一邊。
「老子怕燙,市裡這麼大,又讓老子碰見你,因為你,老子給摘了一顆腎。」
「對不起。」
「對不起就完了?你知道就一顆腎是什麼感覺嗎?隔三差五就會腰痛,身子會有一邊側著難受,尿有時候是黃的,有時候是棕的,都他媽是你害的!」
「是我的錯,我也蹲了四年牢,這事能了嗎?」
「了?我呸!你休想!」
他甩手把餛飩碗砸了,然後指著我這個店,說:「你今天讓老子碰見了,老子能讓你把這個店開下去?老子非搞到你破產!」
說完,他揚長而去。
店裡此時有兩個客人,我只能跟他們賠笑。
「對不住,老熟人。」
我一邊說,一邊彎腰撿碎碗。
第二天,我開店,早餐的時候還挺好,到接近中午的時候,就看見孟偉帶了一幫人坐進我店裡。
天氣比較熱,這些人都是光膀子紋身嘴裡叼煙的人。
瞧上去接近三十歲吧。
他們帶了副牌在我這打,有客人靠近他們就把客人喝走。
我站在小廚房一時間沒辦法,只能先包餛飩。
可是一下午了,孟偉打了幾個小時的牌,把店裡的風扇都對著他們吹,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動了報警的念頭,可那時候我沒手機,店裡也沒座機,我只能在廚房裡,想著今天以後,他看我沒什麼反應,也許就走了。
可第二天,他們來得更早,八點左右就到了,幸好是在做完學生的早點生意後來的,沒嚇著學生。
他們帶了兩紮啤酒和瓜子花生,還有麻將。
生生把我這裡當作了棋牌室。
今天也毫無疑問地,打了一天的麻將,晚上九點才走。
我不敢把這事兒告訴老丈人,我怕他著急。
只當等孟偉的氣消了這事兒就結束了。
可一連十幾天,孟偉天天來,店裡天天虧本。
我都奇怪他們不用掙錢吃飯嗎?
後面問了道上的朋友,這個孟偉也是混的,是一個黑老大的親戚,家裡有錢,還有不老少人當官開廠,他就一不愁吃喝的公子哥,整天願意當個街溜子。
聽完我就絕望了。
我知道我是耗不過他了,於是提前報了警,希望第二天警察來把他們轟走。
到了第二天,警察確實來了,批評教育了一頓後,孟偉笑嘻嘻地帶著那幫人走了。
可等警察離開後,孟偉不知道又從哪裡帶著那幫人躥出來。
孟偉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
「小子誒!你報警也沒用,我們也沒做什麼,報了警也不能拿我們怎麼著。」
這一刻,我明白了。
不怕壞人壞,怕的是這個人不僅壞,還懂法。
我是恨自己不會讀書,要是會讀書,我也想做個懂法的「壞人」。
21.
我看著存摺,這個店一個月連材料帶租金虧了六千。
我那時候就想。
他媽的不開了。
可是如果不開這個店,家裡的老兩口問起來,我該怎麼和他們說?
總不能說是孟偉害的,老兩口都是直爽人,萬一起衝突怎麼辦?
像孟偉這種人,萬萬得罪不起,老兩口身體不好,要是因此出了什麼閃失,我要怎麼和李芳交代啊?
思前想後,我決定裝幾天病。
我想著,也許關幾天店,孟偉見我不開門,沒準就把我忘了。
可我錯了。
我躺在床上,有人敲門,丈母娘抱著黃贇去開門。
緊接著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那黃記小吃老闆是住這嗎?今兒怎麼沒開門啊?」
丈母娘還以為是熟客,就笑臉相迎,說:「不巧,我女婿他病了。」
我趕緊從房間出來。
「孟偉!你幹什麼?」
孟偉看著我。
「這不沒病嗎?怎麼不開店啊?」
我不敢說,只能穿上鞋。
「開,現在就開,你要吃什麼,我去店裡給你做。」
孟偉幸災樂禍。
「哎喲那可太好了,我一天不坐你店裡我就渾身不自在。」
丈母娘還拱火:
「是嘛,哎喲,我女婿手藝可好了,做東西特別好吃,還得謝謝您關照啊。」
我沖丈母娘擠了個笑容,然後關門,瞪著孟偉。
「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不怎麼樣,我就要看你賠錢,這店,你得天天開,少一天我就找你家裡來。」
「你這樣不留活路,我真的開不下去了,一個月虧六千,在外面找份工作半年未必賺得到六千啊。」
「你虧再多能彌補我這七八年的苦日子?」
「那你想怎麼樣?摘我一顆腎啊!」
「我查過,咱倆血型不匹配,這腰子移不過來,不然我早移了。」
說完,孟偉往前走。
我就這樣又被迫繼續開店。
22.
這天下午。
孟偉打牌輸了不少錢,一氣之下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趕走了。
店裡一片狼藉,桌椅全倒了,我坐在廚房裡也不管,只覺得胸口有火在燒。
等那些人都走了,孟偉一個人在店裡趕人,但已經一個多月沒人光顧我這家店了,所以平時也沒什麼客人。
大約是孟偉覺得無聊,就沖廚房裡喊:
「那天那個是你丈母娘?」
我不說話。
「我看你孩子都有了,你老婆呢?這麼長時間都沒見過,是那晚那個吧?」
我還是不說話。
孟偉一氣之下沖我喊:「你不說話老子也知道,你老婆死了,那天去你家裡看見遺像了,真是個短命的,要老子說就是你克妻,活生生把她剋死了,她要是當了老子的……」
我聽不下去了,抄起菜刀就指著他:
「你他媽再說!」
可能孟偉也奇怪,我這個當了一個多月的孫子的人,怎麼忽然就硬氣起來了。
他沖我喊:
「怎麼著?要砍老子?你來啊!你不砍你孫子!」
我當時真的火冒三丈失去理智了,拿著刀衝出廚房真的砍了他一刀。
他挨了一刀後,意識到我來真的,趕緊往外跑。
他一路跑,我一路追。
血滴了一地。
「救命啊!殺人了!救命啊!」
「我草你媽的孟偉!老子今天砍死你!」
壓抑了一個多月的怒火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他跑了一路,跑到路邊攔了輛的士,然後上車,車子開了。
我當時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開走。
孟偉搖下車窗,沖我喊:「孫子誒!你牛逼!老子去告你,你這回是二進宮,老子看你坐幾年牢!」
聽到這句話,我一下就清醒了。
我跪在地上,一邊聽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一邊開始反思。
我這趟要是再關進去,得十年吧?
十年見不著兒子,孝順不了老人。
我……我怎麼和李芳交代啊……
23.
我很後悔,但後悔也沒用。
我想起來一月的時候,劉老大給我的那張名片。
他說過有事可以找他。
於是我趕回家在抽屜里找到了那張名片,然後打車去了地址上的那處歌舞廳。
我往裡走,跟這兒的經理說我是黃鑫成,我要找劉哥。
確實如劉老大所說的,報我自己的名字能見到他。
經理把我帶到了一間很大的辦公室里,但裡面沒人。
經理說:「老大在外面,已經聯繫過他了,他說晚上會回來,讓你等一會兒,老大吩咐我們招待好你,你可以去舞廳里喝點酒,跳跳舞,要找小姐也可以。」
我搖頭,我沒心情做那些。
「不了,謝謝。」
我一直等到晚上,後面劉老大來了,見面問我怎麼了。
我把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告訴劉老大,也說了孟偉的身份。
劉老大聽完,並沒當一回事,只拍我的肩膀:
「這事兒我平了,你就坐這裡,我打個電話。」
劉老大坐到辦公桌上,拿出通訊錄,翻了幾頁,找到一個號碼拿座機撥過去。
之後劉老大聊了幾句,聽對話的內容,電話對面的那人好像是孟偉的親戚,似乎也是混社會的。
幾句話下來,電話掛斷,劉老大告訴我事情已經擺平了。
我詫異。
「沒事了?」
劉老大點頭:
「沒事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家,警察不會去找你,孟偉也不會再去你店裡了。」
「您怎麼做到的?」
「孟偉的大哥,以前和我混一個口子的,有點交情,而且他大哥也聽說過你的事,也很欣賞你,所以他幫你教訓了孟偉一頓。」
我聽完,還覺得像是做夢,就這樣一通電話,我就不用坐牢了?
我還在沉思,劉老大又向我拋來橄欖枝:
「兄弟,我是真的很欣賞你,你看你又能打架,又會做生意,又講義氣,你這樣的人太適合做兄弟了,你跟我做事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可我再一次拒絕了:
「對不起劉哥,我老婆走了,剩下岳父岳母和孩子,我是家裡的頂樑柱,我不能冒險。」
劉老大點頭:
「理解,沒事,這次我幫你的事只是小事,平不了你老婆的帳,你以後如果有事兒還能再來找我,我還會幫你。」
「謝謝劉哥。」
因為這件事,我對他有了很多好感。
24.
我回到家,警察似乎還沒找上家裡來,二老都不知道我砍人的事兒。
我以為這事兒過去了,可事實上並沒有。
之後我開店,做了一天也沒生意。
原本以為是人氣散了,等幾天就好。
可過了幾天,依然沒什麼生意。
這次沒有孟偉了,為什麼還是這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跟周圍的店主打聽了一下。
後來才知道,那天我拿刀砍人的事情已經在這一片傳遍了,後面就有人打聽了我的事兒,發現我因為打人坐過牢。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坐牢的事兒,沒人敢來我店裡吃東西,大家都覺得坐過牢的人開的店,肯定也是黑店。
我無話可說。
只能沉默著每天繼續開店。
可每天依然沒有生意,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過客。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
最後我認清現實。
這個店開不下去了。
我沒和家裡商量,把店關了,然後又偷偷去找了之前餐館的老闆娘。
「老闆娘,您這還招人嗎?我走投無路了……」
可老闆娘卻說:「我是想幫你的,可我要招了你,店裡就沒人來吃飯了。」
老闆娘的話點到為止。
她是好人,曾經不嫌棄剛出獄的我。
是我自己拿著刀滿街砍人,搞臭了自己的名聲。
最後只能默默離開。
回到家後,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和老丈人和丈母娘說了。
他們聽完後都驚呆了。
老丈人氣得拍桌子。
「都七年了!怎麼有這樣的人啊!」
我搖頭,把存摺還給老丈人,說:「店開不下去了,之前掙的都虧光了,存摺里的錢也虧了幾千,過段時間我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實在不行我就去工地,再不行就進廠。」
老丈人想了想,收下存摺。
「這樣,明天我去廠里和領導求情,看看能不能給你謀個差事。」
「可我不會技術啊。」
「不會可以學嘛,從學徒做起,你別小看這個工作,這是國企,干好了有編制的。」
「……」
也只能這樣了。
25.
老丈人打通了廠里的關係,把我喊去面試。
面試的時候負責人問了些問題,我答得不算好,可事後老丈人卻滿不在乎。
回去的路上還讓我放心,說這事兒十拿九穩。
我見老丈人這麼有信心,便安心留在家裡等消息。
幾天後,廠里來了電話,原以為是我被錄取的事兒,可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另一個消息。
老丈人中風送醫院了。
我和丈母娘趕緊帶著孩子去了醫院,看見病床上歪了嘴巴的老丈人。
趕緊問隨行的廠工人怎麼回事。
廠工人就告訴我們。
「還是你的事兒,原先李師傅為了你的工作,塞了兩萬塊錢給廠領導,你的工作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但是面試那天,副廠長看見你了。」
我不解。
「我和副廠長有什麼關係?」
「你和副廠長是沒什麼關係,但是你和副廠長他侄子有關係。」
「他侄子?」
「我們副廠長姓孟,他侄子是孟偉。」
「!」
「嗯,副廠長後面讓廠領導把你刷下來,還讓人把李師傅給辭了,李師傅因為這事兒去找廠領導說理,結果說著說著,急到中風了。」
孟偉,又是孟偉……
他怎麼陰魂不散啊!
我想去找他討個說法,還沒走出病房的大門,中風的老丈人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叫住我:
「女!女婿!」
這一聲女婿,讓我留在了原地。
我知道老丈人的意思。
我已經為人父了,不能再惹事了。
我低下頭,回到病床邊。
「爸,我知道,我不會去了。」
我,不能再招惹那個孟偉了。
也希望他以後也放過我。
我真的惹不起他。
他孟偉真的很厲害,哥哥是黑老大,叔叔是副廠長。
誰知道他家裡還有什麼親戚。
我總以為世家門閥是舊世界的產物,新時代的大家都是普通百姓。
原來是我不會讀書,誤會了。
世家門閥依然存在。
只是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
……
拋開眼前這些事不談。
丈母娘要幫我帶黃贇,還要照顧老丈人。
掙錢的擔子落在了我身上。
眼下我需要一份工作。
可我能上哪找一份工資夠用,又肯聘我的工作呢?
思來想去,這時候肯用我的只有劉老大。
回想起先前我兩次拒絕劉老大。
我不禁覺得可笑。
原來沒有選擇也是一種選擇。
逼上……梁山。
逼上梁山啊……
……
那晚,我神色緊張,卻還是對劉老大開口:
「我需要錢,家裡只剩我能掙錢了,劉老大,我知道您手下產業多,您找一個錢多事難的活兒給我,賣淫賣粉都行,我都做,我一定給您打理好。」
劉老大卻告訴我:
「你想做,我未必給你做,你是有家庭的人,不像我連個正經老婆都沒有,我有些比較乾淨的產業,都沒算在我名下,是一些棋牌室、歌舞廳、酒吧之類的,還算乾淨,我先給你一個棋牌室,你如果打理得好,剩下的就以後再說。」
26.
就這樣,我開始在劉老大手底下做事,幫他經營一間八十多平的棋牌室。
這事兒我和家裡人講過。
他們不希望我在這做事兒,老丈人更是因此氣得不肯看我。
嘴裡咿咿呀呀說著:「不、不能、不能。」
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我跪在他病床前磕頭。
「爸,您信我一回,我要把這個家撐起來。」
老丈人當時也哭了。
「做……做人……難啊……」
我也抹眼淚。
是,做人難啊。
老丈人的中風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治好的,加上黃贇還小,很容易就有個小病小痛,送去醫院花的錢比大人還多。
棋牌室雖然亂了點,但總比賣淫吸毒好。
我先乾了半年,管理得很好,也帶了一批小弟,生意上沒有爛帳,放出去的款都收得回來。
可唯一不好的是棋牌室的收入沒有之前的管事人在的時候收入多。
我以為這會讓劉老大不高興。
可後面再分地盤的時候,劉老大又給我分了兩間棋牌室和一個酒吧。
我當時很奇怪為什麼。
結果劉老大跟我講了一長串的道理。
他問我:「你覺得出來混社會的人是為什麼?是為了喝酒抽煙紋身燙頭嗎?那是傻逼。混社會是為了讓我們這些沒文化的人賺大錢。你別覺得好笑。我說真的。不管是做什麼,最後的目的都是賺錢。這不寒磣。但賺了錢也要有命花才行。在你之前打理棋牌室的人是個狠人,放貸他敢玩命地放,收債的時候也敢玩命地收,警察來過很多次,生意根本做不安生。你雖然賺得沒有他多,但是你經營得很穩定,你不讓警察落話柄,這就是好事。我之所以經營這些酒吧、舞廳、歌廳之類的產業,不是因為它們多賺錢,而是想將來哪天落魄了,還能留一些地盤,東山再起。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這時才意識到我和劉老大的格局差距。
如果以後我有幸從商,一定要跟他學。
27.
04 年時。
我在劉老大手底下乾了三年,已經接管了他手下所有正經產業,他很信任我,甚至把這些產業轉到了我名下。
我手底下有十幾個小弟,也在圈裡混成了半個大哥,存款早就破了百萬。
但不論我在外面怎麼樣,在家裡,我依然是二老的女婿,孩子的父親。
老丈人去年出院,現在在家和丈母娘一起帶孩子。
我給家裡換了間兩百平的大平層,家具什麼都是新的,尤其是彩電,我知道老丈人喜歡看電視,特地買了 72 寸的。
還請了阿姨來家裡幫工,我回家有空的時候會給老兩口下廚做飯,就想讓二老能過個安詳的晚年。
黃贇三歲了,我最近在給他物色幼兒園,可是他有點膽小,不太敢跟人說話。
我有時候真的很擔心他的將來。
不是都說三歲看八十嗎?
也許是我太愛操心了。
日子過成現在這樣,我不知道夠不夠和李芳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