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周錢認罪。
只要周錢認罪,警方就會宣布破案,他們也不會再查下去了。
徐敏問黃總:「怎麼讓周錢認罪?」
黃總看看我,說:「鋒子,你去把周錢的家人請來,只要他家人在我們手裡,不怕他不認罪。」
我沒辦法,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失控了,我只能照辦。
我剛準備出發,黃總又叫住我。
「等下,鋒子,一不做二不休,把王昌平的女兒一起帶過來。」
我猶豫了,但還是照辦。
……
18
在黃總和徐敏的打點下,不久後,案子結了。
張和判了兩年,周錢判了死刑。
三月的時候,周錢執行死刑,屍體送到殯儀館燒成了骨灰。
就是那天,黃總跟我說:
「鋒子,你明天帶周錢的家人去殯儀館領骨灰盒,回來的時候,把人做掉吧。」
「……」
我看著黃總,搖頭。
這是我唯一一次拒絕他。
黃總皺眉,他勸我。
「鋒子,我知道你不願意,畢竟你跟周錢有些交情,但是這件事必須得做,周錢和他老婆很恩愛,不是用錢能打發的關係,錢堵不住她的嘴。」
聽到這兒,我深吸一口氣。
那時候,我顧慮太多,顧慮自己,顧慮家人,最後還是答應了。
……
2015 年 3 月 3 日。
我帶著幾個小弟,跟著徐敏一起開車帶周錢的老婆孩子去殯儀館領骨灰。
他們哭得傷心欲絕,我和徐敏則在後頭跟著。
見他們快出來了,我從口袋裡拿出手套戴上。
徐敏見狀連忙問我:「鋒哥,黃總不是答應過會保他們母子的平安富貴嗎?」
我回他:「是答應過,反悔了。」
「可……」
「別勸,一會兒等他們出來,我手下會迷暈他們,你就開車回律所,剩下的事你就別管了。」
「鋒哥,積陰德啊。」
我看向他,很不服氣地問。
「爛尾樓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出主意的時候想過積陰德嗎?」
徐敏低頭。
「我……我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產生這麼多後果。」
我緊緊盯著周錢的妻兒。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聯繫好磚窯廠了,火力夠猛,骨頭渣子會和那些燒壞的磚頭一起處理掉,沒人會發現的。」
「……」
「怎麼?」
「孩子還小,他什麼都不知道,至少留孩子一命。」
「斬草要除根。」
「你也有兒子。」
「……」
我兒子現在和黃總的兒子一起在海外留學,這算不算是我的把柄?
說起孩子,我想起了王昌平的女兒,那個眼神我至今還記得。
也許是因為那個眼神吧,我答應了徐敏,他看上去很高興。
「好,殺母留子。」
「那就這麼說。」
「你想過怎麼處理留下的孩子嗎?」
「我會把他送到國外去,找個家庭領養他。」
我點頭。
……
19
一段時間後,新城工地的樓盤建得差不多了,托孟領導的關係,樓盤很快進入了預售階段。
此時,王昌平的情緒一直不太穩定。
周錢的死,還有他女兒的事兒,都影響他很多。
我站在他身邊,什麼也沒說。
王昌平當時問我。
「周錢的老婆呢?」
我沒說話,因為不想撒謊。
王昌平像是知道答案一樣,轉而問我:
「這事兒成了以後,你們會把我女兒還給我吧?更音號免費盡在微信公眾號:胡9巴 士 > 下」
我點頭:「會的。」
王昌平深吸一口氣。
「錢不錢的我都無所謂了,只要別傷害我女兒,保證她有藥吃,我什麼都肯做。」
我沉默不語,很是愧疚。
……
2015 年 7 月,樓盤預售結束,監管帳戶里出現了三億多元的預售款。
隨後,黃總和孟領導暗箱操作,將監管帳戶里的三億元套到了新城地產有限責任公司。
再然後,又找了幾家洗錢的組織,將這三億多元洗到了黃總指定的海外帳戶。
這個歷時兩年多的計劃,到此終於成功。
黃總在海外找了個人,以投資的名義將錢匯進了鑫成集團,之後鑫成集團被套牢的資產逐一解套。
而與此同時,徐敏已經代表鑫成集團去警局報案了。
報案的名目是:昌平建工的法人王昌平,買通新城地產及有關部門相關人員,套走監管帳戶三億元預售款。
警方隨後開始調查。
……
那天,黃總對我說。
「本來是要送王昌平出國的,但是他知道周錢的事兒,我不敢冒這個險,你就把他一起做掉吧。」
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說了句「好」,然後又問黃總:
「孩子呢?」
黃總猶豫了片刻。
見他猶豫,我趕緊張口。
「黃總,我想要個女兒。」
黃總聽完,又想了想。
似乎是覺得王昌平的女兒還小,構不成威脅,就同意了。
……
那天,全市的警車都在找王昌平。
可他們都不知道王昌平在我的車上。
我把他帶到了碼頭,王昌平沒反抗,好像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
我讓他下車,他照辦。
我讓他跟我走,他也照辦。
我讓他跟我上了一艘船,他還是照辦。
沒有絲毫抵抗的意思。
也許是因為他女兒還在黃總手裡。
王昌平看著我,問:
「我死了,女兒能活嗎?」
我搖頭。
「什麼!」
見我搖頭,他急得大罵。
「我都願意去死了!為什麼還要動我女兒?我只是個殘疾人,我鬥不過你們!放過我女兒吧!」
我還是搖頭,然後對他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黃總讓我殺你,但我不想殺你,我幫你找了艘船,能偷渡到馬來西亞,但是護照什麼的,我沒弄到,到了馬來西亞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先在那裡生活,總有一天,你們父女能再見面的。」
王昌平聽完,給我下跪磕頭。
我心裡真不是滋味。
……
20
我把王昌平送走後,她女兒被送回了鄉下奶奶家裡,我每個月會送藥過去。
警方那邊一直在找王昌平,還有那筆流入海外的贓款。
我知道他們永遠都找不到,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黃總的一個局。
那半年,對我來說是最難熬的半年。
黃總完美地利用了規則。
雖然這個新城工地這個項目是鑫成集團和昌平建工一起設立的。
但由於新城地產是一家有限責任公司,當初鑫成集團認繳的資金是一百萬,也就是說,鑫成集團只承擔一百萬的債務責任。
一百萬比三億,簡直是九牛一毛。
在這個事件中鑫成集團完美脫身。
而那處工地上建起的樓房,後續都成了爛尾樓。
業主們拿不到自己的房子,卻還要每個月償還銀行貸款。
我知道一切,可我不一個字也不敢說。
我知道自己錯了,可我回不了頭。
我看著那些業主因為這件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慢慢地沒了人性。
……
21
又過了半年。
開車時,黃總偶然提了句。
「張和好像快出獄了。」
我點頭。
「是。」
「把他殺了。」
「?」
我不解地看向黃總。
「為什麼?」
我不理解,明明計劃已經結束了,鑫成集團已經活過來了,為什麼還要殺人?
黃總早已經沒了兩年前的窘迫,他蹺著二郎腿,看著窗外,輕描淡寫地說:
「張和太聰明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留著他後患無窮,還是殺掉吧,反正他也沒有家人了,死了也沒人找他。」
……
對,我還是去做了。
2016 年 8 月 20 日。
那天,張和出獄,他從監獄大門走出來,一直走到路邊,伸手攔了一輛的士。
上車後,他說去殯儀館。
我估計他要去領張平的骨灰盒吧。
那時候我抬頭,擦了擦後視鏡,回了句「好」。
……
22
隨著張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好像都結束了。
鑫成集團的生意越做越大,黃總把當初那些和他對著乾的公司一個個都吞併了,至於那些老闆,大多沒能落個好下場。
鑫成集團很快成了全市最大的房企。
我和徐敏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好處。
我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徐敏也逐漸淡出大眾視野,開始四處旅遊。
鑫成集團之後的經營越來越正規,建築質量過硬,該交的稅務一筆沒落。
……
有時候我會想起張和。
我有點佩服他,但更多的是惋惜。
他就像是碰石頭的那顆雞蛋,有點不顧一切的意思。
如今想起他死的那天,是有些悽慘的。
直到他翻白眼,直到他沒了呼吸,他依然沒有放棄向世界留下線索。
可是那天過後,那輛的士就送去報廢了。
他什麼證據也沒能留下。
23
之後幾年,那棟爛尾樓成了黃總的心病。
因為那是一棟用劣質建材蓋起來的樓,誰也不知道樓什麼時候會塌。
可黃總一直沒管他,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
直到 2022 年時,黃總的兒子海外留學回來,向黃總問起了爛尾樓的事兒。
黃總是想要讓黃贇接手鑫成集團的,他也意識到,這棟爛尾樓如果不解決,他也不放心讓兒子接手公司。
於是就在 2022 年 10 月,黃總宣告新城地產破產,隨後請工程隊炸掉了爛尾大樓,並按照當年合同的價格賠付了所有購房業主。
雖然錢很少,但總比沒有好。
……
24
整件事情看似就這樣結束了。
可直到那天,我家大門被敲響,我開了條門縫,發現是王昌平站在我家門口。
我趕緊把門打開,準備拉他進來。
可大門打開後才發現,他的身後站滿警察。
原來他在馬來西亞得了癌,沒剩幾天可活了。
死前他想看看女兒,於是聯繫了大使館。
再然後,我就被捕了。
……
25
「警官,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完】
後記
這是我第一次寫多視角系列短篇作品,前前後後磨了十八個月的洋工。
真不是我懶,你們看哈。
《最後的真相》2.4 萬字。
《活在真空里》2 萬字。
《兄友弟恭,沉沒的人生》2.2 萬字。
《逼上梁山》2.9 萬字。
《黑樓往事》1.3 萬字。
這五部作品加起來一共 10.8 萬字,看起來不多,但其實我廢稿加一起能有百來萬字。
由於這是一部第一人稱的作品,所以很難寫得像上帝視角一樣全面。
畢竟故事裡沒有一個角色貫穿始終,看清故事的全貌。
不同的人看事情是不同的角度,但是他們看的又是同一件事。
如何將不同視角中的同一件事寫精彩,成了我這兩年最煩惱的事。
在數以百計的廢稿中,我沒能摸索出答案。
黑樓系列不是一部優秀的作品,但作為我個人的一次嘗試,真的讓我進步了很多,之後再創作下一個系列,相信會更得心應手一些。
這個系列中,我寫了這麼一對兄弟做對照組。
也就是本作的靈魂人物:張平、張和,陸友、陸恭。
其實大家能注意到,張和跟陸恭很像。
都是法學生,家庭都不是很好,都很聰明,都是大三時生活出現變故。
但是他們卻有個完全不同的哥哥。
當年,張平的父母去世,欠下了一堆債務,張平輟學打工,一邊還債,一邊照顧張和,給張和做了表率。
而陸友的父親去世後,給他留下了一筆錢,他卻將錢賭得乾乾淨淨,還敗光了家產,逼得陸恭隱藏身份背井離鄉。
張和為了找到張平,可以奮不顧身。
陸恭為了擺脫陸友,不惜殺人埋屍。
關於他們的結局,我起初想的是,張和大獲全勝,陸恭牢底坐穿。
但是細想過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案。
那個方案太命運了,我寫的畢竟是現實題材。
故事的最後,張和還是死了。
我實在想不到,普通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贏得了資本和權力。
本作的其他角色我也很喜歡,在我的腦海里,這些角色其實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只是他們的人生和黑樓的故事主線關係不大,所以沒有寫出來,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在其他作品裡客串。
……
故事中,有些點部分讀者 get 到了,我在這裡全部列出來,就當是彩蛋了。
彩蛋一:《最後的真相》中,校長給悶葫蘆第一次送禮,送的是球鞋,而另一名在食堂勤工儉學的男生,一周七天球鞋換著穿,也許悶葫蘆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彩蛋二:《最後的真相》中,王爾德是一名同性戀者,這些書其實是女孩從校長的書房拿過去的,也就是說這些書是校長的,算是一種暗示。
彩蛋三:《最後的真相》中,悶葫蘆的抑鬱症是遺傳造成的。
彩蛋四:《最後的真相》里,悶葫蘆最後之所以選擇上吊,沒選自殺,是因為他不希望父母來認屍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攤肉泥。
彩蛋五:《活在真空里》中,其實張和不知道周錢是不是兇手,只是想通過指認兇手完成找到張平的計劃,不管他說誰是兇手都沒問題,只是張和不知道,他不論指控誰,黃總都會幹掉那個人,因為我們國家命案必破。
彩蛋六:《活在真空里》中,張和最後被判兩年是因為偽證罪。
彩蛋七:《兄友弟恭》中,陸恭的父親是擦玻璃工,就是那種用安全繩吊在大樓外面的清潔工,這類工種需要把一根安全繩綁在大樓頂端,整個人的體重就靠安全繩支撐,一般來說,樓頂會配有安全員專門查看這些安全繩,人如果出事了,一般只有兩種情況,要麼是安全繩質量不達標,要麼就是……
彩蛋八:《兄友弟恭》中,徐兵不是陸恭殺的,是被陸友用砧板側面打頭敲死的,陸恭醒來的時候在門框邊上,刀架子在廚房裡面,顯然陸恭不具備拿刀的能力。
其實那天的真相是,陸恭看見徐兵在掐陸友, 他上前想救人,但是被徐兵一把推開,撞在門框上暈過去了,陸友趁機掙脫,拿起砧板砸向了徐兵的頭,發現把徐兵砸死了。
陸友知道陸恭受夠自己了,如果讓陸恭知道自己殺了人,這個弟弟一定會報警,為了不坐牢,陸友才拿了刀子, 假裝是陸恭殺的人。
後面陸友之所以收拾現場那麼麻利,也是因為他在裝暈的時候想清楚了。
另外還有一個細節。
陸恭進徐兵家的時候, 徐兵家的大門是虛掩著的, 後面陸友從屍體底下爬出來關窗戶拉窗簾,就是沒關門,因為門早被他關起來了, 他也怕裝暈期間有人進來。
彩蛋九:《兄友弟恭》中,媽媽不是自然死亡, 我在文中反覆提到, 媽媽在交社保,這裡有個知識, 持續繳納社保,如果在退休前參保人不幸離世, 家人可以去人社廳把社保金取出來,陸友就是為了這筆錢, 才害了媽媽的。
彩蛋十:《兄友弟恭》中,提到的「公費嫖娼」是現實存在的,我見過最荒唐的一次報銷是一頓火鍋吃了六千五。
彩蛋十一:《兄友弟恭》中, 徐敏在學校里用的是小靈通,到外地用的是手機,因為當時小靈通業務不支持跨省漫遊。
彩蛋十二:《兄友弟恭》中,派出所戶籍指紋系統其實是 2012 年啟用,2013 年推廣全國的, 我這裡之所以寫 2011,是為了審核。
彩蛋十三:《逼上梁山》中,李芳第一次懷孕, 他父親為了顏面,沒帶李芳去正規醫院流產, 而是選擇了黑診所, 導致後面李芳難產離世。
彩蛋十四:《逼上梁山》中,李芳懷孕時,說她父親想要個男孩,因為她有個哥哥去世了。
彩蛋十五:《逼上梁山》中, 紅塔山真是良心牌子,幾十年沒漲價。
還有一些記不起來了,就到這裡為止吧。
我們下個系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