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搶到票,但還是去了。
那天也下著滂沱大雨,我們沒買票的一行人被保安攔在門外。
保安很兇,為維持秩序,他把我們推到地上,地上都是水坑。
人群推搡,我的手被人踩紅,衣服被污水浸透。
我就是在這一刻,看見時遇的。
意氣風發的電影天才,他一下車便引來無數尖叫掌聲。
那年時遇才二十歲,留著一頭凌亂中分,年少成名,盡顯風光得意。
他挽著女伴的手,在兩旁夾道人群的喝彩聲中走過,略略抬起長睫,淡定抬手給人群打招呼。
雨水很大,雨聲很吵,人流很多。
我就那樣看著時遇,身後不斷有人推擠,我卻恍然未聞。
忽然,時遇停下了腳步,漆黑的目光隔著人群直直看向我們這邊的混亂。
他修長的手撥開人群,停在我面前。
現場鼎沸的人聲漸漸澆熄。
我坐在地上,仰頭看去,正撞進時遇那雙清冷深邃的眸中。
雨霧在他背後結成團。
他一言未發地朝我伸出手,死死盯著我,漂亮的眸子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那時戴著帽子和口罩,頭髮是假小子遮眼的那種類型。
我推開他的手,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跑。
現實與過往交錯,我蹲在廊下,眨眨眼,有些分不清虛幻與真實。
為首的時遇停住了腳步。
那把黑傘抬了抬,下一秒,露出黑傘下的人影。
斜風吹細雨,那裡只有屋子裡透出去的一點朦朧的燈光。
時遇站在雨中,抬眼朝我看來,眼中明暗交雜。
周圍的喧囂突兀地消散了,只留下濕漉樹葉碰撞的簌簌聲。
和我一起蹲著的人齊齊扭頭向我看來。
我扶著發麻的腿,一點點站起來。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朝時遇抬了抬手裡的 Kindle,沖他笑得很燦爛。
「時遇,你的 Kindle 沒有淋雨。」
7
時遇發了新的微博。
回到酒店,我擦著剛洗完的濕漉長發,坐在電腦前。
習慣性地點開時遇微博。
他發了一張黑夜中朦朦朧朧下著雨的照片。
配文:【你好嗎?】
感覺……情緒挺低落的。
評論區粉絲紛紛心疼安慰,馬上簡幼也上線發了一條微博。
【我很好。大家晚安。】
兩人暗戳戳的互動立刻上了熱搜,cp 粉和唯粉在廣場吵得不可開交。
可很快,時遇又發了一條新的微博。
【再蹭一個試試呢?】
沒多久,簡幼灰溜溜刪除了那條微博,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下線了。
我點開時遇的私信介面。
時遇微博粉絲千萬,他甚至可能不會看私信。
但我還是給他發了。
【你最近好像不太順利,有點不開心對不對,沒關係的,都會過去的。工作很累的話請兩天假,去看看山水。】
我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添上一句話【還是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我的微博會員是為了時遇開的,為了留言額度,可這卻是我第一次給時遇留言。
我沒想到,時遇會回復。
我正要退出時,私信介面出現消息點。
我一愣,點開。
【謝謝,也有人愛了你很多年。】
我糾結地咬著手指。
這是……自動回復吧。
第二天一早,加的劇組工作群里,執行導演嚷嚷著女主臨時請假今天要遲到一會兒,表示上午先拍時遇單人戲份。
【不用。】
沒想到這一提議遭到了時遇的反駁:【這場戲份是男女主初見的重頭戲,先來個人跟我對對戲,我找找感覺。】
我把長發扎了個低馬尾,站在學校操場上導演監視器的後面。
原著中,男女主初見是在學校操場上。
還是按照原計劃開拍,時遇要找個人和他對下戲。
時遇屈腿坐在導演監視器後,手懶懶支著下巴,清晨的微風不斷地吹起他烏黑茂盛的發。
說完,他回過頭來,眼神在身後的群演身上漠然滑過。
朝陽明耀,他眯著眼,高挺的鼻樑在臉頰投下陰影。
最後,他把目光落到了正在吃早餐、腮幫子鼓鼓的我身上。
我奇怪地眨巴眨巴眼睛:「時遇……老師?」
「林憶吧。」
他垂下眼睫,輕聲道:「她是原作者,演女主最有感覺。」
原著中,那是高一剛開學第一節體育課上,我們班和時遇班級一起上的體育課。
籃球場上,兩班男生分別占了一邊的籃球框。
我從衛生間出來,有一隻籃球滾到我的腳下。
班裡男生站在不遠處的籃球框下,對我大聲喊讓我撿一下。
我看看他們,又看看滾到我腳下的籃球。
哦。
我乖乖彎腰撿起。
然而就在我抱著籃球起身的一剎那,腳下被坑窪不平的路面絆了下,頓時又「噗通」摔倒在原地。
班裡男生頓時爆發出哄堂大笑。
這場笑聲引來了另一個班級打籃球男生的視線。
時遇剛投完球,遠遠走在籃球場上,側身向我看來。
少年穿著白色無袖球服,戴著深藍色髮帶,額前黑色碎發劉海被掀起,膚色白皙細膩,看過來的目光裡帶著揶揄的笑意。
那時是九月初,夏天的尾巴。
我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吃痛的膝蓋,猝不及防的一個抬眼,撞進了他的眼睛裡。
一眼萬年。
這就是我和時遇的初見。
試完戲,導演卻沒有喊停。
周圍攝像師、燈光師還有導演都在看著我。
我一時干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什麼。
籃球架下的時遇卻反手扔下籃球,大步朝我走來。
細碎金燦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濃密的頭髮被清風帶起幾根呆毛,他手插進發里,懶懶抓了抓。
我眼睜睜看著時遇走到我面前。
他雙手背後,在我面前彎腰,漆黑清冷的眼眸直直地望進我眼底。
他說:「林憶,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今日江南有雨》男主原型是我嗎?」
我睫毛顫顫,心臟重重一跳。
8
晚上,導演和製片人做東,安排了場聚餐,劇組主演配角都去了。
我有幸也在受邀之列。
不知是誰安排的位子,把我和時遇排在了一塊兒。
時遇走到哪都是焦點人物,他家裡有錢,爸爸是上市公司的董事,不少電影都是他家投資的。
導演和製片人自然有意無意巴結。
宴至中途,酒過三巡,有人大著膽子開玩笑:「時遇老師,你接這部戲真是為了那個愛而不得的白月光嗎?」
時遇托著腮,修長的指懶懶地端著酒杯放在唇邊:「是。」
那人又問:「真是簡幼?」
時遇睫毛往下一耷拉,語氣漠然:「不是。」
我坐在時遇身旁正在安靜吃菜,聞言,緊繃的睫毛猛然一顫。
所幸手邊亮起的手機及時拯救了我,我放下筷子,掩飾什麼似地滑開手機。
下一秒,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冰凍住。
一個陌生號碼給我發了一條彩信。
彩信上,是那個男人把我壓在身下的監控照片。
我剛看完,屋子裡燈光忽然全滅,我下意識摁滅手機,不讓圖片被別人看到。
屋子裡拉著厚重的窗簾,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我昏昏沉沉,呼吸漸漸急促,身子也越來越冷。
迎面是無盡的黑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要把我吞噬掉。
我被人關在小黑屋過,我很怕黑。
我以前是不怕黑的。
高考結束回校領檔案那天,我被學校從來沒有交集的男生堵在小巷子裡。
我聽過他的事跡,他學習很差打架很厲害,因為臉長得好經常換女朋友。
我沒想過招惹這種人。
他卻說我學習太好,早就看不慣我這種好學生,反正他未成年,法律也拿他沒辦法。
他把我帶到他的出租屋,他的出租屋黑暗、混亂、骯髒。
他的呼吸粗重,把我的手拉向他的下體。
我的掌心上攤著他粘膩腥臭的液體,他把我壓在冰冷的地板上,撕碎我的白裙子。
他說我穿得很騷。
我在學校里一直穿的都是校服,那件白裙子很貴,是我央求了媽媽很久才給我買的。
我想穿給時遇看。
他把手伸向我的內衣,我的眼前是晃動的、冰冷的天花板。
身下很疼。
很久,我爸帶著警察趕來,踹開了出租屋的房門。
我媽把我抱在懷裡,崩潰嚎啕大哭。
我當時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在聽到我媽的第一聲喊叫後,才感覺身上有了點溫度,僵硬地轉了轉眼珠子。
頭靠在媽媽的懷裡,輕輕喊了聲:「媽媽,我好疼。」
嗓子是啞的。
9
「林憶。」「林憶。」
誰在喊我。
我輕輕眨了眨眼,看到眼前時遇那張放大的臉。
不知什麼時候來電的,包廂里冷冷清清的,人不知何時走完了。
頭頂燈光打下,時遇眉頭微擰,神色焦灼,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反覆呼喚我的名字。
時遇離我很近,近得我連他眼睫毛都能數清楚。
我傻傻咧嘴笑了下。
其實單憑年少的喜歡根本不足以支撐我堅持這麼多年。
冥冥中,是時遇救了我。
回校領檔案並沒有統一的時間,只要是當天去就可以,哪怕是朋友代領也行。
所以老師不會發現我沒有去學校。
我爸媽要上班,我走前跟他們打過招呼,所以他們不會知道我沒有去學校。
所以這個人才那麼猖狂肆無忌憚。
是時遇給我爸打一通電話,問我爸林憶什麼時候回校領檔案。
我爸這才知道我沒有到校,關鍵時刻帶著警察趕來,踹開了出租屋的門。
就是這通電話,支撐著我喜歡了時遇一年又一年。
眼淚糊住我的眼。
我眨了眨眼,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冰涼的。
巨大的絕望在血管里橫衝直撞,仿佛要將每一寸血液都冰凍。
我抿去眼淚,輕輕抬眼對時遇委屈道。
「他撕碎了我專門穿給你看的小白裙。
「就在我們回校領檔案那天。」
驀地,時遇輕拍我背的手忽然一停,他錯愕地盯著我,聲音發緊。
「你說什麼?」
10
【從你高中搶我作文獲獎名額那天起我就看你不爽了】
【高考後我讓那個男的弄你,沒想到他居然還對你憐香惜玉了,噁心。】
【說吧,這次又跟多少人睡覺才換來進時遇組的機會。】
是簡幼給我發來的簡訊,昨晚那條圖片彩信也是簡幼給我發的。
當初欺負我的男生被警察帶走後審訊,說一切都是他一人的主意,沒有供出背後的簡幼。
他坐了幾年牢,剛出獄就被撞成了植物人。
肇事者出國了,沒賠他家錢,他沒錢住院,現在在家不生不死地吊著一口氣。
罪魁禍首簡幼卻還能逍遙法外。
「時遇那個孩子啊,在高考完領檔案那天在學校等了你一天呢。」
《今日江南有雨》是在我高中學校拍的,暑假班主任要回來辦公室值班。
今天恰好輪到我高三班主任,在路上遇見了。
她推開辦公室的門,遞給我一本練習冊。
「那個孩子,高中喜歡了你三年,怕耽誤你高考一直沒有給你挑明,想著好不容易高考完了,回校領檔案的時候把這事兒給你說清。
「沒想到你很久沒有來,他就找上我,問你家長的聯繫方式,問你什麼時候來。後來再給你爸打電話,電話就打不通了。
「這是他落在辦公室里的,你看看,練習冊上都是你呢,不得不說,這孩子藝術天賦挺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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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般密麻的黑色習題旁,畫的是我在國旗下演講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