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能太貴,畢竟我還得攢錢租房呢。
正當我盤算著第一個月的工資要怎麼花的時候。
辦公桌被人伸手敲了敲。
是我老闆,應牧也。
他算是最標準的那類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上頭還有個慣著他的哥哥,沒事就給他打錢。
可以說,應牧也命好到令人髮指。
就連這間小破遊戲公司,都是他閒得沒事幹,隨便撒錢玩玩才組的。
憑什麼,命運這麼厚待他?
卻天天跟我開玩笑。
你看我想笑嗎?
「小謝,等會有合作方要來,你先去收拾一下會議室,順便泡杯茶。」
「好的。」
我麻溜起身,手腳麻利地將會議室打掃乾淨。
又按照之前在謝家學的茶藝,精心地泡了壺上好的金壇雀舌。
要是應牧也能發現我的長處,一個高興就給我漲點工資就好了。
興許是老天爺終於想起還有我這個苦命人了。
在我的期許下,應牧也推開會議室的門。
他背著手,像一隻雄獅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神情看上去很是滿意。
而後,應牧也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茶壺上。
微微蹙眉,發問:
「你泡的是什麼茶?」
我心一緊,大喊不妙:
「是合作方不喜歡金壇雀舌嗎?我看柜子里還有其他茶,要不我去換……」
「不用了。」
應牧也擺手,婉拒道:
「你不懂,還是我來吧。」
好吧,我的確是不懂了。
看著黃黃藍藍的外賣員一股腦地湧入會議室。
將某點、某茶、某雪在桌上一字排開。
我的神情從呆滯逐漸演變到麻木。
偏偏應牧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推了把我的肩膀:
「去,挑杯你喜歡的。」
應牧也這語氣、這表情,仿佛是給了我莫大的殊榮般。
這可能就是公司的企業文化吧。
既來之則安之。
我隨手拿了杯蜜桃四季春。
坐在應牧也旁邊的位置,跟他一起默默嘬起了吸管。
直到,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進來的人西裝革履,長相和應牧也有幾分相似。
卻是截然相反的氣質。
這應該就是應牧也口中的哥哥,應知聿了。
應知聿的目光落在正專注「品茶」的應牧也……和我身上。
他一雙沉黑的眼眸在此刻湧現出複雜交錯的情緒。
就好像,好像把應牧也當傻子看。
「牧也,這就是你的招待?」
都這樣了不給他抽一頓,還這麼溫和地講話是要幹什麼?
你們知不知道慣子如殺子啊!
任憑我內心戲再活躍。
被點名的應牧也只是淡淡地吸完最後一口珍珠,理直氣壯道:
「哥,這你就不懂了。現在談生意講究的是親和力,喝奶茶多親切,是不是啊小謝?」
不是,問我嗎?
我差點被椰果嗆到,連忙點頭道:
「應總說得對。」
沒辦法,誰讓他是我老闆呢。
老闆的話我萬萬不敢反駁啊。
應知聿無奈地彎了下唇,回身向門外人道:
「抱歉硯修,讓你見笑了。」
這名字……好耳熟。
我抬眼望去,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邁進會議室。
他身姿挺拔,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
鏡片後的目光深邃。
居然真的是熟人。
程硯修,他和謝凜生是高中同學。
我們見過幾回,但談不上熟絡。
但據我所知,他們倆的關係應該算不上好。
高中時,程硯修的成績常年穩居年級第二。
而穩穩落座在他頭上的人,正是謝凜生。
再加上又是好勝的年紀,程硯修一直憋著一口氣和謝凜生較勁。
不過,程硯修應該沒小氣到要連坐我這個假妹妹吧。
程硯修的目光掠過沒個正形的應牧也,落在我身上,微微一頓。
旋即,眼眸中多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眾人落座,會談的氛圍比我想像的輕鬆。
應牧也雖然看著不正經,提及創作的遊戲時卻意外地侃侃而談。
會議結束後,我也到了該下班的時候。
正收拾著東西時,眼前多出一道人影。
「謝蓁——」
程硯修啟唇喊我的姓名。
他扶了扶眼鏡,溫聲道:
「好久不見,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我們怎麼看也不是可以一起吃飯的關係吧?
「正好,我有些合作上的疑慮想和你細聊。」
那真是不得不去了。
我給謝凜生髮了條消息,通知他自己要晚點回去。
便和程硯修一起去了地下車庫。
我坐在程硯修的副駕上,車內瀰漫著淡淡的木質香。
「想吃點什麼?」
程硯修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都可以,看程先生的安排。」
我頓了頓,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些。
程硯修輕輕彎了下唇,微弱的笑音傾落:
「不用這麼生分,我和謝凜生也算是老相識了。」
「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叫我一聲——哥哥。」
我哽住。
程硯修反倒笑開,他眸子裡閃過促狹的笑意:
「開玩笑的,叫我名字就好。」
飯後,程硯修提出要送我回家。
被我婉拒了。
我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現在跟謝凜生住在一起。
我錄入指紋,打開房門。
意外的是,家裡的燈還亮著。
謝凜生坐在餐桌前,吊燈灑落下暖黃色的光影斑駁地搖晃在他眼眸中。
「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隨手放下臂彎間的大衣,自然問道。
「我在等你回家吃飯。」
謝凜生的聲音很平靜。
我換鞋的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望過去。
餐桌上擺著幾道家常菜,還冒著微弱的熱氣,顯然被反覆加熱過。
而謝凜生面前的碗筷卻乾乾淨淨,不像是動過的樣子。
我手忙腳亂地摸出手機,點開置頂的消息框。
興許是電梯信號不好的緣故,發給謝凜生的那條報備消息旁邊掛著刺目的紅色感嘆號。
而謝凜生擔憂地給我發了數不清的消息,還夾雜著幾通未接電話。
都被我手機強大的靜音屏蔽了。
「吃過晚飯了嗎?」
謝凜生髮問。
我心裡發虛,連眼都不敢抬。
悶悶地應了一句:
「吃……吃過了。」
謝凜生沒再搭話。
他挑起一筷子清炒時蔬放進碗里。
一點咀嚼聲落進我耳朵里。
謝凜生什麼都沒說,卻比出言譴責我還要可怕。
我麻溜地跑到謝凜生對面坐下。
他終於捨得分我一個目光,只是神色依舊晦暗不明。
我訕訕一笑,端起碗筷便往嘴裡硬塞:
「但、但是,我覺得我有點沒吃飽!」
連吃了兩頓晚飯,我實在撐到睡不著。
躺在床上,我摸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心想不對。
我幹嘛這麼怕謝凜生。
他現在又不是我哥了,我們充其量只能算房東和租客的關係。
我晚不晚歸,跟誰吃飯,到底和他有什麼關係!
當然,這話我只敢在心裡想一遍。
因為我有點害怕。
我迷迷糊糊翻了個身,沒仔細想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可能……
可能是,我害怕謝凜生又會像幾年前一樣不告而別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終於抵抗不住睡意。
合上眼,沉沉睡去。
6.
離開謝家的第二個月,我的生活步入正軌。
什麼真千金的刁難、欺辱,作為假千金翻湧的不甘心,這一系列情節通通都沒發生。
我和謝家徹底沒有了關係。
仿佛之前的二十多年只是我的一場夢。
現如今夢醒了,我回歸到了普通人的生活。
談不上好,也不是特別糟。
只有謝凜生。
我還是跟他住一起。
我明里暗裡跟謝凜生提過幾次要搬出去。
他通通都是一副「你說,我沒在聽」的樣子。
顧及到我手裡的錢的確不算太多。
租房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我告訴自己,等再多攢點錢就一定搬出去。
這天下班,我騎著共享單車回家的路上。
路過一條街,發現圍滿了人。
出於好奇,我停下車,死乞白賴地擠進人群中。
不看不要緊,一看居然又是熟人。
謝臨溪被一對衣著樸素、面色蠟黃的中年男女拉扯著。
男人抓著謝臨溪的手臂,橫眉豎眼。
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
「死丫頭!翅膀硬了是吧?傍上有錢人家就不認自己的爹娘了,老子他媽白養你這麼多年了!」
女人則跪在地上,哭天搶地。
尖利的聲音吸引了更多人前來圍觀:
「臨溪啊,媽求你了,看在媽把你養大的份上,你弟弟還等著錢去救命呢!」
他們一言一語,將謝臨溪塑造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周圍的人群聽信了,對著謝臨溪指指點點。
她臉色煞白,緊咬著下唇。
眼神里充滿了屈辱,和不易察覺的慌亂。
謝臨溪掙扎了幾下,可她哪裡抵得過長期做農活的姜父。
「你們做夢!我不可能做你們的搖錢樹!」
「當初你們把我換走,又處處虐待我,現在指望我給那個畜生出錢治病。」
「我告訴你們!他死了我只會說一句活該!」
姜父被謝臨溪的話激怒,他揚起巴掌,重重揮了下來。
「啪!」
對,打我臉上了。
我被打得頭暈目眩,差點站不住。
多虧身後的謝臨溪扶了我一把,我才沒摔倒。
「謝蓁!你沒事吧?!」
我往謝臨溪懷裡一倒。
捂著臉,眼淚瞬間飆了出來。
「我頭好痛,好想吐……一定是他給我打壞了。」
不是演的,我現在眼前真的在冒金星。
姜父愣在原地,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又被蠻橫取代:
「活該,誰他媽讓你多管閒事的!」
「我管教自己的女兒有你什麼事!」
「你打人還有理了?!」
謝臨溪猛地抬頭,眼神中的怒火近乎化為實質。
「我現在就報警!」
薑母一看要報警,哭嚎得更厲害了:
「沒天理啊!女兒這麼狠心不認爹娘,居然還要把我們送進局子裡。」
可惜,這招不管用了。
畢竟剛才只是家事爭端,但現在可是打人了。
尤其打的是見義勇為的無辜路人。
於是圍觀群眾的風向紛紛轉變:
「打人就是不對!況且打的還是個小姑娘!」
「快報警吧!不然人家被打壞了就不好了。」
姜父薑母見情況不對,也顧不得裝可憐。
轉身就跑走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
謝臨溪扶著我去醫院檢查,又去派出所做了個筆錄。
出來時,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你……要怎麼回家?」
謝臨溪猶豫著開口。
我掏出手機,邊往路邊走去邊回答:
「掃共享單車啊。」
沒走兩步,我脖子一緊。
謝臨溪抓住了我命運的衛衣帽子。
沒被扇死但差點被勒死。
你說這事鬧的。
我往後退了兩步,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
「大小姐,您還有什麼吩咐?」
「我送你回去。」
我腦細胞死完了,想了八百個藉口也沒能拒絕掉謝臨溪的好意。
疲憊地靠在車窗邊,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那個……」
謝臨溪停下車,欲言又止地開口。
不是吧妹子,我都把目的地虛報了兩條街告訴你了。
你還看出來我跟謝凜生住一起了?
「謝謝。」
一個完全在我預料之外的詞從謝臨溪口中擠出。
我愣愣地將視線平移,落在謝臨溪身上。
但她沒看我。
只是整個人都像被煮熟的蝦子,臉頰紅成了一片。
「看什麼!」
「你快下車,我還著急回家呢。」
嘁,死傲嬌。
我腿兒了兩條街,終於到家。
推開門,謝凜生毫不例外還沒睡。
這次的刷新點就在幾步開外。
我連躲都沒處躲,就頂著臉上的巴掌印和謝凜生對上了視線。
他的眼神驟然一變,眉心驟然蹙緊。
謝凜生的神情驟然沉重,他伸手。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紅腫的臉頰,眸中湧起駭人的風暴:
「誰幹的?!」
「哦,我見義勇為被打了。」
「那人跑了,警察還在調查。」
我沒跟謝凜生說實話。
謝家把我保護得很好,哪怕被查到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也沒有讓姜家人和我見過面。
這還是我第一次直面姜家人。
「下次有什麼事記得聯繫我,不許貿然出頭。」
謝凜生的眼睫垂著,眼底滿是心疼。
「還疼嗎?」
我重重點了下頭:
「疼——」
「所以我能吃個冰淇淋緩解一下嗎?」
謝凜生用冰袋給我敷著臉頰。
我則咬著巧克力冰淇淋吃得不亦樂乎。
「傻子。」
謝凜生聲音低低的,帶著後怕:
「要是被打壞了怎麼辦?」
「打壞了就更嫁不出去了。」
我含糊接話,試圖用輕鬆的語氣驅散凝重的氛圍:
「到時候就只能賴著你一輩子了。」
話說出口的瞬間,我才意識到這話曖昧到極點。
以前還能當作是妹妹的撒嬌。
現在我和謝凜生可沒半點關係。
我小心翼翼地覷了眼謝凜生的神情。
並沒有什麼異樣。
也並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空氣中一時間安靜得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過了幾秒,謝凜生像是才聽到我的話般,輕輕嗯了一聲。
好比羽毛拂過,讓人覺得是錯覺。
這是什麼意思?
是同意了,還是敷衍我?
原本跳得就不慢的心跳在這一刻更快了。
我慌亂站起身,生怕謝凜生再說出點別的什麼。
然後我就因為心臟跳得太快,跳死了。
「我、我睏了!」