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後,公司要求我和路琢履行合同再上最後一次綜藝。
兩個撕破臉皮的人被重新綁在一起,當眾互相詆毀。
我罵路琢爛黃瓜,路琢說我千古毒婦。
觀眾說我們看起來恨不得直接生吃了對方。
節目組也時刻擔心我們會半夜拿著刀捅死對面。
直到快結束,主持人問我們最後悔為對方做過什麼。
路琢:「錯過真愛。」
我說:「生了一個孩子,為此截了兩條腿。」
話音一落,路琢猛地看向我。
眾所周知,我和他丁克十二年,從未曝出生育。
我生過一個孩子,連路琢這個枕邊人都不知曉這件事。
因為那時候,他正忙著陪秦臻治療抑鬱症。
1
再見到路琢,是領完離婚證後一個月。
他穿著一身淺色休閒服,一邊打電話一邊上台階。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麼,男人唇角揚起絲絲溫柔,大概是聽到了什麼情話,耳尖都開始泛紅。
看路琢這麼高興,我難免就有些惡毒地在心裡詛咒他下一秒跌下這高高的台階。
可惜,他一步一步都走得很穩,最後走到我面前時,臉上的笑容倏地收了。
「於小姐來得挺早,沒想到沒了腿還能走更快。」
他睨著我,看似在笑,眼底卻儘是冷漠。
我抓著輪椅的手不自覺攥緊,目光落在旁邊的攝像頭上。
鏡頭對面是無數的觀眾。
只是拳頭鬆了又握,到底也沒忍住,抄起旁邊一瓶水砸到他臉上。
「路琢!嘴賤的人最容易陽痿,你沒聽過嗎?」
今天是節目第一天,路琢著意做了造型。
當年大火過的流量小生,就算經過歲月摧殘,顏值也依舊抗打,更何況刻意被人包裝過,耳垂上的銀釘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真是...讓人一看就忍不住撕開他噁心的面具。
那瓶水全倒在路琢頭上,毀了髮型,也毀了他裝出來的斯文。
「於曼!」
他眯了眯眼。
「你倒是沒讓我失望,還是這麼...潑婦。」
「潑婦也比賤人強。」
我沉著臉,任由旁邊緊急衝過來的經紀人把我推進內場。
身後的攝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是...直播吧?」
「...管他呢,上頭說就這麼拍。」
2
《重逢》,這是一檔我和路琢曾經頭腦發熱簽下的綜藝。
那時我們信誓旦旦會攜手走到一起躺進棺材,以至於忽略了那天價的違約金。
如今十年過去,我和他都只想讓對方趕緊進棺材。
卻又不得不和對方同台。
主持人很眼熟,如果我沒記錯,姓李,是當初我和路琢的 CP 頭粉。
十年不見,她從 CP 粉變成了我們這對怨侶的現場觀眾。
看到落湯雞般的路琢,李主持愣了愣,「外邊下雨了?」
我笑,「是啊,獨獨為路老師下的雨,洗洗他身上的污穢嘛,不然容易髒了這個地方。」
路琢沒搭話,擦乾頭髮後就坐在我對面開始問流程。
在娛樂圈混的,哪個不是人精。
李主持尷尬笑笑,順勢開始說出節目組安排。
「當年二位和我們說過彼此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所以節目組決定你們帶著觀眾重溫一遍這些地方。
「當然,在到達目的地前,我們會暫時先保密,可能還會有一些——」
李主持還沒說完,路琢就抬手。
「確定時長只有一個星期吧?不好意思,我一個星期後有要緊的事,所以想先確認一下。」
下個星期是秦臻的生日。
網上流傳路琢會在那天和她求婚。
我垂眸,儘量壓住心底翻滾的情緒。
再抬眼時,就看見路琢起身準備走人。
沒走兩步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看我,「嘖,忘了於小姐沒了腿不能走路,瞧我這記性。」
3
節目組要求經紀人不能在錄製時靠太近。
我和路琢只能忍著厭惡同行。
飛機兩小時後落地,又輾轉了三個小時到達一個山區。
路琢把我從商務車上抬下來後,映入眼帘的就是幾間搖搖欲墜的土屋。
時隔多年再見,我一時有些發怔。
十八年前,我在這裡拍下了演藝生涯升咖的一部劇。
也在這裡認識了路琢。
那時他還沒有踏足娛樂圈。
演戲途中,威亞出現意外,在一旁做兼職的路琢救了我。
那年他 19,顏值驚為天人。
只是空有一張臉,身材弱過雞,還有上學的妹妹生病的爹。
救命恩人這麼慘,衝著那張臉,我都沒理由不拉扯一把。
卻也沒想過會就此搭上十八年。
大概是剛下過大雨,空氣里有連綿的濕氣。
斷腿處湧出絲絲癢意,我這才回過神來。
「難為你們還能找到這裡,還以為早就拆了呢。」
顯然路琢也沒料到節目組會把第一個回憶點設置在牛家村。
他藏在墨鏡下的眼睛看不穿情緒,只是身體僵硬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旁攝像開口解釋。
「聽說兩位老師是在《飛天》劇組認識的,所以節目組特地安排這裡為第一個回憶點。
「不過聽村民說,要是再晚點,還真有可能拆,這片山區傳言要改造成旅遊景點。」
聞言,路琢下意識看向我。
察覺到我揉捏斷肢的動作,罕見的沒有出言諷刺,而是拿出毛毯蓋到我身上。
我手下動作一頓,將毛毯隨手丟到地上。
「要待幾天啊?這屋子看著隨時都能倒。」
「放心吧老師,我們提前勘測過了,住個兩天不成問題。」
住兩天而已,這倒沒什麼,只是節目組要求我再吊一次威亞,美其名曰重現英雄救美的場景。
得知這個消息,我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發了好大一頓火。
經紀人 Koko 用力抓著我不停捶腿的手,「曼姐!我這就去和他們談,你別傷害自己!」
她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哭出聲。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褲腿,自嘲笑笑。
「不用,我不上,他們哪來的賣點。」
曾經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實力派女演員,武打戲裡的權威存在,再次迎難而上走曾經走過的路,怎麼著也能立一個身殘志堅的人設了。
Koko 從來都拗不過我,她吸吸鼻子。
「曼姐,你不用勉強自己,在粉絲眼裡,你永遠都是那個最棒的視後。」
不,不是的。
沒了腿,我就再也不是當年的於曼了。
4
《飛天》那會,我出道剛滿三年。
踩了狗屎運獲得導演青睞出演女一號。
那幾個月,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窩在劇組。
那是一部仙俠劇,吊威亞的次數多到數不清。
記憶最深刻的當然是出意外那一次,女主剛學會御劍,技藝不精,要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翻轉好幾圈。
沒了腿後,我再沒碰過威亞。
協調性和平衡能力是一方面,最主要是自身的恐懼。
節目組試了好幾次,我都無法做出完整的動作。
最後是李主持看不下去,給出台階。
「不如讓路老師代替於老師,也不用做很難的動作,就吊上去隨便耍個帥也行。」
路琢是男團出身,跳舞唱歌都好,演戲卻沒什麼經驗。
我被吊上去的那兩個小時里,他一直站在不遠處角落裡看著,陡然聽到這個要求,也沒拒絕,一聲不吭就上場。
五米高時,他還算鎮定,十米往上,就有些不太對勁,身體搖搖晃晃的。
我錯開眼,等他到達 18 米高空時才狀似突然想起。
「他好像有恐高症。」
路琢的恐高症並不是天生。
與其說他恐高,不如說他恐懼我上過的高處。
我們戀愛那幾年,不管是我工作需要,還是一起出去旅遊玩驚險項目,他永遠都只會站在底下伸出雙手等我。
每一次都膽戰心驚看我上高空,看我下來,然後埋怨我。
「你知道我最擔心你飛高,下次不陪你了。」
說著不陪我,下次依舊站在最能保護我的地方等我。
直到兩年前。
秦臻第一次找上門來。
很年輕的一個小姑娘,二十出頭,五官清秀,臉上帶著一點年輕人獨有的意氣。
她說她懷了路琢的孩子。
5
我不知道秦臻怎麼混進的片場。
她藏在我的私人化妝間裡,趁人不備跳出來,孤身挑釁。
「我喜歡路琢,喜歡七年了。
「你不想要孩子可以不要,憑什麼拖累他呢?
「他這麼優秀,應該擁有一個延續基因的後代。
「放心,他沒出軌,也沒對不起你,我們是做的試管,我也不是小三。」
很大義凜然的說辭。
只可惜眼裡的野心太大,很輕易就被我捕捉到。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路琢就闖了進來,護在小姑娘身前。
「於曼,一切都是我的錯,不關她的事,你有什麼沖我來。」
我成為路琢眼裡的潑婦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吧。
被背叛的憤怒感直接衝垮了我,那天我砸了梳妝檯上所有東西,秦臻的額頭被我砸出一個血口。
路琢護著人走了。
而我,擦擦眼淚走進片場。
從此從半空垂頭,再看不見路琢。
6
從牛家村離開時,路琢還在吐。
這兩天我們按照節目組要求住在一起,同房不同床。
很近的距離,但除了互罵和節目組要求,我們沒有主動說過話。
看他吐得臉色發白,我惡意叢生,在一旁譏諷。
「看來路老師這兩年光沉浸在情情愛愛里了,忽略了鍛鍊。
「年紀這麼大,身體又不行,也不知道你家那位接盤的秦小姐哭沒哭。」
提起秦臻,路琢終於有了反應,抬眸冷冷看我。
「這就不勞於老師操心了,我和臻臻好得很,倒是你——」
他目光掃過我的腿。
「年紀大了還逞強,以至摔斷腿。
「往後上廁所都需要人幫忙,於老師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路琢的視線猶如一把刀,一點點凌遲著我的自尊。
「你——」
我猛地抬頭想反擊回去。
可剛吐出一個字,就不受控制地啞了聲。
被人抱上車時,我還在試圖發聲罵路琢。
偏胸口連著聲帶都仿佛被人用火灼燒,根本說不出話來,藏在毛毯下的手指也不自覺地顫抖著。
原本要坐另一輛車的 Koko 敏銳察覺到我的異常,手忙腳亂爬上車,從包里掏出一把藥塞到我嘴裡。
「曼姐!」
她急得團團轉。
「我去和導演說,暫停一下去醫院!」
「不...不用...」
我拚命擠出幾個字。
借著座椅的遮擋,大口大口地喘氣緩解身體的軀體化症狀。
坐在前面的路琢似有所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我覺得如果眼神能化作實質,就他這個回頭的動作,我能把他腦袋切成一百八十塊。
不知道是看出我的滿滿惡意,還是看出我的不對勁。
路琢蹙了蹙眉,「你.——」
看樣子想說些什麼,只是被手機鈴聲打斷。
實在是空間太小,不然我也不會聽見秦臻的嬌嗔。
算起來,她今年好像才 24,確實是愛撒嬌的年紀。
路琢潛意識看了看我,隨即下了車。
只是離得也不遠,所以我隔著車門,聽到他低低軟軟地哄著對面。
「在家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聽醫生的話。」
「嗯,我知道,你放心。」
「還有五天,我會按時回來的。」
......
良久,打電話的聲音結束,我也剛好找回身體控制權,只是渾身癱軟,根本沒有力氣再去找路琢的麻煩。
其實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和心理狀態,最好是不要再去回憶曾經,不要再去在意。
朋友也都說讓我放下。
可我忍不住。
我真的忍不住日日夜夜向上天祈禱。
祈禱路琢也斷雙腿,祈禱秦臻瞎眼睛。
我無限惡意,只希望他們不得善終。
7
節目組安排的第二個回憶點是當年我和路琢表白的 C 市。
輪椅停在遊樂場大門前,我忍著刺眼的日光抬頭,看向場內那個迄今為止依舊是全球第一大的摩天輪。
十四年前,我就是在那裡面,和路琢定下終身。
如果可以帶著記憶回溯時光,我想我一定會在摩天輪最高處把路琢推下來。
可惜沒有如果。
如今的我不僅推不了人,就連坐個旋轉木馬都需要路琢抬。
像抬一尊泥塑抬到木馬上。
他還得坐在身後按著我大腿根才能保證我不掉下去。
這個姿勢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所以之後,我好半天都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和路琢玩了十來個遊樂項目。
直到夜色見黑,摩天輪上亮起五顏六色的燈光。
工作人員在其中一個座艙里準備好燭光晚餐。
我和路琢依次坐了進去。
座艙慢慢升空,我依舊保持沉默,路琢則是白著一張臉,閉上眼睛權當在坐電梯。
兩個攝像等了半天,忍不住假咳兩聲。
「兩位老師...導演說,要重現表白場景。」
我掀起眼皮。
「那你們導演知不知道,我當年是在放煙花的時候表的白。」
話音剛落,遠處炸響,數個煙花沖向天際,隨即花雨落下,映得天邊美輪美奐。
路琢聞聲睜開眼。
我看煙花,他看向我。
四目相對,眸光流轉,誰都不可避免想到當年。
23 歲的路琢是真的很好看。
好看到我根本忍不了一點,只想把這個男人拉回家。
我記得十四年前的這晚,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燭光晚餐,完美的煙花,完美的路琢。
我準備了一肚子的情話根本沒有說出口。
瞧著路琢那張淺紅的唇,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親他。
當然我也沒得逞。
因為路琢主動親了我。
兩個人喘息的空隙,我戳了戳他用整整四年不間斷練出來的腹肌,輕笑出聲。
「不是說好我來表白的嗎?你怎麼先動嘴了,不按劇本來啊。」
路琢那時怎麼說的來著?
哦,他臉比煙花還紅,偏眼神不躲不避,淺色瞳仁直直看到我心裡去。
「於曼,我等了四年,你一直在事業上升期,你說我也在事業上升期,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你鬆口,再多等一秒,我都不願意。
「往後,我要一步步追上你,和你並肩站在山頂最高處看山下。」
此後,他果然踐行諾言,即便愛豆曝光戀情影響甚大,也一步步爬向了巔峰。
十四年前那個愛我的路琢,在我耳邊說著最動聽的情話。
以至於我迷了心智,當真以為那就是永遠。
兩年前,當我情緒激動到想要自殺,還是這個人,半步都不願意挪動,站在不遠處冷靜地看著崩潰站在天台邊緣的我。
「於曼,一次又一次,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次又是演什麼?演抑鬱症患者嗎?
「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罪不至死,秦臻更是無辜。
「她因為你的網暴重度抑鬱只能住院,再這樣下去,你會害死兩條命,你真的會覺得很開心嗎?」
字字句句,全是秦臻。
唯獨忽略了我懸在半空的腳。
8
摩天輪在半小時後轉了下來。
在導演的催促下,我和路琢應付公事般『互訴衷腸』,牛頭對了馬嘴。
座艙門開的時候,我看了一眼快要關閉直播的鏡頭,故意伸出一隻手攔住身邊想要下去的路琢。
「路琢,你說,秦臻要是親眼看見我親你,會不會在鏡頭那邊氣得流產?」
說著,我作勢要拽下他腦袋強吻。
旁邊的攝像根本來不及再打開直播,路琢的手就狠狠甩開了我。
下一秒,那隻曾經溫柔牽過我的手用力掐住我脖頸。
「於曼!你要是再敢害她,我會殺了你。」
9
摩天輪的鬧劇讓工作人員嚇了好大一跳。
畢竟路琢看起來仿佛真對我起了殺心。
兩年前,我害死了他第一個孩子。
兩年後,他很怕我再對秦臻下手。
窒息的感覺並不好受。
就像困在火柴盒裡的蟲子,每一次呼吸都會讓空間變得更小,只能感受到無望。
可路琢鬆開我後,我卻忍不住大笑出聲,聲音嘶啞形狀癲魔。
「怎麼不弄死我呢?弄死我,秦臻就絕對安全了。
「不然你最好日日夜夜都睜著眼睛,否則說不好哪天,我就抱著你的孩子一起去死了。」
路琢反倒冷靜下來,目光冰冷。
「就憑你?爬著來害我們嗎?」
風靜了。
耳朵里只剩下巨大的嗡鳴。
我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