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是個危險的陷阱。
但是想起我哥每晚亮到凌晨兩三點的檯燈。
還是忍不住妥協。
我眼尾濕潤泛紅,閉了閉眼,忍不住罵他:「死變態。」
但是聲音太小,毫無攻擊的氣焰。
反而讓他血液里的劣性根占了上風。
他伸出兩指,挑起住我的下巴:「這就變態了?」
圓潤漂亮的杏眼裡布滿了惱怒。
濕漉漉的眼尾似乎要湧出淚珠。
他下意識放低了聲線:「有什麼好哭的?又沒對你做什麼。」
我在他面前掉眼淚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
生氣也哭,惱怒也哭,梗著脖子吵架的時候也哭。
我吸了吸鼻子,不滿道:「哭怎麼了?你沒有哭的時候嗎?」
他輕嗤:「我從來沒有。」
從記事起,他就從來沒哭過了。
哪怕是後來酗酒的父親死在大街上,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得到撫慰過後的少年人褪去了外人面前的冰冷,眼底也帶了點慵懶,不介意和我透露一些他自己的事。
我看著他那張五官立體冷沉的臉,忽然有些好奇他哭起來的樣子。
這樣漆黑深邃的眼睛哭起來也會濕漉漉的嗎?眼尾會泛紅嗎?
是破碎的?惹人憐愛的?還是令人生畏的?
這樣想我也這樣開口問了。
問他能不能哭一下給我看。
「我可不會哭。」
「好吧。」我的願望落了個空。
少年人抬手捏了捏我的臉頰:「放心,等高考結束後,我絕對不會糾纏你。」
我別開泛粉的臉頰,不讓他碰。
他卻心情很好地揉了把我的腦袋。
深沉的目光透過窗戶,看外面搖曳的樹梢。
燥熱的夏季,屬於高考的季節。
蓄意而為的靠近,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能更專注地應付學業。
等度過高考,這段日子就成了過去式。
到時候,或許他就不再需要這樣的緩解。
8
尖子班的複習節奏果然緊湊。
我有點吃不消。
又因為趕上生理期,我連著幾天都悶悶不樂。
偏偏這時候江清凌還要給我使絆子。
她作為班長,以我擾亂班級紀律為理由,罰我值日一周。
我懶得和她直接對線。
直接把這些活安排給了裴聿風。
「你擾亂什麼紀律了?」
傍晚五點的夕陽斜斜透過窗戶。
裴聿風已經利落地拿起了黑板擦。
我懨懨地趴在桌子上:「她說我上課說話。」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和前桌那位?」
我座位靠近後門。
他平時來來往往應該把我周圍的人都觀察了個遍。
我悶悶應了聲「嗯」。
前桌是位性格安靜的男生,也是我在這個新班級里唯一認識的老同學。
他的聲線淡了幾分,罕見地追問:「有什麼事非得上課聊?」
我更為不悅:「討論問題還不行了嗎?我又沒打擾其他人,怎麼就不能聊?」
他不說話了,唇線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百無聊賴地玩了會手機。
裴聿風已經將地掃完。
我看也不看他,理所當然地指揮道:「地板要再拖一遍,講台上的作業要送去老師辦公室,六點我就要去練琴了,你要是干不完,我可不等你。」
他看了眼時間,倒是什麼也沒說。
徑直抱起作業去了辦公室。
9
江清凌剛好從辦公室問完問題出來。
兩人正好迎面撞上。
「這是……我們班的?」江清凌正好瞥見那沓作業上眼熟的名字。
裴聿風也沒解釋:「嗯,你拿進去吧。」
兩人交換作業間,江清凌試探性地去碰他的手指。
下一瞬,就看見那雙平靜的黑眸里翻湧出了濃濃的抗拒與憎惡。
手指迅速收回。
江清凌覺得自己的心口被刺了下。
她難堪垂下長睫,抱著作業轉身欲走。
身後的人忽然叫住了她。
「你身上什麼味道?」
她沉寂的眼底冒出一絲卑微的竊喜,克制著自己嗓音里的顫動:「哦,我最近換了個新洗髮水,我覺得還挺好聞的,你……」
她還沒說完,就被面前的人無情打斷:「很難聞。」
「江清凌,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東施效顰沒意思。」
那個向來清冷漠然的少年人站在她的面前,直截了當地戳破她隱秘的少女心思。
「把心思收回到書本上,高考在即,既然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裡,那麼就別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他語氣平淡,沒有絲毫起伏,沒有任何苛責。
卻足以讓她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江清凌的眼底忽然有眼淚湧出。
「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但是此刻她能想到的只有這三個字。
「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他無動於衷地看著面前流淚的女孩,留下最後一句忠告,「別讓這些無聊的事,毀了你未來的路。」
江清凌捂住眼睛,猛然抬頭。
她覺得,她這一生的勇氣都在這裡了。
她問出了她整個學生時代都渴望知道的問題:「裴聿風,到底為什麼我不可以?」
為什麼她不是那個可以安撫他的人。
明明同窗十餘載,明明知根知底。
為什麼不選擇她?
為什麼皮膚饑渴症發作的時候。
寧願生生熬過,寧願用成績去討好一個嬌縱又壞脾氣的大小姐,都不選擇她?
裴聿風停了腳步。
或許他應該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才能終止這場鬧劇。
可是人為什麼會在茫茫人群中選擇另一個人呢?
為什麼會義無反顧毫無原則地愛上另一個人呢?
愛和選擇本身就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如果非要裴聿風說。
可能是那個人長了張明艷嬌俏的臉,足夠他在人群中一眼看中。
也可能是推搡的人群中只有那股馥郁的香味能平息他內心的躁動。
也可能是在利益交換的背景下Ŧųₐ,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撫慰。
一切都是因為剛剛好。
他並不是一個會對自己極度苛刻的人。
既然有了這些前提,那為什麼要拒絕呢。
他承認自己性格底色里的冷漠自私。
也不忌諱直接告訴面前的女生。
「她在旁邊,我會舒服些。你在旁邊,不會。」
這句話坦誠到殘忍,幾乎將她所有暗戀的火苗撲滅。
可下一句,又將她從絕望的深淵中拽回來。
「但你要知道的是,這只是我的自身感受,不是評判你配不配得上、優不優秀的標準。」
「你很好,成績、性格、樣貌,都挑不出錯處,但這和我需要的是兩回事,人生本就不講邏輯,如果你非要找我要一個答案,那只能是不喜歡。」
「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成績比較好的普通人,就這點光芒,還不值得你為了吸引目光而放棄整個前途。」
裴聿風很少說這麼長的話。
他甚至已經忘記了江清凌的名字是什麼時候和自己並列在一起的。
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標籤貼到他們身上。
旁人起鬨聲太大,容易讓人忽略內心的聲音。
這樣的轟轟烈烈,也足以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誤把般配當成喜歡。
傍晚的風穿過兩人之間。
有滾燙的眼淚一顆一顆地砸落地面。
面前的女孩望著他,嘴唇嚅囁著,久久說不出話。
轉身離開前。
他留下最後一句話:
「江清凌,我希望你能ṭű̂₆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10
裴聿風回來時,我剛好收拾好東西。
他將自己的書包甩到背上,一隻手提起垃圾,另一隻手接過我的小貓書包,垂眼道:「走吧。」
我不放心地叮囑:「你兩隻手離遠點,別把我的書包弄髒了。」
他不置可否地嗤笑了聲,對我的挑剔認知又深了一個程度。
扔完垃圾後,我拎過書包想直接走。
結果卻被他叫住。
「幫你乾了這麼多事,沒有報酬嗎?」
夕陽逆光而來,少年人下頜的線條收得緊,在脖頸掃下一片陰影,此刻正垂著眸子注視著我。
我的臉被夕陽染紅,想了想:「好吧,可以多給你一個抱抱。」
「但是你要先洗手,」我強調,「必須按照七步洗手法洗三遍。」
他倒也願意遷就我的潔癖,轉身就進了衛生間。
這個點的校園裡並不多人。
男廁所里有兩個男生正在鼓搗著手機竊竊私語。
「看看這腰,這腿,還有這胸,真是又白又大,發育得真好啊。」
「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不好嗎?就是不知道捏起來什麼感覺。」
潺潺流水流過指縫。
裴聿風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想。
他確實沒那麼好心,也沒那麼愛管閒事。
他本身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直到他直起身,甩干手。
聽到身後的男生接著道:
「嘿嘿嘿,肯定很軟,下次試著衝上去摸一把。」
「你瘋了吧,她媽是我們學校最大的股東,她哥最近才拿了年級第一,過過眼癮得了,你要真敢動手,分分鐘被退學。」
兩個人正興奮著。
忽然手機被一截冷ţųⁱ白的手腕搶走。
點開第一個視頻。
是樓梯俯拍的角度,溝壑清晰可見。
其他女生還穿著保守內衣時,那隻傲慢而矜貴的小貓已經穿上了漂亮的蕾絲款式。
剛抽芽的嫩黃色,將那片溫軟裹出白皙而飽滿的形狀。
後背的卡扣還是早上他親手扣好的。
再點開剩下幾個。
是裙底偷拍的視角。
「角度找得不錯。」他淡淡評價。
緊接著,廁所里傳出一聲悽厲的求饒聲。
拳頭接二連三地砸在皮肉上,聽得出是用了十分的狠勁。
我從手機里抬頭,訝然地看向男廁所。
沒過兩分鐘。
少年人面色冷淡地走出來,校服依舊整齊,只是指骨紅了一片。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你打人了?」
「嗯。」他毫不在意拽過了旁邊的書包。
我愕然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混的。」
他倒也不為自己辯解。
漫天晚霞在天際鋪開,比我高出半個頭的少年人目光下落掃了一眼我的胸口,而後下落到及膝的裙擺上。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幹嘛?」
他喉結很輕地滾了下,收回目光,淡淡叮囑道:「以後走樓梯靠里走。」
「為什麼?」
「小心有變態。」他倒是毫不在意我安在他身上的這兩個字,反而還拿來提醒我。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變態?!你說剛剛廁所裡面的?」
他淡淡地「嗯」了聲。
回家後我當即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媽。
不出兩天,告示欄就有了開除學生的公告。
11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
可能是因為身體抵抗力下降,教室的空調又開得太涼。
在臨近高考那一周,我很不幸地感冒了。
我想在體育課偷個懶。
本以為江清凌會難為我一下。
卻不想她直接就同意了。
「知道了,我會和體育老師說。」
我看她的眼神簡直是新奇。
這人難道換殼子了?
以前她的目光總是頻頻往我這邊飄。
可現在好像很少看我了。
這樣的變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那天傍晚裴聿風幫我打掃完教室後。
我也懶得去細想原因,反正不為難我就好。
體育課回來後,教室里的空調又打開了。
我今天穿的是短裙,外套又落在了家裡。
正冷得有點發抖時。
前座的溫言將他的外套借給了我。
班裡男生少,所以即使是這樣一個烈日炎炎的體育課後,也沒有什麼汗臭味。
包括溫言,也是一個格外愛乾淨的男孩子。
連ṭų⁴外套都有著沁人心脾的薄荷香。
我得寸進尺地戳了戳他,睜著杏眼可憐道:「那你能不能幫我打個水呀?我還沒有吃藥呢。」
男生臉色微紅,點了點頭:「可以的。」
我正要將我的小貓水杯遞給他。
忽然身後落下一個人影。
一隻修長分明的手越過我的腦袋,握住了水杯。
我怔愣抬頭。
只能看見男生冷淡而利落的下頜線,以及高挺的鼻樑。
我不得不承認,即使是這樣的死亡角度,裴聿風還是好看得有點驚人。
他眼神下落,漆黑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的男生外套上。
似乎是覺得極為礙眼。
他唇線很輕地抿了下,晦暗的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班裡的人紛紛看過來。
畢竟裴聿風是出了名的高冷疏離,哪怕是傳言中的小青梅也不怎麼和他親近。
他不顧周圍八卦的目光,什麼都沒問,就拿著我的小貓水杯出了門。
班裡好像要炸開了。
有女生直接撲到了面前求問。
我覺得自己的腦子也是一團漿糊。
只得把半張紅透的臉埋進外套里。
否認三連。
不認識,不知道,不清楚。
沒過幾分鐘。
裝滿溫水的水杯就被放到了我的桌上。
正好上課鈴聲響起,可身後的人還沒走。
目光如芒在背。
我不知道他今天發什麼瘋。
只得裝出禮貌ẗű̂₀的樣子,硬著頭皮道:「同學,你不回去上課嗎?」
雖然教室只是一牆之隔,但是影響很不好啊!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下,掃了一眼我的前桌。
少年人微冷的聲線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有什麼事可以找我,用不著麻煩別人。」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不遠處的江清凌沉默地攥緊了衣擺,片刻後失力般鬆開。
就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直接推翻了我前面所有的否認。
完蛋了。
12
我生氣了。
我和裴聿風吵架了。
「你個騙子!明明說好不在外面暴露我們的關係的!要是這件事傳到我哥耳朵里,他會怎麼想!大家又會怎麼揣測!你個騙子!騙子!」
我氣得睫毛簌簌地抖,滿是慍色的杏眸里也漫出水光。
說到末尾幾個字,我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哽了起來。
他難得有這樣不知所措時刻,沉默地將我拽進了懷裡。
我的眼淚接二連三地往外掉。
落到他的手背,仿佛是燙到了他的心底。
他的睫毛猛然顫了下,長指輕蜷著,一時間不知道從那裡下手去擦。
「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死騙子!死變態!」
我邊掉眼淚邊錘他的胸膛。
他第一次面對這樣束手無策的情況。
只得將我圈在懷裡,笨拙地、一句又一句地安慰了我將近半小時。
「對不起。」他低啞的嗓音有些發澀,「昨天確實是我越界了。」
「是我的問題,在沒有任何身份的情況下,就擅自去幫你接了水。」
「別生氣了,好不好?」
「是我的錯,鳶鳶。」
他認了錯,又給出了解決方案,說他心甘情願認領舔狗的頭銜。
很難想像,這樣冷漠刻薄的人也會有這樣耐心和溫柔的時刻。
他還想把自己那天的心路歷程剖析給我聽。
可我不要聽!
我才不會這樣被哄好!
「是你違約了,我要終止這份協議。」
我推開他的懷抱,眼眶的紅還沒褪去,可目光卻異常堅定。
他眨了下艱澀的眼眶。
唇線緊抿著,原本攬著我的手也好半晌沒落下。
現在最後一次高考模擬考也過了。
我哥也如願以償地拿了好多次的第一。
最後的一周里。
也不再有會有什麼考試。
現在眾人對裴聿風這位常年位居第二的學霸也有了新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